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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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零九章 收因種果(四)





    喬家今日來的是幾位老爺,沒有女眷,自是無需徐氏出來應酬。不過送走喬氏,並不是小事,徐氏有些擔心喬家幾位老爺會有異議,就打發人盯著前頭的動靜。

    直到小婢進來回話,道喬家幾位老爺已經走了,徐氏才隱隱地鬆了一口氣

    並非是怕喬家什麼,實不願意麻煩。如今沈家與喬家境地不能說天差地別,也不在一個分量上,喬家要是不知好歹,兩家爭執起來,旁人看了倒像是沈家欺負喬家落魄了似的。

    沒一會兒,沈滄回來了,臉色帶了幾分鬱色。

    徐氏見了,不免擔心道:“老爺,可是喬家那邊不順當?”

    “喬大犯渾,去見了喬氏後就開口想讓喬氏大歸。喬二、喬三開口要攔著,都攔不住,兄弟幾個自己就亂起來了。”沈滄皺眉道:“你打發人問問,這‘大歸,到底是不是喬氏的意思?要是她真有此想法,成全了她又何妨?”

    以喬氏作為送到莊子上“靜養”本算是從輕處置,要是喬氏還不知足,那這沈家婦不做也罷。否則滿懷憤恨地留下,總是禍根。

    徐氏詫異道:“真是喬氏打算?喬大老爺怎麼敢應此事?”

    如今世道,雖禮儀崩壞,可越是仕宦人家,越是要緊那張麵皮。

    喬氏大歸,對於沈家來說,不過是給京城百姓添一段市井緋聞,可對於喬家來說就是禍害幾代人的事。不僅女兒出嫁要被人挑剔,就是兒孫想要娶婦,有女兒的人家也要掂量掂量。

    沈滄冷笑道:“不管喬氏有沒有打算,喬大卻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守孝半年,還知曉督促兒孫讀書上進,本當他能長點兒出息,沒想到這回又犯渾了”

    男人與女人看待問題,總是不一樣。

    在沈滄看來,喬氏想走就讓她走好了,沈家名譽固然會一時受損,可也是利大於弊;徐氏卻實在不相信喬家人的人品,妯娌三十年,就是看在沈珞麵上,徐氏也不願喬氏被糊弄回娘家騙光嫁妝,落個看小輩臉色吃飯的下場。

    “或許隻是喬大私心作祟?我聽說自打喬家分家,喬家大房的日子就不好過……”徐氏道。

    人心中都有遠近親疏,徐氏覺得三十年前的事,固然有喬家的錯,可歸根結底是沈洲自己立身不正的緣故。以他當時的傲氣同對孫家、孫敏的不屑,即便沒有喬氏,也會有張氏、李氏。

    沈滄這裏,雖也承認弟弟當年有錯,可更多的卻是遷怒喬氏與喬家。

    “就算喬大有私心,可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要是走,夫人莫要攔她……真要說起來,她大歸倒是比送到莊子上更好。老二還不知在外幾年,身邊總要有正經太太打理起居才好……”沈滄道。

    徐氏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為喬氏說話,隻是打發人西院打聽。

    喬家兄妹說話時,門口就站著婢子,後來嗆起聲來,連院子裏的人都聽到屋子裏的動靜。

    待仆婦過來回了話,聽聞“大歸”隻是喬大老爺提議,不僅喬氏沒同意,喬二老爺、喬三老爺也強烈反對,徐氏就點了點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好

    沈滄是男人,又兄弟情深,隻想著順水推舟送走喬氏,卻不曉得口舌是非,不是一日兩日能平息下來的。喬氏真要“大歸”,小一輩們都要受到影響,雖不至於像喬家那樣影響甚大,可到底有礙家名。

    憑什麼為了讓沈洲再娶新婦,就讓沈家小輩們承擔惡果?

    就是對沈玨來說,有個犯了大錯被“靜養”的嗣母,怪不到他頭上;也比年紀相仿的新嗣母進門,要省不少麻煩。

    另外就是徐氏的私心,實不願意看沈洲就是撇開喬氏。

    像沈滄所設想的,沈洲撇開喬氏、另娶賢妻,愉快自在地度過後半生,那也太便宜了他。他們兩個白頭偕老,才是對沈洲最大的懲罰。

    沈滄臉上露出幾分可惜的神情來。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見紅雲進來稟道:“老爺、太太,二哥來了……”

    四月末的京城,已經熱起來了,窗子都開著。

    徐氏往窗外望了一眼,見日頭火辣,忙道:“快叫二哥進來……再叫廚房傳話,加個芥末白菜,二哥的飯直接擺在這邊……”

    紅雲應聲下去,沈瑞隨後挑了簾子進來。

    “父親,父母”沈瑞已經換了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進來後先給沈滄與徐氏見禮。

    沈瑞是沈家以後的支柱,送遣喬氏之事,沈滄與徐氏也沒瞞他。

    沈滄便道:“你哪日沒課?到時抽出一日功夫,送二太太出城。”

    要說直接打發管家過去也行,可是沈滄還是想要讓沈瑞多練練手,不要一味讀書。科舉仕途雖重要,可隻會做學問、不會做人,也走的不長遠。

    “後日就空著。”沈瑞遲疑道:“可要帶了三哥一道去?”

    沈滄皺眉,想了想:“還是算了。院試要緊,莫要讓他分了心……”

    沒說出口的理由是沈玨到底是嗣子,有母子名分束縛著,要是喬氏被送走時胡攪蠻纏,隻會讓沈玨難堪與為難。

    沈瑞是過來傳話的。

    從官學回來這一路,沈瑞也算想到了沈琰的用意。

    他主動將把柄遞了過來,也算是另類的“投名狀”了。要是沈滄連這個都不接,那他們兄弟趁早做其他打算,也不必非吊在科舉這一條路上。隻憑他們兄弟現下身份,一個舉人、一個生員,要是回鄉的話也能是太平鄉神。

    沈琰沒有拐彎抹角,也沒有從宗房那邊使勁,而是直接將他們兄弟的功名前程都交到沈滄手中,倒是好大魄力。估計他心裏也明白,不管他在旁處怎麼使勁,最後都繞不過尚書府去。

    等沈瑞說到沈琰兄弟去學宮外等自己之事,沈滄與徐氏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即便聽了沈瑞後頭的話,沈滄臉上也是帶了冷笑:“登門請罪?若真有知恥之心,就當去學政麵前請罪,將三代功名都除了如今裝模作樣,倒是以此為借口想要等門入室,還真是好厚麵皮”

    徐氏則是有些意外,即便曉得沈琰兄弟是老太爺曾孫,這邊也沒有認親的意思,自然也就不會去打聽兄弟兩個的仕籍上有什麼不妥當。

    沈琰此舉,還真是膽大。這邊既知曉此把柄,要是有心發作他們兄弟,絲毫也不用費力氣,就能讓他們兄弟跌入塵埃。

    “瑞哥,聽說這沈琰當年曾在族學教導過你們,你覺得他這人如何?”徐氏帶了幾分好奇道。

    十九歲中舉人,即便是在南直隸那士子雲集之地,也稱得上金貴。雖說出身孤寒,可因為年輕,即便落地個三、五回考中進士也不遲,即便沒有喬三老爺出手,也會有旁人搶了做女婿。

    “為人溫潤,有君子風,授業極有耐心,其他就知曉不多……孩兒在族學裏的日子實在不長……”沈瑞一邊想著,一邊回道。

    當年他就覺得沈琰行事頗有章法,以後要是混官場定是如魚得水。如今幾年過去,沈琰雖沒出仕,可卻有了舉人功名,已經算是預備官員,可以有資格補缺。

    沈滄聽了,“哼”了一聲:“溫潤君子麼?那也定是個偽君子”

    沈滄連番譏諷,徐氏與沈瑞不由側目。

    沈滄還沒見沈琰,就這樣厭惡,到底為何?這樣喜怒形於色,都有些不像他本人了。

    實際上沈滄確實心裏憋著熊熊大火,卻不是衝沈琰,而是由沈琰想到喬三老爺身上。

    他一直以為喬三老爺雖為人圓滑了些,可還是有些人情味兒的,既然卻是見識了喬三老爺的道貌岸然、、

    眼前是發妻嗣子,別無旁人,沈滄即便想到,便也不壓著,帶了幾分怒道:“到了今日,我才算明白過來,喬三專程挑了那小子為女婿,哪裏是愛惜人才?他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要是這邊接納那兄弟兩個,他此舉就是親上加親;要是這邊忌憚那兄弟倆,就會想著安撫他,好借他之手壓著那兄弟倆……他既任學官,哪裏看不出沈氏兄弟仕籍的不妥處?定是當把柄握著,想要借此挾製這兄弟兩個他想要算計那兩個小子隨他,想要謀算咱們家卻是找死

    徐氏與沈瑞兩個聞言,不由麵麵相覷。

    之前沒往這邊想,並不覺得喬三老爺擇沈琰為女婿此舉另有深意,隻是覺得他有些不識時務,即是知曉沈琰與尚書府淵源,就不該繼續這門親事;非要拖著,又得了沈二老爺點頭,這也太執著了,看著像是真看重沈琰似的。

    可要是他真的看重沈琰,在南京時就該想法設法為沈琰解決後患。他在南直隸境內,要往各府主持歲科試,也有駐紮鬆江府時,想要在沈氏族人麵前為沈琰兄弟求情也容易。

    “父親能想到此處,沈琰怕是也回過味兒……怪不得孩兒覺得他此舉像是破釜沉舟,,不留後路,原來他曉得兄弟兩人被喬三老爺套住,壓根就沒有後路。”沈瑞道。

    徐氏亦唏噓道:“這喬三自己也是一步一步考出來的功名,如今卻是要用功名算計拿捏人,這太不是東西了那兄弟兩個連番捷報,本是極好的運勢,遇到喬三,反而是禍不是福了……”

    南城,沈家。

    沈琰、沈兄弟兩個難得在家,就往正房陪著白氏用了午飯,又陪著白氏說笑了一會兒,才回了書房。沈要溫習功課,沈琰則是做授業課程表。

    沈琰入春山書院時間不長,人也年輕,可授業仔細,待學生也有耐心,兼職做了小半年夫子後,有了小小名氣。如今報他“小課”的學生好幾個,束惰銀子攢了三、四十多兩出來,已經能夠家裏的嚼用,無需動用積蓄。

    南城書院雖號稱平民書院,可真正赤貧百姓哪裏有銀子供孩子讀書?能送兒子入南城書院的,還是以書香門第與富商士紳人家子弟為主,束惰銀子上也不吝嗇。

    沈琰這夫子當的津津有味,儼然樂在其中。

    自打見過沈瑞,沈就始終懸著心,眼見著兄長如此淡定,他猶豫道:“大哥,沈尚書會答應見大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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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章 收因種果(五)





    喬家長房,已經亂成一團。

    喬大老爺想一出是一出,一意孤行,兄弟幾個不好在沈家爭執,就從沈家出來。

    喬大老爺並不覺得自己的打算有什麼錯,在他看來,像他這樣仁義為妹妹打算的哥哥太少了。

    等喬氏接過來,他也樂意好生供養她一輩子。

    至於喬氏的嫁妝,本就是喬家的東西,回歸喬家又有甚不好?

    早知沈玨是這樣的白眼狼,他們兄弟當初就不該任由沈家二房過嗣。即便最後不得不過嗣,也當提前將喬氏嫁妝的分配約定好。

    出嫁女沒有兒女,死後嫁妝回歸娘家也是老理。如今稀裏糊塗將嗣子記在名下,倒是使得喬家束手束腳。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卻不能任由兄長發瘋,馬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兄弟兩個就跟在喬大老爺,到了長房這邊。

    喬大老爺見這兄弟兩個湊到一處,越發煩躁。

    他曉得自己口舌不如胞弟伶俐,也不耐煩聽其囉嗦,衝兩人冷哼一聲,直接往後宅尋小妾去了。雖說在孝期當禁欲,不過隻要不做在明麵上,也無人理會。再說他如今已經不是官身,也不用在礙著禦史畏手畏腳。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雖是著急,可也不能追到兄長的妾室房裏。

    “大哥他真是鬼迷心竅”喬三老爺帶了怒氣。

    喬氏真要大歸,對二房與三房都是致命影響

    二房行商賈事,兒女又都是庶出,說親的時候本就攀不上高門,即便喬氏的事情有影響,也是有數;可是二房的生意想要順當,就不容易了。

    京城這地界,向來大魚吃小魚,沒有點倚仗想要做生意,那是想也別想。之前喬三老爺能幫喬二老爺尋到靠山,並不是喬三老爺麵子有多大,而是因喬家是尚書府的姻親,沈三老爺是刑部尚書的嫡親表弟。

    對於喬三老爺來說,一雙嫡兒女都到了相看的年紀,原要等著喬老太太周年後就開始相看。家中出了個大歸的姑母,旁人哪裏會相信喬家的教養?要是沈家或沈洲有惡名還罷,喬氏處境即便讓人腹誹,也會生幾分憐憫;偏生沈家素有清名,沈洲在翰林院二十多年也無任何劣跡。

    同沈家相比,喬家大老爺去歲問罪罷官卻是眾所周知,兩家人品優劣,還需對比麼?

    再有就是喬三老爺的官途,在喬家已經敗落的情況下,沒有沈家做靠山也難走的長遠。

    “三弟,此事關係重大,是不是該請大嫂?”喬二老爺猶豫了一下,道。

    喬三老爺眼睛一亮,道:“對,與大嫂說我倒是不信了,這大哥糊塗了,大嫂也糊塗了不成?”

