[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5
binzip 發表於 2014-4-24 12:09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一章 添油熾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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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沈環帶了好奇,陸三郎也不可能帶他去見識“色”。

    且不說大家都是讀書人,需重斯文,就是船行江上也不便宜,大家說笑兩句,就又歸到“正路上”。

    國朝禁賭,從太祖開國時,禁毒這一條就寫進了《大明律》,不過隨之律法日益鬆弛,民間風氣奢靡,禁賭律法已經形同虛設。

    尤其是宣德朝時,因宮中皇爺賭性重,上行下效,士人百姓都多有涉獵。從那以後,士人對於賭也不再全然避諱,半遮半掩,偶爾也充作風雅。

    如今市麵上流行的賭博,有《大明律》上提及的蒲戲、雙陸,還有骨牌、有葉子牌等玩法,至於直接玩骰子比點數,那就是市井上的玩法。

    陸三郎與大家見識的,就是骰子的學問。

    沈瑞兩輩子還是頭一回接觸這個,還真是來了興致。

    見沈瑞如此,沈全見狀不免擔心。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幼時的沈瑞多麼頑劣,後來喪母才性情大變,一下子穩重起來。

    別的孩童,九歲到十五歲即便讀書,也不會像沈瑞這樣旁事諸事不聞。沈玨、沈環他們早年能在家中玩耍,接觸這些賭戲一二,沈瑞九歲前雖沒有讀書,可與庶兄勢同水火,也沒人教他玩這些。

    “玨哥還好,早年也是見識過幾分這些的。瑞哥沒接觸過這些,不會因好奇,被勾得走了性子吧?”沈全心裏直嘀咕,對於陸三郎也有些意見。恁大年紀,為何不再穩重些?

    提這些作甚?眼前這幾個少年看著像長大了,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正是愛好奇的時候。

    隻是沈瑞興致正高,沈全也不好這個時候掃興,隻等靜觀其變。

    一下午功夫,眼見沈玨、沈環都過了勁兒,沒了興致,沈瑞依舊是眼睛發亮,手中抓著幾個灌了水銀的骰子,投擲來投擲去找手感。

    沈全心中越發不安。

    到了天色將暮,船隊在就近碼頭停泊。

    陸三郎需要支應的差事還多,不得不露麵,就離了船艙。沈環也別了眾人,過去尋他老子去了。

    沈全這才開口道:“瑞哥這是喜歡玩骰子……”

    沈瑞道:“世事洞明皆學問,倒也不是喜歡,隻是頗為好奇罷了……”

    沈全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這個知曉些皮毛,以後不被人哄騙就行,尋思多沒意思……”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見他眉眼之間隱帶憂慮,不由失笑,道:“三哥放心。我沒賭性,有這個機會,就想要隨陸三哥多學幾分,不過閑暇解悶,每日功課並不曾落下……”

    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南下時因路程趕的緊,沒有時間學習還說得過去。等到返程時,沈瑞、沈玨兄弟兩個都自覺恢複到每日練字、背書、做文狀態。沈全並不覺得意外,三年前冬天他們北上時,沈全就見識過沈瑞的學習做派,真是無需督促,一日不輟。

    沈全努力了幾年,今年終於過了院試,又不打算參加明年鄉試,本是心情極頗為輕鬆,對於讀書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主動勤勉。如今對比沈瑞、沈玨兩個,倒是讓他無地自容一把,也立時將書本撿了起來。

    同行族兄弟四人,三人每日裏守著書本過日子,剩下的沈環即便不甘不願,也隻能跟著讀書。

    沈漁見了,與有榮焉。

    沈家實不負書香門第之名,眼前四人中,就有兩個生員、兩個童生。見賢思齊,自己帶了小兒子過來,不說以後如何,眼前就收獲頗豐。

    擱在陸三郎看來,心中不免嘖嘖稱奇。

    少年人心性活絡,要是有長輩看著還罷,十幾歲也是讀書的年紀。

    如今同行雖有一沈氏宗族長輩沈漁在,可陸三郎也瞧出,這長輩是降服不了人的;可沈家諸子卻能手不釋卷,朝夕讀誦,這份勤勉資質委實令人佩服。

    加上這幾個少年身後家世,不是供不起士子的,這樣用心讀下去,總有春闈登科的時候,陸三郎就起了結交之心,這才湊過來親近。否則他背了差事,又比眾人年長一大截,即便與沈瑞有舊,也犯不著待大家這般周全熱絡。

    沈瑞說的清楚,且神色清明,沒有沉迷的模樣,沈全提著的心也就放下。

    沈玨在旁,搖頭道:“全三哥還會擔心二哥貪玩?就二哥那讀書最重,的秉性,我實想不出有朝一日他丟開書本、專心玩耍會是什麼樣子”

    沈全聽了一笑,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起來。

    隨後幾日,除了簡單的玩骰子,像骨牌、葉子牌這些,陸三郎也講了一些賭場內部傳下來的技巧。

    骨牌就是後世牌九的雛形,至於葉子牌,現下隻在南方流行,就是後世麻將的前身。

    等到一日糧船停泊在一富庶大府碼頭,陸三郎又叫小廝上岸尋了幾對蟋蟀上來。

    自從宣宗皇爺尚促織之戲,鬥蟋蟀已經成了民間常見的博戲。

    蟋蟀是夏蟲,鮮少有過冬的。如今已經是九月將了,南方蟋蟀已經絕跡,這是已經到了北地,才撿了這個漏。

    沈瑞雖沒有玩過蟲,可也知曉緣故。這南北蟋蟀生長隨溫度有關,越是暖和,生長的越快,死的就越快;溫度不高的地方,就延遲了生長,壽命就稍長些,不過差別也就是半月一月的事。

    眼見這二人將民間賭戲當成正事一般研究,沈漁委實坐不住。

    他專程使人情換了這差事,就是為了與二房結份善緣,可不是為得罪二房來的。他隻能對陸三郎旁敲側擊了兩次,陸三郎都是打著“哈哈”聽了,可隨後沈瑞殷切相問時,他依舊十分“盡心盡力”。

    沈漁氣的直跺腳,心裏暗暗道晦氣,又覺得陸三郎簡直是傻子,就算是想要交好沈玨,也不當用這樣手段。

    他哪裏知道,陸三郎待沈瑞這般殷勤,除了最初的示好之外,其他就是有些興趣相投的意思了。隻不過這“興趣”不是眾人眼裏看到的賭戲,而是沈瑞根據骰子、骨牌、葉子牌的大致規律,總結出來的一套計算概率的手法。

    對於沈瑞來說,這些不過是皮毛,對於五百年前的大明人來說,這如奉綸

    陸三郎見沈瑞不藏私,如奉至寶之餘,對於沈瑞也越發佩服。

    相處了一個多月,即便知曉沈瑞年紀十五,尚未成丁,他也無法再將沈瑞當成少年看待。甚至有的時候,他覺得沈瑞比自己還要成熟些。相處之中,他口中稱呼也從“瑞哥”變成了沈瑞的字“恒雲”。

    落在沈漁眼中,這就是陸三郎拐帶沈瑞不學好了。

    他自知身份,頗有自知之明,倒是沒有端著族叔架子直接去尋沈瑞說教,而是私下裏拉了沈全道:“全哥,這不攔著,任由瑞哥一路學到京城不成?這叫什麼事兒?陸三郎糊塗,可他到底是外姓旁人,真要二房族兄怪罪起來,怕還是要遷怒我等族親……”

    沈全忙道:“叔父勿要擔心,瑞哥不過好奇心重些,平日裏並未耽擱讀書……我瞧著他該問的都問的差不多,陸三哥那邊能教的也教得差不多了……”

    沈漁半信半疑,可沈全與沈瑞關係這樣要好都不攔著,他自然也沒有攔著的餘地。

    沈瑞卻是如沈全所言,興致差不多了,他不過是將賭戲當成一門新知識,加上些隱晦小心思,才格外留心了些,又不是真的要做一個賭徒。知曉的差不多了,也就撂下手。

    沈漁見了,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陸三郎則是越發佩服沈瑞的心智不俗,之前瞧著他精細模樣,似要將賭戲當成學問一般鑽研,還做了概率表出來,每一個位置出每一張牌的概率都算的清清楚楚,將算學用到遊戲上;如今說撂下就撂下,興趣又轉到糧賦與民生上

    陸三郎身為戶房司吏,正是主管這些,自然說的頭頭是道。

    沈玨、沈環覺得沈瑞好奇心恁重了些,又覺得陸三郎故意顯擺,才引得沈瑞留心這些他所擅長的。

    沈全旁觀,卻是聽出不對勁來。

    沈瑞初問的是“人均田畝數”、“畝產幾何”、“糧賦多少”、“民役如何”;問完這些,沈瑞又問起鬆江物件來,長工工錢、柴米糧油、肉蛋蔬菜,想起什麼就問什麼。

    這都是百姓民生。

    陸三郎似察覺沈瑞用意,並不覺得不耐煩,反而講解的越發仔細起來。不過他出身富庶,錦衣玉食長大,對於沈瑞所問,有些曉得,有些還真的不知道

    倒是引得沈玨、沈環都來了興致。

    “我曉得馬價,八兩銀子,年初我爹才新買了匹騸馬……”沈環道。

    沈玨道:“端午節時在京中曾隨三叔去文具鋪子買紙,毛邊紙一刀四兩銀子”

    沈環又道:“燒酒十六文,蜂蜜十六文,鹽十二文,醬油醋四文,香油四十文,好茶要百二十文,尋常茶葉三十文……”

    聽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多,大家都愣住了。

    沈全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對了,你們家有個雜貨鋪子……”

    沈環笑著點點頭,道:“我二哥打理著,我小時候淘氣,常過去混吃的,聽著夥計們售賣,倒是多記得價價錢……”

    沈玨道:“聽說一兩銀子現下值錢八百,竟然能買這些多東西……”

    沈全道:“鬆江富庶,短工日給銀六分,長工年給銀十兩,一人做工,省吃儉用,就夠養活一家嚼用了……”

    沈玨算了算覺得不對勁:“短工每月能拿到一兩八錢銀子,長工每月還不到一兩銀子,怎麼相差這許多?”

    沈全道:“短工一日一結,除了一頓午食之外,其他一概不用操心;長工卻是需包吃住,且還要供給四季衣服……再說短工要累些,長工這邊多少輕省了”

    關於夫役工錢這裏,陸三郎倒是知道的多些,道:“也就是鬆江府,不能說富甲天下,也是天下頂頂富庶之地,才有這樣工錢,別的府縣,不過三、四分銀子一日。前些年我隨家中長輩去鳳陽府,那邊窮的不行,地也貧,但凡刮風下雨,百姓就無以果腹。龍興之地,官府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百姓餓死,除了施粥之外,就是以工代賑,不過每日不過二錢銀子,就這也未必能到了百姓手中……諸多工事做,河工最苦,你們沿途也見了,如今這是到了深秋,遭罪還少些,盛夏時節,死在運河兩側的役夫不是一個兩個……”

    沈玨去年臘月折騰了一回,知曉了凍餓滋味。

    他帶了幾分唏噓道:“如此說來,我等還是當慶幸投生富裕之家,不用再為升米辛苦勞碌……”

    陸三郎點頭道:“所以說,銀錢才是好東西。有了那個,其他都是小事。你們還小,尚不知民生辛苦,且不可學那些書呆子,學什麼‘是金錢為糞土,的做派…那些窮酸,看似頗有風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們沒有金錢,自然就能裝作清高鄙視;真要有機會撈錢,卻是比尋常人更貪婪……這世人煩惱,多是因銀錢起,不管是豪門大戶、還是百姓人家……”

    他不過隨口一說,卻說到沈玨心病上。

    沈玨神色陰晦地回了船艙,躺在床上,望著帳子,神色茫然……

    京城,南城,錦衣衛一操練駐地。

    錦衣衛是世職,不少子承父職、弟承兄職的,這些人有不少新丁或是幼丁,在正式入值前,就要經過數月或數年的操練。

    錦衣衛又是天子親衛,素來權重,有世職的人家即便早年清貧,幾代人下來也積攢下一份家底,子弟多是富庶。

    操練是操練,可閑暇之餘,也少不得尋歡作樂。

    雖說朝廷禁賭,可三、五好友私下裏尋樂子,也是常事。

    這一日,錦衣衛駐地,大家就湊了一夥,開了個小局。

    這主持做東的是才來駐地的一個錦衣衛幼丁,不過十三、四年紀。被拉過來湊局的,是駐地前些日子來的幾個新人,都是十六、七歲年紀,說話還帶了保定味兒,不過氣勢卻是不弱人,眉眼之間帶了幾分跋扈囂張。

    大家即便看不過眼,也不過是私下裏嘀咕兩句,隻因這幾人大有來頭,所以即便是幾個才進京的鄉下少年,也這般有底氣… 本帖最後由 binzip 於 2014-4-25 01:29 編輯

binzip 發表於 2014-4-25 01:30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二章 添油熾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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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少年姓孫,是堂兄弟,一個叫孫顯、一個叫孫會,不過是“小旗”,是錦衣衛世職中最低的,不過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也是高不可攀,因為“小旗”是從七品。

    瞧著他們做派,手上戴了金戒指,腰間懸了金馬墜,倒是富貴公子裝扮。不過帶了一口鄉音,到底為京城人所鄙。

    相對於這新來的兩個鄉下少年,今日莊家裝扮的隻是尋常,平紋素緞夾衣,半新不舊不說,袖子還有些短了。這兩個少年見了,對比自己身上簇新貢緞衣裳,不免得了傲色。

    不過駐地出入百戶、總旗、校尉、力士,卻難得的不是富貴眼,反而對這莊家少年頗為親近。

    孫家兄弟看了越發不忿,大家看在眼中,嗤笑不已。

    即便他們打著壽寧侯府的招牌又如何?京城勳貴可不單單是張家一家。張家早十幾年還在土裏刨食兒,如今身上還帶了腥味兒,現下三大姑、八大姨齊進京,也不過是在尋常百姓跟前招搖一二,真要惹了勳爵人家,那禦史飛片子立時就能堆滿皇爺案頭。

    訓練幼丁,能多份束惰不說,有了師徒名分,也能多一條人脈,正是名利雙得之事,能到這邊訓練幼丁的百戶、總旗,都是千戶所上官心腹、有幾分眼力的老油條。

    孫家兄弟被壽寧侯府的長隨領過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駐地的人將底細盤問底透。

    確實是壽寧侯府張鶴齡姻親,是張鶴齡夫人娘家的堂侄,這關係可不近。一個侯夫人的堂侄子,要是在京城地界就能囂張起來,那才是大笑話。何況這裏是錦衣衛,最不缺的就是勳貴姻親。

    要是正經親戚,候府也不會隻隨意打發長隨送來。

    大家看在眼中,即便忌憚國舅府氣焰,無人去招惹這兄弟兩個,不過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同這氣焰囂張的侯府姻親相比,今日這小莊家就是忒招人稀罕。為人爽快不說,手頭也鬆,最主要的至今沒人摸透這位小爺的底細。瞧著他三、兩月才偶爾出現一次,可千戶對這位小爺都客氣三分,就曉得這才是真正有底細的。

    “壽哥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老羅我上回吃了壽哥一頓,還惦記回請壽哥一回……”一個五大三粗錦衣百戶對著小莊家笑道。

    小莊家豪爽道:“就你那幾個銀錢,留著給嫂子買花戴吧……今日小弟做東,無論輸贏今兒算我的……”

    “好”

    “壽哥爽快”

    不僅這錦衣百戶捧場,旁邊不少人聽了,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孫家兄弟被諸人冷淡,本就存了不痛快。瞧著大家對這莊家少年這般熱情,心中不忿,也不往前去,抱著胳膊,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

    那莊家少年卻是眼尖,看到孫家兄弟,眼睛一亮,走上前去,麵上帶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孫顯、孫會兩個被看的直發毛。

    莊家少年笑道:“兩位哥哥就是新到的國舅府貴親?”

    孫顯挑眉道:“你是哪個?”

    莊家少年道:“小弟張壽,前兩年就在這裏混,算是這駐地的老人兒了…

    孫顯不置可否,孫會有些好奇地盯著他手中的骰子筒道:“這裏不是操練的地方麼?還能耍這個?”

