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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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九章 慈母之心(五)





    喬氏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沒合眼,眼前都是徐氏的冷眼與秋香的嚎叫

    當秋香被拉下去時,她臉上滾燙,想要開口留人,又底氣不足,任由紅雲一個婢子在二房主仆上下大發雌威。

    秋香的板子,就是在二房院子裏挨的。

    一下下的,哪裏是打在秋香身上?這是在打她這個二太太的臉。

    可她眼下卻隻能忍著。

    見毛媽媽還沒回來,喬氏神色憔悴,嗓音嘶啞地吩咐道:“去看看毛媽媽回來沒有?”

    二房的一等婢子依舊是紫字輩,卻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自打南下時在碼頭上險些“走散”,喬氏身邊的人就讓二老爺換了個於淨。

    如今的兩個婢子,都是在二老爺後來安排的家生子,老實不機靈,勝在本分。

    喬氏卻向來不喜歡笨拙的婢子,這才瞧著秋香機靈,想要抬舉秋香。

    人人都說秋香要體麵了,可小二房上下的婆子、婢子沒想到秋香的“體麵”日子這麼短。

    平日裏大太太給二太太麵子,不插手這邊庶務不假,可遇到不對的地方,卻是半分不留情麵。

    本就被二老爺整治了一回的下仆,這下更老實了。

    大家都看出來,喬氏這個二太太是個靠不住的。先前那些被二老爺發落的近人,有不少都是喬氏的陪房,服侍她半輩子,也不進她怎麼護著,更不要說後來這些人。

    秋香一個婢子盯著少爺的行蹤是不對,也不應該跑到太太麵前告刁狀,可要不是二太太有心,她一個婢子怎麼敢踩著少爺巴結太太?

    結果事情出來,二太太卻隻是哭,滿臉無辜模樣,對於秋香連一句護著的話也沒有,任由大太太發落秋香。

    秋香是家生子,被當家太太厭棄,哪裏有好下場?說不得連一家子都要跟著連累到底。

    二太太卻問也不問一句,撒手不管。

    這下小二房的下仆算是看明白,即便有上進之心,也不敢再往二太太身邊使勁,誰曉得下回二太太再犯糊塗,頂缸的是不是自己?

    婢子去了下房,沒有找到毛媽媽,回話道:“太太,毛媽媽還沒回家……

    二太太聽了,隻覺得頭疼,連早飯也推到一邊,又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歪著。

    因昨晚熬了一晚上的緣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來。

    當毛媽媽黑著眼圈、滿臉乏色地回來,想要與二太太稟告三哥病情時,就看到二太太酣睡正香的模樣。

    毛媽媽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頭天色。

    大雪已經停了,日上三竿。

    雖說昨晚沈玨給大家排了班,可毛媽媽因身上帶了於係,哪裏睡得著?翻來覆去熬到五更天,帶了幾個婢子去換了班。

    沈玨高熱了一宿,擦了半壇酒,天亮後倒是漸漸降了下來。

    沈瑞小憩後醒來,用了早飯,就打發毛媽媽先回來,讓她晚上再過去輪班

    沈玨身上是凍傷,體內卻是外感風邪,白日裏還好,晚上就容易高熱。毛媽媽與周媽媽是經年的老人,有她們兩個晚上坐鎮,也叫人放心些。

    毛媽媽從西北院出來,顧不得先回家,就先回二太太這邊,就是想著向二太太稟告三哥的病情。

    沒想到,看到的是這個情景。

    毛媽媽即便是下人,也難免腹誹,搖著頭從北房退出來。

    早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悄悄說了秋香之事,話中不乏兔死狐悲之意。

    毛媽媽聞言,卻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秋香固然是自己錯了規矩,可大太太直接插手小二房家務,這般不給二太太臉麵,她們二房的下人以後少不得也要夾著尾巴做人……

    西北院,北屋。

    沈瑞拭了拭沈玨額頭,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即便人還沒醒來,可隻要不持續發熱總是好事。

    不過看到沈玨紅亮亮的手指、腫了一圈的耳朵時,沈瑞心中滿是憤怒,最想要罵的不是喬氏,而是沈玨。

    平素最是機靈不過的人,這回卻犯蠢,這麼冷的天,說跪就跪了,難道就不知變通?

    沈瑞還想要罵自己。

    讀書讀傻了麼?

    明明昨天看見沈玨素服時,還想著他身上有孝,可等到中午吃酒時為何不攔著他?

    要不是中午吃了酒,身上帶了酒氣,沈玨也不會大雪天裏洗澡。

    沈玨之所以老實聽話的跪了,定也是因吃酒心虛。

    終了一圈,害得沈玨遭了大罪的,竟是自己。

    因骨子裏對皇權的無所畏懼,使得他看了壽哥後,覺得“奇貨可居”,使得沈家從中立的立場變得敏感;因對禮法孝道的不以為然,使得他麵上沉穩,實際上行為不謹,讓二太太抓了沈玨的錯處。

    沈瑞反省過後,越發覺得羞愧。

    就在這時,就聽身後有人道:“三哥還沒醒?”

    是三老爺夫婦得了消息,來了。

    沈瑞忙起身,道:“三叔,三嬸。”

    三老爺臉色十分難看,三太太則是滿臉擔憂模樣。

    沈玨既睡著,三老爺夫婦在床前站了站,大家就退到外間說話。

    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孩子,過了一晚上,就這樣半死不活模樣。

    三老爺氣的臉色煞白,沈瑞見狀,忙親自奉茶道:“三叔勿要太擔心,玨哥已經退了熱,沒大礙了……三叔要是因擔心玨哥傷了身體,玨哥醒來後也不安”

    三太太也擔心丈夫,開解道:“是啊,老爺……出了這樣的事,大哥、大嫂本就夠操心的,別在讓他們擔心老爺……”

    三老爺倒是怒極反笑,嗤道:“這還是真是為尊者諱?就因她是長輩,做了這混帳事,我就生不得她的氣,你們也說不得她一句不好?”

    沈瑞與三太太都閉著嘴。

    沈瑞是從昨晚之事,明白了什麼是禮法。

    就連沈玨這活潑不遜的性子,對於喬氏罰他跪雪地都毫無反抗,那就是因禮法所致。

    一定要占著理。

    即便他心中厭喬氏厭的不行,可貶低責怪喬氏的話卻不能從他嘴裏出來,這就是長幼尊卑的道理。

    三太太是賢惠婦人,自然更是恪守為婦之道,不肯錯了一步。

    看著這嬸侄兩個,都成了閉嘴葫蘆,再想想裏屋昏睡不醒的沈玨,三老爺就坐不住,起身道:“這個家裏,總有人能治她”說罷,抬腿就走。

    三太太隨之起身,本要跟上,遲疑了一下,複又坐下。

    三老爺這是往正房尋徐氏做主去了,定要討伐喬氏的不是。喬氏有再多不是,畢竟是嫂子,有些話小叔子能說的,小嬸子卻說不得。

    三太太就細細問起沈玨的症狀,聽聞耳朵與手足都凍傷,道:“要說治凍瘡,我這裏還有個偏方,等三哥過幾日病好了,就可以用用。”

    沈瑞聽了,忙道:“什麼偏方?這凍瘡聽說不好去根兒,稍處理不好以後就年年犯……”

    “待會叫人給你送過來。是從我娘家那邊帶來的,本以為用不上。”三太太唏噓道。

    當娘的管教兒子天經地義,可也沒有這樣的管教法。

    喬氏看著一團和氣,卻是個狠心腸的。換了其他人,哪裏舍得這樣重罰一個孩子。

    正院,上房。

    三老爺挾怒而來,不等開口,就讓徐氏立眉訓丨了一頓:“心平止怒平素裏讓你學佛又修道,遇到事情還這樣毛毛愣愣沒輕沒重你今年還是十幾歲麼?”

    劈頭蓋臉地一頓訓丨斥,倒是罵得三老爺熄了火。

    他滿腔怒氣倒是散了,隻剩下無奈,道:“大嫂,您就管束管束二嫂吧,真要任由她隨心所欲,這回是磋磨玨哥,下回說不得就要去東院偷四哥了”

    徐氏隻覺得頭疼,皺眉道:“混說什麼?她就算稀罕四哥,也是見四哥與珞哥幼時相似愛屋及烏的緣故,哪裏就扯到偷孩子上去了?”

    三老爺苦著臉道:“大嫂,不是我詆毀二嫂,隻是她向來同一般人想的不一樣……要不是露了行跡在外頭,我也不敢與大嫂說這個。”

    徐氏聽了,神色嚴厲起來,道:“到底怎麼回事?”

    三老爺遲疑了一下,歎氣道:“原不想讓大嫂跟著操心,才沒有與大嫂說,前些日子二嫂使人找了馬氏。”

    馬氏是四哥的乳母,也是沈家世仆,不過她祖母是三老太太當年的陪嫁。

    徐氏當家,將家中倚老賣老的陪房長輩“恩放”出去不少,不過那些指了婚的丫頭小子就同沈家下人混為一體,並未特別區分,要不然倒像是她這個兒媳婦容不下婆母使喚過的舊人。

    “頭一回拐彎抹角地打聽四哥的狀況,還賞了馬氏五兩銀子。馬氏膽子小,回去就跟四哥他娘說了……前幾日又找借口叫了馬氏,話裏話外都是禪寺香火旺,哪個和尚批命靈驗……”三老爺皺眉道。

    “你既有了提防,可是打聽清楚了她想要作甚?”徐氏忍了怒意道。

    她這些日子精力不濟,又是年節將至,一時看顧不到,沒想到喬氏就要攪風攪雨。

    要說昨日沈玨受罪還是喬氏心血來潮,算是意外,那將手腳伸進三房就是心懷叵測。

    三老爺帶了譏諷道:“還能有什麼?不過是妨親寄養之類,那些和尚道士,多有靠這個糊弄女眷騙銀子的。大嫂不用去查別的,隻將門房叫來,問問二房這些日子哪些人出去就能看出端倪來。”

    三老爺之猜測,令人心驚。

    徐氏卻不能憑三老爺空口白牙就給喬氏定罪,即便有馬氏作證受了喬氏的賞銀,那也說明不了什麼。伯母疼愛侄兒,忍不住私下多打聽兩句,這並不是罪過。

    不過要是勾結僧道之流,想要騙養四哥,那可就是過了。

    三老爺、三太太成親十幾年,才有這一點血脈落地,視之若命根子。這要以“小兒難養”的名義,讓三老爺、三太太將親生骨肉送出來,也太過卑鄙下作。

    “既有痕跡,那就查隻要她做了,總有蛛絲馬跡在外頭”徐氏冷著臉道。

    見徐氏氣的狠了,三老爺倒是不安,忙道:“或許隻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先別惱,要是我杞人憂天,豈不是勞煩大嫂白跟著生一場悶氣”

    徐氏卻是不想繼續姑息,家族傳承,子嗣最重。

    四哥又不比沈瑞、沈玨已經十幾歲,不過一歲大的奶娃娃,要是喬氏真要在四哥身邊做手腳,那可是防不勝防。萬一有了意外,說不得三老爺三太太也跟著去了。

    徐氏是當家主母,沈家向來門禁又嚴,想要查近期各房出府的下人,不過是吩咐一句的事,隨後就有門房拿了登記冊子過來回話。

    喬氏回京這些日子,隻打發身邊人出府一次,可隨後珞哥的乳母卻入府三次。

    珞哥乳母是喬氏的陪房丫鬟,後來配了沈洲的長隨,等珞哥落地後,又選做珞哥的乳母。

    等珞哥不吃奶了,這乳母就留在珞哥身邊當養娘。

    一直到珞哥出事,喬氏遷怒到這養娘身上,才攆了她出去,連帶著一家都沒留在府中。

    不過二老爺念舊情,讓她們夫妻去城南二房舊宅看宅子。

    喬氏身邊舊人,被二老爺“恩放”了兩回,換了個於淨,這養娘一家倒是“漏網之魚”。

    “出入可帶了東西?”徐氏問道。

    “來的時候空手,走的時候倒是都喲賞賜。”沈家這樣的仕宦宅邸,能選作門房的下人,眼力記性都是頂頂好的:“有二太太身邊的大姐送出來,倒是將賞賜都報備過,有一對花瓶,還有一個舊梳妝盒,聽說是這養娘閨女要出閣,二太太賞的壓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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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章 慈母之心(六 )





    這養娘出入沈宅的時間又時隔不遠,門房倒是記得清楚。

    二太太倉促回京,她又不管二房庶務,手中未必備有莊票,真要有花銷處,就要拿現銀。

    不管是花瓶,還是梳妝匣,都有能放東西的地方。

    為了沈珞之死,喬氏當年是恨上趙養娘,如今接二連三地叫進府,又賞賜東西,反常即妖。

    徐氏也沒心思去盤問二太太,直接叫了管家過來,吩咐道:“去南城二老爺的舊宅拿了養娘一家,仔細審問,看她這個月做了什麼謀算主家的事告訴她,要是敢嘴硬,就按照偷盜主家財物的罪名送官”

    沈家日子並不豪奢,可當年三房隻有沈珞一根獨苗,各房長輩自然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給他。

    沈珞的屋子,是收拾的最精致的。

    這養娘看顧服侍沈珞十幾年,待小主人忠心,比對待親生骨肉還精心,要不然喬氏也不會留她。不過財帛動人心,這趙養娘也不是清清白白。

    徐氏睜一眼、閉一眼,不過是顧及沈珞對這養娘的看重,還有喬氏的臉麵,才沒有處置。

    等沈珞沒了,養娘被攆走,徐氏念她奶了珞哥一場,也不願為了幾個銀錢秋後問罪。

    不過要是養娘跟喬氏參合到一塊,謀算三房四哥,那就要新帳舊賬一起算

    這養娘是喬氏的陪嫁不假,身契並不在沈家,可她男人、兒女都是沈家下人,要生要死還真就是沈家當家人一句話的事。

    三老爺看著鬢角斑白的徐氏,想著又讓她為三房操心,不免內疚,可心裏也踏實下來。

    這大半個月時間,他們夫妻兩個提心吊膽,連睡覺都睡得不安生……

    等到午後時分,沈玨終於醒了。

    雖是有氣無力、嗓音沙啞的模樣,可是他坐起身來,開口第一句,就是要飯吃。

    “真要餓死了,不拘什麼,二哥先拿來吃的給我”沈玨眼巴巴地看著沈瑞,小狗討食般的眼神道。

    “美得你沒有吃的,大夫讓淨腸胃呢”沈瑞冷哼道。

    沈玨立時滿臉哀求道:“別啊,二哥,我現下能吃下十碗飯”

    沈瑞惱他昨晚不知反抗,恨恨道:“不知愛惜自己,讓大家跟著操心受累,你還有臉要吃的?沒吃的,餓了就忍著”

    沈玨哀嚎一聲,又躺在炕上,可憐兮兮道:“可是真要餓死了,五髒廟跟打架似的……二哥你聽聽……”

    他雖是才醒,可中間迷迷糊糊被灌了兩碗退燒藥。

    之前沒醒來還不覺得,一醒來除了肚子餓,還覺得小腹憋得慌。

    他身子發軟,自己掙紮著要起來,卻是頭重腳輕。

    沈瑞看不過去,隻好上前扶了他到屏風後“放水”。

    沈玨提了褲子,揉著肚子道:“不給飯吃,給喝粥也成,這肚子都癟了…

    為了怕他醒後餓,小廚房早就溫著粥。

    沈瑞不過是說幾句狠話,哪裏真就不給他吃的?