    心中有了定奪,喬三老爺就揪過管家:“去稟告大太太,就說我與二老爺有急事,請大太太出來相見”

    管家躬身應了,小跑著去見喬大太太去了。

    方才喬大老爺走前,兄弟三人的話裏話外透出的消息,讓他心中驚濤駭浪。就算喬三老爺不吩咐,他也要去尋喬大太太了。

    我的娘呀,老爺這是豬油猛了心麼?竟想要讓姑太太“大歸”?他難道就不曉得,在丟官罷職後,喬家依舊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不過是因喬家是沈家姻親的緣故。

    這姻親真要撕把開了,不用說別的,就是這喬家大宅就保不住。京官一茬接一茬,多少人想要在城裏置產不得,最後隻能典房賃房。

    喬大老爺被免了官,兒子中最出息的不過是童生,真要撇開沈家,還不得被人生吞活剝了?至於喬三老爺不過是外官,在京城人脈淺薄不說,也未必會為了兄長得罪人。

    在管家過來之前,喬大太太已經得了消息,曉得兩個小叔子隨丈夫回來。

    她心中驚疑不定,喬大老爺在赴宴之前想著都是沈玨的親事,喬大太太卻直接想到小姑子身上。

    她有心提醒丈夫一聲,可喬大老爺壓根不耐煩見老妻,不是在書房裏養花逗鳥,就是在後宅婢妾那裏昏天黑地地胡混。

    喬大太太氣惱,就此丟開不理,卻也盼著小姑子莫要惹大禍,倒不是與喬氏姑嫂情深,而是生怕牽連到自家身上。

    管家帶了幾分焦急,進來稟道:“太太,不好了,老爺要做主讓姑太太大歸”

    喬大太太臉色一白,一下子站起身來。

    真的是喬氏的事。對於這點喬大太太並無意外,意外的是丈夫的昏招。

    “兩位老爺就是為這個來的?”喬氏想到此處,又坐了下來。

    “正是如此。”管家道:“三老爺方才還吩咐小人過來通稟,說是有急事要請太太出去說話,當就是為此事了……”

    “可聽到姑太太到底錯了什麼規矩?”對於罪魁禍首的小姑子,喬大太太恨得牙根直癢癢。

    “倒是不曾聽聞。聽著幾位老爺話裏的意思,尚書府那邊是要將姑太太出城養,,二老爺、三老爺應了,隻有老爺這邊,非要接姑太太回來……”管家回道。

    喬大太太怒極而笑:“去尚書府裏耍威風,還真是兄妹情深”

    “太太,二老爺、三老爺可是急的不行……”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管家即便是下仆,可也不願將喬家自尋死路,巴不得自己太太出麵平定此事。

    喬大太太本也驚怒中帶了幾分焦灼,然後聽說喬二老爺、喬三老爺的反應,她反而冷靜下來。

    她挑了挑嘴角,嗤笑:“那就讓他們急一急,都是小心眼的蠢東西,那點私心盤算哪裏上得了台麵?又是置產、又是攢私房,生怕誰分了他們的好處。之前將這邊當成落魄戶,著急忙慌地搬出去過好日子,如今也當讓他們明白什麼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主母鎮定,管家也安心不少。

    大老爺紈絝半輩子,要是沒有老太太與大太太先後當家,壓根無需等到今日,喬家早就敗了。

    在喬家長房,大太太說話向來比大老爺說話管用。

    別看大老爺這半年在家裏吆三喝四,威風凜凜,那不過是大太太不計較。要是大太太真是“以夫為天”的柔順婦人,也不會彈壓了大老爺三十年。隻要大太太這邊拿定主意,有無數的後招能收拾得了大老爺……

    前院客廳,喬二老爺與喬三老爺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還不見管家回來。

    喬二老爺想著長嫂的為人秉性,皺著眉,心中暗道棘手。

    喬三老爺在外人麵前是謙和君子,可在自家人麵前並無多少掩飾。他心中火氣越旺,怒道:“這狗殺才卻哪裏請人了?”

    喬二老爺苦笑。

    喬三老爺則是忍不住,起身道:“二哥,既是大嫂不出來,咱們就進去這可不是能避開享清閑的時候”

    叔嫂都上了年歲,倒無男女之間的避諱。方才之所以沒有直接登堂入室,為的不過是如今已經分家,算是兩家人,當守一個“禮”字。

    喬二老爺隱隱猜到喬大太太的用意,想要與三老爺分說一二,可是卻不敢去賭。萬一猜錯了,就是萬劫不複。

    他便熄了聲,沉默地隨著三老爺身後,去了內宅。

    沒等到上房,就見四、五個婆子婢子站在廊下,神情惶恐不安。

    上房裏隱隱傳來哭聲,喬二老爺眼中多了幾分意外,喬三老爺的臉色則是越發難看。

    廊下婢子早進去通報,哭聲嘎然而止。

    喬三老爺的心越發沉重,麵皮也耷拉著。喬二老爺則是腳步有些發飄,難道喬大太太也轄製不了喬大老爺了?

    這會兒功夫,一個婢子閃身出來,對喬二老爺、喬三老爺福了福道:“見過二老爺、三老爺,太太方才小憩,如今正梳洗,請兩位老爺稍後。”

    喬二老爺、喬三老爺抬頭看了看天色,齊齊無語。

    這不早不晚的,是小憩的時候?

    一會兒,又要婢子端水進上房。

    這回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倒是沒用得多久,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有婢子出來相請。

    這一罩麵,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就察覺出不對。

    喬大太太雖麵帶了笑,是穿著家常衣裳,臉上卻塗了一層粉,眼圈也泛紅。再看屋子裏,堂屋與裏屋之間做隔斷的多寶格上,空了一半,剩下的都是笨重東西。

    喬三老爺唬著臉道:“大哥來嫂子這麼鬧了?”

    喬大太太忙搖頭否認道:“沒有沒有好好日子不過,鬧什麼?”

    喬三老爺皺眉道:“我看大哥他就是不想好生過日子,這才裏裏外外的折騰”

    喬大太太笑容勉強,幽幽歎了一口氣。

    喬二老爺卻在偷偷打量喬大太太,心中越發沒底,這是做戲呢?還是真有其事?

    不管如何,喬家真正能製約喬大老爺的隻有喬大太太一人,這點管家既能看出來,也瞞不過心思細膩的喬二老爺。

    喬大太太不願講丈夫是非,喬三老爺卻不肯給兄長留臉麵,吧啦吧啦地將沈家之行說了,重點講了喬大老爺的心血來潮與沈滄聽到“大歸”的話後詭異的沉默。

    一口氣說完,喬三老爺滿臉痛惜道:“大嫂,難道隻有大哥是姐姐的同胞,我這個做弟弟的就不是?可姐姐確實犯錯在前,大表哥、大表嫂如此處置已經是給姐姐體麵,還要如何?沈家四哥雖隻是繈褓嬰孩兒,卻是尚書府唯一親生血脈,沈三又是那樣的身體,姐姐竟然連藥都買好了,到時沈家四哥萬一有個好歹,沈三也不用活了……”

    喬大太太聽得呆住,雖曉得定是喬氏有不妥當處,卻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難道真當沈滄夫婦是吃素的?

    隨即喬大太太出了一身冷汗,後怕不已。幸而事情未成,否則別說喬氏性命難保,就是喬家說不得也要被沈滄夫婦遷怒。

    可恨自家老爺,真是瘋了,為了個心腸惡毒的妹子,家裏名聲、兒孫前程統統不要了。

    喬大太太極力克製,麵上依舊帶了薄怒。

    喬二老爺見狀,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喬三老爺在外多年,與自家大嫂打交道的少,並無喬二老爺的眼力,依舊是急的不行:“大嫂,無論如何不能讓大哥再鬧一回,瞧著大表哥的意思,怕是巴不得順手推舟地將姐姐送回來……到了那時,喬家可是幾代人都抬不起頭來”

    喬大太太麵帶苦笑道:“可老爺這回是鐵了心腸……”

    喬三老爺聞言,哪裏還坐得住?

    他站起身來,皺眉來回踱了幾步,而後轉過身,麵帶鄭重道:“大嫂,這實不是該順著大哥的時候。真要姐姐大歸,總要有個理由,即便沈家厚道,不將其中緣故扔出來,可世人的猜測隻會越發離譜。喬家聲名狼藉,兒孫婚姻與前程都要跟著耽擱……”

    “出嫁從夫。老爺那個脾氣真要上來,哪是能顧及旁人的?兩位叔叔都攔不住,何況我這內宅老婦?”喬大太太滿臉無奈。

    喬三老爺又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擰著眉頭道:“大嫂,真要論起來,大哥還有一樁錯處沒了結,本當在老太太靈前守孝三年……”

    不等他說完,喬大太太就冷了臉。

    真要將喬大老爺氣死喬老太太的事情揭開,抬出族中長輩來,是能收拾了喬大老爺,可喬家長房一脈也跟著跌入塵埃。

    “三叔說的這是什麼話?老爺身為長子,這些年來在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誰不曉得我們老爺是個大孝子……難道如今這世道變了?在父母跟前服侍盡孝的反成了錯處?”喬大太太聲音森寒。

    長嫂如母,喬三老爺心裏雖對長兄瞧不上,可對於長嫂向來還算恭敬。

    他訕訕道:“我這也是為了喬家好……”

    喬大太太神色稍緩,欲言又止道:“其實,老爺那邊非要接了姑太太回來,或是有其他打算……”

    聽了這話,喬二老爺神色不變,心中卻嗤笑。

    唱念做打半天,這正經戲肉也該來了。

    他用眼神卻瞄喬三老爺,就見喬三老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追問道:“大嫂,大哥到底是何打算……”

    沈宅,九如居。

    沈瑞坐在書房,想著沈滄的話,心裏有些亂。即便是兩世為人,可同這宦海沉浮了大半輩子的沈滄相比,他還是太過稚嫩。

    沈琰絕對不是蟲。

    沈滄讓自己去駕馭沈琰,難道就不怕“養虎為患”?

    沈瑞並不是怕了沈琰,而是想著要去操縱別人的命運,心裏頗為沉重。

    想到這裏,沈瑞自嘲一笑。自己矯情什麼?操縱旁人,總比被旁人操縱要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到窗外有人道:“二哥”

    是沈玨來了。

    沈玨神色帶了幾分古怪,進了書房地湊到沈瑞身邊,低聲道:“二哥,你說二老爺是不是恨二太太?”

    沈瑞抬了抬眉頭:“好好的,問這個作甚?長輩的事情且由得長輩們去

    沈玨神秘兮兮地道:“二哥,聽說二太太要去養,的莊子是二老爺安置乳母一家養老的地方……”

    這並不是新聞,沈瑞早知,就聽沈玨接著說道:“二老爺那乳母,與二太太可是有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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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一章 金友玉昆(一)





    昌平那邊的莊子,是已故三老太太的嫁妝產業,當年二老爺成親後就給了二老爺。如今在那邊莊子的管事姓關,關管事有個年過六旬的姑姑,就是二老爺的乳母關媽媽。

    關媽媽是已故三老太太的陪嫁,後來配了個沈家家生子,生了一個女兒,正趕上二老爺落地,就被選為乳母。

    沒過幾年,關媽媽的男人得急症沒了,三老太太憐惜她,加上見她服侍二老爺精心,就將她女兒杜鵑也叫上來當差,安排在二老爺身邊,做了小婢。

    杜鵑比二老爺大半歲,六、七歲起就跟在二老爺身邊,兩人相伴長大。

    等到二太太進門,二老爺一家被分出去單過,關媽媽與杜鵑本就是服侍二老爺的人,自然也要跟著出去。

    結果不出半月,二太太就要將杜鵑配人。也不知當時到底發生什麼,杜鵑就投了井,關媽媽則是被送到昌平莊子上去。

    這一轉眼,就過了三十年。

    前年給沈玨選婢子時,二老爺全都托給徐氏。徐氏為了避嫌,選的婢子多是二老爺名下的家生子。其中,春鶴她爹早年是昌平莊子的二管事,她聽家人提及過關家的事,知曉這段淵源。

    二太太要被送出去“靜養”的前因後果,沈玨都知道了。他雖沒有再開口為二太太求情,可總覺得這樣不管不顧心裏有些不安生。

    畢竟從名分上說,喬氏就是他母親。雖說喬氏算計四哥不對,可外人並不知曉,隻會當成是因年前他生病的事。

    沈玨有意無意地跟身邊婢子打聽了昌平莊子幾句。他心裏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要是莊子上日子太好,二老爺想要送妻子過去以“靜養”之名躲清閑,那沈玨會瞧二老爺不起;要是莊子上日子太過糟糕,那他身為嗣子,是不是該向伯父伯母為嗣母求些福利?

    就在沈玨心裏還沒拿定主意時,就從春鶴口中聽到這段舊聞。

    因時隔久遠,且又事關主人,春鶴並沒有細說二太太為何逼杜鵑出嫁,杜鵑為何頂死不嫁,不過其中緣由並不難猜測。無非是二太太年輕氣盛,見不得二老爺身邊有這樣一個服侍了十來年的婢子。貼身婢子,向來是男主人暖床丫頭的候選,且這杜鵑又是二老爺乳姐,身份非比尋常侍婢。

    沈瑞聽完這段舊事,隻覺得狗血淋漓。

    隻瞧著現在二老爺溫文儒雅的正氣模樣,還真看不出他少年時那般多情。家中有訂了婚約的童養媳,姨母家有個情投意合的表妹,自己房裏還有個青梅竹馬的俏婢。

    喬氏的殺傷力,也是在三十年前就有了實證。

    “或許你想多了,我覺得八成二老爺是寫信的時候沒想起關媽媽來……”沈瑞道。

    三十年光陰,整整半甲子,對於沈玨這才活了十幾歲的少年來說,聽起來就跟一輩子那麼長似的。

    沈玨猶豫了一下,道:“二哥,二老爺真是一時忘了此事也是有的……他都如此,大伯與伯娘更不會留意這些,要不要稟告長輩一聲?”

    沈瑞點頭道:“自然是當告知。不管關媽媽與關管事是不是記仇,他們都是二房仆人,二太太即便是過去養,,身份也是他們主母,沒有受他們磋磨的道理。”

    沈瑞這樣說,倒不是向著喬氏,而是沈家不能出現“奴虐主”的醜聞。到了那時,別人不會去探尋三十年前的舊聞,隻會將此事歸咎到當家夫人徐氏身

    加上喬氏娘家如今敗落,在世人眼中已經是弱勢,沈家安置不妥當,上下的人品說不定都要遭質疑。

    “這樣就好了,要不我真是有些不放心……”沈玨鬆了一口氣道。

    眼看就是端午,距離院試就剩下一個半月。

    沈玨過來溜達溜達,便又回去讀書去了。

    沈瑞並沒有急著立時去上房,在書房做了一篇時文,又寫了半個時辰的大字,估摸徐氏午歇起來才過去,將關媽媽的事情說了。

    徐氏歎了一口氣道:“好孩子,幸好你提醒了我……關媽媽出去的年頭太久,我隻聽說那邊管事姓關,是二老爺早年當用的人,都忘了還有關媽媽這一茬”

    沈瑞猶豫了一下,道:“那還將二太太送那邊麼?”

    “這天下有奴避主卻沒有主避奴的道理…且這個地方又是二老爺定下來的,不好更改”徐氏道。

    母子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狐疑不定。

    關媽媽從沈家出去三十年,別人忘記還都說得過去,可她服侍了二老爺十幾年,在外也是受二老爺供養,二老爺真忘記關媽媽與二太太的嫌隙?

    徐氏不由皺眉,換做其他莊子,既是管事不妥當,直接換了個管事就是了,偏生這處莊子是二老爺的私產,裏麵的下人都是二房的。

    徐氏感覺頗為棘手:“哎,隻能再推遲些日子……”

    其實,徐氏直接安排兩個媽媽跟過去看著,莊子上的人絕對不敢慢待徐氏。不過徐氏如今卸了家裏的庶務,開始教導三太太與玉姐兩個,自是不願再摻和二房渾水。否則倒好像她這長嫂苛嚴,發作妯娌似的。明明是喬氏自己招禍,二老爺下令發作,作甚要長房背黑鍋?