    莊家少年晃了晃手中骰子筒道:“不過閑時取樂,大家尋個由子輪流做東吃酒罷了大家都是糙爺們,不在酒桌上論交情,還在酒桌下唧唧歪歪不成

    孫顯聞言,神色一動,神色已經緩了。

    他們兄弟兩個來駐地大半月,與這邊諸人關係都不大好,開始時不懂事,還因一個少年力士不開眼,叫長隨教訓丨了那人一頓。雖說那力士看著魁梧,卻是個知曉輕重的,並沒有還手。不過此事卻是惹了眾怒,他們兄弟兩個被眾人排擠。

    孫顯過後也後悔了,卻是找不到台階下。自家人知曉自己事,外人當他是國舅府的姻親,可實際上他與堂弟這兩個世職並不是堂姑、堂姑父要提挈侄兒才給的,而是自家祖父將族長一職交給堂姑娘家那一房的交易。

    他們兄弟兩個在錦衣衛,掛著國舅府的名立足還行,真想要求其他就難了

    眼見這莊家少年人緣好,孫顯心中雖不忿,卻也想要搭個橋,緩和下與駐地眾人關係。

    “賭多大?”孫會不過十五、六萬歲,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在鄉下也是招貓逗狗的性子,跟堂兄在這邊待了大半月,也憋的狠了。

    莊家少年笑得有些神秘:“也沒多大,不過一頓館子,外加館子後消遣…

    孫會初到京城,滿眼繁華,正是無處著手,聞言越發來了興致。

    旁邊幾個百戶、總旗已經掂量著荷包,勾肩搭背地湊過來。

    “今兒這酒可不能在外頭吃,杏花胡同張媽媽家的私房館子裏可是好酒,下酒菜也好……”羅老大道。

    另一人嗤笑道:“這是吃酒,還是吃人去了?”

    “酒也吃,人也吃,要不讀書人怎麼老說‘秀色可餐,……”羅老大哈哈大笑道。

    又有一尖嘴猴腮的人湊上前道:“羅老大倒是說了個好地方,聽說張媽媽上個月回鄉,又帶了兩個侄女過來,豆蔻年紀,老大不是最愛這一口……”

    “哈哈,總比你侯二強,上回連張媽媽都摸上了,你倒是牙口好……”羅老大道。

    那侯二道:“木了吧唧的小姑娘有什麼好耍,這半老徐娘才曉得疼人呢……論起來,羅老大當稱呼我一聲姑父,好侄女婿,待會可要好生孝敬姑父……

    孫顯、孫會自詡為讀書人,眼見眾人說起葷話,眼中就帶了幾分輕鄙。

    自然是全落在眾人眼中,大家交換了個眼神,麵上笑容越發真切。

    眾人到了一處敞廳,莊家少年就拿了骰子筒,笑嘻嘻道:“各位哥哥、叔伯,咱們也不來那費事的,直接開大小可好……”

    “好”

    “這個痛快”

    “就這個,咱不來那花花道道的”

    大家不約而同地讚道。

    孫家兄弟雖覺得這玩法太市井,不過也知趣地沒有再說其他。

    莊家少年將袖子一卷,衣襟掖到腰帶中,摩拳擦掌道:“現下是未初,咱們就耍兩個時辰,到了酉初一道吃酒作耍去……”

    眾人拚了兩個八仙桌,又取了幾條條凳,擺了個簡單的案子出來。

    三個骰子比大小,豹子莊家通吃。

    孫氏兄弟雖有心借此拉近與大家的關係,可到底帶了幾分謹慎,並沒有著急下注,而是先旁觀了兩局。

    莊家少年架勢有模有樣,不過瞧了幾把,孫家兄弟都沒瞧出什麼規律來。並不是賭場裏常見的那種,壓大的人多了,開的就是小;壓小的人多了,開的就是大。

    不過三、兩把功夫,莊家少年自己帶來的碎銀子就給了好幾塊出去。

    眾人興致越發高漲,孫顯、孫會兄弟對視一眼,越發看輕那莊家少年。怪不得大家都對他熱絡,原來這是個“散財童子”。

    這會兒功夫,又開了兩把。

    莊家少年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經癟了大半。他也渾不在意,取了一張莊票出來,遞給一個校尉道:“曹五哥幫小弟去兌些銀錢……”

    那曹五哥眼睛一亮道:“二百兩,壽哥好闊綽……”

    莊家少年擺擺手道:“曹五哥損人,這可是小弟攢了幾年的壓歲錢,今日可是大出血了……”

    羅老大笑道:“壽哥大方,我們也不能小氣不過這跑來跑去的耽擱事,也不是誰腰包裏都帶了莊票的……趕巧賬上有一筆銀錢沒入賬,咱們先挪過來使使,等一會兒耍玩,再還回去就是……”

    大家都無異議,孫家兄弟雖有些懵懂,可也選擇了從眾。

    除了壽哥為莊家,剩下參局耍的總共有八人。

    侯二帶了壞笑道:“我支二百兩……”

    孫家兄弟聞言,心下暗暗詫異。他們在鄉下也是士紳子弟,身邊有個二兩、三兩銀子也常見,到了京城,零花錢更是翻倍,可這小小賭局,一人就要兩百兩銀子賭資?

    兄弟兩個不免躊躇。

    二百兩銀子,可是能買二十畝好地。就算他們兄弟兩個進京前,家裏長輩給了私房零花,加起來攏共也不過幾百兩銀子。

    羅老大瞪了侯二一眼道:“你這猴兒,恁不厚道,成心讓壽哥寫借條不是……壽哥攏共才帶了二百兩銀子……”

    侯二“哈哈”兩聲道:“要是壽哥運氣好,不是也能好生贏一把?如今眼看就要入冬,吃酒應酬多,要是運氣好,多幾個零花錢,那侯二就要謝謝諸位哥哥了”

    大家雖不是寒門出身,不至於為衣食擔憂,可是也不會嫌銀子多。況且侯二說的對,眼看就要入冬,京裏人情應酬多,要不說年關難過。

    運氣好的話,說不得就能撈幾百兩銀子;運氣不好的話,錢拆借過來,按著手中不花一會兒還回去不就行了。

    大家多這樣想著,就點頭同意拆借二百兩。

    孫家兄弟也動心,加上不願在這些粗鄙武人跟前露怯,也有心想要看看莊家少年的笑話。

    雖說大家都在一個院裏,可賬房還是讓大家寫了借據,才取了銀子出來。隻是旁人是二百兩,壽哥將莊票遞過去,又多取了二百兩,就是四百兩。

    清一色五兩銀子一錠的雪花官銀,一人身邊擺了一堆,氣氛立時濃烈起來

    孫氏兄弟觀望了兩回,也忍不住開始下注。開始不過是一錠銀子一局,也是有輸有贏。

    到了後來,眼看著旁人賭注越來越大,兄弟兩個就有些放開手。

    壽哥跟前的四百兩銀子,沒一會兒就去了一半。羅老大運氣好,本錢已經翻了一番;侯二卻是走了背字,將二百兩銀錢輸的於於淨淨,卻是不甘心,摘了手上金溜子道:“壓上……”

    結果又輸了……

    侯二不甘心,尋了賬房來,又借了二百兩銀子過來。這回他運氣還不錯,陸陸續續地將之前折進去的本錢贏回來了些。

    不知從何時開始,場上情形有了變化。

    莊家依舊是有輸有贏,羅老大運氣走了下行,不僅贏的錢都輸了,也開始輸本錢;侯二的運氣開始好了起來;孫氏兄弟從小贏到大贏、從小輸到大輸,等醒過神來時,四百兩銀子的本錢已經所剩無幾。其他人有輸有贏,就不詳述

    孫會已經輸的紅了眼,看著侯二麵前那一堆元寶,恨不得上前抓兩把。

    孫顯也有些著急,即便他們兄弟兩人能湊上這四百兩,可少不得要驚動跟著上京的老管家,到時候傳到鄉下就遭了。本來這世職落到他們眼中,叔伯嬸子們眼紅的就有不少,這下更不知要說什麼難聽話。

    羅老大已經低聲咒罵一聲,起身去尋賬房繼續拆借去了。

    孫顯坐在那裏,還有些猶豫。孫會卻是忍不住,起身隨羅老大去了。

    孫顯伸手想要拉住堂弟,卻是沒拉住,神色依舊有些掙紮。

    等到第二個四百兩輸於淨,孫顯已經沒有猶豫,直接去尋賬房再次拆借了

    四百兩窟窿,兄弟兩個湊吧湊吧能補上,八百兩的窟窿卻是怎麼也補不上,隻能盼著將本錢贏回來。

    這回不單單是孫家兄弟運氣不好,連侯二、羅老大都是輸多贏少,轉眼壽哥跟前堆了一小堆銀山。

    賬房隔著窗戶,望了對麵的敞廳一眼,自言自語道:“大家還真是閑的慌,陪著這小祖宗耍人玩……”說罷,將孫家兄弟的欠條單拿出來,搖了搖頭道:“活該手欠正經公侯子弟在京裏都夾著尾巴做人,兩個鄉下凍貓子倒是充起大爺來,真是叫人開眼哎”

    第三個四百兩雖還有剩,可孫會已經受不住,“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指著莊家少年道:“不對,你這小子作弊”又看了周遭漫不經心的眾人一眼:“你們都是一夥的,好大狗膽,不知我們是誰麼?”

    莊家少年之前一直帶了笑,這下卻是一下子寒了臉,帶出幾分莫名地氣勢來:“還頭一回見有人指著我的鼻子罵?想要賴賬?我管你是誰,敢賴賬就得挨揍,給我打”說罷,一揮胳膊,身後出來幾個錦衣衛。

    那幾個人直接拖了孫家兄弟下去,就在旁邊連打帶踹地湊了一頓。都說打人不打臉,這幾個錦衣衛卻專門往孫家兄弟臉上招呼,這兄弟兩個沒一會兒臉上就開了醬油鋪。

    羅老大冷著臉看著孫氏兄弟,隻覺得無比解氣。

    侯二心中沒底,拉了拉羅老大小聲道:“老大,不用勸勸麼?到底是國舅府姻親?”

    羅老大白了他一眼,道:“打人的都不怕,你怕個奶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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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三章 添油熾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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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老大說的硬氣,侯二卻是萎了。陪著壽哥作弄作弄孫家這兩個不開眼的小子,大家樂意參合,將事情鬧大打壽寧侯府的臉,就讓人心生畏懼。

    壽哥有靠山,張國舅拿他沒辦法,還收拾不了幾個總旗、百戶麼?

    有這樣想法的,不是一個兩個,大家都悄悄地退避開來。

    羅老大卻是掛著冷笑,站在壽哥身後,不動如山。

    侯二等人見了,心裏多少有些眼氣。

    誰讓羅老大時運好,有把子力氣,使得也是重刀。壽哥去年領了高文虎過來,正好合了羅老大胃口。等到大家察覺到壽哥恐怕是個有來曆的貴人時,羅老大已經正式收了高文虎為弟子,同壽哥搭上線了。

    今日這場把戲,也是為了給高文虎出氣。

    半月前孫家兄弟初來乍到,口音略重,大家聽了不免有異色,這兄弟兩個羞惱,就弄了一出“殺雞駭猴”,這被挑中的“雞”就是高文虎。

    誰讓高文虎麵上憨厚稚嫩,又出身百姓人家,即便是幼丁,身上也沒有世職,即便操練兩年後也不過是從力士、校尉起步。換做其他人,孫家兄弟也不敢。

    真是沒腦子,他們也不想想,能入錦衣衛的,即便本身是小老百姓出身,也有其他道行,否則也到不了這個地界。

    這不,引來了高文虎的小靠山。

    平素裏瞧著再和氣,這壽哥發起狠來也叫人心驚。不說旁的,就是他身後的錦衣衛大爺,瞧著那身手氣勢,就不是外頭這些散職可比的。

    孫家兄弟開始還嘴硬,被打到最後也少不得求饒。年紀小的孫會更是哭爹喊娘,淒慘無比。

    壽哥冷眼瞅著,並不覺得解氣。

    張家氣焰這兩年越發囂張,早年封賞張姓族人,就報了一堆名字上來,什麼“養子”、“義子”恨不得都全乎;又有皇後的姑父、姨父等也都賞缺。鬧得朝堂之上沸反盈天,這才平息了幾年,又見壽寧侯張鶴齡忙乎,妻舅、連襟、內侄、內甥提溜了一串出來。

    皇帝如此重封後族,閣老禦史不是沒攔著,可是架不住“帝後情深”四字

    壽哥心裏恨的不行。

    今上是當世仁善之君,被因張氏兄弟損了清名。可歎張家早年不過耕讀人家,弄出夢月入懷的把戲,機緣巧合就得了大富貴,卻還不知足。

    總要讓他們明白,這天下姓朱,不姓張。

    壽哥正走神,就聽到“嘎嘣”一聲,隨即“嗷”的慘叫。

    他唬了一跳,皺眉望向孫氏兄弟,就見孫會滿臉慘白,麵上鼻涕眼淚混作一團:“腿,我的腿……嗚嗚……”

    孫顯已經被揍成豬頭,轉過身去關切道:“三弟怎麼了?”

    “大哥,我的腿斷了”孫會哭道。

    動手的幾個錦衣衛都愣了。

    有資格跟在壽哥身邊護衛的,都是老牌子公侯子弟,行的是護衛事,可身上帶的是百戶、總旗等世職。東宮親衛,加上背後的公侯府邸,還真沒有將眼前的所謂國舅府姻親放在眼中。

    可教訓丨人出氣,也沒想著將人打殘,那樣太殘暴了,說不得會影響壽哥名聲。真要鬧到禦前,大家都要擔於係。

    隻是方才人多手雜的,也沒留心到底是哪個踹了孫會。

    見堂弟疼的滿臉豆大的冷汗直流,孫顯帶了悲憤道:“天子腳下,你們竟然敢當眾行凶,還有沒有王法?”

    壽哥嗤笑道:“真是可笑,你縱奴行凶時怎不記得還有王法,這會兒挨揍了才想起王法來?看來王法倒是你家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孫顯一愣,這才明白今日這“無妄之災”的由頭,恨聲道:“原來是為了高文虎”

    壽哥皺眉,看了看左右道:“這小子甚了意思?這是沒打服帖,還想要再來一回?”

    旁邊一個錦衣衛笑道:“這是要記仇等到少爺走了,就要去找虎頭麻煩……欺軟怕硬不外如是,要不多抹不開臉,人家可是國舅府貴親”

    壽哥小臉一寒,冷聲道:“什麼東西,看來還是打的輕,不長記性”

    不待他吩咐,孫會卻是怕了,哭著求饒道:“小爺、大爺、老爺,擾了我們這一遭,嗚嗚,再也不敢了……下回看到虎爺,我們一定避的遠遠的……”

    瞧著他狼狽模樣,眾錦衣衛不由“哈哈”大笑。

    孫顯心中恨的不行,神色鐵青,卻是不敢抬頭,低著頭,緊緊地攥著拳頭

    壽哥不過是想要教訓丨他們兄弟一頓,為高文虎出氣,方才見孫會腿折了,已經打算收手,不過又被孫顯這一身怨氣給膩味住了。

    他輕哼一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羅老大,勞煩你帶小爺身邊的人往這兩個孫子家走一遭,總要將那一千兩百兩的欠債收回來才是……

    羅老大聞言,恭恭敬敬應了,神色難掩激動。

    經此一遭,他就算打了這小爺印記,就算過後依舊在駐地這裏當差,也不怕國舅府遷怒了。

    壽哥身後眾錦衣衛也躍躍欲試,一是唯恐天下不亂、樂意看熱鬧;二是壽哥待身邊人向來大方,那一千多兩銀子收回來,也多是要做賞賜。

    孫顯與孫會被眾人看著,連打發人出去報信都來不及。

    羅老大同了六、七個錦衣衛呼嘯而去,興高采烈地到了孫家兄弟京城寓所,前後門一堵,拿著兄弟兩人的“借據”,將銀錢地契等物抄了個於淨。

    管家下人被這聲勢嚇到,都成了小雞崽子,哆哆嗦嗦,擠成一團,哪裏敢攔著?

    等到一行人轉回駐地,帶了五百多兩銀子,一匣子金玉飾品,還有幾張房契、地契。

    壽哥果然看也不看那些銀錢,聽了數兒後,對羅老大道:“取兩百兩給高家那邊送去,剩下銀錢留一半勞煩羅大哥代我做東請大家吃酒去;我身邊這些兒郎跟著忙乎半日,也給他們留一份……”

    羅老大爽快應了,眾人都是眉飛色舞。

    壽哥身邊明麵上的近衛十來人,一人也能分到十幾兩,不是小數目了。

    一錦衣衛道:“少爺,這房契、地契?怕是不好出手……”

    羅老大心下詫異,看了那錦衣衛一眼。方才在孫家翻完銀錢後,眾人本就要回來,就是這開口的錦衣衛不依,隻說不足一千二百兩,相差太多,硬是又翻出了地契、房契。

    弄個幾百兩銀子花花,壽寧侯不會小氣吧啦的追回去;真要大喇喇在京城叫賣張家姻親的宅院,那可就是再次打臉。

    就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圓圓臉,長著副笑麵。不過羅老大記得清楚,方才圍著孫家兄弟動手的,就有這圓臉護衛。

    這人到底是哪家的?恁地心黑,生怕動靜鬧得小。

    這圓臉護衛話中有未盡之意,壽哥自然明白其話中所指。

    他瞥了那護衛一眼道:“既是不好出手,就賞你了,你敢不敢接?”