    等春鸚服侍沈玨洗了手、淨了麵,春鶴也帶了小婢,抬了炕桌進來。

    粥是南瓜百合粥、還有一道素白粥,還有四色佐粥小菜。

    沈玨顯然是餓的狠了,聞到粥味就猛咽口水。

    沈瑞見他還有食欲吃飯,放心了一半。

    生病的人,最怕沒有胃口,什麼也吃不下;嘴裏能吃下東西,身體能吸入營養,這病好的也就快些。

    看到粥菜,沈玨蒼白的臉上,立時添了幾分紅潤,眼神也亮了不少。

    見隻有一副碗筷,他就也不虛讓沈瑞,直接端了粥碗,先吃了兩口。

    瞧那小臉上的香甜模樣,倒像是幾輩子沒吃飯了似的。

    “這兩日吃洲粥就吃粥吧,等過兩日了我可要點幾個好菜解解饞我要吃雞腿、整隻的,還要吃炸肉丸子……”沈玨滿肚子饞蟲,可眼前都是清粥小菜,委實不解饞,就隻能念叨著,過過嘴癮。

    沈瑞在旁邊看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對一個燒了一晚上才醒來的病患來說,沈玨的食欲未免太好了些。

    “不過就兩頓沒吃,就餓成這樣?”沈瑞隨口問道。

    沈玨順嘴回道:“哪裏是兩頓?從昨天早上算起來,四頓了”

    等他說完,察覺出不對來,忙心虛地看了看沈瑞。

    沈瑞冷冷地看著他,沈玨撂下粥碗,強笑道:“昨早惦記著中午好吃的,沒有食欲,就沒吃。”

    沈瑞也不理他,直接板著臉問旁邊侍立的春鸚道:“三哥這些日子經常不吃飯?”

    春鸚瞥了沈玨一眼,有些遲疑。

    “難道不是你服侍的?”沈瑞口氣不善:“要不我喚了旁人問?”

    春鸚哆嗦了一下,小聲道:“全不吃的時候倒是不多不過飯量減半的時候不少……”

    “不多是幾次?不少有多久了?”沈瑞追問道。

    春鸚想了想,道:“有三、四回,有大半月了……”

    “他不懂事,你們還不懂事?他不正經吃飯,你們就這樣看著?”沈瑞怒道。

    春鸚辯無可辯,立時低頭跪了。

    春鶴原站在外間,倒是個實在性子,並不肯躲出去,聽到沈瑞在裏屋發火,進來挨著春鸚跪了,小聲道:“二哥,婢子們見三哥吃飯不香也著急,可是不知同誰說去……”

    沈玨訕笑道:“這冬日天短,別人家都是兩頓飯,隻有咱們家從鬆江的舊習三頓,我整日裏坐著讀書不克化,多吃少吃點又有什麼?二哥別怪她們兩個,她們兩個沒少囉嗦,為了幾口飯磨著我耳根子不得清淨。”

    這些日子,眼瞅著沈玨清減,沈瑞隻當是他讀書辛苦的緣故,沒想到還有不吃飯這回事。

    這兩個婢子說的清楚,是沒地方說去。

    沈玨是二房嗣子,他的起居本當是喬氏這嗣母過問。有喬氏在,徐氏就不能插手。可喬氏冷心冷肺,除了昨晚的“教導”,這些日子對沈玨都是不聞不問。

    沈瑞覺得胸口憋著火。

    同樣是沈家嗣子,要是他一頓少吃了,徐氏都會打發人來問;沈玨這裏大半月饑一頓、飽一頓,可除了貼身侍婢,竟無人知曉。

    偏上他又是能裝的,每次同自己用飯時都不顯。沈瑞自己要去上學,不能整日在家裏,兄弟兩個同桌的次數也屈指可數,竟然這麼久也不知此事,

    隻當沈玨是因想南邊親人精神不濟,可沒想到他這樣糟蹋自己。

    怪不得越來越瘦,氣色越來越晦暗,跪了一個時辰,就能昏厥不起。

    沈瑞看著沈玨,真是有些不知說什麼好了。

    沈玨也沒了胃口,見春鸚、春鶴還跪著,忙道:“這麼沒眼色?還不撤了飯桌下去?”

    春鸚、春鶴兩人聞言,看了沈瑞一眼,起身抬了炕桌下去。

    沈瑞歎了一口氣,有些不知說什麼了。

    不管沈玨怎麼思念鬆江的親人,這宗法出繼不是兒戲。沈玨既出繼二房為嗣子,想要歸宗也是妄想。就是宗房那邊,為了在族人麵前顯示公正,也不會允沈玨歸宗。

    可是小二房這樣的嗣父嗣母,也讓人擔心。

    沈玨本以為沈瑞要訓丨斥自己,早已準備一肚子認錯的話,沒想到他隻是一味沉默,倒是讓沈玨心裏沒底了。

    “我之前估計是旅途勞乏敗了胃口,才吃什麼都不香,如今餓了這一回,算是嚐到轆轆,是什麼滋味兒,以後定是三餐按頓吃”沈玨“嘿嘿”兩聲道。

    沈瑞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從南昌府出來前,二叔納妾室了麼

    沈玨聞言一愣,不知沈瑞沒頭沒尾怎麼想起問這個。

    他搖頭道:“倒是有人送婢子,不過二老爺在外方正,全部心思都放在政務上,都婉拒了……”

    沈瑞道:“二叔走時帶的通房呢?”

    沈玨神色古怪地看了沈瑞一眼,直言道:“這些長輩內闈之事,二哥怎麼打聽起來?二老爺的通房到了南邊,就服侍二太太來著……”說到這裏,有些遲疑:“不過在那邊,二老爺並未在正房安置,一直在書房,那邊也有兩個服侍起居的婢子……”

    沈瑞聽了,雖有些失望,可也並不覺得意外。

    沈洲是正統的讀書人,在他眼中妻是妻、妾是妾、婢是婢。或許他還覺得,妻子芳齡不在,不添新妾就是情深意重、君子操守。至於暖床婢子,則是壓根沒當成內眷。

    “二叔還不到知天命之年,有沒有可能再添庶子?”沈瑞輕聲問道。

    沈玨卻如同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抬起頭來。

    沈瑞看著沈玨,沈玨的臉上有痛苦、掙紮、期盼,最後都化作了絕望。

    他耷拉腦袋道:“去歲南下,路過鬆江時,我也曾問過太爺……市井新聞,五旬六旬老翁娶妾生子的也是常見,何況二老爺更年輕些,身子骨也不似大伯、三叔這樣孱弱……太爺告誡我,勿要生了這個念頭。二房人丁單薄,有生養的隻有二老爺一個,後宅妻妾齊備,要是兒女緣厚,也不會就得了一雙兒女;即便以後二老爺再納新妾,僥幸生了庶子,既有我在,也輪不到庶子承房,否則過繼就成了笑話。”

    沈瑞因為現下身份是嗣子,對於民間各種承嗣糾紛也聽到過些。

    嗣子歸宗的少,最主要的是宗法不是兒戲,各房頭財產權不容混淆。

    嗣子既是為了承繼血脈來的,這過嗣之家有了親生骨肉,想要讓親生骨肉繼承家業,也是人之常情。可對於先前得了嗣子之名人來說,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則極為不公平。

    為了保障嗣子權益,律法上早明確規定,後生子不能取代嗣子身份,家產依舊按照諸子均分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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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一章 改過遷善(一)





    等到晚飯時分,沈玨用了藥,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周媽媽與毛媽媽都回來複命,沈瑞就先回了九如居。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生病可是大事,沈瑞雖照顧沈玨,可也不想將自己累病了。

    他之前不讓徐氏、三老爺等人在沈玨那裏久待,也是擔心他們傳染上。

    沈家的狀況不禁想,一想確實令人揪心。

    這家裏老弱婦孺占全了,青壯一個都沒有。不遇事還好,真遇到事情,感覺處處都要人擔心。

    沈瑞洗漱一番後,就直接去了正房。

    徐氏臉上除了疲憊,還有難忍的怒氣。

    沈瑞見了,不免擔心,忙道:“母親千萬別氣得狠了,要不就是孩兒的不孝……追根溯源,本是我不該張羅這次宴請,還拉了三弟出來陪客……”

    徐氏搖頭道:“瑞哥莫要鑽牛角尖,不於你的事。既是允你家中待友,就是沒妨礙的……”

    世人雖講究孝道,重喪服,對於孝期規矩也苛嚴,可那主要是指直係子女孫輩服孝,要求不走親戚、不訪友、不宴飲、不拜年,至於學生不得下場應試,出仕者“丁憂”那更是禮法明確規定。

    至於旁係與姻親,則隻是素服一項就是了。甚至不少人等到出殯後連素服也就去了,也無人真去挑剔。否則要是出身大族,親戚多的,豈不是要一直服孝?

    喬老太太雖是喬氏之母,卻不是沈玨的祖母。

    對於沈瑞來說,喬氏更是無服姻親,除了去喬家祭拜時穿“浮孝”,出了喬家就可以去了。

    喬氏拿嬉戲之事發作沈玨,不過是借題發揮。

    至於沈玨昨日酗酒之事,母子兩人心中默契,都閉口不提。那個要是擺在台麵來,到底是沈玨的錯處。沈玨身上沒重孝,喬氏身上確是重孝。

    “玨哥可好些了?又發熱了沒有?”徐氏還是擔心沈玨那邊。

    “未正(下午兩點)時醒的,醒來就嚷著餓,吃了兩碗粥,方才灌了一碗藥,又躺下了。周媽媽與毛媽媽過去了,孩兒想著母親會惦記,就過來稟告母親。”沈瑞道。

    至於擔心沈玨晚上再發熱的話,沈瑞提也沒提。徐氏不是大夫,跟她仔細說這個,除了讓她擔心,也徒勞無益。

    徐氏聽了,果然鬆了一口氣。

    “想吃東西就好。玨哥是個好孩子,這次……真是……真是沒法說了……”徐氏歎氣道。

    沈瑞心中十分疑惑,既是三老爺上午怒氣衝衝地過來尋徐氏做主,怎麼就沒有後情了?

    發作秋香那是昨晚的事,喬氏那裏難道就說不得、罵不得?

    長嫂如母,徐氏是長嫂,又是小宗宗婦,管教弟媳天經地義,徐氏怎麼卻連提東路不愛提起喬氏的模樣?

    要說徐氏無動於衷,這眉眼間散不開的鬱氣又怎麼說?

    “中午擔心玨哥來著,用的不多,晚飯可要在母親這裏好好吃一頓。”沈瑞故作輕鬆道。

    徐氏聽了這話,卻是露出不讚成來,皺眉道:“你如今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吃飯怎麼行?是不是肚子餓了?何必要等到晚飯,先要了小食墊墊饑”

    “又不是吃飯的點兒。要不母親隨我一起用?”沈瑞道。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神色柔和,吩咐紅雲傳話下去。

    少一時,廚房就送來兩碗菜肉小餛飩,湯是素湯,隻在上麵點了幾滴香油

    沈瑞原本不餓,看了這餛飩,倒是覺得口齒生津。

    他親奉了一碗與徐氏,見徐氏拿起調羹,才開始吃自己那碗。

    一碗餛飩,不過十來個,沈瑞連湯帶水都吃了個於淨。

    徐氏見他吃的香甜,本想要吩咐人再上一碗,又怕他現下吃了,晚飯飯點就吃不下。

    等撤了湯碗,母子兩個清水漱了口。

    這時,就見紅雲進來稟道:“太太,管家來回話,在外頭求見。”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稍作遲疑,隨後還是點頭道:“叫他進來。”

    沈瑞是沈家以後的當家人,有些事該知道也當知道。

    紅雲應聲出去,隨後帶進來沈家大管家。

    仆隨主形,這位大管家是沈滄幼時書童,後來是長隨,最後成了大管家。同二管家的圓滑隨和不同,大管家看著比較嚴厲,即便身為下仆可也自有氣度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沈滄雖不是宰相,卻是六部正堂,在京城的文官中能排的上名號的,大管家這沈宅大管家常拿了大老爺的帖子,出入官衙宅邸,周身並不見卑微。

    沈家上下,除了沈滄夫婦之外,其他人對這大管家也多禮敬。

    他是上午奉命帶了幾個人前往南城,如今不過過去三個時辰,就回來複命,精於利索可見一斑。

    大管家給徐氏與沈瑞見了禮,見沈瑞坐得穩,徐氏也沒有打發人下去的意思,就開始回話。

    “趙氏已經招了,二太太兩次共給她銀子四百二十兩,四兩重的金手鐲一對。二太太吩咐她打聽京城內外批命靈驗寺院……”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還讓趙氏尋一包讓小兒一時病弱的藥……”

    “趙氏打聽了一圈,聽到有兩家寺廟都有大和尚對外批命,趙氏就叫她男人韓福生兩下都送了銀錢,城裏柏林寺送了二百兩,城下坊那家送了八十兩,都對好了說辭二太太讓尋的藥她沒地方尋去,也怕擔於係,就包了一包豆粉給二太太……”

    徐氏越聽臉色越黑,沈瑞也聽出不對勁來。

    沈家小一輩四人,隻有四哥稱得上是“小兒”。

    喬氏這是要做什麼?

    尋常人家一家的花費不過十來兩銀子,這四百二十兩銀子,加上四兩金子,可不是小數目。

    喬氏這是下什麼棋?怎麼是瞄準四哥的意思?