    另外一個法子就是讓毛媽媽夫婦跟過去服侍,這兩人是二老爺得用的老人,有他們在,關媽媽姑侄即便記仇,也不敢讓喬氏吃苦頭。

    可這兩人打理二房產業,又看顧沈玨這邊。徐氏打發人出京,倒像是排擠二房的人似的。

    要是之前徐氏遇到這樣的事情,哪裏會猶豫,直接就有了定奪,如今卻是乏了,實不耐煩為二房之事費力。

    不管送不送走喬氏,何時送走喬氏,都有長輩們定奪,輪不到沈瑞操心。沈瑞將這件事稟告到徐氏後,就撂下不想,回九如居練大字去了。

    等寫完十篇大字,他紛亂的心也靜了下來。

    沈琰是將“投名狀”遞了過來,可怎麼會是心甘情願地依附?

    偏生這個時候,沈家這邊能選擇的餘地並不多。難道還真的能找人出首,告發沈琰兄弟“出身不明”?那樣即便會斷送沈琰兄弟仕途,可也會讓沈氏族人心冷。

    沈家書香望族,子弟多是以舉業讀書為主。對於讀書人來說,斷送前程與殺人無二。

    沈琰祖輩固然有錯,可實在是相隔年頭太過久遠,到沈琰兄弟這一輩已經是第四代。尚書府這個時候發作,就顯得盛世淩人,還要翻出祖上的家醜來為人說舌。

    不能出首,剩下兩個選擇,一個是接受對方投誠,一個就是置之不理。

    可即便現下置之不理,等旁人捏了兄弟兩個的短處將此事揭開,二房依舊要做出決斷。

    沈滄倒是放心沈瑞,隻吩咐他自己想法子應對。

    沈琰兄弟是為了解決後患之憂,可沈滄顯然是堅持不許他們兄弟歸宗,剩下的就要靠沈瑞去說了。

    沈瑞苦笑,談判麼?對方底線自己心中也有數,可要是想要做成這“買賣”,卻不是口頭協議就能成的。隻有尚書府這邊永遠壓著,那邊才會服順。

    沈琰已經是舉人,自己才是秀才,為何覺得時間又不夠用了?

    夕陽西下,漫天雲彩。

    喬三老爺心情滿是陰鬱,出了喬家老宅,他回頭望了望,歎了一口氣,對喬二老爺感概道:“一直當大嫂是個明白人,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性子家門不幸啊”

    喬二老爺臉色也不好看,心疼自己掏的那份銀子。

    喬大太太既有心要敲一筆銀錢,怎麼會隻逮住喬三老爺、拉下喬二老爺?

    喬二老爺有心不管,又不敢去賭,開始時隻能咬著牙說沒錢。

    反正他是庶子,一直沒出仕,年前分家時不過分到一個鋪麵、半個莊子、一處南城三進宅子。喬家的莊子多是做了祭田,不分產,剩下兩個小莊,攏共就二十幾頃地,長房獨占了一個小的,二房、三房平分了另一處。

    像喬大老爺、喬三老爺因是嫡子,還分得了喬老太太名下其他兩處莊田。

    喬氏聽了,當時並未說什麼。喬三老爺倒是體恤喬二老爺,還幫著他說了不少好話。

    不過等到招待完兩位小叔子午飯後,喬大老爺就鼻孔朝天地出來了,手中拿著一頁紙,上麵列的正是喬二老爺這些年添的兩處鋪麵、兩處典給外地商賈的城下坊宅子。

    喬二老爺雖矢口否認,可喬三老爺還是變了臉色。

    喬二老爺憋悶的不行,這個時候就是想要揭破喬大老爺夫婦做局也晚了。

    憑著喬大太太這貪財的性子,喬二老爺真怕將她逼急了,她不管不顧為了那筆嫁妝去勸喬氏大歸。

    不過他既做了半輩子買賣,論起討價還價來,旁人就是不及。

    “妹妹真要回家,萬沒有隻長房奉養的道理。同樣道理,即便妹妹真將嫁妝帶回來,長房為防物議,也不該獨占。其中有些是老太太嫁妝,當大哥與三弟均分;至於陪嫁出去的祖產,則理應三家均分大哥、大嫂、三弟,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喬二老爺振振有詞道。

    喬大老爺夫婦與喬三老爺都聽到愣住了。

    喬三老爺後知後覺,終於醒過味來。

    是啊,就算長房死皮賴臉地非要從沈家討要嫁妝回來,那也不是長房的錢財。憑什麼為了安撫喬大老爺,就要二房、三房掏銀子?

    喬大老爺心中算計了半天,本當能發一筆大財,卻是被喬二老爺揭破美夢,不由惱羞成怒道:“我不管你們分不分,反正我那份是一文銀子都不能少哼,都窮的喝西北風,還要麵皮作甚?你們舍不得臉來,我可沒什麼顧及的

    他越想越是這個道理,越發“理直氣壯”。

    喬二老爺也冷了臉:“哦?那大哥什麼時候去?告訴弟弟一聲,弟弟也隨著大哥一道過去”

    喬大老爺揚著下巴道:“趕早不趕晚,明兒一早就去沈家人不是瞧不起喬家麼?那就別想著再占喬家的便宜妹妹是個不通世情的,嫁妝產業都是沈家那邊的人打理,這三十年下來,隻出息就能養活沈家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喬三老爺氣的不行,喬氏大歸,嫁妝取回,這是兩家斷交。沈家的助力,難道隻值幾千兩銀子?這還真是窮瘋了

    早年在江南時,常聽同僚們提及“窮生奸計”這四字,當時他還不為然,覺得寒門中亦不乏高潔之事;可今日長兄長嫂的嘴臉,卻是讓他長了見識。

    算計出嫁妹子的嫁妝,還能如此理直氣壯,這大明朝也是獨一份。

    不過他也瞧出來,不能一味應和,要不然這夫妻兩個隻會越發肆無忌憚地貪婪。

    “行大哥二哥既去,就也別落下我,咱們兄弟齊心”喬三老爺氣呼呼地道。

    喬大老爺為了故意給兩個弟弟添堵,才附和妻子的安排出來做戲,本以為這兩人會氣得跳腳,沒想到卻這般“服順”了。

    他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不知這兩人說的是真是假。

    喬大太太見氣氛越來越僵,忙打發喬大老爺出去。她是想要敲些銀子,可不是真打算接喬氏大歸。

    等喬大老爺不在,氣氛也沒緩和下來。

    喬大太太心中歎了一口氣,她瞥了喬二老爺一眼,明白他是看透自己的打算,才死咬著不肯掏銀子,還帶著喬三老爺也反複。

    “姑太太的脾氣,不會隻鬧這一回。可長房的處境,你們兄弟也都看著的。你們幾個侄兒都不是能支撐門戶的,老爺又是個撒手掌櫃的性子,裏裏外外恁地艱難”喬大太太歎氣道。

    喬三老爺板著臉道:“分家時產業雖不多,不是有祭田做大頭?怎麼聽大嫂的意思,竟是吃不上飯了?”

    喬大太太道:“二叔、三叔,但凡日子好過,老爺也不會生這個念頭……說句實在話,就算這回勸住他,那下回他再想起此事呢?他是嫡支當家,長兄如父,他要為姑太太出頭,誰也挑不出理來”

    喬二老爺眉頭皺的更緊,他可不想為了此事接二連三地被長房勒索。

    喬三老爺臉色更黑,眼神冰冷。

    喬大太太見了,心裏一激靈,忙緩和了口氣,柔聲細語地道:“我的意思,是就這一回……若是能‘安撫,了老爺,就讓老爺立個手書出來。以後姑太太那邊的事,長房就此不插手,全由兩位叔叔決斷”

    說完,喬大太太也不去看兩位老爺的反應,隻低頭看著茶盞。

    喬氏的嫁妝單子,喬家本就留有備份,當年整整陪嫁了七十八台嫁妝,除了家具衣料首飾壓箱銀子這些零散的不算,田產鋪麵宅子就五處,早年並不值多少錢,可近年城裏城外的地價翻了一番,這些產業如今能折銀五、六千兩。

    要不是喬大太太知曉輕重,曉得自家兒孫在京城立足不能丟開沈家這個靠山,她都要跟著動心了。

    如今既喬二老爺、喬三老爺送上門來,她就沒有放過的道理。

    喬二老爺說的對,就算喬氏真的大歸,長房也別想要獨吞那份嫁妝。瞧著喬三老爺的模樣,要是真的逼急了,尋了族老來治大老爺的不孝之罪也不無可能。

    她擺明了車馬,即便喬三老爺依舊怒著,可也有些心動。

    即便喬氏如今錯了規矩將被送走,可正如喬三老爺那日所說的,沈洲總有回京一日。沈家與喬家又不同,是之前就分過家的,等到三房不住一處了,想要接喬氏回城不還是沈洲一句話的事。

    誰說過繼沈玨沒用?

    在喬三老爺看著,用處大著,有沈玨在,喬家就永遠是他的外家。

    沈滄能狠心不管喬家的事,還能狠心不管侄子?

    喬二老爺想著兄長的德行,對於這個提議也有些興趣。一次買斷,省的長房以後再生事,也算好事,隻是這銀錢麼?

    見喬三老爺許久不開口,喬二老爺就開始討價還價起來。

    喬大太太貪婪歸貪婪,可喬二老爺巧舌如簧,也不是白給的,最後這銀錢從兩千兩銀子壓到一千五百兩。

    喬二老爺意猶未盡,還想要繼續壓價,喬大太太卻是不依了。這是一錘子買賣,賣的太低,可是沒有下一回。

    瞧著至親為了幾個銀錢如此你來我往,喬三老爺不由生出羞恥心來。

    他素來清高,是見不得這個的,不耐煩道:“一千五百兩就一千五百兩,二哥別再還價……我出整數,二哥出零頭就好……不過大嫂那邊要先見了字據,且要大哥親自書寫蓋章的……”後一句是對著喬大太太說的。

    喬大太太點頭道:“正該如此”

    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她也不好打發人傳話,起身告了聲罪,親自尋大老爺去了。

    喬二老爺道:“本就是你我兩家的事,怎麼能讓三弟出大頭?如今你日子也緊巴,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還是一家一半來的好……”

    喬三老爺有些意外:“二哥既不是舍不得銀錢,方才怎麼還與大嫂磨了那許久?”

    喬二老爺道:“一碼歸一碼,我實不用用血汗銀子便宜了大嫂。過去三弟沒見識過大嫂這一麵,我也不好多說,說多了反而像是在挑撥……咱們這位大嫂,看著是個棉花團的性子,可卻是個錢耙子……早年老太太當家且不論,隻大嫂當家這小二十年,公中每年進項就少了三、四成,還損了幾處祖產,大嫂名下的嫁產卻多了兩處……我之前是存了幾個私房錢,在外買了兩個小鋪放租,那也是無奈之法。我恁大的人,每日在外應酬打理,可每個月隻有二十兩銀子月例,又哪裏夠使?早年交到公中的進項也是隻有進的、沒有出的,卻不見公中新置產業,這銀錢都哪裏去了?”

    喬三老爺方才聽了喬二老爺早年置產的消息是有些不滿,不過也不打算計較,誰沒有私心呢?就是他這裏,不是也給自己這房攢銀子麼?

    不過聽喬二老爺這一說,喬三老爺也明白過來,喬大太太的貪婪哪裏是分家後窮了才有的,這竟是本來的性子。

    當家主母是這樣的性子,喬家敗落真是不冤枉。

    喬三老爺已經打定主意,隻讓長房最後占這一回便宜,再無下回。

    等到喬大太太拿了喬大老爺的手書出來,喬二老爺、喬三老爺就打發長隨回去取莊票。

    一手交莊票,一手收了字據。

    喬大太太雖看似平靜,可眉眼之間依舊是泄了歡喜。

    喬三老爺實在厭惡得不行,交易完成,立時拉扯喬二老爺出來了。

    喬三老爺已經打定主意,以後除了祭祀,長房能避則避。

    都說五哥聰敏,就喬大老爺、喬大太太這樣的父母,能教導出什麼好兒子來?兒子輩全無指望,孫輩們還小,長房想要翻身,怕是沒指望了……

    喬家老宅裏,喬大太太從客廳回到上房,喬大老爺已經在屋子裏等著。

    眼見喬大太太進來,喬大老爺迫不及待地道:“銀子呢?”

    喬大太太取了幾張莊票出來,喬大老爺一把奪過來,見都是一百兩的,數了一數,皺眉道:“怎麼才這點兒?這加起來才五百兩?”

    喬大太太詫異道的:“老爺還想要多少?這不過是趕上機會能嚇唬嚇唬老二、老三,要是等他們反應過來,別說是五百兩,就是五十兩也沒指望”

    喬大老爺不甘心道:“老太太不是總說妹妹那份嫁妝足有一萬兩銀子?這差的也太多了……”

    喬大太太嗤笑道:“老爺是當家人,喬家攏共產業有多少?當初要真的陪了一萬兩過去,那闔家都不用過日子了……當年不過是老太太要強,有個孫家在前頭比著,想要嫁妝體麵給姑太太做臉。莊子鋪麵宅子俱全,看著多,可多是湊數的。就是那宅子,不過是二進,十幾間屋。城外的兩個莊子也都是小莊,加起來不過三、四頃地,城裏兩個鋪麵位置也不算好。這副嫁妝還是我幫著老太太操辦的,家具衣服頭麵全算上,也沒到五千兩銀子,對外卻是報一萬兩……就算老爺現下想要接妹妹回來,那些家具、衣服料子、首飾還能在麼?就算是在,也不值當初的銀錢。”

    其實,以喬家當年的家底看,就算是五千兩,對於當年的喬家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喬大老爺素來不操心庶務,連京外良田多少錢一畝也不知曉。聽說不過是幾頃地,他就沒了興致,意興闌珊道:“老太太也是,在自家人麵前也不說實話,我還真以為妹妹那邊的陪嫁又多少……”

    他捏著那幾張莊票要收起來,喬大太太忙道:“老爺,眼看就要過節了,別的都可省下,西席那邊的節禮……”

    喬大老爺猶豫了半天,到底抽出一張開,遞了過去:“過節雖不好操辦,可也別太寒酸了……”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6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金友玉昆(二)





    進了五月的京城,天上跟要下火似的。

    這種於燥的熱,與江南濕熱還不同。沈連著幾晚都睡不好覺,熬的眼圈烏青。

    白氏見了,十分心疼,這一日趁著沈琰在家,就叫來吩咐道:“聽說有賣冰的,咱們家也買些冰來用。二哥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這樣下去可了不得”

    沈琰道:“二弟白日要去書院,隻晚上家來……買冰的人家,多是家中有冰窖,買了下備著,隨之取用。家中沒有冰窖,買了也用不了多久就化了……若是娘覺得院子裏熱,叫人早晚勤潑幾遍水。”

    白氏臉上就有些不情願:“化就化了,冰到底比潑水涼快呢……”

    沈琰嘴巴裏直發苦,京城物價本就比南邊貴,這冰塊在夏日裏又是富貴人家用的,價格雖不是貴的離譜,可也經不住日日用。現下還沒入伏,就用起冰來,那這一夏天得用多少銀子?