    那圓臉護衛立時苦了臉道:“少爺,您就饒了我吧……不用國舅府來人追討,叫我家公爺知曉,就能輪我一頓板子……”

    羅老大在旁,腦子飛轉,雖說大明開國時封了不少國公,不過現存的不過幾家,這少年護衛是哪家的?

    壽哥聽了,輕哼一聲,卻是對張家兄弟越發厭憎。不過外戚封侯人家,卻讓勳貴公侯府邸都退避三舍,張家兄弟囂張氣焰可見一斑。

    可在世人眼中,他卻是張家外甥,也是張氏兄弟背後的靠山。

    壽哥隻覺得一陣悶氣,興致闌珊地擺擺手道:“算了,你收著,等這兩個小子什麼時候湊齊了欠款,再還給他們……想要賴小爺賭帳,可沒那麼便宜…

    圓臉護衛如蒙大赦,連聲應了,折了地契、房契揣著懷裏。

    孫會已經疼得暈過去,孫顯在最初的怨憤後,終於開始後怕了,萎縮成一團。

    鬧劇落幕,壽哥懶得再看孫氏兄弟,對羅老大道:“高家那邊勞煩羅大哥多去兩回,我出入怕是不便宜……”

    羅老大拍著胸脯道:“隻管交給老羅,我正好也要去瞧虎頭……”

    高家雖是尋常小戶,可隻有高文虎這一個男丁,自然也被高屠夫夫婦當成眼珠子似的待。這次受了傷,就被父母拘在家中養傷。

    為了這個,壽哥頗為自責。

    一行人離了駐地,壽哥騎馬,眾人亦騎馬隨行,回了皇城。

    直到進了宮門,早有禦前聽用的內官在這裏等著,壽哥隨著往禦前去了,眾護衛才回了東宮值所。

    一人拉了圓臉護衛出來,低聲道:“張會,怎麼回事?孫家那兩個小子得罪你了,你方才怎麼下狠手?”

    原來出黑腳踹斷孫會腿的不是旁人,正是這圓臉護衛,他名叫張會,是英國公張懋之孫。

    英國公是勳爵之首,他是國公府長房二少爺,雖說母亡父喪,可是胞兄張侖卻是國公府嗣孫,如今自身又在東宮當值,正是前程大好,素來和氣,鮮少有這樣暴虐時候。

    張會“嘿嘿”笑了一聲道:“不過兩個鄉下泥腿子,誰稀罕搭理他們……誰讓他別的不叫,要叫孫會,竟然敢於小爺同名,踹他都是輕的……”

    這話聽著就是糊弄,可是他既不願意說,旁人也不好多問。隻是開口那護衛不免暗暗嘀咕,是不是壽寧侯府有不開眼的地方得罪了英國公府。

    過了兩日,東宮某處。

    張會帶了幾分不解,開口說出了差不多的問題:“公公上次吩咐我那般行事,莫不是孫家那兩個小子有不開眼的地方得罪了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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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熾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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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內官看著麵相四十來許,國字臉,鼻梁高挺,也算儀表堂堂。雖說宮裏用人沒有定例,實際上不管是內官還是宮女,長相端正的都比歪瓜裂棗的前程

    他瞥了張會一眼,道:“咱家又不出宮去,哪裏見過那兩個小崽子?不過是見殿下心裏憋著火,趁著便利撒撒火也好,總不能讓殿下憋著氣過生辰……

    再過幾日,就是太子千秋。

    不過這樣的借口,也太扯了,與張會應付同僚的大同小異。

    張會聞言,苦笑道:“公公可是坑苦我,聽說壽寧侯早朝上了折子,現下又進宮來了,定是追究此事,這可怎生好?”

    中年內官似笑非笑道:“就算我不說,二郎君遇到壽寧侯姻親,就能忍住不動手?聽說貴府二爺如今可是壽寧侯府座上賓……”

    張會神色凝注,一時說不出話來。

    中年內官甩了甩手中拂塵,轉身離去。

    張會看著這內官背影,若有所思。

    能做到東宮大伴,消息靈通些也不稀奇。關注東宮正主還罷,連他這個侍衛小卒子也這般留心?自家二叔勾搭上壽寧侯才是最近的事,並不為人所知,這內官倒是知曉的清清楚楚,平素裏看著再老實忠厚,這份心機也不容小覷。

    前日打人時候爽快,可今日壽寧侯進宮,會如何追究此事?

    張會不過十五、六歲少年,前日耍小聰明,因聽了這內官一句話對孫家兄弟就下了狠手,現下倒是有些後怕起來,不由眺望乾清宮方向。

    乾清宮,東暖閣。

    弘治盤腿坐在炕上,看著手上折子,哭笑不得。

    地上圓凳上,坐著一人。三十來歲年紀,眉眼清俊,並未穿補服,隻穿著常服。

    弘治搖了搖頭,隨手將折子撂在一邊,道:“大郎,壽哥是胡鬧了些,可事出有因,不過小孩子把戲,你同他計較作甚?還是你要為那兩個內堂侄出頭,怪罪起壽哥來?”後邊一句,卻是神色帶了鄭重。

    要是那樣的話,別說壽哥會如何反應,他都要惱了。難道外甥還比過不內堂侄?還是張氏兄弟沒有將壽哥當外甥待?

    這般質問,已經不是說笑,張鶴齡哪裏還坐得住,連忙站起身來。

    不管在外頭多麼跋扈,張鶴齡心裏都記得清楚,自家靠山是哪個?孫家人沾的真是他張鶴齡的光麼?歸根結底沾的也是皇家的光罷了。

    壽哥雖是他的外甥不假,卻也是儲君,天下第二尊貴的人。別說隻是帶人打了孫家兄弟一頓,就算直接將孫家兄弟打殺,也輪不到壽寧侯府來問罪。

    “姐夫,我雖因前日之事上的折子,可也不算為了前日的事……孫家那兩個小子不懂事,欺負了殿下的小朋友,挨打也不冤枉。隻是那孫會不過比壽哥大一歲,如今卻是被生生打斷了腿……殿下打小最是仁義,就算為了小夥伴出氣,也定不是有意如此。可外人不知,說不得就要累了殿下名聲……聽說當日殿下隨從侍衛,當街縱馬,氣焰亦十分囂張……他們多是勳爵後裔、武家子弟,難免帶了驕嬌之氣”。我原還奇怪作甚殿下這兩年越來越愛武事,對讀書越來越不耐煩,直到這回,我才明白過來,不過是‘近朱者赤、近墨則黑,。有這些勳貴侍衛在身邊,耳熱目染,殿下難免被其影響……”說到後來,張鶴齡臉上已經帶了擔憂。

    這些年彈劾張家兄弟的折子,一直不斷,可弘治向來是護著張家兄弟。

    弘治雖生在天下最富貴之地,卻非嫡非長,且父母緣薄。即便後來被冊封為太子,也因萬貴妃淫威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戰戰兢兢了十幾年。

    因太子身份,與兄弟姊妹之間早早有了君臣之別,又隔了一層。

    張皇後並非傾世之資,弘治卻像民間夫婦一般不二色,除了身體孱弱的緣故之外,也是不願內廷再起硝煙,烏煙瘴氣。

    昌國公壯年病故,張鶴齡、張延齡兩個不過十幾歲,張皇後長姐當母,對兩個兄弟極為疼愛。弘治這個大姐夫,便也“婦唱夫隨”,待張氏兄弟如同自家骨肉。

    不過“如同自家骨肉”,到底比不上自家骨肉。

    不管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是對一個皇帝來說,血脈延續都是最為重要。

    尤其是弘治身體孱弱,對於子嗣之事本提心吊膽了幾年,一朝如意,又怎麼能不疼兒子?

    隻是隨著壽哥漸大,壽哥與張家的矛盾初露端倪。

    弘治雖自己看重張家,那是因他在皇帝的位置,對於張家有絕對的掌控力,加上有意抬舉新外戚,壓製其他勳貴人家,人情是表,帝王心術是裏。

    他並不希望壽哥被外戚影響太多,不過這樣冷淡疏離的關係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皇後與太子,一妻一兒,是他在這世上最看重的兩人,他自然希望這母子兩個能和睦相處。

    皇後卻是端著架子,不肯主動去疼愛壽哥;壽哥則是有了自己的小思,對於皇後存了嫌隙。

    這母子兩個倒是一般倔強,卻是忘了這是宮廷,不是尋常百姓人家。

    “母以子貴”、“子以母貴”,這母子兩人相輔相成,誰也離不開誰。張家兄弟早年看著也是懂事的,如今卻跟著添亂。真要為的壽哥好,有什麼話私下裏說不得,非要正經八百地上了折子?

    前日宮外的事,壽哥做的是有些過了,掃了壽寧侯府的顏麵;可壽寧侯今日此舉,不管嘴上說的再好聽,也是掃了壽哥的麵子。

    壽哥本就對這兩個舅舅多有不忿,經了此事,隻會嫌隙更深。

    皇後卻是最護短的性子,最是溺愛兩個兄弟,張家兄弟與壽哥有矛盾時,她這個長姐向著誰就不用問了。

    隻是那樣,隻會越發傷了母子之情。

    弘治隻覺得頭痛欲裂,低頭揉了揉太陽穴。

    “姐夫?”張鶴齡見狀,忙關切道。

    “無事”弘治的聲音有氣無力。

    旁邊侍立的內官見了,上前道:“皇上……”

    “取逍遙丸來……”弘治隨口吩咐道。

    那內官躬身應了一身,退了下去,沒一會兒托著一個玉盒過來。

    玉盒打開,裏麵是幾個鴿卵大小朱紅藥丸。弘治取了一丸,和水吞下,歪在靠枕上閉目養神。

    張鶴齡看著,麵上依舊憂心忡忡模樣,心裏卻是驚濤駭浪。

    皇帝姐夫因身體不好,近些年也開始關注道家外丹養生,不過因皇後死命攔著,即便是有興趣,對於成丹始終懷了警戒之心,並不肯輕易服用。

    如今看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帝姐夫已經開始服用外丹了。是身體弱的受不住了?還是與皇後情分漸稀,皇後的話不管用了?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張鶴齡想要看到的。

    自古以來,求長生的帝王多了,可誰真的能長生?反而因外丹損身亡命的不是一個兩個。

    張鶴齡心下不安,弘治也因頭疼的緣故不耐煩再說話。他即便有些怪張鶴齡,可埋怨的話也說不出口,畢竟張鶴齡身後還有皇後在。要是皇後覺得自己偏了壽哥,少不得又要委屈抱怨。

    像這樣夾在妻子與兒子之間左右為難的皇帝,曆朝曆代也隻有自己一人吧

    他歎了口氣,道:“折子上的事還需從長計議,朕歇一歇,大郎去看看你姐姐與太夫人,她們娘倆昨兒還念叨大郎來著……”

    張鶴齡應了一聲,卻不肯馬上就走,而是上前幾步,拉了靠枕旁的一塊毛毯,蓋在弘治身上。

    弘治睜開眼,就見小舅子滿眼滿臉關切,心中微暖,神色也緩和下來,道:“朕沒事,大郎且去……”

    張鶴齡這才退了出來,往皇後宮去了。

    張家兄弟有入禁宮的腰牌,早年常常混跡宮中,等到長大成親後,到底多了避諱,就不像早年那樣便宜了。

    不過金夫人如今在內廷養老,每隔旬月,張家兄弟還是要往宮中請安……

    東宮,壽哥滿臉通紅,隻覺得肺都要氣炸了。

    “老師,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向世人昭告孤是不學無術之徒麼?”壽哥咬牙切齒道。

    換做是旁的老師值講,壽哥會將悶氣都憋在心裏,今日趕巧值講的是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他就忍不住開口抱怨起來。

    楊廷和臉色也不好看。

    他既是東宮屬官,又是太子的老師之一,壽寧侯在朝堂上一個勸太子讀書的折子,不僅打了東宮的臉,他們東宮講師也都沒落下。

    東宮弘治十一年出閣讀書,多少翰林學士值講,哪個不是全心全力、兢兢業業?

    東宮年少貪玩,眾人早就看的真切,也為此著急心焦,在禦前提了不是一回兩回,可皇上疼愛東宮,不忍約束,老師們又有什麼辦法?

    天地君親師,君排在師前,儲君亦是君。

    楊廷和脾氣溫煦,鮮少有這樣七情上臉的時候,壽哥見了,心下稱奇,倒是生出幾分同仇敵愾之心,恨恨道:“不過是故意打孤的臉,替孫家那兩個小子報仇竟然還打著為孤好的旗號,真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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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五章 添油熾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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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楊廷和有著讀書人的通病,打心裏瞧不起張氏兄弟這樣因裙帶關係起家的外戚,不過眼見壽哥盛怒之中,他並不想火上澆油。

    東宮身世之謎這幾年本就傳的雲山霧罩,就是為了杜絕有心人的質疑,東宮與張家關係也不宜繼續惡化。

    “壽寧侯是殿下長輩,上這樣的折子並不逾越……倒是殿下,近日出宮的次數太多,要不然也不會授人以柄。再有幾日,就是殿下千秋。殿下正好可以趁著這幾日功夫,抄寫幾本《孝經》出來,敬奉長輩……”楊廷和神色恢複平靜,想了想道。

    壽哥聞言,眼睛一亮道:“多謝先生提點。孤心裏還在擔心,父皇會因此禁我出宮……”

    等《孝經》遞上了,父皇也舍不得禁他的足了吧?

    楊廷和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向來疼愛殿下,即便有所約束,也是心憂殿下。”

    壽哥皺眉道:“孤倒是不怕父皇管教,隻是不願……那邊插手孤的事……

    雖說眼前隻有師生相對,並無旁人,不過楊廷和的心也顫了顫。

    眼見東宮對中宮嫌隙已深,他的心跟著懸了起來。

    誰都知曉帝後情深,當今雖隻有東宮一子,可宮裏沒就藩的小皇弟卻不是一個兩個。

    人心險惡,張氏兄弟出入宮廷不禁,又居錦衣衛高位,已經不是當年小小鄉紳之子。要是東宮真的與之撕破臉,那就是將自身置於險境。

    “殿下,能否聽臣一言?”楊廷和神色肅穆,壓低了音量道。

    壽哥似也察覺自己失言,訕訕道:“老師是想要提醒孤‘子以母貴,麼?孤心裏也明白,隻是多有不平。”

    楊廷和道:“世人愚昧,以訛傳訛的多。殿下是中宮正出,為開國最尊貴嫡長皇子,正位太子之位也是天命所歸;反之,若是殿下母不祥,容易為人攻訐”

    壽哥眉毛擰成一團,冷著小臉道:“難道孤不是中宮所出,就當不得太子位?”

    壽哥早慧,蔚悼王落地時,壽哥已經開始記事,想著那時坤寧宮裏上下雀躍情景,還有皇後與金夫人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心中就發寒。要不是蔚悼王幼殤,這宮裏有沒有他的立足之地都不好說。

    雖說過後皇後與金夫人依舊待他親近,這中間那些日子他卻始終沒有忘,早就在心裏存疑。

    楊廷和道:“殿下,這皇家血統不容混淆,既是母不詳那誰能保證父祥?小人作祟,無風都能三尺浪,真要引得殿下心亂才是如了他們的意

    “大膽”壽哥瞪眼,大怒道。

    去年楊廷和雖隱晦地提點過壽哥對中宮的態度,卻沒有說的這樣直白。

    話已經說到這裏,楊廷和就沒什麼好遮掩的,直言道:“京中是流傳著關於殿下身世隱秘的無稽之談,可誰會將它當真?皇上臨幸後宮,都有彤史記載,皇子落地、接生婆、穩婆、太醫脈案,都有跡可循。娘娘即便想要抱子,也不能一手遮天。雖不知是哪個將流言傳到殿下跟前,可都有挑撥天家母子之嫌,其心可誅殿下且記,皇上才是天下之主,除了皇上自己願意,這世上沒有人能蒙騙得了皇上,也無人能違逆得了皇上。從殿下落地為娘娘長子,殿下與娘娘相輔相依,合成兩利、分則兩害……”

    壽哥雖依舊滿臉怒氣,可對於楊廷和的話也聽進去了。

    他漸漸冷靜下來。

    父皇想要讓他親近張家,壽哥一直都曉得,不過卻隱隱地抗拒。

    是做尊貴的嫡長子,還是做母不詳的庶長子,這壓根就不用選。即便是早早就對自己身世存疑的壽哥,也沒有真的天真的想著尋訪傳聞中宮婢出身的“生母”。

    他隻是不忿皇上這般看重張家,覺得張家不配得到這樣殊榮。

    該說的說了,楊廷和閉口不再多說。

    要不是東宮一日日年長,性子越發隨意,好惡都露在臉上,他也不會如此多言。從弘治十一年東宮出閣,楊廷和就是值講老師之一。這五年來,他是看著東宮從童子長成小少年,知曉東宮雖喜怒隨心,卻不是小氣人,待身邊人也寬厚,才敢如此放肆直言。

    壽哥不是糊塗人,自然是曉得楊廷和說的是逆耳忠言。東宮值講的老師不是一個兩個,能與他說講明利害關係也隻有楊廷和一人。

    他倒是不惱了,卻是琢磨起楊廷和的話。真的有人在“挑撥天家母子之情”麼?