    沈瑞一時還沒想清楚,大管家已經從袖口中掏出幾張紙,道:“這是趙氏與韓福生畫了押的供訴,老奴隨後去了兩處寺廟走了一遭,這兩處確實有趙氏供出的兩個和尚。老奴安排人去試探了一遍,這確實是兩個貪財妄言的和尚,手上不於不淨,不過柏林寺裏有昌國太夫人供奉的香火,這家住持是國舅府的座上賓,倒是不好輕動。”

    紅雲從大管家手中接了供紙,奉給徐氏。

    “還真是才女呢”徐氏看了一遍,冷笑道。

    沈瑞已經將前後竄起來,明白過來喬氏的安排。

    先要安排人偷偷下藥使得四哥病弱,然後再引三老爺、三太太去寺院批命,這批命的結果自然就是喬氏想要的結果。

    難道她就不知道三老爺有心疾,受不得悲喜驚恐?四哥落地體重不足,比照平常嬰兒瘦弱,這精心照看一年多,才剛有了點能看的模樣,真要被折騰一回,還有了好去?

    想到此處,沈瑞也帶了怒氣。

    徐氏瞥了沈瑞一眼,將手中的幾張紙遞給他:“二哥好好瞧瞧”

    沈瑞接過看了,就見上麵幾句像偈語又像詩詞的批語,看著倒是對仗工整,朗朗上口。

    根據趙氏招認,這批語是喬氏親自擬的,讓趙氏背下來。

    不過一琢磨意思,沈瑞不由嗤笑一聲。

    喬氏到底是內宅婦人,隻當這樣安排一番,為了四哥平安能養成,就能讓三老爺、三太太心甘情願地求了她撫養四哥,卻將徐氏、沈滄都當成蠢蛋了。

    這樣的手段,沈瑞看著都毛糙,更不要說徐氏與沈滄。

    這批語上的話,說的也夠陰森森,說“父刑克直親”、“椿堂無以托庇”,這是給三老爺扣個刑克親人的帽子?再咒三太太早死?

    大管家本垂手在下,聽到沈瑞嗤笑,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

    眼見沈瑞神情與徐氏一般無二,除了麵貌不相似,就仿若真是親生母子似的,大管家生出幾分怪異感。

    不過轉念一想,大管家就想到孫氏身上去。

    當年孫氏十來歲進沈家,三老太太托病不親近,都是徐氏一手教養出來。

    沈瑞九歲喪母,真要論起來,這教養不是正與徐氏一脈相傳?這兩人倒是天生該當母子的緣分。

    想著當年處處周全的孫氏,再想想稀裏糊塗的二太太,大管家也隻能為二老爺歎氣,娶了一個賢妻,闔家安康;要是一個不賢的,闔家都跟著提心吊膽

    三老爺的身體,連老爺、太太都顧忌,一點閑氣不肯讓三老爺受,二太太就直接奔著三老爺、三太太的命根子去了。

    這豈是是“奪子”,還是要命啊。

    “即日起二太太‘養病,,西院許進不許出趙氏一家先叫人看著,等得了二老爺回信再做處置”徐氏沉思了一會兒,皺眉道。

    大管家應聲去了。

    徐氏這才拍著桌子咒罵道:“本憐她喪子可憐,多有容讓,倒是讓她大了膽子,敢行這等惡事”

    沈瑞見她隻是將喬氏軟禁,並不直接處罰喬氏,就曉得此事不僅沒完,而且對喬氏的處置不會輕了,否則徐氏也不會如此鄭重,還要聽二老爺的意見。

    “此事是三叔發現的?”想著三老爺上午過來找徐氏,後來又沒了動靜,沈瑞問道。

    徐氏點點頭,道:“四哥是你三叔、三嬸的命根子,多少雙眼睛盯著,但凡有不對,自是都落在他們兩口子眼中……也是糊塗,先前怕我生氣,還瞞了這些日子……想想都叫人後怕,要是趙氏膽子大些,真遞了什麼藥進來,豈不是置四哥與險境?”

    沈瑞皺眉道:“因四哥的生辰,怕是二太太有了執念……就算這次被揭破,心裏念頭怕是斷不了…二叔性子寬和,要是知曉此事,念起夫妻情分,說不得會幫二太太求情,到時母親又要為難。說不得三叔也會與二叔反目……”

    要是不懲戒喬氏,三老爺、三太太心裏會不高興;要是懲戒喬氏,二老爺說不定就不樂意。徐氏這個當家嫂子,可是兩下為難。

    徐氏搖頭道:“瑞哥不了解二老爺,他與喬氏過了這些年,早已忍無可忍,一直強撐著未嚐不是做給我與你父親看的緣故如今一邊是妻子,一邊是手足兄弟,正好給他一個理由做個決斷,他不會錯過……喬氏這回,再無人縱著她了……”說到最後,亦是帶了唏噓。

    當初隨二老爺南下的幕僚隨從,都是沈滄與徐氏安排的。徐氏想要知道二老爺那邊的消息,並不為難。

    這兩口子出京沒幾日就鬧了起來,並不讓徐氏覺得意外。

    喬氏本就不是主婦模樣,這些日子過的太太平平,也是因搬回老宅,上麵有兄嫂照顧的緣故。

    若是她還是青年貌美,這般柔弱嬌嗔自然是婉約之美;如今已經不惑之年,半老徐娘,再做女兒態就是個笑話。

    不管二老爺當年對喬氏有幾許深情,磨了將三十年消磨的差不多了。

    同為女子,雖覺得喬氏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徐氏本沒想與之計較。即便喬氏拋下二老爺回京,連為人之妻的責任也丟了,徐氏也是想著讓她好生在家養著,隻看在她進沈家三十年、生養了沈珞一場的情分上。

    沒想到,喬氏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就要人命。

    徐氏的那點憐憫心軟,頓時煙消雲散。

    她看的清楚,喬氏已經成為沈家隱患,要是再不處置,誰曉得她心血來潮再生出什麼是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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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二章 改過遷善(二)





    雖說對於喬氏的算計,徐氏知曉了前因後果,不過並沒有急著告訴三老爺。連她這個伯娘聽著,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讓三老爺、三太太知曉,心中定是要恨死喬氏。

    單單一個喬氏不怕,就怕他們夫妻兩個連帶著將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攏共就這幾個人,要是手足之間就此生嫌隙,最為難的還是大老爺。

    大老爺親自教養大三老爺,對於這個異母兄弟看著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爺還親近,可是這並不代表大老爺能真的能狠下心來不理二老爺。要是那樣的話,早在三太爺、三老太太相繼去世後,大老爺就將二老爺一家掃地出門了。

    等大老爺落衙回來,聽徐氏說了此事,十分難過。

    他閉著眼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當初我這個當哥哥的即看出喬家不妥,喬氏也不是賢良人,就應攔一攔,求老爺莫要認下這門親事老二那時是混帳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會到現下這個下場”

    徐氏對於這個說法,不以為然。

    二老爺當年十六歲中舉,少年才子,風流得意,被親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長在腦門上。就算對於年長五歲的長兄,敬畏之餘,也在課業上隱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賈出身的孫氏,與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後來他去孫太爺跟前“負荊請罪”,也不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而是為了給三太爺交代罷了。

    就算大老爺當年真出麵,求三太爺不認下沈喬兩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約,在年少的二老爺心中也落不下好,說不得還當兄長是嫉妒他,不讓他得一門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爺痛快地認下沈喬兩家的婚約,不是顧及親戚情分,也不是顧及次子心意,而是對於二老爺徹底失望。

    沒兩年喬姨父就出了錯處,丟了祭酒之職,外放出京,這其中就有三太爺的手筆。

    此事連三老太太與喬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爺卻沒有瞞著長子長媳。

    “喬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區區四品就如此昏聵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頃族之禍”這是三太爺的原話。

    雖說三太爺搞掉喬姨父,到底有撒氣之嫌,不過身為長子、長媳的大老爺與徐氏並不覺得此舉有什麼不當。

    喬老太太仗著姊妹之情,算計沈家,使得沈家闔家不寧,要是不給喬家教訓丨豈不是便宜了喬家?

    如今喬姨父品級還在三太爺之下,他們已經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負忘恩負義、嫌貧愛富之嫌,要是讓喬姨父僥幸高升就要視沈家為附庸了

    國子監祭酒,品級不高,卻是極清貴的職位,資曆滿了定要高升的。

    官場之上雖講究親戚之間守望相助,可喬家人品格低下,並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於三太爺去世後,喬姨父一直到死,也沒回了京,那就是徐氏與沈滄的後手。

    徐家當年有幾門貴親,都在高位上,壓著一個外官回調京城並不是難事。

    “要是老二這回還沒決斷,就讓二房搬出去”沈滄有氣無力地說道。

    沈洲也是將五十的人,難道誰還能看顧他一輩子?沈滄身為胞兄,為兄弟操了大半輩子的心,並不覺得是什麼光彩事。隻是他身為長兄,有長兄的責任,卻沒有將這責任傳給嗣子的道理。

    徐氏雖覺得二老爺對喬氏的忍耐已經到了極致,卻也曉得萬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爺一心軟,求兄嫂饒了喬氏一回也並不算稀奇事。

    “這樣的話,三叔三嬸那邊怕是心中不安”徐氏遲疑道。

    沈滄擺擺手,道:“若是那樣,就將東宅單獨隔出來,讓老三他們單過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們立起來,有不到之處也能扶持,總比他們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立不起來以後還要依靠侄兒侄媳兒要好……”

    這話說的卻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著丈夫一眼。丈夫原來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顧三老爺一輩子的,如今卻是有放手之意。

    沈滄苦笑道:“夫人是個明白人,不用我說也能瞧出來,有了四哥,老三與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爺真是的,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嬸,以後瑞哥成親,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親的。誰家不是如此呢,計較起來反而沒意

    沈滄搖頭道:“人心欲念無止境。老三雖是拳拳愛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憫,可他今日為了四哥想要爭功名,明日說不得就要想爭產業……為了以後傷情分,還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雖富足,花用的卻多是孫太爺留下產業的出息,真正從三太爺名下傳下的產業並不多。當初又分了三成給二老爺,剩下的除了祭產之外,其他的產業都是有數的。

    孫家那些產業,掛在徐氏名下,夫妻兩個打算完完整整地傳給沈瑞。

    即便對三老爺這弟弟親近,大老爺也沒打算分割那一部分產業。

    沈家本是對不起孫太爺,那些出息養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經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傳到沈瑞手上,夫妻兩個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響,道:“三叔是老爺親自教導出來的,不是那等沒廉恥之人。哪裏就到了那個地步呢?”

    沈滄道:“防微杜漸吧……他們兩口子也是三十多歲的人,我們雖是好心,樂意為他們操心,也要他們領情才好。左右毗鄰而居,即便分了家,與現下也沒多大區別。”

    方才沈滄隻是說可能,現下卻是有了定奪。

    徐氏心中歎了一口氣,曉得喬氏謀算四哥的事敗,丈夫不僅惱喬氏,也生了三老爺的氣。

    三老爺既發現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會任由喬氏一步步謀算到後頭

    三老爺壓下此事不說,說到底不過是怕大哥大嫂偏著二房,不會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徹底除去喬氏的威脅,絕了後患。

    一直等到喬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後,人證物證齊全了,又挑了沈玨受罰昏厥的日子將此事揭開,使得喬氏“罪上加罪”,大老爺與徐氏不處置都不成了。

    這是另外一種脅迫。

    大老爺與徐氏都是聰明人,哪裏看不透三老爺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緣故,不願與三老爺計較,大老爺卻是為三老爺的手段覺得心冷。

    三老爺雖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養大,又看顧這麼多年,耗費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對親生兒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爺身體病弱的緣故,大老爺與徐氏百般關照,就是沈珞當初在世時,也排在三老爺後頭。

    三老爺此舉,固然是“愛子心切”,可卻半點沒有顧及沈洲這個二哥,也全無信任長兄長嫂之心。

    徐氏雖也惱三老爺算計家人,可也不願丈夫傷心,勸慰道:“不過是一點私心罷了,人活世上,誰能沒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爺與瑞哥也是排在旁人頭裏。三叔雖看重四哥,卻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這長兄長嫂……念在他關心則亂的份上,老爺就別與之計較……”

    大老爺歎氣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說其他吧……就算要將老三分出去,也不用著急,總要一步一步來。田氏那裏,夫人費心教導些……”

    夫妻兩個相對無言,心裏都不好過。

    沈珞之殤,對於這個家影響太大了。

    沈珞在時,因三房隻有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間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緣故,也終能抱著一團。

    沈珞殤了,小長房、小二房過了嗣子,小三房有了親生子,沈家雖還一起住著,卻已經涇渭分明,成了三個小家……

    東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熱水進來,三老爺坐在炕邊泡腳,手邊放著一卷今科新進士的策論集注。

    重新撿起四書五經來,三老爺心中帶了忐忑,這算不算是“無欲則剛,有欲則慌”?

    會試的錄取比例雖比鄉試高的多,可下場應試的士子也都有過人之處,想要脫穎而出並不容易。

    三老爺一時摸不著頭腦,本來是常去南城書院會文,請嶽父田老太爺與大舅子多加提點,不過等到沈瑞順順當當、一口氣過了童試,就連跟著沈瑞一起預備考試的何泰之也直接過了府試,三老爺心裏就有了別的打算。

    他發現侄子總結的備考法子雖密集,卻很管用。

    如今手不離卷,隨時默幾篇好的範文,已經成了三老爺的習慣。

    三太太在西間,看著四哥睡下,才回到東屋來。

    眼見丈夫嘴角上翹,麵帶歡喜的模樣,三太太好奇道:“老爺想什麼呢?

    三老爺輕哼一聲道:“晚飯前喬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回她可是脫不得於係了仗著生了珞哥在家裏作威作福了十幾年,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三太太聽了並不覺得欣喜,反而覺得心慌,有些不讚成丈夫的言語刻薄,皺眉:“老爺,到底那邊為長者……”

    三老爺嗤笑道:“她也要有個長者的模樣,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愛,我也會做個服從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澤,都讓她自己折騰光了什麼東西?真當自己是高門之女,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仗著幾分顏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護著她,如今看她還能倚仗什麼?”

    三太太雖也暗恨喬氏對四哥的窺視與算計,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爺於脆,帶了幾分不安道:“大伯與大嫂會如何處置?”