    看出兒子為難,白氏有些訕訕,可到底心疼幼子,不肯改了主意,起身去裏屋取了個絹包出來,打了開來,推到沈琰麵前道:“若是大哥手頭實不夠花用了,就拿這個換銀子使……”

    裏麵是黃燦燦一對金鐲子,寬韭葉的福字貴妃鐲,看著足有小半斤的分量

    沈琰見狀,眉頭微皺。這是白氏的嫁妝首飾,前些年家中日子艱難的時候,白氏曾拿出來過。

    白氏瞥了長子一眼,見他還不應聲,心裏有些抑鬱,臉色也耷拉下來。

    長子如今在書院授課,名下也有幾個得用的弟子。三節兩壽,本是常理,京城這邊也不例外。

    這幾日,有好幾個學生家長攜了子侄上門送節禮,除了文房四寶與吃食這些,聽說銀封就好幾個。如今自己不過是吩咐叫長子買些冰來用,長子就推三阻四。要說這大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在銀錢上攥得太緊。

    沈琰看在眼中,心中歎了一口氣,神色轉淡,收起絹包:“既是娘吩咐,那兒子就遵命這鐲子怎麼也能兌幾十兩銀子,一個夏天的冰盡夠使了……

    白氏見狀,卻是一愣,神色就有些勉強,眼光黏在那絹包上。

    沈琰隻當未見,起身道:“兒子這就出去張羅。”

    白氏麵皮紅一陣、白一陣,欲言又止,看著兒子挑了門簾出去。

    白氏一下子泄了氣,嘟囔道:“今日用冰要自己掏銀子,明日是不是多要一口吃食也要掏銀子?這老大到底是什麼回事?”

    沈琰回了東廂房,臉色就難看起來。

    京城居、大不易,他費盡心思,才使得家中收支平衡,不至於嚼了老本。可是白氏那裏,因偏疼幼子的緣故,今日添菜,明日加衣,又嫌家中下人不夠使,想要添人口。自家本是尋常人家,家底微薄,如今又寓居京城,白氏卻因在喬家時受了慢待,生怕兒子們在外也受委屈,一心要將兩個兒子打扮出富貴公子模樣。

    這般胡亂花錢,沈琰哪裏受的住?三回裏少不得駁了兩回。

    白氏見狀,每次都嚷著要自己掏銀錢。沈琰是當家人,又是孝子,怎麼能收?能攔的就攔住,不能攔的就任由白氏花銷了。

    如今白氏又一門心思要買冰,連嫁妝首飾都拿出來,沈琰卻不打算繼續縱容。

    沈琰想了想,就叫來了管家,將金鐲子遞給他道:“拿去銀樓量重估價,看到賣冰的送些家來……”說到這裏,又給他一張五十兩的莊票:“再順便取些銀子,兌兩貫錢,回來隻說是金鐲子換的……”

    管家收好了金鐲子,出去掛了空褡褳,出門應差事去了。

    白氏站在窗前,站立不安模樣。

    沒一會兒,服侍她的小婢過來,低聲稟道:“太太,大哥打發管家出門去了”

    白氏呆呆地怔住,眉頭蹙起,不知不覺地紅了眼圈,臉上多了幾分委屈之色

    沈是學生,沈琰是夫子,沈琰在家的時間多些,沈就要早出晚歸。

    等到夕陽西下,沈一身汗津津地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拿浴桶。

    夏日裏汗流的多,身上儒服濕了又於的,沈愛潔,實受不了這個。等他梳洗完畢,才換了家常衣裳,去給白氏請安。

    進了北屋,沈就察覺出不同來。

    現下外頭都是熱騰騰的,屋子裏卻是一絲絲沁涼。再看門窗,都是關著的,屋子角落裏有個小杌子,上麵擺著一尺半徑長的銅盤,銅盤裏疊著幾方冰塊。銅盤一側,有個接水的小桶。化掉的冰水滴滴答答從銅盤一側豁口,流到下邊的小桶裏。

    沈見狀,不由歡喜道:“哇家裏買冰了”

    說話之間,他忙奔了過去,直接將手掌撂在冰上。涼意上來,激得他一哆嗦。

    為了買冰之事,白氏生了半日悶氣,不過見幼子歡喜,滿心不快就煙消雲散。

    她笑吟吟道:“不過幾塊冰,瞧將二哥歡喜的?還有許多呢,隻是先前你不在,白化了可惜,如今用棉被蓋著……一會兒等你回去,就叫人給你送去…

    “謝謝娘”沈歡歡喜喜地應了。

    想著東廂一直沒有動靜,沈道:“大哥呢?不在家麼?”

    白氏怏怏道:“周相公請吃酒,出去應酬去了。”

    沈“哈哈”一聲道:“周相公倒是個實誠人,不僅想要讓兒子拜在大哥門下,就是他自己也想要隨大哥讀書呢。還是大哥說受不得,才與他做了個忘年交……”

    周相公是這條街的街坊,是京城老戶,也是書香門第,祖父曾放過一任外官,不過到了他這一輩,隻有一個兄長出仕,他自己考了半輩子,也不過是個秀才。如今幾個年長的兒子都不是讀書的材料,隻有小兒子,也是南城書院的學生,二月裏過了縣試,被周相公寄予厚望。

    白氏不以為然道:“不過一老秀才,今日吃了酒,改日還需回請……要是真看重你大哥,節禮厚重些,不是比什麼都體麵?”

    沈搖頭道:“那怎麼能行?讀書人之間的交情,豈能用銀錢來衡量?如此有來有往,才是長久之道。”

    白氏想著長子肯花錢出門應酬,卻舍得給家裏買冰,胸口又是一陣憋悶。

    她心中腹誹不已,卻沒有在沈麵前念叨,實不願他們兄弟就此生了嫌隙

    沈陪了白氏用了晚飯,就回西廂讀書去了。

    屋子裏有了冰盆,溫度慢慢地降了下來。

    沈坐在書桌後,手中拿著《四書集注》,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滿心焦躁,又帶了幾分惶恐。

    要是尚書府打發人傳話叫他們兄弟回鄉怎麼辦?

    他之前讀書的時候,時常覺得累,恨不得抽空就歇一歇。可到了現下,想到或許不能繼續讀書,他就無比痛心。

    兄長的做法,也是無奈之舉,可尚書府怎麼還沒回信?

    沈記得清楚,他將這邊的地址抄寫的整整齊齊,交給了沈瑞,讓沈瑞有回信就打發人過來,這過去好幾日,卻石沉大海。

    外頭幽暗起來,婢子進來點了燈。

    他們家的日子雖在南京時就好轉,可沈琰曉得以後用銀子的地方多,日子就算計著過,家中下人也隻買了四口人,內宅兩個,一上灶的仆婦、一小婢;前院兩個,一個管家、一個小廝。除了那小婢是孤身一人之外,其他三人就是一家人,晚上就在前院廂房住,後院隻留那小婢,多在白氏身邊服侍。

    沈依舊坐在書桌前,摩挲著眼前的筆墨紙硯,滿心都是舍不得。

    不是他想不開,而是早在三年前徐氏的回話就讓他見識了尚書府對他們這一脈的厭憎。

    沈的頭慢慢耷拉下來,要說心中無怨,那是假話,可是他不知自己到底該怪誰?同為沈家子弟,他們這一脈至今不得族人認可,無根浮萍一般。前年春天,一家三口逃難似地離開鬆江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如今又要經一遭麼?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有人道:“這是想甚呢?”

    是沈琰回來了。

    沈忙站起身來:“大哥”

    沈琰的臉紅撲撲的,帶了幾分醉意,眼睛卻是閃亮。

    看著兄長心情大好的模樣,沈也心情也好了幾分,道:“可是有什麼喜事麼?”

    沈琰點點頭,嘴角上翹:“周相公今日給我介紹了個新學生,是他兄長家的侄兒,過了端午節,就送到書院來讀書,也定了我的某”

    沈微訝:“周相公的兄長,就是做官的那個?”

    沈琰點點頭道:“就是那個,如今在吏部任主事。”

    沈笑道:“看來南城書院的名氣真是越來越大,今年新入學的學生中,官宦子弟不少呢……”

    沈與有榮焉:“四月府試榜上五十人中,南城書院就有六人在榜上,壓了城北的春山書院一頭。”

    沈雖滿心憂慮,可見兄長一切如常的模樣,不知不覺地也安心了許多。

    沈琰瞥了他的書案一眼,道:“你的時文還罷,策論到底少了幾分火候。離明年鄉試就剩下不到一年半,多在策論上使使勁。要是自覺落筆空乏,就多去讀讀旁人的文章,揚長補短,是為上策。”

    沈疑惑道:“大哥先前不是讓我靜下心多讀幾年書,等下下科再下場麼?怎麼就改了主意?”

    沈琰道:“我原怕你讀書太吃力,也擔心你木秀於林。到了京城,我才曉得自己見識短了,成名需趁早。早日中舉,對二弟來說隻有好處。”

    沈甚是沒底氣地道:“可想也沒用啊……南直隸才子雲集,多少經年的儒士,又有國子監生,能中舉人可不容易……”

    沈琰挑眉道:“二弟這些日子手不釋卷?難道不是為了備考明年鄉試?”

    沈訕笑道:“我就是怕功課被同窗落下……”

    沈琰也不揭破,看了眼閉著的窗戶,又看了眼角落裏的冰盤,移開視線,輕笑道:“且記得過猶不及,繼續讀書吧,我回屋去了……”

    出了西廂房,沈琰看了眼上房。

    上房也關著窗戶,燈影映照在窗戶上。

    隻有東廂烏黑一片。

    沈琰挑了竹簾進去,雖說東廂的窗子都開著,可還是能覺得屋子裏的悶熱

    漆黑一片中,沈琰臉上多了幾分澀意。

    他摸著火折子,自己點了燈,抽開書桌下的抽屜,露出一個絹包來。

    既是母親的嫁妝首飾,他這當兒子的哪裏能真的去換銀子?他隻是不想母親繼續揮霍銀錢,想要遏製她的小性子,才故意拿走了她心愛的鐲子,想要讓她知曉生計艱難,知曉心疼銀錢。

    沒想到她是真知曉節儉了,沒舍得從自己身上節儉,也沒舍得虧待小兒子,卻舍得從他這邊省錢。

    方才在前院聽到管家說後院隻準備了兩份冰盤,沈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如今正房與西廂都門窗緊閉,獨東廂門窗敞開,一塊冰的影子都沒見著,沈琰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6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金友玉昆(三)





    端午節將至,官學裏放了三日假,親戚之間也開始互送起節禮來。家裏內務依舊是三太太與玉姐領了,外頭人情往來,徐氏則吩咐沈瑞隨著管家出麵。

    別的先不論,在京族親與姨母何學士家、姑母楊鎮家、嶽家楊廷和家、師門王家這幾處的節禮,都需要沈瑞親自露麵。

    沈瑞雖未及冠,可已經有了功名,親戚往來也都當他是大人。隻有郭氏與沈理兩個,人前還好,人後多有叮囑,依舊是滿滿地不放心。

    郭氏不過是內宅婦人,所關切的不過是沈瑞起居之類。眼見他抽條,衣服掛在身上都晃晃蕩蕩,便怕他苦夏,沒有胃口,除了硬是留飯之外,又將鬆江那邊口味的小菜給沈瑞裝了兩壇子,準備叫他帶走。

    福姐已經八歲,有了小小少女的模樣,因這兩年開始掉乳牙的緣故,小姑娘多了羞澀,嘴巴抿得緊緊的,不過她是五房大老爺夫婦的老來女,父母兄嫂都嬌寵,性子活潑可愛,總是一不小心就張開嘴露了光景。

    這般童趣可愛,看的沈瑞的心情都愉悅幾分。

    從沈瑛家出來,再去沈理那邊,就是另外一個情景。

    這兩年來,沈理雖同二房拉開了關係,可逢年過節的往來也沒落下的,這也是族親往來應有之義。

    沈瑞這裏,雖與其見麵的次數少了,可每次沈理見了他,依舊仔細相問,先問起居,後問功課。

    這次見麵,依舊不例外。

    沈瑞的生活向來規律,沈理在鬆江與他相處了兩年多也曉得。待聽沈瑞將最近從早到晚的日常安排說了一遍,沈理明顯地發現了其中不同。

    之前沈瑞雖勤勉,可也極愛惜身體,安置的時間都安排在二更初,是趕早不趕晚;如今夜裏學習的時間多了一個時辰不說,早起也早了半個時辰,一日下來睡覺的時間竟然不到三個時辰。

    沈理皺眉,滿臉地不讚同:“有上進心固然好,可你這樣揠苗助長卻未必是好事要是為了一時成績壞了身體,可是一輩子的事”

    沈瑞忙道:“早上還練半個時辰拳,飯量也多了半碗,母親那裏也常叫人送補湯過來,不敢自苦損身。”

    聽了這話,沈理的眉頭皺得更緊,沉聲道:“可是滄大叔身體……有什麼不好?”

    沈滄這兩年,沒到節氣變幻時就染恙,沈理去探過病,自是記得此事。

    沈瑞聞言,心裏發酸,便點了點頭道:“父親這兩年精力衰減,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就是母親那裏,年輕時思慮太過,坐下了頭疼病,人前強撐著,這兩年也開始用藥調理……”

    徐氏是年輕時操勞太過的緣故,慢慢調理幾年也就養過來;沈滄身體的征兆,實是不吉。如今裏外都瞞著,可沈瑞常往上房去,與沈滄夫婦相處的時日越多,這事卻是瞞不住他。

    不僅沈滄,就是三老爺,如今為了兒子一心上進,難道就真的對身體無損?不過是他年輕,又調養了幾十年,如今勤勉雖勤勉,且有節製,一時還不顯罷了。

    沈滄與徐氏每提及三老爺的身體,都十分憂心,可卻沒有阻止他科舉的意思。憑借三老爺如今的熱火勁兒,就是沈滄夫婦想攔,多半也攔不住。

    沈理臉上露出擔憂來,他向來敬重沈滄這位族叔,當年剛入京時也受過二房照拂。

    之前的疏遠,不過是見朝中幾位閣老鬥得越來越厲害,沈理心驚膽顫之餘,不願將二房拉近這泥潭。

    有沈滄在,二房能自立;若是沈滄倒下,沈瑞這樣年輕就要支撐起門戶來,生員身份自然是不夠看。

    “怨不得你著急”沈理歎氣道:“隻是官學裏教的慢,你這樣閉門造車實不是辦法。六哥旁的也不能幫你什麼,隻時文這裏或許還能提點你一二。以後每旬你打發人送了新文章來,我改了再叫人給你送過去。每月月底趕上我休沐的日子,你再親自過來一趟。”

    說到這裏,他帶了幾分不忿:“六哥真後悔當初沒攔著你拜師王伯安,要不然在翰林院給你尋位良師又有何難?結果你白背了弟子之名,卻不得師長教導”

    沈瑞訕訕道:“老師他有大才,雖歸鄉養病,可也時常來信教導與我。”

    沈理正色道:“我曉得他策論做的好,肚子裏有真知……不過瑞哥可隨著王伯安做學問,卻不可學其狂妄。若非他少年輕浮,呼嘯京中,為士人所忌,焉能有這些年蹉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少年銳氣不是壞事,卻當時時自省,很不必鋒芒在外”

    沈瑞起身聽了,應道:“六哥放心,我隻知自己多有不足,勤能補拙還來不及,又哪裏有驕傲的資格?”