    他對中宮、對張家越來越厭憎,對自己的身世越來越懷疑,都是有跡可循。追根溯源,也不是一點征兆都沒有,隻是他早年年幼,又因蔚悼王之事心裏對皇後有了疙瘩,對於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也就都聽了進去。

    想到最後,壽哥臉色鐵青,咬牙道:“好啊,真當孤是傻子糊弄麼?”

    坤寧宮,東暖閣。

    張皇後居上,金夫人右手陪坐,對麵坐著剛進來的壽寧侯張鶴齡。

    “大郎早朝上折子了?你是太子舅父,正是當行管教之責”張皇後不已為忤,反而頗為欣慰:“別老是想著孫家、祝家那些孩子,讓他們借多少光是夠?有那些心思,大郎放在壽哥身上,舅甥兩個也能相親相親……”

    張鶴齡訕訕道:“阿姐,皇上怕是怪我……我雖是好心,可也傷了壽哥的麵子”

    張皇後隨意道:“小孩子家家,什麼臉麵不臉麵?棍棒底下出孝子,可皇上心軟,隻一味疼寵,將壽哥慣成什麼樣子了?孫家那兩個小孩子雖不懂事,可到底是你的內堂侄,但凡壽哥知曉人情世故,也不會如此魯莽。這般打外家的臉,他就光彩了不成?再不管教,就無法無天了,大郎折子上的正好……”

    正如皇上所料,在壽寧侯與東宮有糾紛時,張皇後護著的隻有弟弟那邊。

    金夫人在旁若有所思道:“壽哥早年還算乖巧,這幾年怎麼性子越發左性?是不是有人看不慣張家,故意在壽哥跟前挑撥?”

    張家已故昌國公不過尋常讀書人,金夫人卻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否則也不會生下“夢月入懷”的貴女,又在宮中擇太子妃前跟前將女兒推上前去,一朝如意,滿門富貴。

    她看的清楚,張家前二、三十年的榮光靠皇上,後二、三十年的富貴靠的卻是壽哥。

    張皇後聽了金夫人的話,立時豎起眉毛,道:“不會吧?有誰敢算計張家不成?”

    金夫人搖頭道:“要是不敢,彈劾大郎、二郎的折子從哪裏來的?要是沒有人背後指使,禦史閑著了,老盯著大郎、二郎不放……”

    張皇後疑惑道:“難道是那兩家?”

    如今宮中不隻有皇後在,太後、太皇太後也在世。

    為了重封皇後外家,禦史上折子時,也常將那兩家拉出來作比。

    金夫人道:“誰知道呢,宮裏宮外,不希望壽哥親近張家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有幾分見識,察覺出宮裏形勢的變化。

    張皇後方才說壽哥“不知人情世故”,她自己也不是圓滑的性子,聽風就是雨,冷笑道:“還能有誰呢?定是那一個了……為了皇上沒有納妃,她可是沒少教訓丨我……”

    她沒點名道姓,不過金夫人與張鶴齡都曉得她說是太皇太後,而不是太後

    太後不過是皇上嫡母,當皇後時就是擺設,當太後時也甚是知趣,從來不指手畫腳;倒是太皇太後,畢竟是皇上親祖母,且早年撫養庇護皇上早上,祖孫情深。

    張皇後入宮十數年,向來得意,幾次铩羽都是在太皇太後前,心中早有怨憤。

    壽哥不親近外家,張皇後看似淡定,心中也跟著添煩。

    如今既尋到“罪魁禍首”,張皇後不能直接到太皇太後跟前“興師問罪”,可也不打算再容忍,叫了一宮人道:“去東宮傳本宮懿旨,太子身邊從侍慫恿太子出宮淘氣,置太子與險境,一人賞二十板子”

    不管太皇太後安插的是哪一個,要是沒有嚼舌,也不會引得壽哥與張家相悖。

    張鶴齡在旁看了,心下越發不安。

    金夫人卻是點點頭,道:“娘娘做的對,這宮裏能名正言順管教的壽哥的隻有皇上與娘娘若非娘娘之前撩開手都交給皇上,也不會讓小人有隙可乘

    壽哥還在前麵同楊廷和讀書,等到聽到動靜,東宮幾位近侍身上都開始挨了板子。

    壽哥神色黝黑,可皇後懿旨說的冠冕堂皇,他這個兒子也沒有為了幾個內侍忤母親的道理。

    楊廷和在旁,除了歎氣隻有歎息。皇後娘娘到底是怎麼想的?那邊壽寧侯才進宮,她就下懿旨懲戒東宮從侍,這不是誤會也成了誤會了。

    壽哥一直沉默,冷眼看著坤寧宮的內侍趾高氣揚地離開後,同楊廷和告了聲罪,直接去了乾清宮。

    弘治皇帝已經小憩醒來,正聽一紅衣內侍稟告此事。

    方才用逍遙丸緩解的頭疼,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弘治舍不得怪罪發妻,少不得又遷怒到小舅子身上,對於壽寧侯的埋怨又多了幾分。

    尋常百姓都曉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這大郎怎麼就不能體恤他的心?

    本就不是什麼大事,當小事化了,鬧到朝堂上不說,又鬧到宮裏,這叫什麼事?

    弘治皇帝正腹誹,就見壽哥一臉委屈地進來。

    “父皇,兒子好怕”壽哥麵上惶恐,哽咽道。

    弘治皇帝聞言,忙安慰道:“壽哥別怕,你身邊那些人也該教訓丨教訓丨了…

    壽哥含淚道:“孩兒錯了,不該去招惹大舅母的堂侄子,惹得大舅舅著惱,使得母後都跟著生氣……以後在外遇上了,孩兒定退避三舍……”

    這下,輪到弘治皇帝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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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六章 倦鳥知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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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州,碼頭。

    “呦嗬終於回來了”沈玨從船上下來,使勁踩了踩地,麵上帶了幾分歡喜。

    沈全與沈瑞兩個心情也大好,走了兩個來月水路,即便偶爾在沿途碼頭上能下來溜達溜達,可大多數時間還是拘束在船上。

    沈環跟在眾人身後,則是帶了幾分好奇,四下裏眺望著。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京城是神秘而莊嚴之地,他的心情既忐忑又雀躍。

    沈漁神色猶疑,欲言又止模樣。他自然想要隨著幾個族侄進城,不過身上既背了差事,總不好拋開。

    沈全見了,笑道:“叔父先去忙公務,環哥先隨我們進城,等叔父忙完這邊差事,再進城也便宜……”

    沈漁笑著聽了,並未作答,隻是用眼角望向沈瑞。

    沈漁那點小心思,早在沈瑞眼中。不過論起遠近親疏來,沈環是沈玨從堂弟,沈漁是沈玨堂叔。既是沈玨在京,就沒有五房出麵待客的道理。

    加上一路上看來,沈環是個機靈懂事的,待沈玨這從堂兄也有幾分真心,沈瑞就通快地道:“環兄弟先隨我與玨哥去家裏,族叔這邊交完差事,也過去走動走動……難得族叔進京,家父、家母那邊定也要見見族親……”

    沈漁這才放下心來,點頭道:“那環哥就麻煩你們兄弟幾個照應了,我隨著鄭司吏先將差事了了,再去拜見二房族兄……”

    沈瑞道:“家父早年在戶部為官,那邊也有些人情在,要是族叔這裏有不便宜處,隻管打發人去說一聲。”

    沈漁麵帶感激地應了,卻沒有打算動用這層關係。為了公事動用人情,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況且尚書府的人情是那樣好欠的?他可是知曉自己的斤兩。

    沈瑞、沈玨兄弟出京時,正值盛夏,如今卻是初冬時節。

    運河雖沒有上凍,可進了直隸境內也開始有浮冰。

    沈瑞、沈玨、沈全幾個三年前是臘月裏進的京,再冷也經曆過了,沈環卻是呆了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緊了緊身上袍子道:“這可真是到北邊了,天真冷啊,都趕上鬆江臘月時節……”

    沈瑞、沈玨並未提前打發人進京送信,這邊自然也沒有來接的人。

    不過通州是水陸交通要道,運力發達。等沈瑞等人在碼頭跟前的茶樓吃了一壺茶,長福已經帶了人雇好了馬車。

    沈瑞與沈玨南下雖輕車簡從,不過回來時卻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有族長太爺對沈玨的“遺贈”,還有各房族人給沈瑞兄弟的“儀程”,以及給二房的家鄉“土誼”,加上族兄弟幾人的行李物件,就裝滿了四、五輛大車。

    又有兩輛馬車載人,眾人別了陸三郎與沈漁,就從碼頭出來,沈全與沈瑞坐了,沈環則隨著沈玨上了馬車。

    “我先家去,明日再去給大伯、大伯母請安……”沈全道。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笑道:“三哥明日不用先往嫂子家去麼?”

    原本沈全的婚期是定在今年年底,因五房沈鴻夫婦回鄉奔喪,不在京中,隻能延到年後。

    沈全橫了沈瑞一眼道:“瑞哥也別笑話我這兩年老往楊學士家跑的是哪個?”

    “我是去請教學問,哪裏跟三哥似的,迫不及待想要迎嫂子進門了……”沈瑞笑道。

    沈全咬牙道:“著急怎麼了?轉年我都二十一,不說旁人,就說珈哥,比我還小呢,如今已經兒女雙全了……”

    看著沈全腦門上幾個錚亮的痘痘,沈瑞嘴角抽了抽,低聲道:“這倒也是,陰陽調和也是正理……”

    沈全前幾年有個通房,進京後也帶了來,直到後來定親,才被郭氏打發人送回鬆江。這次回鬆江,沈瑞還曾聽沈全身邊小廝提了一嘴,說是已經在莊子上嫁人了。

    沈全聽得不真切,道:“瑞哥說甚了?”

    沈瑞搖搖頭,道:“沒說什麼。三哥這回還要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麼?”

    沈全點點頭道:“自然要的。雖說那邊管束的嚴些,可名師也多……我要不是在那裏讀了兩年書,說不得還要繼續卡在院試上……倒是瑞哥有些可惜,作甚要去府學裏?叫我看來,春山書院老師多是進士出身,一層層考出來的,別處又哪裏比得上?”

    沈瑞道:“我倒是偏愛府學裏自在……”

    雖說族兄弟兩個如今都是生員,不過沈全與他還不一樣。南北直隸鄉試每科錄取人數一樣,不過北直隸士子與南直隸士子基數不同。北直隸生員想要參加鄉試並不是難事,南直隸除了廩生之外,其他生員歲科考試就是一大難關。

    沈全既在京城遊學,那春山書院的確是最好選擇,因此沈瑞就沒有說什麼

    另一輛馬車裏,沈環不時掀開馬車簾,向外眺望。

    外頭草木凋零,原野金黃一片,同鬆江冬日景致大為不同。沈環好奇的同時,也帶了幾分不安,遲疑道:“三哥,這樣帶我回去便宜麼?要不,我先隨全三哥去五房大族兄那邊住?”

    沈玨白了他一眼道:“瞎客氣什麼?有甚不便宜的?大伯、大伯娘待小輩向來寬和,你踏踏實實地住就是……”

    “那可是尚書府邸…”沈環咋舌道:“隻要想想,都叫人畏懼……”

    沈玨失笑道:“京城裏公侯勳爵多了,尚書府不過算是尋常人家,你多這樣想想就自在了。等見了大伯、大伯娘,你千萬別這樣束手束腳小家子氣,隻當尋常族親長輩尊敬就是……”

    沈環瞪大眼睛道:“滄大伯父不是二品大員麼?比滄大伯父品級高的沒幾個了吧?”

    沈玨想了想道:“不能這樣說,文官裏還有諸閣老,勳貴裏公侯都是超品,伯也是從一品上……”

    沈環失望道:“竟是如此呢?我還以為瑞二哥與三哥就是頂天的衙內少爺、在京中能橫著走……”

    “要是那樣,我還用著拚死拚活地讀書,早丟了書本做紈絝少爺……”沈玨輕哼道:“咱們這樣的書香人家,子孫前程都在科舉上,父祖顯赫,子孫後繼無人敗落的,大有人在……這樣說來還真是羨慕那些功勳人家,落地身上就帶了世職,壓根不用自己求功名……”

    說到這裏,沈玨按了按自己的胳膊,悵然若失道:“說不得我上輩子就是個武將,這輩子投生錯了人家了……”

    通州碼頭到京城幾十裏路,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從朝陽門進城。

    因長福已經先一步快馬回京來送信,徐氏就吩咐二管家帶人到朝陽門外相迎。

    沈環見狀,不再翹首四望,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裏。

    因沈瑛住在其他坊,沈全要與大家分道,沈瑞就下了那邊馬車,上了沈玨、沈環這輛。

    兩家行李在碼頭都是分裝好的,到了路口,沈全就帶了一輛行李馬車走了,剩下的馬車繼續往仁壽坊去。

    馬車外,已經有行人喧囂聲。

    眼看著沈環不自在,沈瑞道:“同鬆江比起來,京城不過是人多些、車多些……當年我與玨哥剛來時,也覺得京城讓人生畏,後來呆久了也就那回事。這邊雖勳貴官員多,可百姓還比不上鬆江富庶……”

    沈環訝然道:“這不是京城麼?天子腳下,還有窮人不成?”

    這真是孩子話了。

    沈玨“噗嗤”一聲笑了,指著沈環道:“何不食肉糜,,說的就是環哥這樣的……”

    族兄弟之間說話的功夫,馬車緩緩駛進仁壽坊。這裏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外頭並無喧囂之聲,似乎一下子肅靜下來。

    “二哥回來了、三哥回來了……”外頭門房小廝一路往裏通傳。

    沈瑞、沈玨等人下了馬車,管家已經在門口候著。

    “見過二哥、見過三哥,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太太可念叨有些日子……”管家上前見禮道。

    沈瑞虛扶一把,道:“太太近日可康泰,老爺那邊呢?”

    管家躬身道:“太太那邊還好,老爺重陽節後犯了宿疾,咳了幾日,不過前些日子也漸好了……”

    沈瑞心裏歎了口氣,指了指沈環道:“這是宗房族叔家的環哥,隨我同三哥來家裏做客,我們先去見太太,後邊馬車上的東西都是長福收拾的,讓他與大管家說之……”

    管家忙應了,沈瑞帶了沈玨、沈環兩個直接去了二門。

    二門處,早有徐氏房裏的婢子等著,見了沈瑞、沈玨,少不得殷勤問好。

    沈環跟在沈瑞、沈玨身後,瞧著這一路仆人婢子的熱絡勁,望向沈瑞背影就有些異樣。之前在鬆江時,並不見沈瑞出頭招搖,可這回了尚書府沈瑞與沈玨兩個誰是主、誰是從卻是一目了然。怪不得在碼頭時,連父親都要看沈瑞表態,而沈瑞也大大方方直接做主帶了他過來,並無為難顧忌的模樣。

    想想也是,沈瑞是小長房嗣子,尚書府以後的主人;沈玨雖現下在這邊住著,可等到以後分家,不過是二房旁枝。堂兄弟兩個,身份有別。

    又想著故去孫氏的善名,沈環莫名地生出“善有善報”的念頭。

    以沈瑞四房嫡子身份,要不是有二房大太太徐氏與孫氏的淵源在,即便前麵有個掛名的“假嫡”兄長,也沒有正嫡出繼他房的道理。

    出孝後的沈瑞不必說,已經是小大人模樣;孫氏故去前,大家在族學裏也是同窗來著。雖說當時沈環不過七、八歲,可也記得真真切切,沈瑞周身陰鬱、脾氣暴虐,稍有口角就要與人大打出手的模樣,與現下還真是天差地別。

    族人都說沈瑞在母喪後被親長虐待,性情大變,這變化還真是天差地別。要不是人依稀還是小時模樣,沈環都要懷疑他換了個人。

    正房裏,徐氏已經在等著,玉姐在旁的陪坐,三太太帶了四哥也在。

    “總算是到家了,這在路上到底叫人心裏不踏實”徐氏對三太太道。

    三太太柔柔地看著四哥,口中道:“可不就是如此,一眼看不見,心裏都不放心……”

    四哥上個月過了生日,已經滿兩周歲,虛歲算是三歲。他走路已經很穩當,不愛坐著,從三太太膝蓋下來,湊到玉姐跟前,巴巴地看著她道:“姐姐花

    玉姐抿嘴一笑,隨手將鬢角上的紅絨花摘了下來,抽了插針,隻將花朵遞到四哥手中。

    四哥小胖手抓著,就往嘴裏送。

    玉姐忙攔住,道:“這可不是吃的,四哥拿著耍就好……”

    四哥望著手中絨花,小臉擠成一團。

    徐氏看了一眼,道:“這是早上吃了花朵模子的點心了?”