    三老爺得意道:“掃地出門唄大嫂最是眼裏揉不進沙子的人。玨哥昨天遭罪還能說是無心之過,惦記四哥就是有心為惡了……大嫂怎麼能容她繼續在家裏?不過大嫂行事向來周全,多半會先去信給二哥說一聲,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順地發落。至於是送到城外莊子還是城裏其他別院去,就不好說了…

    三太太心性溫順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會挑了她做妯娌。

    聽丈夫提及喬氏將來的下場,三太太越發不安。

    喬氏這個嫂子行事雖不厚道,這十幾年來也沒少給她氣受,可是一個女人,兒子沒了,丈夫離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慘了些。

    偏生喬家那邊喬老太太已故,喬氏與幾個娘家嫂子都不親近,竟無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曉得喬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幾分愧疚,想要勸丈夫幾句。

    可四哥如今不隻是丈夫的逆鱗,還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將喬氏留在家裏,她還真的不放心,她就將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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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三章 改惡遷善(三)





    沈瑞在正院用了晚飯後,去鬆柏院打了一個轉,就回了九如居。

    鬆柏院裏除了沈玨臥房,就隻有一張榻,冬日裏實不是能安置人的地方。

    昨晚那邊旁人是輪班,沈瑞卻沒地方安置,加上始終不放心沈玨,隻在榻上歪了一歪。今日白天又熬了一日,已經是滿身疲憊。

    鬆柏院這裏,毛媽媽與周媽媽商議後,就由周媽媽帶春鶴先看顧前半夜,毛媽媽帶春鸚值後半夜,幾個小婢也分作兩班打下手。

    入更前沈玨睡得還老實,什麼事都沒有;得到了二更天,就開始燒了起來

    白酒都是現成的,周媽媽同春鶴兩個就投了毛巾,給沈玨擦拭。

    結果高熱倒是降下去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到了三更天,毛媽媽與春鸚來做交接,周媽媽與春鶴就下去休息。

    看顧病人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周媽媽上了年歲,要不是有人輪班,也熬不住。

    結果,才交接沒一會兒,沈玨就又熱起來。

    這下就是擦酒也沒降下去,燒的沈玨渾身通紅,開始滿嘴說胡話。

    “太爺……太爺,小馬呢……”

    “爹,今晚吃冰糖肘子……”

    “阿娘,花瓶棟哥打碎的……阿娘,腿疼……”

    說著說著,沈玨就帶了哭腔:“嗚嗚,我要回家……太爺我要回家……”

    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他的手腳也是不安分,一次次地踹被子。

    春鸚見他不退燒,本想要與毛媽媽商量,是不是去稟徐氏,好連夜請大夫過來,聽了沈玨這滿嘴胡話,嚇了一跳。

    她飛快地看了毛媽媽一眼,就見毛媽媽滿臉憐惜地看著沈玨,倒是並無驚訝不快的神情。

    “媽媽,三哥還不退燒,是不是去請二哥來?”春鸚道。

    沈瑞走之前就交代過他們,要是沈玨有什麼不對勁,可去九如院叫人,不用在意早晚。隻是沈瑞看著像大人,可真要半夜去接大夫什麼的,還要徐氏發話,所以春鸚剛才先想到的是徐氏。

    可聽著沈玨的胡話,一聲聲念的都是本生親人,春鸚怕徐氏過來聽了不快,覺得還是先請沈瑞妥當。

    毛媽媽遲疑一下,點頭道:“是了,還是請二哥過來吧……我這就過去…

    沈瑞因昨晚沒休息好,今晚早早就睡了。

    毛媽媽過來相請時,沈瑞雖歇下,可也睡得不踏實。

    他睡前已經吩咐柳芽與春燕兩個,要是鬆柏院來人就叫醒自己。聽到外頭有動靜,無需人叫,沈瑞就披了衣裳起身。

    聽見了毛媽媽,聽了原委,他立時隨毛媽媽出來。

    “三哥高熱不退,擦燒酒也不管用。”毛媽媽滿臉擔憂,卻不是作偽。

    沈玨是小二房嗣子,要是這樣燒下去,誰曉得後果會如何?

    這小孩子高熱燒成傻子的,也不是一例兩例。

    沈瑞聽了,心情也頗為沉重。要說發熱是身體自我保護機製,可以燒死感冒病毒,可持續高熱的後果卻是誰也保證不了的。

    到了鬆柏院臥房,沈瑞就覺得不對勁,皺眉道:“怎麼這麼熱?”

    毛媽媽道:“因三哥病著,周媽媽就叫人晚上多加兩個炭盆。”

    眼下雖沒有溫度計,可隻同平素的室溫相比,這屋子溫度也高了五、六度不止。

    沈瑞皺眉道:“內室不宜燥熱,快拿了去”

    毛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應聲去了。

    春鸚坐在炕邊,正用毛巾擦拭沈玨的腋窩。見沈瑞來了,她連忙起身。

    沈玨滿臉通紅,已經燒得變成了一隻大蝦,口中含含糊糊的,還念念有詞,一會兒是“太爺”、“阿娘”,一會兒是“蜂蜜糕”、“窩絲糖”。

    沈瑞伸手過去,想要拭一下沈玨額頭溫度,卻是被他伸手抓住。

    他的手滾燙,卻是有氣無力。

    沈瑞沒有掙開,病人最需要親人安慰,隻當體恤了。

    沈瑞轉過身來,問春鸚道:“哪裏有冰?能馬上取用的?”

    “水房的水缸裏上麵有浮冰在。”春鸚想了想道。

    “取了來,再拿幾塊毛巾。”沈瑞道。

    春鸚應聲下去,這邊沈玨卻拉著沈瑞的手往嘴邊送,一下子咬住。

    他燒的狠了,力氣實在不足,要不這一下怕是就要咬破皮。

    沈瑞卻不疼,可這口水嗒嗒的黏糊感覺也讓人難受,剛要抽出手來,沈玨已經鬆口手,推倒一邊,嘴裏嘟囔道:“不要水晶膀蹄,要燒鴨”

    沈瑞嘴角抽了抽,起身取了毛巾,將手狠擦了擦。

    春鸚帶了冰塊回來,毛媽媽也移完炭盆回來,沈瑞就叫兩人將沈玨的被子去了,將手腳都露了出來。

    毛巾抱了冰塊,手腳額頭,這五處每處都覆蓋到了。

    就這樣用冰降溫,前後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沈玨的體溫才降下來。

    這期間,沈瑞還叫人扶起沈玨,灌了他喝下一碗溫水。

    周媽媽與春鶴等人已經聽到動靜起身了,沈瑞就吩咐她們去準備熱水。

    等沈玨撤了冰塊,體溫又升上來,那邊熱水早已準備好了。

    沈瑞就叫人抬了浴桶,兌了溫水,將沈玨扶了進去。

    泡了兩刻鍾,沈玨被抬出來時,額頭都是細汗,體溫卻是不再升了。

    被褥因之前出汗的緣故,都潮乎乎的,春鸚取了替換的,收拾得於於爽爽

    遠遠地傳來梆子聲,已經是五更天。

    沈玨迷迷糊糊的,被沈瑞吩咐著又灌了一碗溫水,才得以躺下。

    這回他沒有再高熱,倒是“呼呼”地睡得香甜。

    眾人皆不敢睡,守著他到了天亮。

    上房徐氏一起來,就得了消息,曉得沈玨昨晚發熱,沈瑞過去守著。她哪裏能放心,急匆匆地來到鬆柏院。

    親眼見過沈玨後,徐氏依舊不放心,吩咐人去請大夫來。

    大夫過來診脈,又看了看沈玨臉色,隻說無礙。

    徐氏這才放心,開口賞了周媽媽等人,隨後叫沈瑞一起回上房。

    沈滄雖沒有親自過去,可神色之間帶了沉重。

    沈瑞見狀,便道:“老爺放心吧,玨哥正年少火力壯的時候,好生歇兩日就沒事了……大夫也是這般說……”

    沈滄神色稍緩,看著沈瑞點頭道:“如此便好。你雖看顧弟弟,也當好生愛惜自己,莫讓你母親擔心……”

    沈瑞應了,徐氏叫人擺飯,一家三口做了。

    看著徐氏時而望向沈瑞,將他愛吃的兩個小菜都挪了過去,盡顯慈愛,沈滄心下微動,因三老爺算計引起的難過,倒是減了幾分。

    用完早飯,沈滄去衙門,沈瑞則回九如居換了衣裳,去了府學。

    等沈瑞從府學回來,沈玨已經醒來,滿嘴都是各種吃食,可他眼下卻隻能喝粥。

    等沈玨徹底痊愈,飲食上解禁,已經過了臘八。

    年節將近,徐氏精神不濟,就叫三太太過來,請她幫忙管家與教導玉姐。

    三太太之前雖有過幫忙管家的時候,不過這樣全盤接手,卻是頭一回,少不得手忙腳亂。

    不過徐氏上了年歲,玉姐又在後頭看著,三太太也隻能咬牙硬挺著。

    三老爺見妻子忙的不著腳,感歎道:“二哥定的媳婦年歲太小了,要是年長幾歲早點進門就好了……旁人家大嫂這個年歲,都吃上孫媳婦茶,哪裏還用為管家之事受累……”

    三太太則唏噓道:“這幾年家裏事多,大哥大嫂都見老了……若是大哥沒出事,潁姐兒早就嫁進來接手了……”

    夫妻倒是並無抱怨處,隻是三太太雖出閣前學過管家事,隻是享了十幾年清閑,早忘得差不多,加上沈家如今是尚書府,這裏裏外外的事也夠她為難。

    徐氏也不是全然不管,每日裏將三太太與玉姐請過去,時時指點。

    三太太羞愧不已,倒是越發用心學習處理家務。

    有成例在,加上三太太與玉姐嬸侄兩個齊心合力,在經過最初的紛亂後,倒是也管理得有模有樣,沈家上下平平和和過了一個新年。至於西院“養病”的喬氏,則因未病愈的緣故,始終沒有露麵。

    新年伊始,萬物更新。

    弘治皇帝發現太子年長了一歲,沉穩了不少,每日給皇後請安時不再別扭,提起張家人時也平和許多,頗為欣慰。不過皇帝心中也擔心,生怕有人背著自己教導太子什麼不好的,就叫了大太監仔細盤問太子身邊事。

    得到的結果,就是太子近日不再那麼厭煩上課,不僅能從頭到尾聽完當值老師的授課,連老師布置的作業也開始跟著做了。

    弘治皇帝聽了,倒是並不覺得意外。

    太子雖聰敏,卻不愛讀書。早年弘治皇帝並不樂意拘束兒子,這兩年眼見他大了,開始沉迷武事、依舊不愛讀書,才開始有些急了。

    對於太子出宮結交新交沈瑞等人,弘治皇帝之所以沒有反對,就是存了一點小念頭,想著“近朱者赤”,希望太子與年紀相仿的士子親近後,不再那麼排斥讀書。

    如今心想事成,弘治皇帝心裏除了高興也莫名酸楚。身為人父,他希望兒子能無憂無慮、天真無邪地長大;可身為帝王,卻需要為國家教導出一個合格的太子。

    不管怎樣,對於幾位太子師,弘治皇帝還是很滿意的,便借著上元節,給幾位給太子授業的老師都送了賞賜。

    楊廷和身為左春坊大學士,就是幾位老師之一。

    他拿了賞賜,麵上不顯,心中卻不免澎湃。

    東宮即便人多眼雜,可楊廷和作為太子的老師之一,想要單獨尋太子說話,也並非難事。沒人知道,太子的蛻變,是因他幕後指點,他也無意去跟誰表功。不可否認的,在與太子兩人有了師生兩個的小秘密後,彼此的關係親近了許多…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0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四章 改惡遷善(四)





    “國朝開國以外第一位嫡長皇子,仁宣兩位皇爺不能及也”。

    午夜的皇城,一片寂靜。

    壽哥躺在床上卻是瞪著眼睛看著帳子頂,嘴裏念著那一句。這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榮耀,自己半歲就被冊封為太子,得天下人認可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是“元子”身份,既嫡且長,這個嫡顯然是放在長後麵的。

    否則自己要是庶長子身份,父皇在那麼寵愛發妻的情況的下,怎麼會早立太子?

    要是自己不是嫡子,那二皇子這個嫡子就是名正言順地太子人選,自己即便年長,也要退避三舍,這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皇室嫡長子繼承製度,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臘月裏一次聽講,楊廷和尋了機會,與他私下說了幾句話。

    壽哥想著楊廷和會勸誡自己,畢竟對於自己不愛讀書幾位老師都比較頭疼。對於自己與皇後之間的微妙關係,幾位老師也都看在眼中。可是自己自己心情混亂,實靜不下心來讀書,隻能接著玩耍發泄自己苦悶。

    父皇雖寵愛他,可有些話卻是連父子之間也不能問的。

    關於宮中流言,幾位老師出入皇城,又哪裏能不得耳聞?李東陽話裏話外,都是用孝道提點他,可是壽哥一句都聽不進去。

    楊廷和並未有就宮中謠言多說什麼,卻讚了壽哥的身份一句。

    在過幾日的作業上,楊廷和讓壽哥讀《史記·孔子世家》。

    世人推崇禮教,尊孔丘為聖人,壽哥看了這聖人的來曆卻隻覺得可笑。

    不過一古稀老地主在野外強了村姑所生下的私生子,長大後卻同旁人說起了禮。真要論起來,他這個人從出身的根子上就不守禮。

    天下的讀書人尊奉孔丘為師,能學出什麼來?

    等到下一次趕到楊廷和的課時,壽哥就說起這個問題來。不過他腹誹歸腹誹,說出口的話還是帶了分寸。大明朝是文官治國,壽哥即便心中不喜孔丘,也不會直白地說嘴裏說出輕鄙聖人賢師的話。

    這宮廷裏沒有秘密,這是他六歲時就曉得的。

    楊廷和卻似沒有聽出壽哥口氣中對聖人的不敬,反而由孔聖人出身的另外一種夢兆傳說起。

    古人帝王聖人的身世,有夢兆的不少。

    有的是為了抬高身份,有的則是能看出在上古時代,先民隻知母不知父的風氣。即便是史書上,也是隻知母,對於父親的身份多是神話。

    旁邊陪侍的內官聽了,都覺得雲山霧罩,這楊大學士還真是飽學之士。即便其中有知書的,在禦前有了報備,會留心一些太子與先生的對話,也並不覺得楊廷和這話有什麼不對頭。

    隻有壽哥,正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後子敏感,加上感覺楊廷和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就愛多思多想,想到最後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如醍醐灌頂一般,他終於不再糾結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想這流言到底旁人放出來離間他與皇後,還是皇後當年生下二皇子後有了旁的念頭才放出來

    南昌府,布政使衙門駐地,沈宅。

    坐在燈下,看著兄長的手書,沈洲麵無表情,呆呆地坐了半響。

    之前京中來信,多走驛站隨著朝廷公文一起下來;這次沈滄要說的是喬氏之過,是沈家陰私,沈滄就打發二管家帶了信南下。

    冬日北運河水路不通,管家臘月初出發,直到過了正月十五,才抵達南昌府。

    這是沈洲在京外過的第二個新年,同去年新年相比,今年的新年有些冷清。不過沈玲之妻何氏雖是新婦,處理家務倒是井井有條,即便沈家隻有叔侄四人在,年節也過得有模有樣。同僚上司女眷之間的走禮,沈玲夫妻兩個也處理的妥妥當當。同去年沈家女主人閉門不出相比,今年已經強出太多。

    沈洲雖年近五十,可是他出身好,品級又不算低,如今內眷回京休養,身邊連有名分的妾室都沒有,就有不少人做媒,想要給他說一房妾室服侍起居,都往沈洲婉拒了。

    如今這侄媳婦管家的局麵,沈洲頗為滿意。要說有什麼不足之處,就是族侄關係畢竟還遠了些,侄媳婦管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不過也就這兩年的功夫,等沈玨成親,嗣媳進門,家裏自有人接掌中饋。

    至於發妻喬氏,沈洲已經早就不指望,隻盼著她如願回京後就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沒想到這才幾個月功夫。

    聽說京城來人時,沈洲就想到喬氏身上;待看了這一封信,他也不知自己是踏實了還是越發茫然。

    喬氏到底在想什麼?