    沈理搖頭道:“不可狂妄,卻也不能沒有底氣家世、功名、姻緣、品貌,你處處不輸旁人,又有什麼沒底氣的?”

    沈瑞苦笑道:“既出身書香仕宦人家,讀書舉業是根本,隻這一點,弟弟就心虛氣短了……去年童試,到底粗淺,實不算什麼。明年鄉試,才是真正試金石。我原就曉得自己根基薄,先前壓根沒想著這一科,想的是四年後,不想卻是時不待我”

    沈理低頭尋思了一會兒,道:“瑞哥到底是什麼想的?就算明年鄉試能過了,後年會試不還是卡住麼?”

    沈瑞沉默了半響,隻覺得嘴邊的話有千斤重。

    沈理臉色一白,道:“滄大叔的身子糟糕到這個地步了?竟撐不到下一科

    沈瑞耷拉著腦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件事,沒有人告訴他,他卻從蛛絲馬跡上推測出來。

    沈滄、徐氏之前那麼看重三老爺,如今明知他讀書備考不妥,卻隻是私下擔憂,沒有攔著;對於沈瑞、沈玨兄弟兩個的勤勉,也是欣慰中隻有鼓勵。

    這夫妻兩個行事,都同以往不一樣。

    不管是對喬家的處置,還是對沈瑞備考的縱容,還有對沈琰兄弟的處置,都透著幾分急躁。

    同沈瑞相比,他們對沈家未來的擔憂隻多不少,才會不攔著三老爺應試,也希望沈瑞與沈玨兩個早日立起來。

    可是徐氏將家務都推給三太太與玉姐,對於沈滄那裏的事卻是不假人手。

    老夫老妻相處,也多了幾分溫馨,可這溫馨中總透出幾分異樣,卻是讓沈瑞這旁觀者心驚不已。

    沈瑞如何敢懈怠?隻能越發逼著自己了。

    二房進京多年,真要論起來,與鬆江各房並不親近。徐氏的娘家沒有親生兄弟,隻有個過嗣來的兄弟在蘇州老家,早年又得病沒了,如今是侄兒當家。她雖姊妹多,當年也有兩位年長的姐姐嫁到京官人家,不過早已相繼謝世,即便留下兒孫,不是回了原籍,就在做任官任上,京中隻有何家這一門姻親,其他就是遠親了。

    至於二房的姻親喬家本就敗落,三房姻親田家是書香門第,壓根就沒有品級高的族人。幸而還有兩楊家、何家、沈理這裏,沈家即便有大變,也總算不會無依無靠。

    不過求人不如求己,親戚能照拂一時,卻不能照拂一世。要是三老爺、沈瑞叔侄等人不立起來,二房也就走了下路。

    “我雖曉得滄大叔身體不好,可也以為滄大叔能撐小十年。”沈理幽幽歎氣道。

    小十年後,不說別的,就是外放的沈洲也該熬完資曆,隻要能尋到機會回京,不是小九卿就是侍郎,屆時沈家就又有了支柱。

    看著沈理如此焦心為二房擔憂,想著正德初年的變動,沈瑞想了想,道:“六哥常往東宮值講麼?”

    沈理雖不解沈瑞怎麼問起這個,不過還是如實回道:“人人都想往東宮身邊湊,東宮身邊的人確實有數的……我資曆淺,即便常出入皇城,也不過是在禦前值講。”

    沈理是弘治三年的狀元,如今已經是弘治十六年,這所謂資曆淺,也是看與誰比。能被安排在東宮跟前講學的,都是今上信賴器重的文臣。這些文臣,多是在成化末年入值過東宮,如今不是大學士任上,就是尚書位上。

    不過沈理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年輕,如今不過三十幾歲。其實真要按照九年升兩級的規矩看,沈理去年有該升兩級,不過他不想離了翰林院。翰林官轉詹士府本是過度,可是那邊前年“京察”後剛補滿的人,一個蘿卜一個坑。

    “聽說如今幾位閣老之間看似平靜無波,下邊卻是暗流湧動。宦海沉浮,六哥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日謝閣老回鄉,六哥如何應對?”沈瑞道。

    沈理聞言笑了:“看來瑞哥是真長大了,還關心起朝政時局……真要到了那時,我就安心在翰林院修書。翰林院裏修了幾十年書不得升遷的前輩大有人在,同他們相比,我還等得起……”

    聽著沈理的口氣,也是將目光放在下一任皇帝身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皇位更替,現下這些老臣相繼退下去,沈理不管是年歲、還是資曆都夠了,正好可做中流砥柱。

    沈瑞不曉得為何壽哥出門玩耍的事會瞞著這麼嚴實,半年過去了,瞧著沈理模樣竟是不曾聽聞模樣。應該是皇帝出手了。

    沈瑞本想要勸沈理尋一任外任,避開過兩年新舊更替時的紛亂,不過大明京官重,翰林院又是京城最清貴的衙門。真要論起政績來,在翰林院參與編纂幾本書,並不亞於攻略地方。且京官中,品級低的還罷,高品級京城都是搶手的熱餑餑。沒等空缺出來,就八方矚目,多少人等著了。

    沈理現下外放容易,可正到了謝遷失勢後,他想要調回京城就不容易了。

    狀元雖是士人中的魁首,可三年一個,同時六、七個狀元在朝是尋常事,還真就不稀罕。其中,固然有封閣拜相的,也不乏敗與官場傾軋灰溜溜致仕還鄉的

    就在沈琰去各處送節禮時,長壽拿著沈瑞的帖子還有一張地址條,找到了南城。

    從沈瑞與沈琰兄弟見麵,距今過了一旬。沈瑞掂量著抻的差不多,就打發長壽過來送請帖,端午節後請沈琰去茶樓吃茶…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7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金友玉昆(四)





    至於親自過來南城見沈琰兄弟,沈瑞是想也沒有想過。

    要是沈滄與沈琰擱在一處相比,顯然不是一個分量;可沈瑞與沈琰在一處,就是一種博弈。

    沈琰年長且對沈瑞有半月師生之誼,沈瑞年幼可身後卻有沈家二房在,兩人之間如何相處就要有個度。沈瑞無意淩駕與沈琰兄弟頭上,接著此把柄來拿捏他們兄弟,可也不會任由沈琰掌握節奏……

    南城書院也放了假,沈琰去了喬三老爺家,沈與白氏在家。

    不知是用了冰的緣故,還是因被沈琰鎮定態度影響,沈這些日子也歇下了心事。

    聽到小廝說前麵來人,沈以為書院裏送節禮的學生,就到了前院。

    待見來人仆從裝扮,相貌依稀有些眼熟,沈便有些遲疑。

    長壽卻是記得沈的,當年沈氏族學見了兩次。沈這樣出色相貌,兩年半的變化也不是太大,自然是記得。

    “小人長壽見過沈相公。”長壽執禮道。

    他早年是王家仆人,隨著王守仁在京住過,學得一口官話。

    自己在家並未戴儒巾,眼前這人卻知道自己身份,沈越發摸不清了。

    長壽雙手執了帖子道:“小人奉命來送帖子,是給沈老爺的,沈老爺既不在,沈相公您看……”

    沈接了帖子,道:“貴主人尊諱是?”

    長壽看了沈一眼,道:“小人主人與沈相公是同鄉。”

    沈隻覺得眼皮跳了跳,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管家老成,見狀忙取了個賞封出來,塞到長壽手中,道:“大節下的,小管事倒是受累了……”

    這會兒功夫,沈也終於將眼前的青衫仆從與記憶中的麵孔對上。

    是了,眼前這個正是當年沈瑞身邊的小廝。

    是沈瑞來的帖子。

    沈隻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壓得心裏喘不上氣來。

    長壽任務完成,就告了一聲罪,從沈宅出來。

    他是騎馬來的,走到胡同口時,勒了馬韁站了站。胡同口正好有個拉驢趕腳的老漢,長壽就跳下馬,就抓了一把銅錢遞過去:“老伯,勞您駕,與您打聽點兒事兒?”

    那老漢忙接了銅板抄在懷裏,殷勤道:“小哥有事隻管問老漢我,我常年在這前後街拉腳,沒有不知道的……”

    長壽指了指掛著“沈宅”的宅子,道:“老伯,我來那家尋人,沒想到那裏的主家離京了,如今屋子典給旁人。瞧著倒是年輕,那住的都是什麼人?與街坊鄰居們相處得可好?不是那等呼朋喚友、糟蹋屋子的人家吧?”

    他的話說的是似而非,老漢就將當他是房東舊識,忙道:“那是鬆江府沈老爺在京寓所,是正經過日子人家,小哥就放心吧……他家搬來大半年,最是規矩守禮人家,從不與街坊起嫌隙,沈老爺又和氣,同街尾的周相公是好相交

    長壽就又打聽了這“周相公”,幾句話套出了底細。

    老漢“嗬嗬”笑道:“自打沈老爺兄弟搬過來,年紀輕輕,又是如此好人品相貌,就成了這街坊四鄰的佳婿人選,多少人盯著……要不然沈老爺已經定親,沈相公八字不宜早娶,這媒人早就踏破門檻了……”

    長壽笑了笑,他雖是下人,可從王家到沈家也有幾分見識。什麼“八字不宜早娶”?不過是“待價而沽”?這南城坊間住的多是百姓人家,體麵的人家少,沈琰自己尋了學政的庶長女,到了弟弟這裏,想要尋門得力姻親也不奇怪

    他又抓了半把錢,謝過了老漢,騎馬出了胡同……

    沈琰宅,西廂房。

    沈瞪著眼前這帖子,看了又看,呼哧哧地直運氣。

    沈瑞這家夥,是瞧不起人麼?

    前些日子見麵,明明是他跟著自家大哥一起去的,怎麼這回就將他單撇在一邊?

    沈瑞要傳什麼話?那邊沈尚書有了什麼決斷?

    沈坐臥難安,左右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坐下。

    前些日子他惴惴難安,吃不香睡不好,對母親隻托詞是不耐京城暑熱,實際上是為尚書府那邊的音訊擔心,時常從噩夢中驚醒。

    有句話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即便當年的事情不予他們兄弟相於,可沈家二房那邊也沒趕盡殺絕之意。照他說,兩下裏離的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妥當的法子。

    偏生從祖父開始,這考籍就不妥當,綿延至今,錯了三代。

    如今不得湊到一起解決此事。

    對於尚書府來說,他們兄弟代表的罪人的後代,見了隻會厭憎;對於他們兄弟來說,能不能繼續科舉仕途,決斷權卻是尚書府。

    沈瑞為何隻邀了兄長一個人談?

    是不是有什麼重要決斷?

    沈腦子裏成了漿糊,各種壞結果都想到了,越想心裏越沒底。

    兄長雖是溫和圓潤的性子,可是他年紀比沈瑞大了一截,早年又做教過沈瑞,真要沈瑞說出什麼壞消息,兄長怕是隻有默默受了。

    自己過去,卻是舍得下臉麵去,能央求沈瑞,且不論血脈遠近,隻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就幫他們兄弟在沈尚書跟前說一說好話。

    他們兄弟將事情攤開說,並不是想要趁機依附尚書府,也不是為歸宗耍手段心計,而是隻想要在尚書府這裏做個報備,有朝一日真有人拿考籍的把柄來對付他們兄弟時,希望尚書府那邊能高抬貴手,不要矢口否認他們兄弟的身份,將他們兄弟斷送仕途。

    想到這裏,沈長籲了口氣,臉上帶了決絕。

    他走到書案後,打開沈瑞的帖子,又看了一遍,隨即取了紙筆,寫了一份回帖。上麵寫著代兄長接受沈瑞邀約,且希望三日後有幸與君共品今年新茶。

    寫好回帖,沈隻覺得身上有了於勁兒,大踏步去了前院,尋了管家,打發他往尚書府送回帖。

    管家猶豫了一下,道:“二爺,是不是帖子回得太快了?方才那小哥走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呢”

    沈訕笑兩聲,道:“那你就掂量著功夫,晚飯之前送過去。”

    管家應了,沈背著手踱步回了西廂房……

    等沈瑞從沈理家用了晚飯回來,正趕上沈的帖子到了。

    沈瑞打開來,就見一手好字,不由心中暗讚了一聲。隨即,他就覺得這口氣有些不對勁,再看署名,正是“沈”二字。

    沈瑞不以為然,可也沒有對沈主動送上門有什麼其他感覺。

    這是擔心沈琰一個人出來受欺負,才厚著麵皮要跟著?難道就沈琰有弟弟

    沈瑞撂下帖子,就去了鬆柏居。

    “嘿哈嘿哈”

    沒等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吆喝聲。

    進門了院門,就見沈玨穿著短打衣裳,腰間係了腰帶,正在那裏耍形意拳。一邊動手,一邊嘴裏振振有詞,額頭上豆大的汗滾落,後背的衣服都半濕了

    沈瑞詫異,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不過戶外依舊熱騰騰

    沈玨瞧見沈瑞,忙收了拳,歡喜道:“二哥回來了”

    今日送節禮,沈玨也有任務。沈瑞是代表尚書府,往族人那裏去;沈玨則是代表小二房,往喬家那邊送粽子。

    因喬家兄弟如今分家單過,他就要跑三個地方,論起來比沈瑞這裏還多了一家。

    沈瑞那邊,郭氏留午飯、沈理留晚飯,直到現下才回來;沈玨這裏,與喬家三位老爺實在不熟,不過是走個過場,中飯前就回來了。

    喬大老爺因收了兩個弟弟的銀子,不想為沈家的事情再煩心,壓根就不耐煩見沈玨這便宜外甥,躲在屋子裏調教新買的鷯哥去了,麵兒也沒有露。

    喬大太太倒是滿臉熱情,話了一刻鍾家常,打發人叫了喬永德陪客。

    無奈,喬永德與沈玨兩人相看兩厭,加上沈玨還要往另外兩家去,就匆匆告辭出來了,往喬二老爺家去了。

    喬二老爺不在家,喬二太太雖不似喬大太太那樣熱情,不過話裏話外各種打探,就圍著沈玨親事打轉轉,使得沈玨落荒而逃。

    到了喬三老爺那裏,喬三老爺一臉正氣,倒是一番親娘舅做派,先問沈家諸長輩安康,次問沈玨學業,多有勸誡教導之言。

    沈玨麵做服順地聽了。

    不過兩人差著輩分,也隔著年紀,這些勸誡的套話實難入沈玨的心,至於教導那部分,沈玨表示自家尊長委實不少,整個沈家,除了蹣跚學步的四哥之外,都算他的尊長,還真不用喬三老爺來擔心他的德行人品。

    直到喬三老爺說的口於舌燥,見沈玨越來越拘謹,曉得自己有些急迫了,就叫了喬永善出來陪客,自己先回書房去了,沈玨才算又活過來。

    瞧著沈瑞逃出生天模樣,喬永善吭哧吭哧地直笑。

    對於喬家這邊的人,沈玨對喬永善的印象還算不壞。兩人年紀就相差兩歲,如今都是童生,倒是能說到一起去。

    眼見他嘲笑自己,沈玨就白了他一眼,輕哼道:“我一年能有幾次機會得三舅導,?倒是六表兄,是三舅的兒子,朝夕能都聆聽,實是讓人羨慕”

    喬永善笑不出來了。

    喬三老爺守製在家,空閑的時間多,自然是盯著兒子讀書的時間也多,喬永善還真是苦不堪言。

    表兄弟隨意說了幾句話,喬三老爺打發人來傳話,要留沈玨用午飯。

    沈玨可不想遭受一次喬三老爺的“教導”,借口家中長輩另有事情吩咐,從喬三老爺家出來。

    他不知道,要是再遲一刻鍾,就要見到鬆江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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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金友玉昆(五)





    “什麼?見沈琰、沈?”沈玨換了衣裳,要了涼茶解渴,聽到沈瑞的話差點嗆住。

    他忙撂下茶杯,將口中茶水吞咽下去:“好好的怎麼要見他們兩個?”