    三太太哭笑不得道:“可不就是如此。四哥愛吃芸豆糕,正好家裏有銀模子,我就叫人做了些給他……他倒是忘了糕的味道,隻記的花了……”

    徐氏不以為意道:“小孩子都愛鮮亮顏色,不當什麼……不過他最是愛往嘴裏送東西的年紀,還是得叫人隨時看著,省的卡了孩子遭罪,大人也跟著懸

    三太太心有餘悸,點頭道:“可不是得如此,前兩日去三老爺書房,見了紅色顏料,四哥也往嘴裏送呢,正經嚇了人一跳……”

    妯娌兩個正說話,就有婢子進來稟道:“太太,三太太,二哥、三哥回來了”

    徐氏臉上忍不住露出歡喜,三太太也望向門口,玉姐站了起來,拉著四哥站在旁邊。

    就見沈瑞、沈玨兄弟挑了簾子進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素服少年。

    沈環初到京城,本不耐北方於冷,等到一進屋子,就覺得暖氣迎麵撲來。

    沈環站在沈瑞、沈玨身後,飛快地掃了一眼。

    此處不過是稍間,臨窗南炕,上麵坐著兩個遍身裹著綾羅綢緞的婦人,年長的一位正是前些年曾回鬆江省親的二房大太太徐氏,另外一人三十來歲年紀,旁邊侍立一豆蔻少女,手中牽著一紅衣幼童。

    沈環不敢再看,連忙低了頭。

    徐氏已經打量起沈瑞、沈玨兩個來。

    沈玨回鬆江後,雖消瘦的厲害,不過在船上拘了兩月,活動不便,身上倒是養起來了。至於沈瑞,雖說學習刻苦,這一路上又隨著陸三郎見識了些“雜學”,可他素來注重養生,起居定時倒是也不見清減。

    徐氏心裏放了心,可還是忍不住心疼道:“千裏奔波,辛苦你們小哥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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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倦鳥知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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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行歸來,早有婢子拿了錦墊上前,沈瑞與沈玨上前,給兩位長輩見了禮,隨即又同玉姐平禮相見。

    倒是四哥,半年前還最愛粘著沈瑞,如今卻是忘了人,隻拉著玉姐的手不動地方,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沈瑞、沈玨。

    沈瑞躬身,一把將四哥撈在懷裏,掂了掂道:“四哥又重了,有二十斤了吧……”

    四哥也不怕生,摟著沈瑞的脖頸,奶聲奶氣道:“你是二哥麼……”

    沈玨在旁,摸了四哥的頭一把:“小沒良心的,枉二哥與我一路惦記你,帶了好些玩具給你……才幾個月功夫,連二哥、三哥都忘了……”

    四哥有些不好意思,將腦袋搭在沈瑞脖子上,撅著小屁股對著沈玨。

    沈瑞側開身來,露出後邊沈環,道:“母親,三嬸,這是宗房漁大叔家環哥……今年漁大叔上京交白糧,孩兒同三弟這一路上都是漁大叔照應著……”說到這裏,又對沈環道:“環哥,我們太太你是見過的,另一位是三嬸……”

    沈環上前,對著錦墊跪了下去:“侄兒見過大伯娘,見過三嬸子……”

    徐氏忙叫人扶起,滿臉慈愛道:“我還記得你,那年不過這般高,盡跟在玨哥身邊來著,如今竟是這般高了……”

    沈環起身,帶了羞澀,道:“大伯娘倒還是三年前模樣……”

    徐氏看了眼沈瑞道:“環哥看著倒是與你們兄弟年歲仿佛,他與你妹妹兩個誰大些?”

    沈瑞道:“環哥與玉姐同庚,不過生在年頭裏,倒是比玉姐大幾個月……

    徐氏點點頭,指了指玉姐與四哥對沈環道:“這是你大妹妹,這是你三叔家四哥……”

    沈環忙行了平輩之禮,玉姐避開,又行福禮。

    沈滄平日在衙門,並不在家裏,沒見到不奇怪;可是也沒見三老爺出來,沈瑞不由擔心,開口相問道:“母親,怎麼不見三叔?”

    徐氏道:“你三叔不知你們今兒回來,與朋友有約,出去吃茶去了……”

    雖說骨肉離別數月,一肚子話要問,不過眼見幾個少年風塵仆仆模樣,徐氏便道:“你們先去梳洗,用些點心,好生歇一歇,等晚上咱們再說話……”說到這裏,看著沈瑞道:“方才叫人收拾了客院,讓環哥先歇下,等你族叔過幾日忙完了差事,也叫人接家裏來住幾日……都是至親骨肉,常來常往方好…

    沈瑞應了。

    沈玨見沈環行動之間還帶了拘謹,笑道:“今兒先讓環哥隨侄兒去鬆柏院,等過幾日族叔到了再讓他們爺倆在一處……”

    徐氏點頭道:“那感情好,環哥年歲小,又是頭一回來京裏,你們做哥哥的正是當多照應些……”

    三人從正房出來,沈環長呼了口氣出來,周身倒是輕鬆許多。

    沈玨好笑道:“這回不怕了?”

    沈環點點頭道:“上次見滄大伯娘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這回見了,卻是親切多了,加上有瑞二哥與三哥在,還有甚好怕的?”

    沈玨道:“這樣想來就好。五房瑛大哥、九房理六哥都在京中,等歇兩日,就帶你走親戚去……”

    說話的功夫,出了正院,沈玨帶了沈環去了西北鬆柏院,沈瑞則是回了九如居。

    柳芽與春梅得了消息,早就收拾好熱水,在這邊等著。

    見到沈瑞,兩婢亦是止不住歡喜。

    沈瑞道:“長福可是將東西送來了?”

    柳芽笑著點頭道:“送來了,二哥也真是的,千裏迢迢帶這些作甚?柳成不懂事,您還縱著他……”

    柳成是柳芽同父異母的弟弟,是柳芽繼母之子。柳芽小時受繼母磋磨,多得這幼弟維護。等到後來到了沈瑞身邊,求的唯一恩典就是弟弟讀書的事。沈瑞孝滿後,就收了柳成做伴讀,不過後來到京中,在二老爺南下議嗣子時,沈瑞就托二老爺將柳成又帶回鬆江。

    這次沈瑞回鄉奔喪,柳成得了消息,也過來拜見了,還給柳芽帶了幾包鬆江土產。

    沈瑞南下時,柳芽曾將一包銀子托沈瑞帶給柳成,以供柳成讀書所用。雖說是隔母姐弟,不過這姐弟兩個倒是真心實意對對方好。

    “那五十兩銀子,柳成隻肯收二十兩,剩下三十兩死活不收,說要叫你留著做嫁妝使……”沈瑞擦了一把臉,道:“他在學裏成績不錯,再過幾年,說不得就能撈個童生……”

    再進一步,卻是說不好了。

    誰讓鬆江府百姓富庶,士紳子弟多,寒門子弟想要通過科舉晉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柳成又是個懂事的,為了家中生計,早年就肯入鋪子做小夥計,如今又怎麼能安心不事生產、一心讀書?

    柳芽這兩年長了見識,知曉科舉不易,連打小就讀書的沈玨都有落第的時候,何況尋常百姓人家子弟?她不再覺得自己阿弟定能鯉魚躍龍門,即便送錢回去,也隻是想要讓弟弟少些負擔,眼見提及自己終身,到底是大姑娘,不免羞臊,紅著臉道:“真是的,哪裏就輪得著他操心這個了……”

    春梅在旁,隻跟著嗤嗤地笑。

    沈瑞換了家常衣裳,梳洗完畢,才覺得身上於淨多了。

    聽了柳芽的話,他道:“你也十八了,轉年就十九,還想做老姑娘不成?有你冬喜姐姐為例,我這邊最多留你到二十,是想要嫁到府裏還是想要外聘,你且想去……就是想要回鬆江嫁人,我也給你預備一副體麵嫁妝……”

    柳芽滿臉通紅,再也站不住,口中道:“二哥這是嫌婢子呢,什麼外頭裏麵的婢子才不嫁……”說罷,一扭身挑了簾子出去。

    眼見她腿腳遲緩,沈瑞歎了一口氣,對春燕道:“府裏的管事媽媽,可還有人打聽你柳芽姐姐……”

    自從去年冬喜指給長壽,就有好幾家旁敲側擊打聽柳芽。後來見九如居沒添新人,不像要繼續放人的意思,才漸漸熄了聲。

    柳芽雖腿腳有些毛病,可走的慢並不顯。誰都曉得,沈瑞是未來家主,娶了他身邊的大丫鬟,就抱上了沈瑞大腿。

    春燕搖頭道:“倒是沒人上這邊打聽,不過前兒去長壽嫂子家‘洗三,,倒是聽說有人去跟長壽嫂子打聽來著……”

    長壽嫂子不是旁人,正是從九如居出去嫁人的冬喜。

    沈瑞揚眉,道:“是男孩還是女兒?”

    “是個大胖閨女,落地就六斤六兩,乳名就叫了小六”春燕脆生生道

    沈瑞聽了,卻是嚇了一跳。這個時候可沒有破腹產,嬰兒大了,產關可是難過。幸好母女平安,真是叫人後怕。

    這邊主婢正說著閑話,就見柳芽又挑了簾子進來:“二哥,長壽來了……

    沈瑞便道:“叫他進來說話……”

    柳芽又轉身領了長壽進來,才與春燕退下去收拾沈瑞行李去了。

    眼見著長壽合不攏嘴的模樣,沈瑞好笑道:“做爹就那麼歡喜?”

    長壽“嘿嘿”兩聲道:“等二奶奶進門添了小少爺二哥就曉得了,小奶娃可好玩了,看著就可人疼,小人如今是有女萬事足,再無他求……”

    沈瑞打量他兩眼道:“瞧你這出息樣不過看著倒是穩重些了,也不枉我特意留你在京……”

    長壽比沈瑞大三歲,今年不過十八歲,比冬喜小三歲。加上他麵嫩,原來看著倒是比冬喜小不少,如今倒是一下子成熟起來。

    長壽訕笑兩聲道:“為了這個,小六她娘可沒少埋怨小的。說長福是京裏長大的,頭一回去南邊肯定不習慣,怪罪小人不該‘因私廢公,,嘮叨了好幾日……”

    沈瑞輕哼一聲道:“這就嫌嘮叨了不成?”

    長壽忙擺手道:“哪能啊……”

    沈瑞讓他坐了,問起這幾個月京中消息。

    “各處都好,隻老爺重陽節後病了一遭,養了旬月,將十月才好。楊學士府那邊,中秋節時是三老爺親自送的節禮,楊家大哥過來回的禮。侍郎府那邊,聽說大爺在老家那邊身子漸好,老爺想要召大爺來京裏……重陽節前楊家表少爺來時,曾提起高文虎受了傷,他得了消息,要去探望。二哥不在,小人就自作主張,收拾了一份補品請楊家表少爺代送過去了”長壽一條條地說著,最後道:“前幾日老爺休沐,喬家三老爺親自過來送帖子,他們家大姐已經出孝,好像就是這月底要下定……”

    長壽將這幾個月的消息彙總,一一說了一遍。

    這幾年秋冬換季時節,大老爺都要病上兩遭,沈瑞除了跟著擔心也無可奈何。大老爺夫婦之所以這般看重楊家這門姻親,也未嚐沒有因大老爺身體不好的緣故。王守仁那邊,出京一年半,當初在刑部攪起的那趟渾水也沉寂的差不

    倒是高文虎,好好的怎麼受傷了?

    楊家表少爺,說的就是常來尚書府的楊仲言。高文虎怎麼傷的?楊仲言從何處得的消息?

    沈瑞皺眉道:“這幾個月沒有沒有壽哥消息?”

    長壽搖頭道:“小人倒是不曾聽聞……”

    沈瑞心中有些詫異,高文虎不會是跟在壽哥身邊受了池魚之殃吧?

    魚龍白服,壽哥在宮外遇險了不成?

    想到這裏,沈瑞帶了幾分肅穆道:“這兩月京中可有什麼大新聞?”

    長壽想了想道:“中秋節後,皇上又賜給壽寧侯與建昌侯良田算不算新聞

    “這幾年年年都有恩賞,確實不新鮮,其他的呢?”沈瑞道。

    長壽道:“對了,這兩個月最大的事件就是太子病了,九月底那一陣子京裏好幾處道觀寺廟都得了皇家供奉,為太子祈福”

    沈瑞心中驚濤駭浪,道:“這是市井傳言,還是得了準信?”

    長壽道:“當是準信,為了這個,今年千秋節都免了朝賀……”

    沈瑞腦子裏有些亂,信息不足,他不知太子的“病”與高文虎的“傷”有沒有於係?若是有於係,那就是大事件了。

    “九月裏京城可有什麼戒嚴、搜城之舉?或是聽說哪裏出動了錦衣衛?”沈瑞想了想,道。

    長壽想了想,搖頭道:“不曾聽聞有戒嚴、搜城之舉,錦衣衛的消息倒是有一條,聽說九月中旬一處錦衣衛不知死活,抄到壽寧侯府的姻親家去了……大家都等著壽寧侯發威,民間還打賭那邊的千戶定要掉了烏紗,不想過後卻是不了了之……”

    沈瑞沉吟著,九月初高文虎受傷,九月中旬錦衣衛抄壽寧侯府姻親,隨後太子“抱恙”,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聯係?

    不過長壽即便耳聰目明,能打聽到的也不過是府裏消息與市井流言,朝堂與宮裏的詳盡消息,就得問大老爺與楊廷和。

    鬆柏院裏,上房。

    沈環隨著沈玨梳洗了,身上換了沈玨的薄棉衣。他從鬆江來時,新冬衣尚來不及縫製,帶的是去年棉衣,袖口已經有些緊了。況且京城外頭雖冷,屋子裏卻因地龍的緣故溫暖如春,並不需要穿太厚的棉衣,隻出去的時候氅衣厚些就行。

    現下雖說不早不晚,還不到飯食,不過徐氏還是打發人送了小食過來。

    兩碗雞湯餛飩,幾個爽口小菜,沈環吃的熱乎乎的,身上開始乏了起來,不由雙眼皮開始打架。

    不過他想起一件事,驚得一激靈,站了起來,道:“不是說二伯母現在也在京麼?咱們還沒過去請安,這太失禮了”

    沈玨擺擺手道:“趕緊坐吧……二太太身子不好,在莊子上休養,並不在京中”

    沈環聞言一愣,滿臉糾結,欲言又止。

    要是真病著,不是更應該在京裏調理?這挪到莊子上去,這“病”也就不是病了。在鬆江時也聽過類似的消息,誰家太太、誰叫奶奶身體不好莊子上休養雲雲,都是一種變相發配,難道京裏二房這邊也是?

    那身為二房嗣子的沈玨,身為會不會變得很尷尬?

    沈玨輕哼道:“作甚鬼樣子?小小年紀,哪裏就那麼多好奇?”