    她念念不忘四哥,將四哥當成是珞哥轉世,想起來就哭上一場;借著回京奔喪,好好留在家中不好麼?也能得見四哥,解思子之苦。

    說到底,喬氏不過是貪心不足,能見四哥還不知足,非要完完整整地將四哥搶到身邊來。

    沈洲撫著額,自嘲一笑。

    自己還真是卑劣啊,給喬氏冠上“貪心不足”的帽子,就能將三十年前的過錯推給喬氏?

    如今兄長的家書上雖是問他如何處置喬氏,可是他曉得兄嫂的脾氣,喬氏不顧三老爺與四哥的身體,這般算計家人,兄嫂已經容不下。

    還有對沈玨的磋磨,說不得已經為沈家傳承埋下隱患。要知道當年太爺體弱,就是在幼年時挨了凍,傷了腎。

    沈洲取了紙筆,飛龍走蛇地給長兄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對喬氏的失望,有對三老爺夫婦的內疚,有對沈玨這嗣子與其他兩侄的關切,最後對兄嫂的羞愧。關於喬氏的安置,他則是提出送到昌平莊子上去“養病”。

    那個莊子是三老太太的陪嫁,當年沈洲被三太爺分出去單過後,三老太太怕兒子日子清寒,就將這莊子給了沈洲。如今莊子上管事的是沈洲的乳母,是沈洲能信得過的人。

    待沈洲撂下筆,耳邊恍惚還聽得少女那黃鶯般動聽的聲音:“二表哥,陪小妹手談去呀……”

    跨院,北房。

    小小三間北屋,中間中了客廳,東邊是臥室,西邊是書房。

    遠遠地傳來梆子聲,已經是三更天,不過東西兩屋的燈火都亮著。

    西邊書房裏,沈玲做完今日的功課,站起身來,揉了揉手腕,輕輕地籲了口氣。對於他來說,讀書做學問比想象的還要難。不過同做生意時遇到的各種刁難相比,讀書又就像是在享福了。

    沈玲原以為自己不急,想著這輩子即便隻是童生,還能好生教導兒子去考秀才,到了孫子輩說不定家中就供出一個舉人來。

    可是……他望了望北屋。

    像是心有靈犀般似的,正好沈玲之妻何氏從東屋出來,夫妻兩個對望了正著。

    何氏莞爾一笑,揚了揚手上的衣裳,道:“妾將春衫做好了,二哥現下得空就試試,有不合身的地方妾在改了去。”

    沈玲起身過去,夫妻兩個去了臥房。

    沈玲不讚成的搖頭道:“就算要做衣裳,也別夜裏做,熬壞了眼睛,以後有你苦的。”

    到底是新婚夫妻,說話之間,沈玲抓了何氏的手,看著手指頭紅紅腫腫的,皺眉道:“就算娘子疼我,也不在做衣裳上,這般點燈熬油的,壞了眼睛怎麼好?”說到這裏,帶了惆悵:“你嫁了我,真是委屈了……”

    身為縣尊家的小姐,何氏想要說一門體麵親事,並不是難事。其他官宦人家的公子,或是地方士紳富戶,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何氏的日子都會比現下好過。

    一個四品輔官的白身族侄,嫁進來行的是官家娘子的事。沈玲成親前,隱隱地是帶了心虛的,也擔心何氏會自持官家嫡小姐的身份就歧視自己。

    對於慷慨嫁女的縣尊嶽父,沈玲不是恭敬,而是心中有異議。就算想要尋門路、抱大腿,可這樣嫁女兒,也太狠心了些。這才叫有了後娘就就有後爹呢,要是何氏生母還在,一個嫡出小姐也不會這樣混亂嫁出去。雖說嫁的人是沈玲自己,沈玲卻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親事。

    等何氏進來,滿身書香,落落大方,溫柔解語。沈玲意外之喜,更是愛之惜之。夫妻兩個都是打苦日子裏熬出來的,如今太太平平,就是好日子了,倒是蜜裏調油似的。

    何氏越是溫柔體貼,沈玲就越是不想委屈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讀書,早已離了白身的身份,給妻子一個體麵。

    何氏嬌嗔道:“二哥隻說妾也不瞧瞧自己?前些日子還說三更前定歇下,這幾日哪裏不是將四更天才安置。讀書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哥要是再這樣下去,妾身隻能舍命陪丈夫”

    聽她這麼一說,沈玲心中不由忐忑,遲疑道:“我本就比旁人起步完,又不甚聰明,如今不過是想著勤能補拙罷了……不過科舉仕途都是說不清,要是我……要是我不能功成,可真是對不起娘子你這賢妻了……”

    何氏聞言一愣,隨即瞥了他一眼道:“難道妾不是嫁給二哥做娘子,而是過來給二哥做先生?二哥讀書不讀書,都是妾的夫……”

    沈玲伸手將妻子摟住懷裏,低聲道:“我不想自己一直是白身,我是怕自己配不上娘子……”

    何氏輕聲道:“二哥作何這樣想?真要論起門第高低來,沈家可是鬆江望族,我家隻從父親這輩才開始起來,祖父還都是鄉下種田。我這個小姐就是名頭好聽,除了做活也不會旁的,要不是二哥手把手教我,早就在人前露了怯…

    忘了提一句,何縣令之所以痛快許婚,就是想要靠上沈家這棵大樹,而不單單是抱沈洲大腿。他也是鬆江府人士,隻是不在華亭縣,而是上海縣的。不過對於鬆江府望族大姓之首的沈家,何縣令也是耳熟能詳。

    即便沈玲隻是白身,還是庶出,其父不過是一監生,可對於父母是農人的草根何縣令來說,那也是大家子弟,比那些寒門小戶出來的舉人秀才要強的多,當得起自家女婿…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1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五章 改過遷善(五)





    二月京城,乍暖還寒。街道邊垂柳雖已經透著綠意,可早晚依舊要穿厚衣裳。

    沈玨打去年臘月裏受寒就比較畏寒,眼下夜風吹來,英俊少年就是哆哆嗦嗦做出個鵪鶉模樣。

    鬆柏院門口,他搓了搓手道:“二哥,這也忒冷了。”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誰叫你方才非嚷著難受,三件單衣隻肯穿兩件,將那件件加上自然就不會如此了。”

    要是在旁人麵前,沈玨少不得要麵子要硬挺的,現下卻是“嘿嘿”一聲,立時轉身進了院子。

    春鸚與春鶴都站在房前,目送沈玨出門。

    見他轉身回來,兩婢都迎了上去。

    “三哥,可是拉了東西?”春鸚道。

    沈玨搖搖頭:“是回來添衣裳”說罷,進了北屋。

    沈瑞跟在沈玨後邊,進了屋子,道:“今日陰天的緣故,我瞧著比去年春天還冷;實在不行,你就再加一件,隻要是單衣,幾件也是無礙的。”

    沈玨下場穿的單衣,是徐氏提前就吩咐人預備好的,用的是密實的鬆江布,幾件樣式一樣,一件比一件衣襟稍長些,正好適合套著穿。

    為了省事,加上方便換洗,一套三件,總共是三套。

    沈玨方才卻覺得衣服套衣服,渾身上下不自在,隻肯在中衣外穿兩件布衣,這淩晨出去,自然就覺得身上四處透風。

    如今折返回來,除了之前的那件單衣套上,沈玨又接受沈瑞建議,毫不猶豫地又加了一件。

    衣服都是漿洗過的,傳到身上硬邦邦的,倒是使得沈玨板直了腰,有幾分大人模樣。

    沈瑞看了,心中一歎。

    自打痊愈後,沈玨的變化巨大。

    不僅是對長輩們更近恭順,對於課業上也來了勁,之前是沈瑞勸著、三老爺逼著,才壓著他讀書;如今卻是無需督促,自己就開始起早貪心地苦讀起來

    他的變化,沈家眾人都看在眼中。

    對於幾位長輩來說,沈玨十五歲,眼看就要成丁,已經不是小孩子。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有旁的想法,身為沈家子弟,除非甘心平庸、碌碌一生,否則科舉是唯一的晉身之資。如今去了早先的浮躁,能靜下心來讀書,不管是對沈玨自己,還是對沈家來說都是好事。

    對於沈瑞來說,唏噓之餘也比較慶幸。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中二叛逆期,沈玨憋著一口氣將力氣使在讀書上,而不是放縱自己,也算用到正道上。

    隻有玉姐,雖見沈玨的次數有限,可也知曉他埋頭苦讀,為了今年童子試

    從童子試想到南下的毛遲身上,玉姐就帶了不安。

    前幾日在上房兄妹兩個碰上,玉姐就悄悄問沈瑞道:“二哥,童試難麼?

    沈瑞點點頭又搖頭道:“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咱們這樣的人家,子弟五、六歲就啟蒙讀書,隻要不是資質太笨拙,十來年後一個童生還是不難的;隻有到了府試,是考驗人的時候。要是運氣不好,卡在這上頭多年也是有的。不過學無止境,考生越到後邊,肯定學問越好,隻要持之以恒,總能過了院試這道坎。那些放棄的考生,有的是腦子不開竅,有的則是為生計所迫才丟下書本。”

    玉姐聽著,卻是不見歡顏。

    沈瑞原以為她是擔心沈玨,這會兒瞧出不對來,失笑道:“妹妹也太小瞧人,毛遲雖延到今年才下場,可不是他學問不足的緣故,一是京城距離昆山千裏之遙,往來不便;二就是他身為狀元之子,在京還不顯,回鄉後士林矚目。要是不下場還罷,隻要下了場,除非拿了三元,,否則就容易為人詬病。毛遲憋著心勁,定要妥妥當當的才考,這才晚了兩年。你就放心吧,他定是在榜上的,端看名次好壞。”

    玉姐被兄長揭破心思,霞飛雙頰,卻也不願兄長誤會,忙解釋道:“我沒瞧不起他,隻是擔心萬一不如意……”

    萬一考試有了閃失,毛遲要留在原籍備考怎麼辦?明年是鄉試之年,沒有童試,就要待到後年去。

    雖說玉姐還小,可因毛遲比沈瑞還年長兩歲,所以去年兩家定親時就做了口頭約定,等明年玉姐及笄後就擇日迎娶。

    十四歲的少女,對嫁人既存了期待還隱帶畏懼,倒沒有到恨嫁的年歲。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麼,就是盼著毛遲能順順利利地過了童試……

    等沈玨穿好衣裳,兄弟兩個就出了鬆柏院,卻不是直接去上房,而是先去了西院。西院院門關著,徐氏以怕孩子們“過病氣”為由,不許沈玨等人進去

    院子裏黑漆漆的,上下都沒有動靜。

    沈玨過來,隔著門對裏麵執了禮。

    今日是縣試第一天,對與書香子弟來說,青雲萬裏今日始,也算是重要日子。即便沈洲這嗣父不在京,喬氏這嗣母也該為沈玨張羅下場之事。

    可是,自打年前喬氏“抱病”,就一直閉門休養,正月裏連娘家也沒走,眼下也沒有出來的意思。

    沈玨不是傻子,喬氏“抱病”的日子就在他生病後,自然能想到這其中的聯係。

    盡管心中對於喬氏沒什麼情分,沈玨身為嗣子,也不好冷眼旁觀,少不得同徐氏求情,將過錯都攬了過去。畢竟喬氏之所以懲罰他,根源還在他行為不檢點的緣故。

    還有一句話,是他沒有跟徐氏坦白的。那就是他之前因思念本生親人的緣故,不僅不思飲食,好整晚整晚地失眠。即便沒有罰跪,這樣熬下去,用不了多久也要躺下了,說不定毀身更嚴重。

    經過上次小半月的休養,倒是將他的“鄉愁”都吹散了,這寢食難安的毛病也“不治而愈”。

    沈玨已經明白過來,自己與沈瑞的區別。兩人一樣大,卻沒有人視沈瑞為孩子,就是大老爺夫婦與沈瑞說話,也是有商有量,根本原因就是沈瑞已經是秀才。不單單是有了功名的緣故,也代表著他在能科舉之路上走的更遠,已經能支撐門戶。

    自己要是一直這樣自怨自艾下去,永遠也難自立,依附長輩而活的廢物又有什麼權利為自己做主?

    鬆江與京城相隔兩地,距離千裏,可要是沈瑞提及有事想要回鬆江,大老爺夫婦肯定不會攔著;換做自己的話,即便二老爺夫婦不攔著,可回到鬆江後肯定也是先劈頭蓋臉挨一頓罵,說不得太爺還要勒令他立時回京。

    沈玨這般對鬆江念念不忘,倒不是想要拋去自己的嗣子的身份,而是想要再見太爺一麵。

    民間有句老話,叫“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對於高壽老人來說,這兩個年歲就像是生死關卡,太爺今年八十四了。去年在南昌府的時候,沈瑞都打算好了,到時候就跟沈滄請命,在太爺壽辰前回鬆江一趟,誰想到喬老太太病故,喬氏要回京,打斷了他的計劃。

    沈玨覺得,自己想要名正言順地回去探親,隻能是過了童試,然後以遊學的名義回難直隸。嗣父母並不拘束他,徐氏又向來慈愛體貼,並不會反對此事

    這樣想著,沈玨後悔的想要直敲自己的腦袋。

    要是早明白這個道理,他早就開始努力讀書,也不用如今這般忙手忙腳,忐忐忑忑地心裏沒底。

    徐氏雖喜沈玨的厚道,卻也不願見他因此事愧疚,就將喬氏算計四哥的事情說了。

    喬氏與沈玨是母子名分,隻要喬氏活著一日,這名分就丟不開。徐氏希望晚輩懂事孝順,可不希望他愚孝。

    沈玨聽著,麵上十分震驚,可心中卻並不覺得意外。

    自打前年冬天幾個沈家子弟隨著徐氏踏進沈宅大門,見到喬氏第一麵時,沈玨就覺得她有些瘋癲。

    出京這一年,即便有些事他並不知曉內情,可從二老爺對喬氏幾近軟禁,喬氏身邊的人也換了兩茬,就能瞧出喬氏沒少折騰。

    如今喬氏事敗,沈玨心中慶幸不已。

    瞧著三老爺、三太太對四哥的疼愛,要是四哥有個閃失,那兩口子也不用活了。到了那個地步,喬氏隻怕也活不了。沈家攏共就這幾口人,一下子沒了一半,大老爺夫婦都不年輕,哪裏受得了如此打擊?