    沈玨不是外人,沈瑞就將前些日子與沈琰兄弟見麵的事情說了。

    沈玨去年冬月北上時,與沈琰、沈兄弟打過照麵,倒是不稀罕見這兩人,隻是有些不忿道:“這叫什麼事?明明是那邊有錯在前,到了關鍵時候這邊卻要同流合汙,要不然倒好像我們做了壞人似的。輕不得、重不得,委實令人憋悶”

    沈瑞道:“誰讓沈家是書香人家,涉及功名之事,在士人眼中又是比性命還重要的大事。讀書人又是藐視富貴的多,隻咱們家比那邊過的好,在那些人眼中就有了對錯取舍”

    文青是一種病,“仇富”隻是諸多病兆中的一種。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不過因大明朝文人當朝,士人地位高,士林輿論不可不顧。

    沈玨眼珠子轉了幾圈,帶了幾分興奮道:“大伯真將此事全交給二哥處置

    沈瑞點點頭,道:“老爺不耐煩這個,就叫我隨意處置。”

    沈琰雖遞上“投名狀”,可要是沈滄搭理,就顯得太抬舉他了,沈滄就全推給沈瑞。

    自然這“隨意”,也是有尺度的,真要二房這邊露出些“苛嚴”的意思,旁人不知緣由,難免要覺得這邊仗著勢利欺淩鄉族,鬆江各房頭族親到底會向著誰那邊,也是不一定的事。

    沈玨摩拳擦掌道:“那也不能就這樣白便宜了他們兄弟?哪裏有這樣的美事?冒籍幾代人,一點懲處不說,還有我們這邊給他做保山?憑甚麼?”

    沈瑞道:“玨哥可是有不便宜他們兄弟的法子?”

    沈玨啞然。

    過了好一會兒,他醒過神來,看著沈瑞道:“我就不信二哥既訂了回請的日子,心中還沒有決斷?”

    沈瑞笑而不語,可也沒有告知沈玨自己打算。有些事隻可意會,不能言傳,說的就是此事了。

    次日,就是端午節正日,少不得先入祭室,祭拜祖輩。

    四哥一歲半,不用人扶,已經能走的穩穩當當。沈瑞是個“偽少年”,就是對沈玨心裏也是視為小輩的,更不要說是四哥?

    這樣一個三頭身的小娃娃,常在正房得見,奶聲聲地叫“二哥”,沈瑞很是喜歡。四哥似有察覺,對沈瑞越發親近,見了沈瑞就要求抱,倒是看的沈玨十分眼熱。

    沈玨先時對於四哥心中頗有忌諱,那也是見四哥落地身子弱,怕有個萬一沈瑞要背嫌疑,才暗中勸誡沈瑞;如今四哥大了,又是個愛笑討喜的性子,沈玨自然也樂意親近。

    堂兄弟三人差著十幾歲,可沈瑞、沈玨兩個能這樣對四哥,也是兄弟和樂模樣。

    三老爺見狀,不由十分寬懷,感概道:“倒是想起小時候,當時我也是跟樂意追在大哥、二哥身後……瞧著四哥還真是有福氣的,同他老子一樣,也有兩個哥哥做依靠……”

    沈滄笑了笑,沒有應答。不過瞧他的臉色,對於小一輩的相處也頗為滿意

    沈瑞有長兄之分,沈玨雖隻比沈瑞小一日,也有些小脾氣,卻是真心敬重沈瑞,並不與之爭鋒;四哥這裏,年歲還小,尚且看不出什麼。不過都說三歲看老,四哥今年虛歲也是三歲,倒是能看出是個性子開朗的乖巧孩子。

    沈滄帶了兄弟與眾子侄,入祭室拜祭,除了沈家二房諸已故尊親,同樣祭拜的還有孫太爺的牌位。

    沈滄上了香,看向幾個晚輩。

    沈瑞與沈玨兄弟兩個眼見成丁,用不了幾年就能開枝散葉,將血脈傳承下去。他又低頭看了看四哥,依稀看到當年的珞哥似的,沈滄隻覺得眼圈澀澀的

    祭拜完祖先,闔家就在上房用了家宴。這闔家裏,並不包括“養病”的二太太。

    剩下的不算年幼的四哥,總共就七口人,就擺了圓桌坐了,倒是熱熱鬧鬧地用了一頓家宴。

    西院中,喬氏看著炕桌上的幾個肉菜與一盤粽子,才反應過來今日過節。

    都說山居不知歲月長,她雖不在山居,而是在宅門大院,可依舊忘了歲月

    自見了幾位娘家兄弟,知曉丈夫做主要將自己送走,至今不過半月功夫,喬氏的頭發花白了一半。她整晚整晚地睡不著,想要回憶夫妻之間曾有過的柔情蜜語,可腦子卻越來越漿糊,有事情竟然模模糊糊地想不清。

    沈家居京多年,可過年還是從南邊的習俗,端午包的也是肉粽,十分小巧精致,不過一寸半長。

    喬氏不知想到什麼,臉上慢慢露出幾分溫柔來,拿起一隻粽子,剝了皮,放到對麵的空白瓷碟,口中低語道:“表哥,吃粽子呀……”

    旁邊服侍的兩個婢子見狀,對視一眼,臉色都露出駭色,卻是不敢出聲相擾。

    這些日子,喬氏常陷入沉思,要是被打斷就要發怒,使得服侍的人隻能隨她。

    一盤肉粽,足有十來隻。

    喬氏就這樣呆坐一會兒剝了一隻,再呆坐一會兒再剝一隻,不到兩刻鍾將一盤肉粽都剝得於於淨淨。

    喬氏對麵的瓷碟中,白白的粽子疊了幾層。

    喬氏放最後一隻粽子時,手腕就頓住了。

    她雙眼直直地盯著那碟肉粽上,滿臉地苦痛絕望,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旁邊兩個婢子臉色越發白。

    沒有出聲,就這樣無聲飲泣,從天色大亮,一直到屋子裏掌燈。

    飯菜早已涼透,兩個婢子站的腿酸腰疼,喬氏才像是醒過神來,怏怏地吩咐撤了桌子。

    兩個婢子出去後,都是吐了一口氣出來。

    年紀略小的那個指了指腦袋,低聲道:“姐姐,二太太不會是?是不是去告訴毛媽媽?”

    年長的那個想了想,道:“毛媽媽回家過節去了,要說也是明兒。”

    她們兩個近身服侍喬氏的時間不長,也看出喬氏是平素沒事就要流流淚的脾氣,沒想到她如今不單單是哭,腦筋還有些不正常……

    等到上房家宴結束,徐氏就得了二太太行為有異的消息。

    沈滄晚上淺酌了幾盅,有了醉意,已經去了臥室歇下。徐氏有心往西院去看看,又怕驚動了丈夫,就擔心了一晚,次日一早才過去。

    待見到喬氏時,徐氏嚇了一跳。

    這花白頭發、臉上蒼白浮腫的老婦,竟然是喬氏?她本長十分麵嫩,四十出頭也同二十幾歲似的;出京一年多,雖說老了不少,可依舊是個愛收拾、愛裝扮的利索婦人;如今卻是呈現了老態,說是比徐氏年長都有人信。

    喬氏坐在臨窗的榻上,手中捏著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一針一針地縫著。見徐氏進來,她也不起身。

    做了半輩子妯娌,眼見喬氏如今模樣,徐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二嬸,你這又是何苦?”

    喬氏這才抬起頭來,臉上卻滿是歡喜,眼神溫柔:“大嫂,這是我給表哥繡的荷包。表哥最愛翠竹,我就繡翠竹給他……”

    說話之間,喬氏霞飛雙頰,露出幾分少女嬌羞。

    徐氏心下一沉,定定地望向喬氏。

    喬氏依舊低下頭,往那翠竹荷包上使勁去了。

    偏生她打小嬌生慣養,女紅上並不所長,三針裏就有一針往手指頭上使勁,看的徐氏眼皮直跳,喬氏卻恍然未覺,荷包上卻是星星點點,沾了不少血跡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徐氏實在看不下去,剛要起身奪了荷包,喬氏就抬起頭,卻是神情木然、眼神冷冰冰。她將手中荷包一丟,望著徐氏道:“是不是大嫂要送我休養,去了?不用提前收拾行李麼?”

    同方才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徐氏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多了,倒是並不害怕,隻是越發煩惱。

    沈家可以有個“休養”的二太太,卻不能有個“行為異常”的二太太。

    不管喬氏是真的有異,還是假裝如此,都不能繼續再留京。

    不過在顧及沈家的名譽前,徐氏也不放心喬氏身體。家中常來的大夫最是口緊,自打他父親那輩人開始就常往沈家看診,徐氏便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直接打發人去請了大夫過來。

    喬氏倒是沒有抗拒看大夫,可也不算配合,閉口葫蘆似的,一言不發。

    等到了外間,徐氏才小聲將喬氏的異常反應說了。

    大夫神色沉重,眉頭緊皺:“怒傷肝、憂傷肺、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尊府二太太如今正是元氣混亂、五髒俱損之兆,我這裏隻能開個溫補的方子。雖不知其緣起,不過心病最好心藥醫,早做寬解為上。”

    徐氏嘴巴裏直發苦,叫人包了銀封,送走了大夫。

    等再轉回內室,喬氏已經翻身坐起。

    “我沒病你們是盼著我病了,盼著我早死,可是我要好好的”喬氏的聲音淡淡的。

    徐氏掩住心中酸澀,點了點頭道:“好,記得你自己的話,好好的活著吧

    喬氏揚起下巴,輕嗤道:“那是自然”

    直到回到上房,徐氏才揉著額頭,麵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過了足有一刻鍾,她臉色方緩和些,就打發人紅雲叫了毛媽媽過來。

    “三哥那裏,暫時不用你操心,先好生服侍二太太。二太太好,你們跟著好;二太太不好,二老爺也護不住你們。雖說你們是二房的下人,既住在尚書府,我也當管的起你們”徐氏正色道。

    毛媽媽忙小心應了。

    她既是常在西院的,如何能不曉得喬氏的變化?不過是一是看不準,不知喬氏是真的失了心智,還是故意裝模作樣借此逃避被送走之事,才沒有報到徐氏跟前。

    如今徐氏有了吩咐,她隻管應承就是。

    等到傍晚,沈滄落衙回來,徐氏就跟丈夫說了喬氏的事。

    沈滄聽完,立時有了決斷,道:“明日就叫人送她到莊子上去,不能再拖了”

    徐氏想著喬氏如今的落魄慘狀,不由緘默。

    沈滄皺眉道:“她的心藥除了老二,就是四哥。是能將老二變到京城來,還是能奪了四哥給她?認識了半輩子,她還會轉了性子不成?今日夫人過去,但凡露出一絲一毫心軟的模樣,她隻會‘心病,越來越重,直到你任由其索求

    當年珞哥沒時,她不是也‘病,過一遭?命是她自己的,她既願意折騰,就任由她去照我說,真到了莊子上,再無指望時,說不得她就肯安分了”

    徐氏也知自己不該心軟,可是想著沈洲那邊,悶聲道:“真是輕不得、重不得,如今二叔不在京,真要讓喬氏有個不好,說不得過後你我還要挨埋怨。到時二叔又是情深意重的丈夫,獨你我夫妻成了狠心兄嫂”

    沈滄歎氣道:“老二那家夥,白活了四十多歲,還是叫人難放心。我是上輩子欠了他的,才與他做兄弟,倒是叫夫人跟著我操心,是我對不住夫人……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8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六章 暗度金針(一)





    這日,天氣晴好。

    沈的心情,卻說不得是陰是晴。他早早起了,跑到東廂,帶了幾分忐忑道:“大哥,我這樣裝扮行麼?”

    沈琰向來起的早,已經梳洗完畢,正在書案後修改學生的課業。

    聞言,沈琰抬頭看了看沈,就見他身上穿著件八成新的儒服,頭上也戴了儒巾,看著同平日裏裝扮相差不大,隻腰間多了一枚寸長的白玉平安無事牌,腳下換上了一雙新靴。

    “靴子是不是太新了?”沈琰道。

    如今習俗,雖重奢靡,可讀書人又要嚐到簡樸,不興穿新衣服待客。那般鄭重,倒顯得自己身份先低了三分。

    沈低下頭看了幾眼,也是不滿意,道:“我也這樣覺得呢。可先前的那雙靴子,因過了兩回水,都褪了顏色,又太舊了。”

    沈琰失笑道:“你要去見沈瑞,又不是去見哪家小娘子,作甚如此扭捏小氣?”

    沈訕訕道:“我不是怕他誤會麼?總要讓他曉得,咱們就是自己靠自己,日子也過的頂頂好,不會趁著機會就攀附了過去。”

    沈琰搖頭道:“二弟多想了,平常心,平常心為好”

    沈摸著鼻子道:“真是沒想到與那小子有這樣緣分,早知今日,當年就族學中就不該生了嫌隙……”

    沈琰笑道:“二弟覺得沈瑞是個記仇的?”