    看著沈玨不想說這個,沈環忙岔開話,道:“陸三哥與我爹那邊也不知幾日能交完差事,瑞二哥不是請陸三哥過幾日家來麼?瑞二哥還說要去探望洪善法師,那是不是過幾日就要往寺裏去……”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八章 倦鳥知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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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瑞用了小食,休息了一會兒,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天色將暮。

    剛出九如居,沈瑞就見三老爺從西側門出來。

    “三叔”沈瑞快走兩步,上前道。

    三老爺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他一遍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還以為小半年不見,瑞哥又要長個子,卻是沒甚變化……”

    沈瑞笑道:“也不能老長個兒啊,再長不就是柱子了……”

    他前兩年抽條抽的快,其他的卻沒跟上,顯得人零丁單薄,如今可不想繼續長個,隻想要多長些肌肉,要不看著就是一弱雞書生。

    “大哥回來了,咱們過去說話……”三老爺招呼著沈瑞道。

    想著三老爺方才過來的方向,是鬆柏居那邊,沈瑞道:“玨哥他們醒了嗎

    “我方才去轉了一圈,正睡得香呢,我沒有叫人叫起。左右晚飯還等一陣子,讓他們再睡會兒……”三老爺道。

    叔侄兩個說著話,到了正房。

    沈滄已經換下官服,坐在榻上吃茶,見叔侄兩個過來,招呼他們近前坐下,就問詢起沈瑞鬆江的事。

    主要問的是族長太爺出殯之事,還有各房族人現狀。

    沈瑞一一答了。

    聽到族長太爺榮光大殯,沈滄歎道:“老爺子雖未出仕,卻是沈氏一族幾十年不可或許的當家人,當得起這份哀榮……”

    族長太爺與二房三太爺是同曾祖父的從堂兄弟,是這邊幾位老爺的從堂叔父,老爺子這一去,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居鄉不出,到了沈械這一輩,與二房就是無服親了。

    眼前沒有旁人,沈滄便直言道:“沈械眼大心空,不是有擔當的,隻看在玨哥份上,往後能幫襯還是幫襯些……”

    三老爺道:“大哥雖是好心,我瞧著沈械倒是未必能領情……聽說如今賀侍郎頗為活躍,前兩年瞧著沈械也是親近那邊的多。真是不知賀侍郎到底怎麼想的,即便入了李閣老門下,他不是也要熬資曆,前年才升升三品,就惦記再進一步不成……”

    沈滄沉吟道:“賀侍郎正值盛年,上進心強也尋常……”

    雖說沈賀兩家可以論上鄉誼,從宗房與四房那邊算下來還是姻親,不過因賀家依附李閣老,沈滄這裏卻是不黨不群,即便往來也不過是麵子情,頗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

    加上沈滄是尚書,賀大老爺是侍郎,等到賀大老爺熬滿資曆,最有可能的就是本部升轉,這上下級的關係就越發微妙。

    因沈環來家裏,沈滄少不得又問起沈漁父子為人行事來。

    雖說族親往來在所難免,不過到了尚書府現下位置,已經無需為了麵子情應付不喜的人。

    “是個極明白的人,辦事也認真仔細,要不族中也不會將白糧的差事掛在這位族叔名下……他家環哥,雖還沒有進學,不過也是個活潑質樸的性子,同玨哥相伴著長大,待玨哥也是真心好……”說到這裏,沈瑞想起陸三郎來道:“這次華亭縣押送白糧的司吏陸三郎,是陸家宗房嫡孫,論起來還是六哥表親,這次北上,除了公事,也是為了過來接洪善法師回鄉……孩兒當年在西林禪院三年,多受陸家與洪善法師照拂,這次說不得也要還還人情……”

    沈滄雖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不過祖籍鬆江,對於鬆江幾個望族大姓也都心裏有數。

    聽到陸家,他想了想道:“陸家雖無人出任京官,不過好像京中有親近姻親,也有兩個四、五品的官員在地方上。雖說當年去西林禪院用的是你六哥的人情,不過既是陸家人來京,洪善法師又在京裏,二哥也當盡盡地主之誼……

    沈瑞起身應了,又道:“父親,聽說東宮病了,連千秋節朝見都免了,現下怎樣了?”

    三老爺在旁,聽著這個問題,也頗為關注。

    東宮不僅僅是儲君,還是今上唯一立下的皇子,要是東宮有個萬一,不能說天下動蕩也差不多了。

    沈滄看了沈瑞一眼道:“瞧著太醫院那邊不見繁亂,道觀寺廟也無後續動靜,當是養的差不多了……”

    沈瑞與三老爺聞言,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隻是三老爺接觸的好友至交,不乏仕宦子弟,消息比長壽要靈通的多,道:“壽寧侯這回可是裏外不討好……幸而東宮平安,要不然張家富貴也到頭了

    沈瑞好奇道:“東宮之恙竟是同壽寧侯府相關麼?”

    三老爺道:“前些日子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不過確實有人看見東宮近衛去了壽寧侯府姻親家抄了不少財物出來,隨後壽寧侯就在朝堂上了勸勉東宮向學的折子,隨即東宮就病了,要說沒於係誰信呢?瞧著宮裏宮外勞師動眾的樣子,東宮也不像是裝病……”

    沈滄壓低了音量道:“除了在朝堂上折子,壽寧侯還去了坤寧宮,娘娘派人責罰東宮近侍,東宮受了驚嚇……”

    京城本就沒有秘密,尤其是皇城宮城裏,多少人盯著。

    沈滄雖比不得三閣老把持朝政,權勢赫赫,不過顯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三老爺方才還滿臉輕鬆,隻當是新聞雜談,現下卻是麵色沉重:“外戚搬弄是非,有離間天家母子之嫌,皇上就忍了?”

    沈滄道:“皇後是母,東宮是子,母教子還有錯處不成?”

    三老爺皺眉道:“壽寧侯府這樣猖獗,竟無人遏製?先前不過禍害百姓,與商賈小民爭利,如今都攪合到朝堂上去,還沒有人攔著?”

    “杞人憂天”沈滄不以為然道:“大明平民後妃,即便外戚封爵,也不過是無根浮萍,成不了氣候。”

    兵權在勳貴手中握著,朝政由文臣把持,外戚即便兼職,也不過多是清貴虛職。

    說話間,沈玨帶了沈環過來。

    看著眼前一穿著家常衣服的清瘦老者,沈環按捺住心中忐忑,在沈玨介紹後,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

    沈滄見他雖略顯拘謹,不過眉目清秀、行事也算端正知禮,便溫煦地敘了兩句家常。

    三老爺本擔心沈玨來著,見他氣色尚好,心中大定,招呼他到跟前,道:“往返將四個月,功課可否落下?”

    沈玨看了沈瑞一眼,笑道:“有二哥在,能落下才怪……”

    方才兩位老爺已經問詢過沈瑞族長太爺出殯之事,為了不引得沈玨難過,兄弟兩個不約而同地避開這個話題。

    三老爺道:“明年是秋闈之年,下一回院試要在後年。這一年半功夫,總不能一味閉門造車,照我說還是去書院讀書。我同你大伯已經商量好了,你歇些日子,去了勞頓,就尋家書院讀書去。到底是去春山書院,還是南城書院,還要看三哥自己拿主意。春山書院名師薈萃,不過那邊製度苛嚴,太學究,又因學生多是翰林子弟,比較排外;南城書院那邊也有弊處,生源繁雜,雖不乏優秀讀書種子,不過寒門子弟多,人情交際未必比得上春山書院……除了這兩處,京裏雖也有其他知名書院,不過從生源老師看,到底差了一層……”

    沈玨聽了,有些猶豫。

    春山書院雖名聲在外,且有沈全這個族兄在,不過沈玨並無多少渴盼之心。不管那邊老師如何卓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否則沈瑞、何泰之兩個不會都從書院退學,去了官學。

    南城書院,是三老爺嶽家,三老爺過去也常往那邊會文,沈玨跟著去過兩遭,倒是比較喜歡那邊積極熱烈的向學氣氛。

    不管是翰林子弟,還是寒門子弟,前程都寄在科舉之上。官二代的仕途之路是會順當些,不過各種利益牽扯也多,反不如“官一代”清白於淨,想要交好賣人情也容易。

    這樣想著,沈玨便道:“三叔,侄兒去南城書院行麼?”

    三老爺訝然道:“三哥怎麼沒選春山書院?雖說如今咱們家沒有人在翰林院,不過二老爺到底做了二十來年翰林官,真要論起來,那邊同窗有不少能說上話,算是世交兄弟……”

    沈玨訕笑道:“當初二哥都受不了春山書院刻板規矩,才在家備考,侄兒比二哥還受不得約束,自然覺得南城書院那邊千好百好的……”

    三老爺想了想,道:“這幾年南城書院在童試上雖比不得春山書院,相差也不遠了……真要選了那邊,倒是也便宜,到底是親戚家的……”

    沈瑞、沈玨遠行歸家,沈環初次登門做客,晚上就擺了家宴,為這族兄弟幾人接風洗塵。

    骨肉團聚,自是闔家歡喜,即便如今客居的沈環,也能察覺到二房諸位長輩待沈瑞、沈玨二人的慈愛關切。倒是讓沈環懸著的心又放下,雖不知這邊二太太到底有了什麼不是,還要不與沈玨相於就好,旁人也沒有遷怒到沈玨身上

    次日,沈全來了,除了給徐氏請安之外,還帶來個木匣子。

    三年前徐氏回鬆江,帶沈氏諸子北上前,曾在五房留了一筆銀錢,托五房大老爺夫婦幫忙在鬆江置產,這些年五房那邊陸陸續續也買進了幾處莊子,這裏麵便是那些產業的契書。

    清一色紅契,經了衙門蓋章,不過上麵卻不是二房各位老爺名字,而是直接掛在沈瑞名下。

    沈全年初回鬆江時,郭氏就吩咐他過完院試去鬆江巡視產業,其中就包括代沈瑞打理的這些。沈全這幾個月在鬆江就忙著這些事。因他是經手人,對那些產業也熟悉,郭氏就將這些東西給他,讓他攜進京,並且順便與徐氏仔細說一遍那些產業的近況。

    雖說這些產業如今都是沈瑞名下,不過郭氏畢竟是受徐氏所托,就沒有越重代庖地去告訴沈瑞。即便打發沈全將契書送過來,也吩咐他在徐氏說開前不要私下與沈瑞說什麼。

    沈全今日過來,就先來見的徐氏。

    徐氏看契書分明,賬冊清晰,沈全又說的詳盡,搖頭道:“你娘也忒仔細了些,何至於此……”

    沈全笑道:“大伯娘還不知我娘那性子,既應了大伯娘囑托,就當成大事來操辦,生怕有半點疏忽,愧對大伯娘的托付不說,也叫瑞哥吃了虧去……”

    徐氏讚道:“若沒有這份韌性,也撐不起一房來,鬆江各房妯娌中,我頂佩服的就是你娘,裏裏外外一把抓,卻也沒有失了女子柔性,堪為賢妻良母,家宅安定、子孫繁茂,身為婦人,也就別無所求了……要是你源大伯娘當年有你娘一半剛性,也不會落得鬱鬱而終的下場……

    孫氏故去時,沈全已經十四歲,又因兩家毗鄰而居、孫氏與郭氏交好的緣故,對於孫氏頗為熟稔。

    聽了徐氏的話,沈全道:“源大伯娘外柔內剛,失了娘家做倚靠,又要處處周全,委實也不容易。”

    徐氏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心中不無遺憾。當年若是送親時,就打出二房旗號來,會不會就能讓孫氏多一重靠山?不過因兩家有婚約在前,這段舊事要是翻出來怕四房心中對孫氏生嫌,三太爺才將孫氏托付給族長太爺照應。

    族長太爺確實照顧孫氏,連剛進門的婆媳之爭都是族長太爺出麵幫忙搞定。不過居家過日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沒有旁人幫著過的道理。

    眼見氣氛沉重,沈全岔開話道:“侄兒倒是羨慕瑞哥,大伯娘慈母之心,幫著置了這份私產,他這輩子是衣食無憂了……”

    徐氏搖頭道:“雖是慈母之心,我卻不願厚顏白領了功勞去。這筆置產的銀錢,本就是你源大伯娘留給瑞哥的,我同你娘一樣,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沈全聞言一怔,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麼大一筆銀錢,孫氏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托付給了徐氏?

    他疑惑中,莫名地想起孫氏出殯時鬧出來的侵產之事。

    即便是產業賤賣,當初也當折了十來萬兩銀錢出來,雖說後來鬧到宗房跟前,除了被賀家占去的兩家織廠,其他產業又重新歸了四房,由沈瑾、沈瑞兄弟兩人一人分了一半,不過那十來萬兩銀子始終下落全無。大家公認的說法是,那些銀錢本是四房張老安人要吞的,結果被張家孫女婿給私占了去。那張家孫女與她女婿,從此音訊皆無,都說是跑到福建那邊去了。

    這一環套一環的,“黑鍋”怎麼套上去的?

    沈全想了一圈,還是懵懵懂懂。

    徐氏已經端茶道:“去見瑞哥他們吧,難得有族兄弟進京,全哥這幾日得閑,就帶著你弟弟們四處轉轉……”

    沈全應了,起身從正房出來。

    剛出院子,就與沈瑞、沈環等人碰個正著。

    眼見這兄弟幾個都穿著外出的厚衣服,身上也係了小毛披風,沈全道:“這是要出去?”

    沈瑞點頭道:“想要帶環哥出去轉轉,就等著三哥呢……”

    雖說沈環初到京城,理應先去拜見各房族兄,不過因沈理、沈瑛都是官身,需要等兩人休沐才能過去,沈瑞、沈玨就想著先帶他四處耍耍。

    等過幾日沈瑞、沈玨都要入學,也沒有多少時間專門陪沈環。

    沈全道:“昨兒同大哥說了漁大叔與環哥來京之事,大哥說了,等過兩日漁大叔忙完了差事進城,就選一日去那邊吃酒”說到這裏,看向沈瑞道:“六族兄那邊怎麼說?”

    沈瑞道:“差不多的意思,且不說漁大叔還沒進城,也總要等六族兄休沐才便宜……”

    族兄弟幾個說話出了沈宅,也沒有叫馬車跟著,隻安步當車,身後長壽帶了兩個小廝跟著。長福跟著這趟一趟,被沈瑞放了假。

    大家並未打算遠走,就往同坊的隆福寺去了… 本帖最後由 binzip 於 2014-4-25 01:38 編輯

binzip 發表於 2014-4-25 01:34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倦鳥知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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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正好十月十五,隆福寺外有大集。

    “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鬆江雖也富庶,到底南北有差異。不說各種擺攤吃食,就是各項街頭雜耍,也同南邊大不相同,沈環瞪大眼睛四下裏看著,隻覺得處處新奇。

    一處街頭藝人,正在表演“鐵皮功”。

    初冬時節,寒風蕭蕭,那漢子赤裸著上身,露出通紅油亮胸膛來,臂膀上凸起一塊塊腱子肉,正握著拳頭,麵無表情地對著四下裏展示。

    周圍圍了一圈人,沈玨瞧著這邊熱鬧,也招呼大家湊了過去。

    又有一戴了小帽的幫場,手中舉著一塊兩尺見方的鬆木板,板子上密密麻麻地釘滿了寸半長短的鐵釘,看著寒光迫人。

    為了像大家展示那鐵釘鋒利,幫場還準備了一塊五花肉,往木板上一拍,立時鐵釘入肉,使得五花肉掛在木板上。

    大家見狀,再望向那釘子板時,就覺得身上發緊。

    場子中間,拚了幾條條凳。那赤身壯漢轉了一圈後,就在條凳上仰麵躺了

    那幫場見狀,就摘了釘子板上的五花肉,捧了釘子板過去,將釘子板放在那壯漢肚皮上。自然是釘子那麵挨著肚皮,看的大家一陣驚呼。

    不過也有人不以為然。

    這個道:“這算什麼?肚皮繃緊點就是”

    那個道:“皮糙肉厚,鼓著氣呢,紮不透……”

    誰想到這才是開始,又有一青衣少女,走了出來,豆蔻年華,腰間係了腰帶,頭上包了同色頭巾,看著倒是於練。雖說膚色也略黑,染了風霜之色,不過年歲在這擺著,眉眼之間帶了幾分青澀水嫩。

    旁邊圍觀的看客中,就有嘴欠的幫閑,吆喝道:“小娘子來了,這個肉嫩

    這少女小嘴一抿,帶了幾分羞澀,衝眾人抱了抱拳,就走到條凳跟前。

    幫場也湊了過去,這少女一手扶了幫場胳膊,輕身一躍就上了條凳。

    就聽圍觀人群一陣陣吸氣聲,膽子小的已經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沈環雖強忍沒有閉眼,可卻是忍不住抓住沈玨胳膊,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去了。

    隻因這少女一隻腳已經虛踩在釘子板上,另外一隻腳也作勢要抬起。

    就算這少女看著年紀不大,可市井小民本就長得結實,少說也是八、九十斤的分量,眼見著釘子板釘子一麵就往壯漢的肚皮上壓去。

    “了不得”

    “要命了”

    圍觀眾人,不由訝然出聲。

    隨著一陣陣驚訝聲,少女雙腳已經都站在釘子板上,又抬起一條腿,做了個白鶴晾翅的動作。

    釘子板在少女腳下,越發往壯漢肚皮上沉。

    雖說圍觀人群離那壯漢有七、八尺遠,不過依是清晰地看到那壯漢滿臉通紅,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滴,麵上也露出艱難痛苦之色。

    大家看著都跟著懸心,生怕這壯漢一個忍不住就血濺當場。本來最喧鬧的看客,如今都屏氣凝聲。

    那看場圍著條凳打轉轉,麵上也帶了沉重焦急,生怕出岔子似的。被他帶動的,大家越發跟著懸心。

    這時,就聽那壯漢低喝一聲,就見他癟了的肚皮緩緩脹起,釘子板也隨著緩升。釘子板上少女,依舊保持著“白鶴晾翅”的姿勢,如同一尊雕像。

    這個姿勢維持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釘子板上少女方大方一笑,翻身躍下。

    那看場的立時上前,取了那釘子板,將釘子那邊對向大家。

    看著在陽光下猶在閃光的釘尖,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向壯漢肚皮。

    壯漢已經翻身站起,原本黝黑發亮的肚皮上,一排排、一列列泛白痕跡的小坑。

    不知哪個帶頭,人群中立時迸發出一陣陣喝彩聲。青衣少女已經手持銅鑼,圍著人群討要賞錢了。有熱心的就丟幾個銅錢,大多數人喜占便宜,不愛掏錢,一湧而散。

    沈環咋舌道:“這就是傳聞中練筋鍛骨的功夫吧?”