    他不再想著為喬氏求情,過後還曾同沈瑞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說之前是我的過錯,遭了大罪也是自作自受,可能就此揭開此事也算是化解了沈家厄運。否則要是太太真是鬧出事來,還不知後果會如何。隻要一想,都叫人後怕……”

    兄弟兩個到上房的時候,與西院漆黑一片不同,上房的燈已經亮了。雖說深更半夜,離天亮還早,可大老爺與徐氏都早早起了。

    沈玨不免羞愧,要不是他之前為了多穿少穿的緣故磨磨蹭蹭,也不會過來的遲了,倒是叫長輩好等。

    大老爺肅著臉,說了幾句訓丨導的話。

    大老爺對沈玨這個侄子,向來溫和慈愛,可自打沈玨病愈後,就開始嚴厲起來,就像對沈瑞的時候。

    大家都看出來了,這是二老爺不在,大老爺要親自管教侄子了。

    沈玨雖不樂意被人約束,可對於大老爺的嚴厲卻不抱怨,反而隱隱地生出幾分親近與歡喜。

    大老爺訓丨導完,徐氏就叫人擺了早飯上來。

    早飯上都是沈玨愛吃的飯菜,還有兩道甜點。

    沈玨看著,眼睛亮亮。

    徐氏卻指著那兩盤點心道:“旁的還罷,這兩盤甜點隻能一樣吃一塊,要不然容易口渴。等明日三哥歇了,再叫人做了給三哥。”

    沈玨老實應了,等大老爺與徐氏落座,才跟著沈瑞坐下,用了早飯。

    等沈瑞、沈玨坐著馬車,離開沈宅時,外頭還是烏漆墨黑。

    沈玨生出幾分緊張,道:“二哥,要是卡在縣試可怎麼辦?”

    沈瑞輕哼道:“自然是要打你一棍子仲安九歲就過了縣試,如今你已經十五,還想著自己過不去豈不是活該挨教訓卜…”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2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六章 收因種果(一)





    正如沈瑞對玉姐所說的,對於四、五歲就開蒙的書香世家子弟,縣試、府試實不算什麼。

    沈玨即便過去在讀書上不如沈瑞勤勉用心,可耐不住他開蒙做的早,還握不住毛筆時,就跟著太爺背誦《三字經》、《千字文》。入了族學後,因是宗家子孫,為族學裏的夫子看重,課業也一直是同窗中的佼佼者。

    因此,二月裏的縣試、四月裏的府試,沈玨都順順當當過了,雖不是案首,卻也在紅榜之上。

    沈玨心中的忐忑,考過兩次試後,也都散了差不多。

    等到府試結果出來,他帶了幾分得意,搖著扇子,對沈瑞道:“小時聽族中長輩中提及應試都是這不容易、那不容易,一個秀才就是體麵的;要是有哪個族人中了舉,立時就換了門庭。我看著,這也沒甚難處……”

    沈瑞輕哼了一聲,道:“這也就是在京城,錄取人數多,讀書人又不如南邊多。要知道江南一地,考個童生也要擠破腦袋,想要秀才就要拚殺一條血路;等到鄉試時,別說中舉,多少人熬白了頭發也沒得下場應試的資格。”

    “怎麼說京城讀書人沒有南邊多?瞧著今年應試的考生不少啊?”沈玨不解道。

    沈瑞道:“考生雖多,卻是出身五花八門,有的即便在私塾了學了十年來,也不過是認識個字罷了。到了考場上,這些人不過是陪考;哪裏比得上江南,百姓富庶,多是耕讀傳家,世代書香,誰上誰下,除了學問,還有運氣在裏頭,誰也不比誰差多少。”

    沈玨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感概道:“怪不得全三哥那樣打小就使勁讀書的人,都卡在院試好幾年。差不多大的族兄弟中,除了沈珠、瑾大哥這幾個人之外,就數全三哥讀書最精心。今年他也要應試,希望能順順利利。”

    沈瑞道:“瑛大哥不是說三哥的火候到了麼?應該是差不多,就是不知明年鄉試會如何……”

    沈玨看了沈瑞一眼道:“上一次鄉試,沈家下場秀才全軍覆沒。明年沈珠、瑾大哥兩個都要下場,想來當有所斬獲。”

    至於榜上有名的沈琰,即便姓沈,可不得族人承認,沒入族譜,那不算是沈家人。

    沈瑞點頭道:“當是如此。大哥當年就是三元,,又是府學廩生,歲科試都是一等,榜上有名是早晚之事。倒是沈珠那裏,究竟如何,就不好說了

    沈珠去年在京所作所為實在不堪,沈玨與沈瑞對他滿是惡感,“珠九哥”這個稱呼早沒了。

    早年沈玨為沈瑞抱不平,極看不上沈瑾這個四房庶長子,從來提起都是“庶孽”。如今離的遠了,沈瑾與沈瑞也沒了利益衝突,沈玨對沈瑾的厭惡也少了不少。加上身份轉圜,曉得禮法為重,嘴裏也就換了稱呼。

    “不是說二哥進廩生也是早晚的事麼?那是不是明年鄉試二哥這裏也沒問題?”沈玨滿臉興奮地說道。

    沈瑞失笑道:“早晚卻是有早有晚。不等到明年鄉試,這廩生又哪裏能隨便出缺?同樣是三元,,我這個可趕不上瑾大哥那個分量實在。在京城鄉試,下場比地方上容易,想要榜上有名也難。京裏監生與寄籍的儒士眾多,鄉試即便錄取的人數比外省多,可競爭並不比外地好多少。這下場之前結果如何,卻是誰也保不準的……”

    正院,上房。

    毛媽媽手中拿了兩個冊子,過來回話。

    再過幾日,喬氏將以“休養”的名義被送出沈家。這不是簡單的懲戒,沈家自然不會瞞著喬家那邊,否則有理也成沒理了。

    在二管家帶回沈洲的回信後,沈滄夫婦並沒有急著送喬氏離開,而是等沈玨考完府試,才提及此事。

    這一日,正趕上沈滄休沐,他就想著了結此事,提前下了帖子請喬家三位老爺過來。即便這是家醜,也不是沈家一家的事,喬家能教導出喬氏這樣心性的女兒,也並不無辜。將該說的說的,該告知的告知,省的喬家過後覺得沈家不仁,虧待了喬氏。

    幾位老爺收到沈滄的帖子,都是心思百轉,倒是沒有想到喬氏身上,反而都不約而同地以為是沈玨的事。

    沈玨身為外孫,為喬老太太服小功,前些日子正好是除服的時候。

    沈玨與沈瑞同庚,沈瑞前年就定了親,沈玨今年十五歲,也該到相看媳婦的時候。畢竟過繼嗣子,就為了傳宗接代。

    沈洲不在京,喬氏病弱不管事,沈滄這個伯父要為侄兒說親就沒有不知會喬家的道理。

    喬家這邊,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在年後相繼搬出喬家。

    喬大老爺之前雖是碌碌無才,可到底在衙門裏混了半輩子,各種往來應酬是不斷的,要不然也就不是老紈絝了。如今罷官、守孝連上,無事一身輕,免了一切應酬,一時還真是待不慣。

    他閑不住,就可著心思折騰兒孫,一心要教導出個舉人、進士來,重振喬家聲望。可是他自己不過半瓶水晃蕩,就算想要裝明白,也教導不到正點上,便一味要做嚴父嚴祖父,稍後功課跟不上,就是戒尺、板子輪流上。

    大房上下雞飛狗跳,不管是幼子喬永德,還是幾個孫輩,都被喬大老爺折騰的蔫頭巴腦。即便早先有向學之心,卻是被繁重的課業壓著,也起了逆反之心,能糊弄就糊弄了去。

    喬大老爺好心辦壞事,歸根結底,就是“過猶不及”四字。

    喬大太太心疼兒孫,少不得開口勸阻。

    喬大老爺卻是喝罵道:“若不是你一味嬌慣,也不會將兒孫都養壞了莫要再多嘴,你這不賢婦人,難道想要害我喬家後繼無人?”

    喬大太太氣了個仰倒,自己嫁進喬家,上侍公婆、下撫兒女,辛辛苦苦操持了三十年,竟是“不賢”。

    雖早就曉得丈夫是因去年的事對自己生了嫌隙,可喬大太太也被寒了心,夫妻兩個越發“相敬如冰”。

    同徹底絕了仕途的喬大老爺相比,喬三老爺最看重的還是自己的前程,無奈現下說什麼都早,隻能熬日子。

    不過,與大房的雞飛狗跳相比,喬家三房的日子倒是平靜溫馨。

    即便喬家的祖業敗落殆盡,喬老太太的私房也都被喬大老爺拿去頂了刑部罰金,可喬三爺在江南幾年,即便早年不是學差,隻是其他輔官,可因他會交際,與上官同僚都相處的不錯,陸陸續續的也入手不少地方“孝敬”。

    這些銀錢,喬三老爺除了早年孝敬一部分給喬老太太之外,其他的都攥在手中。

    不過即便手中銀錢不少,在搬出去單過後,喬三老爺家的日子也開始節儉起來,並無揮霍。家中服侍的下人,除了正經需要用到的,許多刁鑽耍滑的,也都叫三太太發賣了。

    夫妻兩個都曉得,等到喬三老爺出孝後,家中有好幾處大開銷,喬三老爺起複,家中一雙嫡子女一娶一嫁,處處都要用錢。至於庶出的長女,嫁妝是早就預備好的,倒是無需等到那時候。

    在外做官雖有油水,可要想要混資曆升官,還是得要留京。喬三老爺也是將四十的人,自然想要留京,到時候托人情尋關係要不少銀錢。

    能不能留京,留京了去什麼衙門,不能留京外放做什麼,這都是沒底的事,夫妻兩個自然手緊,想要有備無患。

    陰錯陽差,使得三房幾個兒女都懂事起來。他們並不知喬三老爺夫婦的打算,隻當分家後家中日子真不如過去了。

    兩位小娘子並無抱怨,反而能做針線就做針線,換季新衣服也主動開口要少兩件;至於六郎喬永善,則是讀書越發用心,一刻也不願懈怠,想著早日有了功名,也能讓家中多些進項。

    這雖說宅子小了,家中人口少了,可這才是居家過日子的模樣。

    大房、三房子弟齊讀書,二老爺的日子卻不好過。

    早年他在外打理喬家庶務,喬家兄弟雖品級不高,可盛在喬家是京城老戶,有幾門得力姻親;喬二老爺本人又是監生,出入也能擺著老爺的譜。

    如今分家後,即便不是自己重啟一攤,可上門伸手的人就多了。

    喬二老爺乖覺,察覺不對,立時就想到沈家,上門來求見沈滄,想要將幾個鋪子的於股送給沈滄。

    至於將於股送妹子喬氏或外甥沈玨,喬二老爺是想也沒想的。那兩位雖名義上與他更親近,可都不是能管事的人,即便送了於股過去,有事也指望不上,最後還要求到沈滄夫婦頭上。

    沈滄雖不能與喬家徹底斷絕關係,可也不願多做瓜葛,婉拒了此事。

    喬二老爺無法,隻好去求了喬三老爺,請喬三老爺尋了其他門路做庇護。

    關於被沈滄婉拒之事,喬二老爺沒有瞞著喬三老爺。

    喬三老爺雖覺得沈滄有些冷淡,可並不覺得意外,安慰二老爺道:“並非大表哥不近人情,沈家除了自家產業,向來鮮少在外麵的鋪子入股。大表嫂嫁妝豐厚,沈家並不缺嚼用。換了旁人家,這樣兩廂便宜的事,即便不送上門去,也要主動伸手呢。”

    喬二老爺點頭稱是,沒有再說其他。

    他雖沒有入仕,可商場之上見的人多了,自有幾分眼力。

    沈滄一個刑部正堂,想要照拂喬家生意,即便是不樂意收於股,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沈滄婉拒後,提也不提其他,顯然是懶得繼續搭理喬家。

    這次“婉拒”他,下次就能“婉拒”喬三老爺。

    可歎喬三老爺看不到此處,擺著一副自己與沈家兄弟是嫡親表兄弟的嘴臉,委實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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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七章 收因種果(二)





    “還沒到端午,竟這般熱了。”喬大老爺起身從轎子裏出來,拿了帕子試了試額頭上的汗,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湛藍,不見一絲雲影,空氣中的味道卻不好聞。京城本是每年三月“掏溝”,今年因三月初春雨連綿,耽擱了工期的緣故,將到四月中旬才清理完

    盡管如今過了小半月,可河溝裏挖出的淤泥腐敗垃圾的臭還是是經久不善

    雖說自打幾日前收到沈滄的帖子,喬大老爺就隱隱地帶了興奮。

    他本是紈絝心性,即便頂著官缺,也是二十多年混日子,所愛的不過是“吃喝玩樂”四樣。

    如今守孝教導兒孫之餘,喬大老爺也覺得日枯燥難熬。

    戲不能聽了,花魁娘子見不著了,之前的狐朋狗友早都不見了人影。剩下他孤零零的,在家裏老實待了幾個月,心裏就跟長了草似的。

    如今自己不是官身,正得自由,正該出京散心。隻是因有孝在身的緣故,還要尋個妥當理由。

    至於要去的地方,那自然要江南繁華之地。

    就在沈滄送帖子這日,喬大老爺聽說喬大太太請了個檀香木佛來家裏,就靈機一動有了京的借口。隻是如此運作,喬大老爺一時還沒想明白。

    他就是這樣的人,庸碌歸庸碌,卻不敢出格。

    世人皆重孝道,將父母白事看的最重,傾家蕩產發送老人的並不是一個兩個,他心裏卻覺得那樣都是扯淡。那些借著父母死後孝行成名、在父母生前卻不見孝心的,不過是些紙上談兵的偽君子罷了。

    自己做了五十來年孝順兒子,難道現下不在家閉門,就是不孝了?