    沈輕哼一聲道:“瞧他那幅做派,就好像自己是大人,旁人都是孩子似的,放在心上才怪。”

    不怪他不服氣,論起年紀來他可是比沈瑞大兩歲。可不知為何,他就是生出一種沈瑞能與兄長平等對話,自己反而像是見了大人似的拘謹。

    兄弟兩個說著話,上房白氏卻是覺得不對頭。

    日上三竿,沈琰還罷,按照書院裏的課程安排,並不需要每日過去點卯,沈卻不應該在家裏。

    她扶著小婢的手進了東廂,也不與長子說話,隻滿臉關切地看著幼子,問道:“都過了晨正,二哥怎還不去學裏?可是有哪裏覺得不舒坦?”

    沈笑嗬嗬道:“娘,我好著呢,今日在書院那邊告了半日假,要隨大哥出去應酬。”

    白氏的臉一下就撂了下來,轉過身來,對著沈琰抱怨道:“大哥是個有主意的,整日裏在外應酬,也輪不到我說教,可是你二弟還小,讀書才是正經事,何必拉著他去應酬旁人?”

    沈琰隻有苦笑,也不辯解,隻似笑非笑望向沈。

    沈忙拉了白氏的胳膊道:“娘,這不於大哥的事,是我非要跟著大哥出去。我也大了,總要見見世麵,省的被人當成是鄉下來的土包子”

    白氏聽了,顧不得再斥責沈琰,拉著沈,滿臉擔憂道:“是不是書院裏有人欺負二哥?我早說了,城裏人都是先敬衣冠後敬人,京城這邊更是厲害。偏生你大哥小氣,不肯與你多做幾身新衣服穿。”

    沈皺眉道:“我又不是小姑娘,非要收拾得花枝招展的?娘真是的,有事沒事老抱怨大哥做什麼?大哥每日裏賺錢養家多辛苦,娘不說多關心幾句,反倒滿是埋怨。”說到最後,已是帶了不忿。

    雖說白氏在兩個兒子之中,明顯地偏著沈,可沈隻覺得為難與添亂,怎麼能安安心心地享受這份偏愛?

    長兄如父,在他心中,與兄長的兄弟之情,並不亞於與白氏之間的母子之情,甚至可以說更重。

    前些日子的冰盤,次日知曉東廂沒有後,沈立時就不肯再用,打發人將冰盤送到上房。直到白氏也打發人往東廂裏放了冰盤,沈才肯接著用。

    一回兩回的,白氏“屢教不改”,沈琰沒說什麼,沈卻覺得滿心悶氣。

    家中攏共就三口人,好生過日子不好麼?

    白氏被沈噎得說不出話,臉上就露出幾分委屈:“我埋怨甚麼了?我不過是怕你們在外頭委屈,想要大家都過好日子。”說話間,眼淚就要掉下來。

    沈忙道:“好,好,娘您沒埋怨是兒子錯了還不行?你可別掉眼淚,要不氣哭了娘,大哥就要揍我了到時候哭的就是兒子我了”

    白氏倒是不哭了,隻是心中發酸,道:“你倒是隻記得聽你大哥的話”

    沈琰在旁,聽著母子兩個說話,始終沒開口。

    白氏想著這些日子用去的冰,心中的怨氣倒是散了,生出幾分悔意來。加上長子冷冷清清的模樣,她就越發心虛,隻覺得不自在,叮囑沈道:“出去還罷,可不許吃酒看著你大哥些,叫他也不許貪杯”

    叮囑完,白氏也不等沈應答,就扶了小婢的胳膊出去。

    沈跟在後邊,送到東廂門口,才回轉過來。

    時間差不多了,沈琰正收拾書桌上的東西。

    沈低聲道:“不是都說‘為母則強,麼?娘這樣的性子,大哥這些年還真是辛苦了……”

    沈清去世時,沈琰不過十一、二歲,沈更小。

    換做旁人家,兒子這麼小,當娘的肯定要立起來,好庇護兒女。偏生白氏性子軟懦,丈夫一死,除了哭哭啼啼,什麼也顧不上。

    白氏娘家那邊,本是鄉紳人家,祖上也曾風光過,隻是近些年子弟不成材,之前將女兒嫁給並不富裕卻有功名傍身的沈清,不過是為了投機,嫁妝也給了不少出來。等到沈清病故,兩個外甥還小,白家就變了嘴臉。

    還是沈琰站出來,央求了沈清的幾位故交好友,裏裏外外張羅,操辦了沈清的後事。

    自打那個以後,白氏就心安理得地倚靠起兒子來。

    除了見娘家人貪婪,怕家產被占了去,非要搬到鬆江府去投奔沈氏族人之外,其他的事情白氏都是任憑兒子做主。

    早年兄弟兩個年紀小,家中生計也窘迫,白氏尚且安安分分的,除了愛哭些,並不使什麼小性子;可如今兄弟兩個年紀大了,有了功名,家底也積攢些,白氏就開始不安靜起來。

    沈私下勸了幾次,白氏應的好好的,過後還是不改。

    沈琰卻是看透白氏那點小心思,不過是擔心長媳進門,怠慢了沈,想要將家事抓在手中。若是這樣她能心安,沈琰也情願不計較,可前提是需要正經過日子。

    不過這半年看過來,白氏這些年隻長了歲數,沒有長心計,不是有成算的,什麼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也沒有節儉的心思,真要讓她管家理事,這個家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

    沈琰就絕了這個心思。

    眼見沈是個懂事的,沈琰頗為欣慰,道:“娘也不容易,爹走的早,外公與舅舅那邊又絕情,這些年戰戰兢兢地過日子……她雖愛嘮叨些,卻是真疼你。以後你可不許露出不耐煩來,多過去陪陪她,就是孝心了”

    沈輕哼一聲道:“還用大哥提點?我現下不就是隔三差五地陪著娘說話麼?倒是大哥,等大嫂進門來,可要抓緊。早日生了侄子侄女出來,娘有個孩子看著,就不會整日裏胡思亂想……”

    沈到底沒好意思穿新靴子出去會客,回西廂換了舊靴出來。

    白氏站在正房的窗下,手中拿著一塊福壽如意的玉佩,神色有些猶豫,想要給小兒子送去,又怕長子看見不樂意。

    她望了東廂房一眼,歎了一口氣,將這玉佩又收攏在袖子裏……

    仁善坊,沈宅。

    沈瑞與沈玨兄弟兩個騎馬出來,身邊就隻帶了長壽與一個叫小六的小廝。

    小六是沈玨的小廝,從前年開始就在沈玨身邊服侍,年紀比沈玨還小一歲,可卻是機靈活潑,十分合沈玨的心意。

    沈瑞定好的茶樓在朝陽門大街上,距離沈家並不遠,出了仁善坊騎馬兩刻鍾就到了。

    待兄弟兩個下馬,長壽、小六牽著幾匹馬隨夥計去馬房了,另有夥計引著沈瑞與沈玨兩個上了樓上雅間。

    沈琰兄弟已經到了。

    沈瑞見狀,少不得告罪道:“在下為東道,本當早些過來待客,家中有事耽擱了,倒是令尊仲昆久候,實是羞愧。”

    沈琰滿麵溫煦道:“是我們來得早了,恒雲勿要客氣。”

    沈玨實不喜沈琰的性子,隻應付地拱拱手道:“見過沈先生。”

    要是叫“沈夫子”就要行師生禮,要是稱“沈老爺”則別了尊卑,沈玨這才稱呼上模糊了。

    沈琰自是知曉沈玨身份,倒是也沒有計較的意思,依舊和氣地打了招呼。

    倒是沈這邊,進同來的還有沈玨,不知為何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沈瑞喜怒不形於色,是個有城府的,倒是沈玨性子直爽,厭憎都寫在臉上,沈玨對他們兄弟雖不冷不熱模樣,可也沒有箭弩拔張之意。

    沈玨對於沈早年雖有些不待見,可如今大了,之前族學裏那些小摩擦早就忘了。

    眼見沈瑞與沈琰客客氣氣地寒暄上,沈玨便也同沈說起話。

    “去年雖同行,可不在一條船上也不方便說話,倒是忘了問問你,可有琴二哥、寶四哥的消息?”沈玨道。

    沈點點頭,道:“去年琴哥、寶哥都應了童子試,倒是順順利利過了縣試、府試,隻是院試時沒有過。不過前後在南京逗留了些時日,曾一起吃過幾次酒,瞧著他們樣子,倒是並沒有太灰心,說今年還要接著考。”

    沈玨神色不變,心裏卻有了計較。

    原來二哥所料不差,沈琰、沈兄弟雖搬到南京,可依舊與鬆江族人有往來。想來也是,前年那一科鄉試,沈琰成了新舉人,又成了學政老爺的未婚女婿,沈氏族人卻是全軍覆沒。

    不管沈琰的出身有多不體麵,畢竟年代太過久遠,在鬆江各房族人眼中,這都是個前程大好的少年。

    莫欺少年窮,二房遠在京中,沈家眾房想要借力也借不上;反而是沈琰那裏,因有學政的關係,交好總比交壞強。

    沈並未察覺出沈玨是在套話,依舊說道:“我記得全三哥之前也卡在院試上,去年還以為能碰上他,沒想到他竟然在京裏沒回去,今年可回去了?”

    沈玨點點頭,道:“二月裏動的身,沒有回鬆江,直接往南京去了。”

    沈早從喬家那邊得了消息,知道沈玨今年也應童子試,想要問兩句,又怕他忌諱,就抬頭望了沈瑞那邊一眼,道:“明年又是秋闈之年,尊兄可下場

    沈玨因沈琰已經是舉人,就不肯低頭,帶了幾分得意道:“我二哥歲試是一等,今年科試想來也不差的,自然要下場……”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9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七章 金針暗渡(二)





    沈瑞在旁,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沈琰寒暄,也在留心沈玨這邊。

    眼見沈玨小白兔似的,卻從沈那裏套出一堆話來,沈瑞不由暗笑。早年在族學時也是,旁人見沈玨脾氣大,就當他是心眼直,可被族長太爺撫養大的孩子,又哪裏真的全無心機?

    同沈玨相比,沈才是真的“天真爛漫”。

    沈瑞看著沈琰一眼,不得不羨慕沈有個好哥哥。要不然沈護的好,沈哪裏能這樣無憂無慮?

    在大明朝生活了五、六年,“大明好父親”沒見識幾個,倒是“大明好哥哥”見了好幾位。

    沈滄對沈洲、沈潤,沈瑛對沈琦、沈全,沈琰對沈,就是沈瑾當年也是擺出要做好哥哥的模樣,隻是後來沒了機會而已。

    沈琰自然也留心兩個小的,多看了沈玨一眼,對沈瑞讚道:“早年與玨哥往來不多,玨哥倒是機靈性子。舍弟雖年長兩歲,卻是不如玨哥聰敏。”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沈瑞“嗬嗬”兩聲道:“不過是點小聰明,當不得大用,哪裏比得上令弟是少年才子,才貌俱全,堪為同輩之中佼佼者。”

    中國人的習慣,一脈相傳,就是要誇人家孩子,貶自己家的。沈瑞這幾年常隨著沈滄應酬,也算深諳其中之道。相關的套話,隨口就來。

    沈琰低下頭,莞爾一笑。

    還真如沈先前所說,沈瑞言行老成,不類少年。奇怪的是,這種沉著之風,與沈瑞的氣度很是融洽。

    這三年,對他們兄弟來說是變化巨大,對沈瑞、沈玨兩個也是如此,可沈瑞沉穩勁兒卻是早先就有的。

    聽說尚書夫人當年回鬆江府,各房頭的嫡次子、嫡幼子帶了好幾個進京,最終擇了沈瑞、沈玨兩個。除了尚書夫人與沈瑞生母孫氏的淵源外,沈瑞這性子定也是長輩們看重的。

    沈玨、沈兩個在旁雖小聲說話,可也聽著兄長們這邊動靜。

    眼見這兩人對著誇對方弟弟,貶自家弟弟,沈玨與沈對視一眼,都覺得古怪的緊。這讚的是他們?貶的是他們?怎麼聽著這兩人口氣,這麼不對味兒呢?

    尤其是沈,想著沈瑞年紀比自己還小兩歲,卻是一副家長做派,點評旁人家晚輩似的,嘴角直抽抽,湊到沈玨跟前,小聲道:“難道我記錯了沈瑞的年紀?他不是與你同庚麼?”

    沈玨白了沈一眼,亦壓低了音量道:“你以為家兄與你似的,隻長個子不長腦子麼?”

    “你?”沈瞪大眼睛,磨牙道:“不長腦子也比你強,是不是竟長心眼子,綴得不長個子?方才尊兄可是說的清楚,不過就是小聰明當不得大用”

    沈玨抬頭,望了望屋頂,道:“小聰明也比不聰明要來的好”

    沈不忿道:“這是說我笨?我去年就過了童子試,某人院試如何可還兩說”

    沈玨拿著折扇,在手中搖了搖,道:“在下今年才十五,正是青春少年,已經過了縣試、府試,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某人十五歲時,怕是連儒童也不是吧?”

    這兩人越說越幼稚,沈瑞就聽不下去了。

    正好有些事,是沈瑞不想要讓沈玨、沈聽見的,就對沈琰道:“聽說坊間書鋪來了新書,要不就勞煩沈相公帶舍弟過去轉轉,買幾本書回來?”

    沈琰也覺得那兩個太聒噪,讓人沒法安靜來說話,點點頭道:“正好我也要想買書,如此正便宜。二弟,你帶玨哥去趟書鋪。”後一句,是對沈說的

    沈幽怨地看了沈瑞一眼,實在不想動地方,可在旁人跟前,總要給兄長留麵子,便起身道:“是,大哥”

    沈玨也是滿心不樂意,可提議的是沈瑞,連沈都老實起了,他總不能拆堂兄的台,便也跟著起身。

    下了茶樓,兩人就開始互相抱怨上。

    沈玨道:“你恁大的人,怎麼就不知讓人?都是你同我拌嘴,他們嫌吵了,才攆了咱們出來。”

    沈氣呼呼道:“我說什麼了?都是你抬杠,話趕話罷了,怎就賴了我一人?”

    兩人走到茶樓門口,不約而同地站住腳步,往樓上眺望。

    方才他們所在雅間,正是臨街。

    沈玨帶了幾分好奇道:“沈先生準備今日與家兄說甚了?”

    沈詫異地看了沈玨一眼:“今日東道不是沈瑞麼?當是沈瑞有話要對我大哥說才是瞧著你們焦不離孟的模樣,難道你不曉得這個?”

    沈玨輕哼道:“我問的又不是家兄我不是好奇沈先生會準備什麼說辭麼?他年歲比家兄大了一截,可別想著糊弄了家兄去……”

    兩人一邊拌嘴,邊往書鋪去了。

    茶樓雅間裏,沈琰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看了看沈瑞,就見沈瑞臉上無悲無喜模樣。

    “交換?”沈琰重複了一遍。

    “嗯”沈瑞點點頭,坦坦蕩蕩地說道:“你們兄弟要功名,想要讓尚書府為你們背書,那打算用什麼相換?”