    族兄弟幾個就是為了逛隆福寺來的,沈瑞早讓長壽預備了散錢帶著,見狀就取了一緡錢出來打賞。

    青衣少女見狀,忙福了福道:“謝幾位小相公的賞”

    沈瑞擺擺手,打發少女繼續,剛要招呼大家往下一處去,就聽有人道:“瑞哥玨哥”

    眾人望過去,就見對麵十七個仆從簇擁著兩個錦袍少年過來,不是旁人,正是楊仲言與徐五。

    除了沈環是生麵孔外,其他人與楊仲言與徐五兩個都是相熟的。

    大家小別重逢,不少話要說,這集市上亂糟糟的不是說話的地界,就拐進了路口茶樓。

    沈環並不清楚二房的親戚關係,也不知這“楊姑父”家到底是哪一家,不過瞧著楊仲言這打扮做派,就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楊仲言知曉沈家是鬆江大戶,那邊族人多,隨著沈瑞、沈玨兄弟來京一個也不算稀奇,待沈環倒是一副親近模樣,三言兩語地將就沈環的底細摸了遍,待知曉是沈玨本生家從堂弟,笑容就真摯許多。

    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哭笑不得。

    瞧著沈環也是伶俐的,不過也分同誰比,跟京城這些人精子相比就委實不夠看了。

    徐五百無聊賴,湊到沈瑞跟前道:“瑞哥既回了京裏,什麼時候去看文虎

    沈全、沈玨都認識高文虎,尤其是沈玨,與高文虎見的次數還多些,聽到徐五的話,族兄弟兩個都望過來:“文虎怎麼了?”

    徐五不忿道:“被人欺負了。雖說沒傷著筋骨,不過當初那慘狀也是沒人樣了。幸好他長得結實,一般人哪禁得住那般打法……高家嬸子當時差點沒哭死……”

    雖說眾人都是仕宦子弟,高文虎不過屠夫子,不過他性子憨實,待人實誠,又是沈瑞介紹給眾人的,大家便也“愛屋及烏”地接受了這個新朋友。

    楊仲言道:“我問了兩回,他也不開口,想要報仇也沒地方……”

    沈玨皺眉道:“文虎不是學武麼?是被師兄弟欺負了?”

    楊仲言心有戚戚然道:“多半是如此……窮文富武,讓子弟從武的多是勳貴人家子弟。文虎雖麵憨,心裏卻是個明白的,估計是曉得同咱們說了也無用,才忍著白吃了虧。隻是不曉壽哥怎麼回事?瞧著他也不是尋常人,文虎學武又是他安排的,怎麼就不知護著些?”

    沈全、沈玨聽了,雖麵帶憤憤,可也無可奈何。

    文官重名聲,怕禦史彈劾;勳貴卻是虱子多了不癢,壓根不理會那一套。否則張家兄弟也不會肆意行事,氣焰越發囂張。

    沈環在旁,雖不知“文虎”到底是哪個,不過也聽出大家的無奈來。

    沈瑞雖昨日說過尚書府在京城隻是尋常人家,不過沈環當成是自謙的說法,到了現下才相信京城裏確實權貴雲集,就是尚書府子弟也不能隨心所欲。

    “今日還早,要不咱們就探望文虎?”沈瑞見眾人沒了遊玩的興致,提議道。

    沈全點頭道:“既是曉得了,是當過去看看……”

    旁人也無異議,這邊離沈宅並不遠,沈瑞就打發長壽回去叫車。

    等了兩刻鍾,長壽帶了兩輛馬車過來,大家就坐了馬車,出城往城下坊去了。

    待進了胡同,就見高家大門虛掩著,門外有幾個童子翹首張望。

    眼見兩輛馬車“嗒嗒”過來,旁邊還跟著十來個騎馬相隨的仆從,眾童子“哄”的一聲散了。

    沈瑞等人下了馬車,眼見這胡同狹小,沈瑞就與楊仲言、徐五說了一聲,打發眾仆從先離了這裏,去胡同口尋地方候著。

    沈瑞等人自己提了糕點果子之類的,進了高家大門。

    高家不大的庭院裏,停著兩匹披鞍帶套的高頭大馬,加上湧進來的幾個少年,立時顯得滿滿登登。

    眾人見了,多望了兩眼,腳下就有些遲疑。

    聽到外頭動靜,有人挑了門簾出來,正是高母。

    見門口進來幾個錦袍小郎君,高母先是一愣,隨即認出沈瑞與楊仲言來,忙上前道:“是沈相公與楊家二郎君來了,快快屋子請……”

    一邊說著,她一邊回頭揚聲道:“虎頭,沈相公與楊家二郎君帶客人來了

    話音剛落,屋裏又出來一高高大大少年,正是高文虎。

    看到大家,他臉上憨憨露出歡喜來。

    估計當初是皮外傷,加上過去一個多月了,如今倒是看不出外傷來。

    沈環站在眾人身後,仰脖看著,嘴角直抽抽。在來的路上,他打聽高文虎是哪個,已經知曉高文虎的年紀與自己同庚。可是瞧著眼前這碩大大塊頭,說今年才十四歲還真叫人沒法相信。

    眾人進了堂屋,堂屋裏已經有客在。

    眼見兩人高坐,都是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除了沈瑞與沈環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傻眼。

    沈環是初到京城,無知者無畏;沈瑞是對壽哥身份心中有數,並不算意外

    沈全、沈玨等人是真的驚住了,這可是錦衣衛,瞧著這服色裝扮,還是有品級的,不是尋常力士、校尉。

    早年在地方時還罷,鼎鼎大名的錦衣衛與東廠都是傳說中的地方;等到了京城,聽到的看到的多了,錦衣衛與東廠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角色。

    高家不過尋常百姓,怎麼招來了錦衣衛?

    那兩個錦衣衛,一個三十幾歲的壯漢,高高壯壯,坐在那裏,將椅子也擠得滿滿登登;另外一個圓臉笑麵,麵容稚嫩,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眾少年見了這兩個錦衣衛詫異,這兩個錦衣衛見進來這一溜錦衣少年也有些好奇。

    大家竟有些大眼對小眼的模樣,高文虎一時之間也有點懵了。

    那圓臉少年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虎頭,還不給大家介紹介紹

    高文虎抓了抓後腦勺,憨笑了兩聲,道:“師父,張二哥,這是我的幾個好朋友……”從沈瑞開始,一一介紹了,最後到了沈環時,不由傻眼:“這位是沈大哥帶來的新朋友,我也是頭一回見……”

    說罷,他又對眾少年道:“這是我師父,這是壽哥的遠房親戚張二哥……

    羅老大做了半輩子錦衣衛,眼力毒辣,眼見這些都不是尋常人家子弟,卻成了高文虎的朋友,望向眾人時就帶了幾分探究。

    倒是張會,雖沒有與眾少年打過罩麵,可之前長隨壽哥出來,也遠遠地見過的,倒是不見生疏,一副自來熟模樣。

    楊仲言與徐五兩個如今都在國子監,國子監裏的人分了兩處,一處自然是正經讀書的那些監生,都是二十歲起步,有了生員功名的;還有一處,就是因蔭入間的官生,多是勳貴少年。

    這“張二哥”雖穿著飛魚服,不過行事氣度與那些勳貴子弟相類,楊仲言與徐五對視一眼,就曉得之前猜測的沒錯,那壽哥果然是勳貴之後。

    勳貴向來不與文官聯姻,都是公侯府邸世代聯姻的,隻是不知壽哥到底是哪家。

    勳貴子弟恩萌入國子監讀書的多,直接入錦衣衛當值的也不少,不過京中姓張的勳貴人家都是數一數二的門第,隻是不知這“張二哥”出自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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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五十章 倦鳥知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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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少年多是宦門子弟,不過在錦衣衛麵前,到底就多了拘謹,少了隨意。

    張會雖對眼前這幾個少年多有好奇,也隻是多看兩眼,並未想要交往。既為東宮侍衛,有的地方能肆意,有些地方卻需要避嫌。否則即便壽哥不會挑剔什麼,皇上也容不下他們有別的心思。

    這樣想著,張會便對羅老大笑道:“羅大人,既是虎頭有朋友過來,咱們是不是就當讓地方了?”

    羅老大心裏對於這些少年身份雖犯嘀咕,不過聽著高文虎方才介紹,這些人是“壽哥”也認識的。那樣的話,底細就不用他操心了。

    真要有什麼問題,張會也不會這般隨意自在。以壽哥的身份,身邊別說是一個大活人,就是一個屎殼郎,祖宗八代也能被東廠那些大爺給查出來。

    高母與高文虎親自送了出去。

    一於少年在麵子裏麵麵相覷。

    楊仲言咋舌道:“乖乖,文虎拜了錦衣衛的百戶做師父,以後也要入錦衣衛麼?”

    徐五小聲道:“壽哥到底是什麼來頭?”

    楊仲言、徐五既與高文虎有往來,自然也將高家打聽個底透。雖說高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老戶,不過卻是真真正正的市井小民,並無顯赫親眷。

    這兩個紈絝少爺之所以折節下交,一是喜高文虎這憨實性情,二則是好奇“壽哥”身份,有追根朔源之心,不過在高文虎跟前旁敲側擊兩次,都是一無所獲。

    沈全擔憂道:“聽說錦衣衛裏都是勳貴子弟世襲,文虎這樣脾氣,真要入了錦衣衛,定要吃虧的。類似這次的事,不會是一次。”

    沈玨則是眼睛發亮,躍躍欲試道:“文虎不是世職,不是軍戶,也能入錦衣衛?”

    他本就喜動不喜靜,之前為了回鄉讀書半年已經覺得是水深火熱,如今想著自己身上的童生功名,想要遙遙無期的科舉之路,倒是羨慕起高文虎來。

    在他看來,學武雖辛苦些,卻是不費腦子,心裏不累。

    沈家二房雖隻有他們堂兄弟三個,可要是他從武職,也未必就不能給家裏助力。

    文人多清高,瞧不起武夫,沈玨卻是打小有著“大俠夢”,倒是並無重文輕武之心。

    眾少年反應各異,隻是沈環後知後覺,醒過神來,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原來方才那兩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錦衣衛,可了不得,都說錦衣衛出馬,行的都是抄家滅族的差事……”

    這會兒功夫,高文虎已經送往人回來,高母也端了茶水與點心過來。

    眾人忙起身謝了,即便穿著打扮不似尋常人家子弟,不過畢竟大家年紀在這裏,又多來過高家做客,高母客客氣氣的,也沒有方才在那兩個錦衣衛麵前的畏懼。

    笑著叫大家不要外道後,高母就避了出去,留下一堆少年說話。

    “沈大哥不是回老家了麼?什麼時候回來了?上個月壽哥還念叨沈大哥來著?”高文虎憨憨地問道。

    “昨兒回來的,正好今兒出來碰上楊表哥他們兩個,就一起過來看看你。”沈瑞道:“瞧著你如今傷勢當差不多了,可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高文虎摸了摸後腦勺道:“本就沒什麼事。是我娘嚇到了,才硬看著我,不讓我出門……”

    楊仲言狀似隨意道:“嬸子也是慈母之心隻是你既有師父在,他總不會白讓你受欺負,可報了仇不曾?”

    眾人都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有些不安道:“師父說,那兩個欺負人的小子已經被攆走了……”

    楊仲言與徐五對視一眼,道:“出氣了就行,總不能白挨欺負。”

    兩個人精心裏卻是暗暗嘀咕,瞧著那壯年百戶不過尋常武官,言談行事卻是粗中有細,隱隱以那姓張的少年為主,即便真的有人為高文虎出頭,也當是張姓少年或者“壽哥”。

    “壽哥”不僅有表親在錦衣衛當值,還能安排市井少年入跟著錦衣衛官員為師父,他到底是什麼人?

    眼見到了飯時,眾人不告而來,本就不告而來,就是禮數不周全,哪裏好意思繼續叨擾?再說以楊仲言與徐五的挑剔,也不樂意見識百姓人家的粗茶淡飯。

    同高文虎說了一會兒話,眾人就從高家告辭出來。

    楊仲言熱絡,因沈氏三子遠行歸來,又有新來的沈環在,非要做東給眾人接風。

    沈瑞看了沈玨一眼,道:“二表哥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不差這兩日,我們昨兒才回京,俗事纏身,等忙過這幾日,咱們再好好聚聚。”

    楊仲言聞言,立時苦了臉道:“國子監新換了學監,管束的嚴。今兒是十五,才得了放風,要是再出來就要半月後……”

    沈瑞想了想道:“半月後進了冬月,雖還不能冰嬉,不過聚到一起吃鍋子也熱鬧。”

    楊仲言雖有些失望,不過也曉得他們族兄弟幾個長途跋涉,麵上尤帶乏色,便也知趣,與眾人約好了半月後相聚,就帶了徐五與大家分道揚鑣。

    沈全在京幾年,也交了幾個好友,囑咐沈瑞幾句,就出去訪友去了。

    沈瑞、沈玨眼見出來半日,就帶了沈環回沈宅去了。

    剛進大門,就有門房上前稟告,何家表少爺來了,去了正房裏給徐氏請安

    “何家表少爺就是那個年紀小小就是童生的何家二郎?”沈環聽聞門房對沈瑞的話,好奇道。

    沈玨道:“已經不是童生了,去年六月與二哥一起過的院試。”

    沈環瞪大眼睛:“去年就過了?記得那年隨滄大伯娘去鬆江時不過是小孩子,好像同我差不多大……”

    沈玨搖頭道:“何表弟去年十二,今年十三,比環哥小一歲。”

    沈環苦了臉道:“怎地一個個都這樣厲害,真是沒臉見人了……”

    沈玨白了他一眼道:“我這院試落第的都沒說丟人,你連院試都沒參加就惱個甚?”

    說話的功夫,族兄弟三個到了正院。

    聽到院子裏動靜,就有人挑了簾子、大踏步迎了出來,一身儒服笑吟吟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何泰之。

    “二表哥、三表哥,你們終於回來了……”何泰之滿臉歡喜,露著一口小白牙道。

    沈瑞、沈玨進京這幾年,往來最多的就是表親就是何泰之,見他過來,兄弟兩個也露出幾分笑意。

    何泰之的視線已經轉到沈環身上,猶豫了一下,道:“這位是環二哥?”