    不過腹誹歸腹誹,他麵上還不能露出端倪來。

    待看了沈滄帖子,喬大老爺就有了打算。

    他三日來隻喝水,不吃飯,生生逼著自己三天三夜沒合眼。

    在家守孝養出的半身肥膘,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出變化,可喬大老爺臉色蠟黃,眼窩瞘著,看著委實憔悴。

    沈家門口的門房看著這位表叔老爺,立時殷勤地上前,請安道好。

    喬大老爺“哈哈”一下,從荷包裏摸出個銀轎子,隨手打了賞。

    門房忙謝了賞,弓著身請喬大老爺進門。管家已經得了消息,過來將喬大老爺引到客廳。

    門房則是回頭前頭,安置喬家的轎子與轎夫、隨從等人。

    大明朝開國時將衣食住行都做了定製,貴族與小民的待遇自是不一樣。

    關於誰能乘轎子,也有規定,那就是“文官坐轎、武官騎馬”。文官中,有定了品級限製,隻有三品以上京官才能乘轎,餘者都沒有資格。

    不過自打成化年開始,律法鬆弛,奢靡之風從京傳到地方,對於早年的各種限製都放開了。別說是低品級的官,就是民間地主老財銀子多了,也會預備個轎子代步。

    喬大老爺今日坐轎子過來,並不算惹眼。

    沈滄得了消息,曉得喬大老爺到了,過來客廳時,被喬大老爺的模樣嚇了一跳:“這是怎麼?生病了?”

    喬大老爺苦笑道:“我也說不好到底是不是病”

    沈滄搖頭道道:“若是身體不自在了,就早日請大夫,這樣熬著作甚?”

    喬大老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最近這一個多月來,我時常夢到老太太。她一見了我就惱,我是不孝子,讓老太太失望了……”

    沈滄是儒門子弟,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皺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定是想起姨母了,才會每晚入夢。”

    喬大老爺臉色灰敗,神色勉強,岔開話與沈滄聊起沈玨來:“玨哥雖不如瑞哥那樣出色,不過能順順當當過府試也不容易,如今是童生,實不算小孩子

    沈瑞摸著胡子,隱有自得,道:“是啊,如今玨哥隻一心讀書,倒是與瑞哥前兩年時一般模樣。就是讀書太過刻苦,叫長輩們看著不落忍。你大表嫂那裏時常抱怨,倒是寧願孩子們偶爾調皮些。”

    喬大老爺聞言,神色訕訕。

    自家兒孫,被自己嚴防死守,日夜盯著,還能尋機會偷懶耍滑;沈家這裏,沈滄夫婦做了放手掌櫃,可架不住過繼來的嗣子懂事乖順。

    嗣子身份,委實敏感。

    尚書府這樣的門第,那鄉下來的嗣子豈好待的?下人們明著叫一聲少爺,背地裏說不得怎麼摔臉子。

    歸根結底,他們不過是來承嗣的,等到嗣孫落地,就算是功成。他們想要在沈家站住腳,早日有了功名不是壞事。

    “我丟了官如今隻算是民,家中子孫卻是無一人能支撐門戶。但凡他們有瑞哥、玨哥一半爭氣,我也不發愁了……”喬大老爺唏噓道

    這會兒功夫,就見管家過來稟告,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到了。

    沈滄立時叫請,喬大老爺卻有些意外,這老二、老三怎麼聯袂而來?之在外頭碰上,還是早就這般親近了?

    這兩人一個是他胞弟,一個是他信賴的異母兄弟,他倒是更在意二老爺一

    看著喬二老爺、喬三老爺隨著管家進來,沈滄神色肅穆下來。

    不僅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屏氣凝神,就是已然在座的喬大老爺也挪了挪屁股,嘴角抽了抽。

    賓主見過,

    隨著沈滄的肅穆,客廳裏的氣氛就更凝固了似的。

    喬二老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這哪裏像是要說喜事的模樣?瞧著這模樣,不會是打算與喬家徹底斷絕吧?”

    三老爺也覺得不對頭,隱隱地存了不安。

    他看了喬大老爺一眼,想著是不是喬大老爺去年官司沒收尾,如今又有什麼不對勁。

    人都到齊了,沈滄便也不賣官司,直接將喬氏去年臘月時所作所為說了一遍,也將養娘一家與秋香的口供還有沈洲的回信都拿了出來。

    喬家三位老爺聞言,不由麵麵相覷,臉色都很難看。

    做了大半輩子的兄妹或姐弟,喬氏是什麼樣的小性子,他們這些當兄弟的最是清楚不過。喬家隻有這一個女兒,打小被老太太當成眼珠子似的長大,兄弟也多謙讓,倒是讓她成了外表柔順、內裏主意正的脾氣。

    也是喬氏這輩子有福,嫁了沈洲這樣的丈夫;要是嫁到旁人家,上不能孝順公婆,中不能打理中饋,下不能教導兒女管理下人,早就不知什麼下場。

    這哪裏是娶了妻子進門?這就是請了一尊活菩薩。

    就是他們兄弟私下說起沈洲說,都感歎沈洲的長情與不容易。他們兄弟都相信,就算喬氏一輩子不懂事,沈洲那樣愛重妻子,也定能包容她一世。

    無需看沈滄給出的憑證,喬大老爺旁的都放下一邊,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起沈洲的回信。

    等到看完,喬大老爺真是欲哭無淚,望向沈滄帶了幾分懇求道:“大表哥,珞哥他娘雖是心思糊塗,可念在她隻是預謀、並未造成大錯上,能否饒了她這一遭?”

    京城地界,又哪裏能存的下秘密。不管喬氏被沈家用什麼理由送到莊子上去,隻要有蛛絲馬跡露在外頭,說不得就有事泄那一日。喬家出來這樣不慈的蠢婦,以後喬家女兒的親事都要跟著受連累。

    喬大老爺這樣想了,便也這樣說了,時而還望向二老爺、三老爺,這兩位家中都有未嫁女兒的。

    當然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自己原準備背靠沈家做個自在閑人、就是子孫教育上有心央求沈家照拂之事,喬大老爺自己知道就行了。

    經曆了牢獄之遭,又經曆喬老太太停靈時的前冷後熱,喬大老爺已經曉得靠山的重要,且早已將沈家視為自家堅實後盾。

    喬二老爺眼觀鼻、鼻觀心,原本忐忑的心裏也算踏實下來。自打喬老太太去世,喬家與沈家的聯係就是喬氏;等到喬氏被送走,兩家難道還能尋常往來

    他自己攀不上沈家,也就不樂意看著兄弟得意。

    喬三老爺眼下卻無心去考慮女兒說請的事,腦子裏亂成一團,心中將喬氏罵個不停。

    作死也沒有這樣作的。

    即便沈玨是嗣子,喬氏身為嗣母,有權管教,可這寒冬臘月直接讓在雪地裏跪著,這是管教還是“要命”?

    況且沈家小二房的嗣子與小長房的沈瑞不同,沈瑞之父不過是舉人,沈玨卻是沈家宗家子孫,遠的不說,就是京城裏,還有個同胞兄長為京官,還有個侍郎堂舅。

    傷了嗣子,還能說喬氏是無心之過,隻能說是五分錯,可想要對沈家唯一真正血脈動手就是十分錯。就是沈洲身為喬氏的丈夫,知道此事後,也沒有為她辯解一句。

    沈家三房就這一滴真正的血脈,愛重可見一斑。

    喬大老爺想要留著喬氏做喬沈兩家的紐帶,才不樂意她被送到莊子上;喬三老爺卻是在思量此事利弊。

    瞧著沈滄模樣,對於喬氏的處置法子已經有了定奪;要是喬家人攔著,會不會惹惱了沈滄?

    喬大老爺沒了前程,子孫又不是爭氣,十年八年用不到沈家;喬二老爺行商賈事,又因與沈滄兄弟並無血親,還沒有那麼大臉麵去沈滄麵前說話;自己這邊卻是不同,不管是自己孝滿起複,還是六哥日後進學,說不得都要求到沈滄身上。

    “大哥別再為難大表哥姐姐這想一出做一出的性子,要是留在府裏難保下回出什麼亂子。送出去靜養,對姐姐並不是壞事。”喬三老爺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說道。

    喬大老爺聞言轉過頭,臉上滿是震驚地看著喬三老爺。

    喬三老爺滿臉正氣道:“姐姐已經年過不惑,並不是十幾歲的孩子。是非對錯,總要讓她心裏明白明白。她不過是給翁姑守過孝,屬於‘三不去,,否則起了這樣心思,就是被休了也不無辜”

    說這番話時,喬三老爺神色頗威嚴,振振有詞,卻不時有眼角盯著沈滄。

    沈滄神色不變,心中卻是不以為然,不是為喬三老爺對喬氏的評語,而是為喬三老的表態。

    喬大老爺向來臉皮厚,真要於涉沈家家務,攔著不讓沈家送人,那喬沈兩家就要直接撕破臉,連麵上都的親戚情也做不得了。

    倒是喬三老爺,早年出京前還有一番風骨,如今在南直隸官場曆練這些年,倒成了地道的官油子。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先想著利弊,人情味剩的不多了

    府學門口,鍾聲想起,到了學子下課的點,三三兩兩的生員從府學裏出來

    府學不遠處,站著一儒服少年,雖隻是尋常儒服裝扮,可因其長相十分俊秀,站在那裏分外引人注目。

    沈瑞與同窗結伴出來,正想著今日夫子留下的課業,就聽有人道:“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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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零八章收因種果(三)(2合1求月票)





    兩年半時間,聽著並不長,可不管是對沈瑞還是對麵的少年來說,生活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沈瑞”少年見沈瑞不應聲,又叫了一聲,走上前來。

    與沈瑞一起出來的同窗,見眼前這英俊少年竟是來尋沈瑞的,就碰了碰他胳膊,低聲道:“恒雲,這是哪個?”

    沈瑞輕聲回道:“少年同窗。”

    問話的人瞥了白眼過來,什麼叫“少年同窗”,這七老八十的口氣算什麼,難道現下就不是“少年”?

    “或許,你不認識我了?”少年見沈瑞神情清淡,沒什麼反應,忐忑道。

    弘治十三年秋,沈瑞入族學沒幾日,少年就因打架受傷回家休養;等少年稍好些,徐氏省親,沈瑞隨徐氏離開鬆江。

    真要說起來,沈瑞與少年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沈”沈瑞開口吐出少年的名字。

    來人正是沈,依舊是十分出色的相貌,卻不再著紅衣,也無當年的倨傲

    對於旁人來說,歲月或許是把殺豬刀;對於沈來說,歲月卻是一把神器。曾神采飛揚的紅衣少年褪去青澀與倨傲,變得溫潤起來。

    沈瑞早就知曉沈琰兄弟進京,也想過或許什麼時候就碰上了,可沒想過沈會直接來尋自己。

    “沈瑞,我是隨兄長一道過來。家兄就在前邊茶館等著,想要請你過去說話,不知能否賞臉?”沈帶了幾分懇求道。

    對於這兄弟兩個,沈瑞沒什麼惡感,可為了不使事情變得複雜麻煩,也無心親近。隻是要來的隻有沈,他還能直接搖頭離去,既有沈琰在,就不一樣了。

    這兄弟二人齊來,肯定是有事,沈瑞就點點頭,隨著沈去府學路口一處茶舍。

    此處幽靜,正是說話的地方。

    沈琰雖隻比沈瑞年長幾歲,可早年曾在族學授業,與沈瑞也是師生之誼。沈瑞方才沒有直接離去的原因,也是因這個道理。

    士林之中,最重師生之誼。要是有人不敬師長,那就要為萬人唾棄。

    又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老話在,即便沈琰與沈瑞沒有師生之名,倒是無需如對大賓,可是禮數上還是周全些好。

    沈瑞就先執了弟子禮,沈琰還了禮,請沈瑞坐了。

    沈則是坐在沈琰下首,看著沈瑞身上的儒服,又看了看自己的。、

    同樣是秀才,沈瑞坐在那裏,卻是自有一番氣度。要不是麵容稚嫩,還真是看不出他比自己小了兩歲。自己十六歲過童子試,名次還是不上不下;沈瑞十四歲過童子試,還是“小三元”。

    他不禁有些恍然,兩年半年第一次見沈瑞時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當年沈瑞還不是尚書公子,不過沈家四房嫡子。各種沈家的傳言中,他性子頑劣不成器,被優秀庶長兄壓著喘不過氣,生母已故,長輩不待見,是個可憐可恨之人。

    沒想到,露了麵的沈瑞從容自在,跟沈想象中的頑劣陰鬱少年截然不同

    加上沈瑞成了呂雙的同桌,更是刺了沈的眼,使得沈極為厭惡。

    自打真正知曉自家這一脈與沈家的淵源,沈就沒了底氣。要是能選擇,他寧願離沈家遠遠的,此生再不相見。

    可是陰錯陽差,自己長兄被喬三老爺看上,將來要娶進門的嫂子是喬氏女,喬家又是沈家的兩重親戚。

    無需刻意留心,隻要沈家想要知道,就能隨時知曉他們兄弟的消息。

    早先沈還覺得雖同姓沈,可隻要自家這邊別再惦記歸宗,不過去礙尚書府的眼,兩下就不相於;等到進了京,入了春山書院,師兄弟等人誌在官場的不是一個兩個,常談起功名仕途,沈才曉得自家兄弟二人的處境是如此岌岌可危。

    這個錯誤,是從沈祖父起就錯了。

    科舉仕籍上,需添祖上三代履曆,官府的人會核實。不過江南文風鼎盛之地,考官也不可能真的一個一個去核實考生身份。

    不過真要有“冒籍”、“匿喪”等違律的地方,隻要有人舉報,後果都十分嚴重。

    即便考中進士,入了官場,也不例外。

    沈琰、沈雖不是“冒籍”,可籍貫上曾祖父一欄寫的已故都是二房老太爺的名字。早先沈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即便他們這一支沒在族譜上,可也是曾祖父血脈;如今對功名仕途了解的越多,卻是越發現其中的不妥當。

    隻要沈家二房願意,隨時都可以出首,舉報他們兄弟兩個籍貫造假。當年的事情過了一甲子,學官核實的法子,就是去沈家查閱沈氏族譜,他們兄弟不是假的也成了假的了。

    等到他們兄弟有幸中了進士,入了官場,能用這一條拿捏他們兄弟的就不單單是沈家人。就算是別人,要是知曉這段淵源,有心害人,也隨之能讓他們兄弟拉下馬,陷入官非。

    沈都能知曉此事的弊端,何況沈琰?