    當年何泰之隨徐氏回鬆江時,曾在宗房老宅客居,沈環是宗房旁枝子弟,那時常跟在沈玨身後,何泰之也打過照麵。

    隻是過了三年,大家從童子變成少年,何泰之一時有些不敢認。

    沈環笑著點點頭道:“見過小何相公,正是在下,那年還與小何相公一個桌子吃過飯……”

    何泰之擺擺手道:“喚什麼相公,不相公,的,外道了不是?你既是兩位表哥的族弟,又比我年長,也叫我表弟就是。”

    大家年紀相仿,何泰之又是開朗活潑的性子,幾句敘舊,就不當沈環當旁人了。

    知曉他們上午去了隆福寺,何泰之帶了幾分抱怨道:“枉我得了消息,知曉兩位表哥回京,就巴巴地請了假過來,你們出去耍,也不知叫我一聲……”

    沈玨拍了拍他肩膀道:“不是想著你在學裏麼?二哥原也要這幾日去給姨母、姨丈請安的……”

    眼見這幾個少年嘰嘰呱呱在院子裏聊上了,沈瑞搖了搖頭,道:“先去見了母親再敘別情。”

    眾人這才止了聲,一行人進了正房。

    “回來的正好,要不是我攔著,泰之就要去隆福寺上尋你們去了。”徐氏笑道:“你們既叫人取了馬車,定是出了坊了,原以為你們要晚些回來……”

    沈瑞道:“方才去隆福寺轉了一圈,遇到楊家二表哥與徐五,就一起去前門高家去了……”

    徐氏是當家主母,即便現下打理庶務的是三太太與玉姐,可有些事情還需要徐氏做主,例如沈瑞不在家時,長壽代他準備禮物之事,就不是長壽能自專的。因此,徐氏知曉高文虎受傷之事。

    聽了沈瑞的話,徐氏皺眉道:“養的怎麼樣了?可憐見底,小小年紀,這回定是嚇壞了……”

    沈瑞道:“我瞧著文虎倒是沒往心裏去,倒是高家嬸子是真的嚇著了,聽說按著文虎在床上養了大半月。如今看著傷勢雖好了,也是拘在家裏,眼睛盯著不許他出門。”

    何泰之還是頭一回聽聞此事,不由探過身子道:“文虎怎麼了?好好的怎就受了傷?”

    沈玨道:“被欺負了,不過聽文虎的意思,欺負他的那兩人也沒落好,被攆出京城了……何表弟也別擔心了,今兒我才知文虎有著靠山,他拜的武師父可不是尋常人,聽楊家表哥的意思,那位是錦衣衛百戶……”

    在權貴雲集的京城中,三品、四品的文官不算什麼,就連沈家這樣的二品大九卿人家行事也不敢肆意,不過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卻無人敢輕視。

    錦衣衛,多的是手眼通天之人,不管是官民百姓,對鼎鼎大名的錦衣衛都避而遠之,不敢也不願招惹。

    何泰之卻是眨了眨眼,想到壽哥身上去。他與楊仲言想的一樣,壽哥是勳貴子弟無疑,能隨手給高文虎尋個百戶做武師父,更是能佐證壽哥身份不俗。

    壽哥願意玩“微服出遊”這套把戲,大家就沒有必要掃興地揭穿他。

    隻是尋常人欺負了高文虎,也不會嚇得高母拘著兒子不讓出門,那邊對手定是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官身。這樣的人壽哥還能驅逐出京,那是不是說壽哥的身份似乎比自己猜測隻高不低?

    壽哥到底是什麼身份?

    何泰之正在跑神,就聽沈瑞道:“表弟,這幾個月大表姐可有家書過來?表姐與老師他們在家鄉可安好?”

    師生兩人去年年初分別,這次沈瑞回鬆江時還想過要不要轉道餘姚去探望,不過後來瞧著沈玨樣子,還是早早離開鬆江為好,才沒有提此事。

    何泰之麵帶喜色道:“方才隻顧著說話,倒是忘了跟姨母與表哥說,昨日大姐的陪房上京來了,說是大姐與姐夫已經啟程回京,如今已經在路上了。算算啟程的時間,現下該在山東換陸路……”

    徐氏與沈瑞聽了,都是麵帶愕然。

    沈瑞是覺得頭疼,王守仁趕在年前進京,這是要謀求年後起複?可明年就是弘治十六年,正德初年的紛爭王家父子還是避不開麼?

    徐氏則是皺眉道:“簡直是胡鬧就算你姐夫這個時候上京,你大姐也不該任性,小大哥這才一生日呢,這寒冬臘月趕路是鬧著玩的?”

    何泰之訕訕道:“姨母說的倒是同我娘說的一般無二,我娘聽了,也是驚大於喜。還說大姐任性,等見她回來要好生教訓丨她呢……”

    沈瑞雖心裏也覺得亂,不過見徐氏擔憂,少不得勸慰道:“母親就放心吧,王家是餘姚大戶,家資富饒,老師如今帶了家眷出行,仆從少不了的……您與姨母固然為大表姐擔心,可大表姐身為人母,這天下沒有比她更疼小大哥的,老師又通養生術,夫妻兩人定會照應得周全……”

    徐氏聽了,果然臉色緩和許多,點頭道:“隻盼早日到京,雖說叫人擔心了些,不過骨肉團聚到底是好事……”

    尤其是王守仁,年過而立,正是在官場積累資曆的時候,也不宜鄉居太久。身為王家長子,王守仁也不能老靠著父親庇佑,總要支撐起門戶。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心中亦隱隱地存了期待。

    現下距離明年鄉試不足一年,瞧著沈瑞樣子是要下場一試。之前沈瑞雖時常往楊家請教,不過楊廷和是職官,又常往宮中講課,能教導沈瑞的時間有限

    王守仁雖早年性子桀驁些,可通身才氣卻是實打實的,自家老爺也歎惋過,要不是王華身份遭幾位閣老忌憚,不願王家錦上添花,王守仁以狀元之才,也不會被少年落第兩科,磋磨到將而立之年才中了進士。

    這樣大才,總不能北個“老師”的虛名。未來一年時間,沈瑞多個老師教導,明年鄉試把握說不得更大一些…
binzip 發表於 2014-4-26 01:43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兩姓之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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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諸事大吉。

    沈瑞受了徐氏吩咐,隨三老爺、三太太一起往喬三老爺家吃喜酒,喬三老爺今日嫁女。

    沈家雖與喬家是雙重姻親,不過論起親疏來,今日沈玨這個喬家外甥本當不可或缺,不過他有孝在身,又不便了,就隻有三老爺夫婦帶了沈瑞過來。

    十八那日,喬家添妝,去的是三太太與玉姐。

    沈家上下同喬家都不親近,不過畢竟關係在這裏,該出麵的時候也要出麵,否則落到旁人眼中,倒像是沈家勢利,誰讓現下喬家沉寂,家道中落。

    今日是嫁女之喜,可喬三老爺、三太太還在孝中,並未大肆宴請賓客,不過請了幾家族人姻親,擺了幾桌素酒。

    沈家幾人一到,喬三太太就將三太太迎進內宅去了。

    雖說徐氏沒有露麵,喬三老爺、喬三太太都不大滿意,不過也曉得在這個上挑不出理來,這一年沈家對外的女眷應酬,多是三太太露麵。徐氏一直抱病休養,本以為喬三老爺專程去了一遭,徐氏說不得會給個麵子,誰曉得還是推辭沒來。

    喬家與沈家如今關係,已經岌岌可危,偏生與喬家牽係最深的沈二老爺又不在京中。在沈大老爺與徐氏看來,如今沈家能出來長輩應酬,而不是隻打發小輩過來露麵,已經是給親戚麵子。

    不過到底與喬三老爺的期望值不同,喬三老爺按捺住心中不快,麵色溫煦地招待沈家叔侄;麵對沈瑞時,尤其客氣三分,一口一個“恒雲”。

    沈瑞見狀,心中暗暗詫異。一年之前喬三老爺麵對他們這些小輩時,可還是端著長輩架子,在沈三老爺跟前也姿態頗高。

    畢竟沈三老爺記嫡身份,旁人或許知曉的不知切,喬家是兩輩子姻親,自然是知曉的真真的。早年喬老太太在世時來沈家時,對待徐氏與三太太也是兩樣。喬家幾位老爺、太太不知是不是受喬老太太影響,對於沈家三房始終有些輕視怠慢。

    不過一年時間,喬三老爺態度變了不少。

    到底是嫁女這樣的大事,喬家大老爺雖沒過來,可大太太帶了兒子媳婦過來了,喬二老爺夫婦也過來。

    喬氏族人還有兩家過的,再有就是喬三老爺這邊的幾房姻親。瞧著稀稀落落地坐著零散客人,冷冷清清,絲毫不像是辦喜事。不過這也算是應有之義,也沒有父母還在重孝中,就吹吹打打嫁女的。

    沈瑞雖頂著尚書公子的光環,可畢竟是小輩,見過喬家幾位老爺後,又在喬三老爺的引薦下,見了幾個喬家姻親長輩,就由喬永善帶到偏廳,同小一輩坐著去了。

    “恒雲,聽說玨表弟身子不舒坦,到底怎麼樣?這幾日忙著家中瑣事,要不知曉你們回京,也當去瞧瞧。”喬永善道。

    他性子和善,對於沈瑞、沈玨始終保持善意,對於沈玨那便宜表弟還有幾分意趣相投的意思。

    “路上有些乏了,回來京裏又冷,就有些傷風,正在家裏養著。”沈瑞道:“母親便拘著他不讓出來,說讓養好了再出來給幾位表叔請安。”

    前兩日下雪,誘發沈玨寒症,這兩日確實在吃藥調理,不過哪裏就到出不了門的地步?隻是不好大張旗鼓地擺出“守孝”來,就隻能借口身體有恙沒來吃喬家喜酒。

    沈玨要是不出繼,當為族長太爺服“期年”,不過因出繼,實際上與本生親長都要降服或無服。是沈大老爺與徐氏感念族長太爺撫養沈玨一場的情分,也是為了寬慰沈玨,才發話讓他服喪。

    沈玨是為了本生祖父之喪才離京奔喪的,喬家又怎麼會不知曉此事?

    不過是寒暄客套兩句罷了。

    旁邊喬永德聽了,臉上就有些不好看,冷哼道:“是真病了?還是托詞不出做孝順兒孫去了?姑母病著,不見他去侍疾,倒是為了本生親長千裏奔喪,這樣的孝順法還真是稀奇?”

    除了喬姓族人少年,坐上還有其他兩家姻親晚輩。

    因著沈瑞“尚書公子”的身份,加上他儒服裝扮,眾少年見了他都帶了拘謹。

    聽了喬永德的話,大家就都瞄向沈瑞。

    尚書府可不是一個嗣子,喬永德雖嘴裏說的不是沈瑞,可也有揭短之嫌。

    沈瑞皺眉道:“我沈家子弟如何行事,還輪不到閣下指教”

    喬永德見沈瑞神情冷淡,絲毫不客氣,豎起眉毛道:“那沈玨可不單沈家子弟,還是喬家的便宜外甥,喬家作為外家,自有管教之責既是舍不得骨肉之情,作甚還送上門與人做嗣子?”

    喬永善見堂兄口無遮攔,隻覺得眼前發黑,忙望向喬永德,帶了祈求道:“五哥”

    沈瑞見喬永德跟瘋狗似的,旁邊諸少爺又隱隱幸災樂禍,覺得膩歪得不行

    要不是喬三老爺親自送了請帖過來,沈瑞也不會代表大老爺與徐氏露麵。如今既是麵也露了,喜金也送了,那再等著吃席也沒意思。

    沈瑞便站起身來,也不看喬永德,隻對喬永善道:“今日與同窗有約,不好失言,小弟就先告退了。”

    喬永善忙上前,道:“恒雲……這、還是別走了……”

    他雖然不願意怠慢沈瑞,不過心裏也曉得有喬永德在,說不得兩下裏就要爭執起來,到時候就是徹底得罪沈瑞了,留人就有些遲疑。

    沈瑞笑了笑,對眾人拱拱手:“諸位且坐,沈某告辭……”

    早先看熱鬧的那些人,都站起身來,隻有喬永德黑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沈瑞轉身出去,喬永善忙回頭告罪一聲,親自送了出去。

    有喬永善這個少主人在,沈瑞也就沒有再去尋喬三老爺當麵告別,隻道:“三表叔那裏,還請六表哥幫忙告罪……”

    雖說沈瑞不似發怒模樣,不過喬永善還是察覺出他的冷淡,忐忑道:“恒雲,堂兄是個混人,向來有口無心,我這裏代他給恒雲賠不是了……”

    不管喬永善心中怎麼嗔怪堂兄不懂事,到底兄弟兩個是一道長大的,護著的還是堂兄。

    沈瑞就是個護短的性子,倒不是見不得旁人護短,不過也可以看出來,喬永善自己處事再周道,對沈家兄弟再友善,也架不住他姓喬。

    瞧著喬永德高一人等的嘴臉,這還是在沈瑞麵前,等到了沈玨跟前更是要“理直氣壯”。到了那時,表兄弟之間有了紛爭,不用說喬永善最終還是要站在自家人那邊。

    沈瑞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既是玨哥不過是便宜外甥,那諸事就勞煩不到喬家長輩身上去……說起來二太太如今還在莊子上靜養,就是喬家不想做玨哥的便宜外家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喬永善聞言,立時變了臉色,帶了幾分震驚望向沈瑞。

    他與沈瑞打了幾年交道,即便關係尋常,也知曉他不是狂妄的性子,可如今這樣大喇喇地說話是什麼意思?是姑母又有什麼事,讓沈家忍無可忍了?

    實際上,既去了莊子上“靜養”,二太太還能鬧出什麼動靜來?不過是沈瑞見不得喬家人站著“外家”的立場,大喇喇地提及沈玨罷了。

    喬永善不知喬氏犯錯詳情,喬家幾位老爺去年是知曉的,總要提醒提醒他們,省的都得了“健忘症”,自以為有著“舅舅”名分,就能對沈玨的事情指手畫腳。就算他們占了名分大義,以前有資格過問沈玨的事,在喬氏折騰了一回後,也沒資格了。

    這會兒功夫,沈瑞已經大踏步繞過影壁,走到大門口。

    喬永善咬了咬牙,又跟在後邊。

    今日隨沈瑞過來的是長壽,正同旁人家的下人一道在門房這邊候著。聽到喬家下人過來招呼,長壽忙出來。

    雖說今日婚禮簡辦,不過“親迎”這一環是少不來的。

    等到長壽取了馬過來,主仆兩個上馬,離開喬宅沒幾步遠,就聽到胡同口傳來鑼鼓聲。

    花轎來了。

    沈瑞策馬避到路邊,讓開中間路,長壽見狀也如實。

    喬家三老爺夫婦在孝期,新郎那邊卻不是在孝期,這又是初婚,原配元嫡,自然也是大紅花轎來迎娶。

    沈琰進京雖不過一年,可架不住少年舉人的身份擺著,又因在南城書院的緣故,加上自身長袖善舞的性子,同僚、弟子也交了不少,湊趣跟著來迎娶的儐相還真不缺。

    南城書院不獨是寒門子弟多,鄉紳富賈子弟也多,體體麵麵地湊了八個男儐相,簇擁著新郎官坐著高頭大馬來了。

    胡同裏就這麼大地方,旁邊雖也有街坊頑童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鬧,不過沈瑞主仆穿著不俗,且彬彬有禮主動避讓,眾人忍不住忘了過去。

    “咦?恒雲?”儐相中一人道。

    旁邊人問:“是認識的人?瞧著年歲不大,已經有了功名了?”

    “去年的三元,,是我姑父的侄兒…”那儐相道。

    聽著這話,正是田家子弟。

    沈琰也認出沈瑞來,就在馬上拱手做禮。

    沈瑞也沒甚可避諱的,便也拱手道:“恭喜”

    倒是那儐相,既是三太太的侄兒,與沈瑞也算相熟,到跟前駐馬好奇道:“恒雲這是來喬三老爺家吃酒?怎提前走了……”

    沈瑞道:“家事有事,就先告罪出來……吉時將至,沈兄與田表兄你們快過去吧,莫要耽擱了吉時……”

    喬宅裏聽到動靜,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沈琰便對沈瑞點點頭,策馬繼續往前。

    直到迎娶隊伍過去,沈瑞與長壽才又策馬,從胡同裏出來。

    長壽歎氣道:“沈舉人倒是可惜了……”

    沈瑞好笑道:“怎麼就可惜了?喬家嫁的雖是庶女,可卻是按照嫡女規格送嫁,聽說嫁妝預備了五十四抬,在外人眼中,喬家可是低嫁……”

    長壽道:“沈舉人長得斯文俊秀,不亞沈狀元要是運氣好,後年中了進士,還愁娶不著高門女?”

    沈瑞搖頭道:“考進士豈是那麼容易?不說旁人家,就說沈家各房子弟多以讀書為業,舉人出了不少,可真能熬到進士的又幾個?就是六哥那裏,當年也沒等到中進士後再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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