    沈琰向來是識時務的人,自發覺到不對,是想著如何消弭禍根。

    想來想去,都沒有什麼穩妥的法子。

    要是隻有他一個,他說不定就聽天由命。他最是知曉自己分量,得中舉人已經是僥幸,想要中進士,十年之內都不用指望。

    說句不好聽的話,沈尚書夫婦兩年已經有了春秋,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兩說。

    沈家其他人,距離那段往事太遙遠,難有切膚之痛,關係倒是好彌合。就像宗房那邊,對他們兄弟抱有善意的族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可他還有弟弟,沈在讀書上又有天賦,在科舉仕途上走的會比他這個兄長更遠。越是如此,他們兄弟越應該早除後患。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能得以歸宗,可這就過不去尚書府這一關。

    沈琰怎麼敢去賭一個十年?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

    待察覺沈也為此事開始惴惴不安後,沈琰就有了決斷。

    “三年不見瑞哥比我還高了,已經不是孩子了,可有了字沒有,是哪兩個字?”沈琰問道。

    沈瑞點點頭,道:“家嶽去年賜了字,為恒雲二字。”

    “那我就托大,直接叫一聲恒雲。今日我帶舍弟過來,是想要請恒雲幫忙在大司寇樽前回稟一件事。”沈琰正色道。

    沈瑞雖早就覺得沈琰兄弟是麻煩,可也沒想到沈琰好大膽,直接點到沈滄身上。

    他詫異地看了沈琰一眼,道:“請問何事?”

    沈家長輩不許他們兄弟歸宗的,早在三年前就有了表態,要是他們兄弟重提舊事,就是自討沒趣了。

    沈琰直接將考籍信息不妥當的事情說了。

    沈瑞聽了,看了沈琰一眼。

    這樣的事情揭開來說,沈琰到底想要做什麼?他是篤定二房長輩是君子,不會與他們兄弟計較,才想要“欺之以方”?

    就聽沈琰道:“此事,雖是已故父祖不謹,可我們兄弟也有錯,不該將錯就錯,如今想要到大司寇麵前為此事請罪。”

    別說沈瑞聽著,猜不到沈琰用意,就是沈心裏也稀裏糊塗。

    等出了茶館,目送著沈瑞騎馬去了,沈擔憂道:“大哥,要是那邊本沒留心此事,現下反而留心了可怎麼好?”

    沈琰輕笑道:“若不是為了如此,咱們作甚要來尋沈瑞?”

    沈皺眉道:“大哥真的要去尚書府登門請罪?我倒是覺得那邊長輩,未必樂意見咱們。”

    沈琰也不以為意,道:“見與不見,順其自然吧……”

    沈心裏直犯嘀咕,既是順其自然,為何還將此事揭開?

    沈琰看了弟弟兩眼,道:“二弟也十七了,是該考慮婚姻大事,等你嫂子進門,就讓她幫你相看,你想要說個什麼樣的姑娘做媳婦。”

    沈聽了,眼睛漂移,臉色不自在道:“大哥怎麼說起這樣來……”

    沈琰正色道:“或早或晚都隨你,隻是田家小娘子不行。”

    沈臉色一白,定定地看著沈琰。

    田家書香門第,小娘子沒有拋頭露麵見外人的道理,不過因沈家兄弟如今在書院讀書,與田家幾位老爺都是相熟。

    沈倒不是主動去奢想田家小娘子,而是看上了田大老爺的為人。他喪父時,年歲還小,如今見田大老爺君子端方,就起了慕孺之心。

    少年人熱血衝動,沈在樂意親近田大老爺的同時,不免生了些小心思出來。想著嶽父也是父、半子也是子,田大太太又是寬和慈愛之人,夫妻兩人都令人可親可敬。

    這份心思能瞞得住旁人,卻瞞不住沈琰。

    沈琰曉得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否則落在沈家二房長輩眼中,就要當他們兄弟二人故意謀算沈家,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沈家姻親糾葛不清。

    就算沈家長輩再寬和的性子,也受不了這個,到了那時,說不定隻要抬抬胳膊,就能將他們兄弟打入深淵,除了“後患”。

    沈不是傻子,見了兄長的態度,自然曉得此事根源是什麼,慢慢地低下頭,緊握著拳頭,低聲道:“大哥,為什麼咱們要姓沈呢……”

    沈家,西院。

    看著三個兄弟都過來,喬氏驚喜中帶了意外,忙迎上前,道:“今兒是什麼好日子不成?怎麼兩位哥哥與三弟都過來了?”

    從去年臘月至今,喬氏已經被禁足將近半年。

    最初時,喬氏因不知沈玨病情如何,惴惴不安,清減不少;至於三房那邊的算計,早就顧不上。

    等到後來沈玨康複,來西院門口請安,喬氏提著的心就放下了。

    至於三房那邊的謀算,被關在這院子裏,想也是白想,就被她丟到腦後。

    換做旁人,這樣被禁足難免鬱結於心,可喬氏這裏卻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並不覺得關在院子裏有什麼拘束。加上之前在南昌時,過的就是大同小異的生活,倒是讓她很快就適應。

    至於身邊服侍的婆子婢子又換了一茬,喬氏也沒有放在心上,這兩年來她身邊來來去去的,本就都是新麵孔。倒是秋香,伶俐活潑,又會奉承賣好,倒是有些可惜。

    不過喬氏曉得,沈玨之事總要做個交代,舍不得也得舍得。否則她總不能為了自己的無心之過,去跟嗣子認錯。

    幾位喬家老爺看著喬氏,卻是都帶了意外。

    他們本以為喬氏闖了大禍,既被禁足,肯定要吃一番苦頭,可是瞧她的模樣,麵容紅潤、氣色頗佳,倒是比去年剛進京時精神還好。

    “大哥你們快坐呀”喬氏忙招呼兄長們坐下,又吩咐婢子出去奉茶。

    等到茶水上來,喬家幾位老爺即便對沈滄夫婦心有不滿,也不得不讚沈家寬和厚道。

    看來“禁足”歸“禁足”,在飲食上沈家並沒有苛待喬氏,吃用還是常例,否則也不會有剛上市的新茶吃。

    喬氏素來心思細膩,如今細看幾位兄弟,卻是瞧出不對頭來。

    “大哥,可是家裏有什麼事?你們過來這是央求大伯?”喬氏憂心忡忡道

    雖說與嫂子弟妹不親近,可長兄與三弟是她的同胞手足,手足之間感情甚

    喬大老爺看著喬氏,唉聲歎氣,欲言又止。

    喬氏固然有錯在先,可畢竟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要是喬家能做她的靠山,她也不會被沈家人徹底嫌棄。

    世態炎涼,世態炎涼啊,沈家也不例外。

    喬大老爺胸口堵得不行,第一次明白了沈家也厭棄了喬家;就連沈二老爺都不站在喬氏這邊,喬氏已經無法繼續在沈家立足。

    他不由生出怨恨,帶了激憤道:“小妹,你大歸吧”

    喬家長房的女兒都已經出閣,孫女還在稚齡,喬氏大歸,影響最大的是二房、三房。

    二房、三房為了不得罪沈家,不是默認自家姊妹被送到莊子麼?這樣不念骨肉親情的東西,何必還要再為他們著想。

    喬氏當年出閣時,正是喬家正興旺時,加上喬老太太有心壓著孫家、為女兒做臉,一副嫁妝置辦的十分豐厚,除了喬老太太的大部分私房嫁妝,喬家祖產也陪了不少。喬家大太太、二太太不喜小姑,也有這個的緣故。

    喬氏拿著這副嫁妝,在哪裏都能過的好好的,何必在沈家被嫌棄,去莊子上吃苦?

    喬大老爺越想越是這個道理,拍著桌子道:“即是沈家不容你,那就家裏去沈洲也不是個東西,當年情深意重的模樣,拐了妹妹過來,卻是任由妹妹受委屈。他定是嫌棄妹妹老了,想要討個小好生親兒子呢你快隨我家去了,咱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去……”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聞言大驚,齊聲道:“大哥”

    喬大老爺瞪眼道:“不用你們擔心,我會接妹妹回我家去,不去占你們的便宜你們且過自己的好日子去,反正你們也是不顧旁人死活的”

    喬三老爺皺眉道:“大哥切莫亂出主意姐姐好好在沈家養老有什麼不好,作甚要不要名聲地大歸?大哥說這個,不過是上嘴碰下嘴,家裏大嫂、侄兒們、侄媳婦們怎麼看待姐姐?到時合家不安,大哥讓姐姐如何自處?”

    有喬三老爺在前頭打頭站,喬二老爺就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這個道理。”

    喬大老爺卻是來了勁,冷哼道:“不勞你們操心,我既是一家之主,就能拿得了這個主意誰他媽不樂意,就給老子滾蛋我還沒死呢,輪不到小崽子們當家”

    他實在受不了自家老三這道貌岸然的說教樣子,又覺得二老爺“背叛”自己巴結當官的老三去了,心裏直恨的不行。

    要說方才不過是心血來潮,這會兒為了膈應兩個兄弟,他已經下了決心要促成此事。

    喬氏本被喬大老爺的心血來潮驚的懵了,待醒過神來,就發現幾個手足成了鬥雞眼。

    “大哥,您這是說什麼?沈家怎麼就不容我?什麼大歸不大歸的,這也能掛在嘴上?”喬氏滿臉疑惑,口中帶了幾分埋怨道。

    喬大老爺歎氣道:“你謀算撫養四哥的事情敗了,大表哥給沈洲去了信請他處置你,沈洲那家夥變了心,直言要將你送到昌平莊子養,”

    至於沈玨那個便宜外甥,喬大老爺是提也不想提。沈家二房都要散架了,嗣父母反目,沈玨卻不聞不問,依舊若無其事地去下場應童子試,就能看出那是個養不熟的東西。

    這樣一想,喬氏大歸的好處又多了一樣,那就是將來不用便宜了沈玨。否則沈玨雖是嗣子,卻記在喬氏名下,有權繼承喬氏嫁妝。

    與其便宜了外人,還不如便宜他這個哥哥;畢竟那些嫁妝裏,不少都是喬家祖產。

    喬氏臉上血色褪盡,喃喃道:“因為四哥麼……”

    想著那肖似沈珞的小兒,喬氏心如刀割,尖聲道:“我就是算計了又如何?那也是為了四哥好沈潤福薄,生而喪母,又克嫡母生父……當年要不是他說什麼珞哥當娶三婦,也不會將珞哥克沒了四哥留在三房,遲早要被他克死”說到最後,已經是嘶喊著,狀似瘋癲。

    喬大老爺被妹子的反應嚇了一跳。

    他來之想過妹妹會狡辯、會哭泣,會嬌嬌弱弱自陳無辜。做了大半輩子的兄妹,喬氏那點手段早在喬大老爺心中,就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瘋癲模樣,且心歪了,不僅絲毫不悔改,還如此地理直氣壯。

    這樣的喬氏,娘家人瞧著都害怕,沈滄夫婦怎麼放心將她留在沈家?即便沒有沈洲的信,他們也會想理由將她送出去。

    屋子裏雖隻有兄妹四人,可門口站著沈家的婢子,院子裏還有其他仆婦。

    喬三老爺覺得丟臉丟大發了,喬氏這些話傳到沈滄夫婦耳中,又哪裏有喬氏的好果子吃?

    之前在客廳時,兩家已將商量好,喬氏雖送到莊子上過活,可一應供給也是如同在京中,不會讓喬氏受了委屈。

    喬氏這樣作死,真當沈滄與徐氏是好脾氣的?真要節外生枝,還不知後果會如何。

    喬三老爺太陽穴直跳,皺眉道:“陰奪人子本就是姐姐不對,如今事情敗露,雖沒釀成大禍,姐姐也當洗心革麵、真心悔改才是正經,這樣顛倒黑白是何道理?沈玨那裏,既是姐姐嗣子,姐姐就該慈愛,實在親近不了也當彼此客氣,磋磨嗣子這樣害人不利己的事情姐姐還是少做”

    “哈哈哈哈”喬氏笑出了眼淚:“徐氏這是改了性子不成,怎麼做起菩薩來?這還真是體恤我了,這是找了我的兄弟過來給我定罪……”

    喬三老爺板著臉道:“姐姐且醒醒,如今沈家上下寬和,不過是將姐姐送到莊子上,隻要姐姐知道自己錯處,靜心休養幾年,等到姐夫回京,難道還不接你回來?這樣胡言亂語,將上下都得罪光了,以後受苦的不還是姐姐?”

    要旁觀的喬二老爺說,喬三老爺雖有私心,可這番規勸也是真為了喬氏好,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不過以喬氏的性子能領情才怪。

    “住口”喬氏立起眉毛,高聲嗬斥道:“三哥當官當傻了,長幼尊卑的道理都忘了?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我就算有千萬不好,自有大哥在,輪不到你這個弟弟來教導我”

    喬大老爺聽了,挑了挑眉,對三老爺嗤了一聲,道:“妹妹說的就是有些人開口閉口的大道理,自己卻是不知禮,委實好笑的緊”

    說到這裏,他又望向喬氏:“妹妹不用多想,就按我說的辦,咱們回家去。沈家既已經嫌了你,也不會厚著麵皮扣你的私房嫁妝,回去自由自在過日子,不比什麼都好?莫要聽老三說教,什麼名聲不名聲的,為了個好名聲,讓自己窩窩囊囊過日子才是難熬……再說了,就這樣被送出去,提什麼名聲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你打小就沒受過苦日子,作甚有娘家不回、要去荒郊野外過冷清日子?”

    喬三老爺聽兄長口無忌憚,越說越離譜,還真擔心喬氏被說動,剛要開口,就見喬氏搖頭道:“我不走”

    她臉上滿是淚痕,可神情果決。

    “妹妹哎”喬大老爺跺腳道:“作甚不走?你還指望沈洲不成?這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他但凡依舊愛重你,也不會就這樣將你送回京城……你可別指望了,那是靠不住的大哥就是男人,最是曉得男人德行,沒有不喜新厭舊沈洲守著你這麼些年,早憋的不行了……”

    喬三老爺見兄長滿嘴胡噴,忍無可忍,咬牙道:“大哥姐夫送姐姐回京,是為了奔喪,此乃孝道”

    喬大老爺瞥了他一眼,道:“老三你甭跟我裝君子沒聽說哪家出嫁的女兒為了娘家的白事將丈夫丟在一邊的沈洲忍了這些年,說不定早就厭了發妻,這回也算是稱心如意了。否則的話,隻要他能顧及你姐姐體麵,打發人跟回京接了你姐姐過去,將你姐姐與這邊隔開,大表哥、大表嫂還能追著處置你姐姐不成……”

    喬氏聽了,如同醍醐灌一般,身子搖搖欲墜。

    喬三老爺正好瞧見,顧不得與兄長理論,忙關切道:“姐姐”

    喬氏眼神空洞洞的,神色木然,聲音飄渺道:“原來,他已經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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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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