    沈琰真是驚詫了。

    在前來茶樓前,沈琰想過幾個可能,甚至連沈尚書發話讓他們回京的可能都想到了,卻沒想到沈瑞上來就擺出一副交易的麵孔。

    沈瑞低下頭,看著手中茶杯,道:“七十年前,令太外祖父傳話先曾祖父,想要讓令祖歸宗,曾祖留下手書,言及令祖‘不與沈家相於,生不入族譜,死不入墓地,;六十年前,令曾祖母臨終,托沈族長老傳話給先祖父,想要讓令祖歸宗,先祖父以母不可違,拒絕此事;三年前,令弟請玨哥傳話給家慈,言及為了完成父祖遺願,想要以庶枝歸宗,家慈告知沈氏族人,有假冒二房後裔者不可恕……”

    沈瑞娓娓道來,兩家幾代人的糾葛說的清清楚楚。

    沈琰饒是好涵養,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他雖是家中長子,可沒見過祖父的麵,十一、二歲就沒了父親,早先對於自家祖上的事知曉的影影綽綽,並不詳盡;就是回了鬆江府後,雖聽宗房言及早年往事,可到底為尊者諱,依舊是婉轉的說辭。就算他曉得祖上長輩曾有過失,可也想不到當年慘烈。

    直到徐氏要擇選嗣子,在外人眼中他們兄弟兩人也是大有希望之人,才被人翻出當年舊事,當時真是言盡邵氏惡行。不說旁人看他們兄弟如同流毒,就是沈琰、沈兄弟兩個,都莫名覺得心虛不自在。

    沈琰被董家退親,沈琰帶了家人提前啟程往南京,都是為了這個緣故。

    就聽沈瑞繼續道:“或許在你們兄弟看來,曾祖輩當年的事誰是誰非,都太過久遠,固然令曾祖母當年有過失,可也得到了懲戒,成了出婦;令祖本是義慶堂嫡出,卻身份莫名,連外室子都不如,背井離鄉辛苦度日。既是當年的人都得到懲戒,那義慶堂還壓著不讓你們這一支歸宗,難免是以勢壓人……”

    沈琰聽到這裏,苦笑道:“恒雲誤會了,並不曾這樣想。哥昔日妄言,都是因不知內情的緣故;自打曉得當年隱情,他再也不提要歸宗的事,倒是還念叨著自己為何要姓沈……”

    沈瑞歎了一口氣:“出京東北三十裏,有沈家義慶堂的墳地。前年春我初為義慶堂嗣子,隨長輩往前祖地祭拜。大伯祖父殤,二伯祖父殤且屍骨無存,二姑母殤、三姑母殤……義慶堂嫡血凋零,到嗣兄意外去世,竟是血脈斷絕……令祖父固然沒有認祖歸宗,卻是得過沈家饋贈,得以衣食無憂;令尊與令昆仲雖並未受沈家恩惠,可沈家也當沒有對不起諸位的地方……”

    沈琰長籲了口氣,道:“恒雲說這些,越發叫我無地自容……當年喪父後,我尊母命回鬆江,多得沈氏族人照拂,沈家與我們兄弟有幫扶之義、庇護之

    沈瑞道:“不管別的房頭與你們兄弟往來交情如何,義慶堂上下原是本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打算,想要與這一支兩不相於。如今卻是因你們有所求,不得不有了牽扯,這不是家嚴家慈想要看到的……家嚴吩咐我出麵應對此事,我想了半月,同為讀書人,知曉科舉艱難,實是不願意壞了令昆仲前程;可就這樣平白成了令昆仲冒籍的保山,我又覺得對不起先人……”

    “是我令恒雲為難了”沈琰皺眉道:“隻是所謂‘交易,卻是令我疑惑,同尚書府相比,我們兄弟不過是螻蟻一般的人物,無論是錢財、才是權勢,我們有什麼能讓恒雲看重的地方?”

    “義慶堂無心施恩,令昆仲也當不願平白受惠。到底能用什麼‘交易,,可用什麼‘交易,,還請沈先生好生想一想……”沈瑞不緊不慢的道。

    不是他多事,實是不甘心就這樣平白便宜了沈琰兄弟;可如沈滄建議的那樣收服沈琰兄弟,沈瑞拿什麼收服?

    想要讓別人甘心俯首,不外乎以情動之、以理服之,以利誘之、以勢迫之等幾種手段。

    “以情動之”這一條並不難,有半個師生之名在,隻要沈瑞主動示好,沈琰兄弟肯定是樂不得,可尚書府長輩肯定無法接受,沈瑞也無心於此。

    “以理服之”這一條,不管是沈瑞對沈琰,還是沈琰對沈瑞,都做不到,隻因這兩人都不是刻板規矩的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認。

    剩下“以利誘之”、“以勢迫之”這兩條,卻容易養肥了對方,被反噬。

    沈瑞決定,先扯開大旗,探探沈琰的底兒……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23:59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金針暗渡(三)





    不過兩刻鍾的功夫,沈與沈玨就回來了。

    雖說他們兩個都曉得沈瑞與沈琰要談“正經事”,卻不喜歡這種被摒棄在外的感覺。加上這兩家兄弟感情都好,隻留在兄長在茶樓,這兩個小的也有些不放心。

    雅間裏,沈瑞已經叫茶博士換了新茶。

    口中微苦,他的神色越發平淡。

    有些人,因為立場注定無法有交集。

    不管是對於尚書府來說,還是對如今還算得意的沈琰、沈兄弟來說,陳年舊事都是隱痛,不宜再翻出來。

    沈琰方才提及沈自打曉得當年詳細往事後就沒有再提“歸宗”之事,並非是為祖上的事情對二房愧疚懺悔之類,就是因人皆有羞恥心,有個“惡毒出婦”與“孽子”的曾祖母與祖父並不是光彩的事。

    之前他們是寒門少年,想要歸宗是因為沈家是書香望族,歸宗後就有了身份,有了宗族庇護;如今他們是前途大好的士子,揭開往事卻是罪人子孫,容易為人詬病,說不得還被質疑血脈人品,他們當然不樂意。

    說到底,人皆有私心,相關選擇多是為了利益與好處。

    沈跟著沈玨進來,先看了一眼兄長,見他神色自若、並無異色,心中鬆了一口氣。這應該是沒事吧?他們兄弟兩個功名應該能保住吧?

    沈玨則是直接坐在沈瑞下首,帶了幾分興奮道:“二哥,六族兄出新書了……”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還泛著墨香的書推倒沈瑞跟前。

    沈瑞有些意外,如今士人出書也不算小事,通常要送往親朋好友處請指正。至於稿費之類的,這君子怎麼能談錢呢?

    沈理是弘治三年的狀元,與尋常士人還不同,要出新書的話也當算是大事,引得四方矚目。

    之前並沒有聽到類似的消息,如今就在坊間直接買到沈理的新書?

    沈瑞接過看了,翻到裏麵看了幾篇,笑道:“這哪裏是新書?不過是六族兄早年流出的一些時文文稿,其他的就是旁人湊數的了……”

    沈玨惱道:“那書鋪竟騙人不成?他那裏可是有好多新出的狀元文集,不僅有六族兄的,謝閣老、王侍郎、毛狀元還有幾個名字眼熟的狀元公都在內,竟都是假的不成?”

    沈瑞道:“這有什麼稀奇?這書也不能說是假的,裏麵確實有狀元文章,這多是蒙進京應試的舉人。其中有仰望狀元之名的舉人,自要買兩本來學習揣摩。隻是奇怪,明年鄉試,新舉人要在年底才相繼到京,怎麼這書今年就開始賣起來?”

    沈玨道:“難道就新舉人仰慕狀元不成?不是還有新秀才?打著這幾個狀元旗號的新書,別說是在京城,就是在地方上定也十分搶手。”

    沈方才隨著沈玨去書坊,也買了兩本狀元文集,一本署名“龍山先生”、一本“鬆西山人”的,聽了沈瑞的話,看著手中新書就開始瞪眼,心中生出被愚弄的憤怒。他是在仰慕狀元公的士子之列,被當成了傻瓜似的糊弄。

    沈琰眼神閃了閃,從中抽出一本書來,正是署名“鬆西山人”的那本,從目錄上從上往下後,看到中間的地方,正是幾篇熟悉的題目。

    等翻到裏麵,看了熟悉的文字,沈琰苦笑不已。

    沈見了,疑惑道:“大哥,怎麼了?是不是大哥也被糊弄著買了這本書

    沈琰搖頭道:“要是隻是買書,我就不用這樣為難了……三月裏周相公給我介紹了一個書商,隻說是有人尋人代筆,我就接了這活計,總共做了五篇時文稿子出來,結果都在沈狀元這本文集上。”

    沈聽了,不由傻眼。

    他拿了新書在手,看了沈琰方才指過的一篇。這文章文風清幽,看似與之前文章一脈相傳,卻禁不住細琢磨,確實不像是狀元手筆;可要是沈琰不提,他也沒看出這是沈琰所做,顯然是要與人代筆的緣故,沈琰當是得了範文,也掩了自己的文風。

    沈瑞與沈玨兩個也齊齊地望向沈。

    這麼巧?坊間出來的沈理的“偽作”,用的是沈琰代筆?

    沈琰顯然也想到這些,眉毛皺了起來。他雖是無心卷入,可要是讓在京的沈家各房人曉得,會相信自己是無心的麼?

    不做賊也心虛,說的就是他此刻情景。

    他掃了一眼沈玨,果然沈玨望向他的目光帶了狐疑;他心中歎了一口氣,又望向沈瑞,就見其正陷入沉思,不過臉上帶沒有厭憎、質疑的模樣。

    沈琰擔心的是自己卷進這樣的渾水,盯著的是打著沈理旗號的這本書,沈瑞想的更多一些。

    沈理、毛狀元這兩個在官場上說不上是新秀,可品級都不高;可謝遷與王華卻是不同。

    京裏的生意,背後都有勳貴做靠山。能毫無忌憚,打著幾個狀元出身的朝臣做招牌賣書的,肯定不是尋常人。

    隻是這中間人找上沈琰,則有些叫人犯思量。要說是無意為之,沈瑞可不信。哪裏有這樣的巧合,沈琰代筆的幾篇都落在沈理名下。

    要是故意為此,多半是因沈琰仕籍引來的是非。從他的仕籍上看,他父、祖、曾三代都與沈理以上三代名字排行一樣。不知內情的人,隻會當這兩人是族親。即便打聽一圈,知曉沈琰兄弟與狀元府並無往來,多半也當成他們族人關係不親近。

    既這次新書出的是一係列,那屬了其他狀元名字文章的“槍手”身份,多半也是專門找來的,不是同鄉就是親族。如此一來,這些狀元中真的有人要追究“偽書”之事,推出頂缸的不是族人就是鄉鄰。

    到時計較也不是,不計較也不是,多半隻能一笑而過。要不然的話,到好像狀元公不念舊情,不顧相鄰與族人似的,容易激起士林不忿。

    不得不說,這批新書的策劃人真是抓住了讀書人的心思。

    至於沈琰這個小蝦米,攪合進這樣的是非中,還真是禍福難定。

    京城可不是隻有富貴榮華,還有無數漩渦。

    沈玨已經忍不住,對著沈琰開口問道:“那五篇時文,沈先生收的潤筆銀子是多少?”

    沈琰臉色越發苦的厲害:“四兩銀子一篇,總共二十兩銀子。”

    沈玨臉上露出驚詫,這還真不多,對方難道不是專程找沈琰代筆,隻是趕巧了?

    這個價格,沈瑞卻不意外。沈琰已經是舉人身份,銀子太少對方開不了口;銀子給的太多,以沈琰的謹慎周全,定是不敢接。

    沈眼見著大家跑題,且沈琰神色十分難看,心裏也提了起來,滿臉關切道:“我大哥受了蒙騙不知情,這也要擔於係?”

    他是看著沈瑞問的。

    雖說他依舊不喜歡沈瑞,可不得不說,真遇到事情時,沈瑞那淡定如鬆的模樣,還真的能讓人覺得可以信賴。

    沈瑞點點頭道:“有點於係,不過於係不大,除非是真鬧到公堂上去。”

    隻一句話,就使得沈的心提著又放下,放下又提起來。

    沈“騰”地一下起身,對沈琰咬牙切齒道:“本當姓周的是好人,沒想到他竟然敢這樣害大哥,咱們這就找他算賬去”

    本來他們的仕籍就不妥當,如此不惹人矚目還好,真要引起矚目來,說不得就被人翻出來說此事。就是不為這個,他們兄弟兩個在京,根基淺薄,也經不得官非。

    沈琰心裏也焦急,著急回去尋周秀才打聽幾句,便跟著起身,道:“恒雲、沈玨,我心已亂,先與舍弟回去打聽此事,改日得空再請二位吃茶。”

    沈瑞起身道:“沈先生請便”

    沈玨雖不情不願,可依舊老實地隨沈瑞起身,拱拱手道:“送沈先生”

    沈琰帶著沈玨匆匆離去,沈玨卻是將“偽書”的事情丟在一邊,拉著沈瑞不肯走:“二哥,你快與我說說,方才與沈琰說甚了?”

    沈瑞輕笑道:“能有什麼?不過是問他既對尚書府有所求,那拿什麼來換罷了。升米恩鬥米仇,兩家早年恩怨在,這邊不去打壓他們兄弟依舊是寬厚,想要一句話就白占便宜可不行。”

    沈玨聞言,帶了幾分興奮道:“合該如此呢不過沈琰夠窮酸的,已經是舉人了,還去給人做槍手,。他能拿出什麼東西?”

    沈瑞挑眉道:“玨哥猜不到,我也猜不到……”

    沈玨摸著下巴、眼珠子亂轉了一會兒,道:“不管用什麼換,都得讓沈琰大放血,讓他曉得疼了,以後才不敢再往尚書府這邊靠,可不能一句空話許諾之類……省的他們過河拆橋,弄的沒意思……”

    沈瑞點點頭道:“好。或許沈琰手中真有什麼東西,……”

    因涉及“偽書”的沈理、王華、毛澄都是熟人,沈瑞與沈玨出了茶樓前,就又打發長壽與小六去買了幾本書回來。

    或許看出文章優劣的人不少,可也不乏會有人真的將“李鬼”當成“李逵”,到時聲譽受影響的就是眾諸狀元公。

    雖不知幾位狀元公得沒得到消息,可沈瑞即知曉了,自然是要告知一聲。

    不過在送書出去前,沈瑞先與沈滄提了此事。

    沈滄聽了沈理那本狀元文集的“異樣”與沈瑞的猜測後,頗為嫌棄地看了那本新書一眼,隨手撿了署了謝閣老的號的那本文集,從後邊挑了一篇文章看起來,結果看得訝然不已:“這文風確實與謝相有異,不過倒是一脈相傳的大氣中正,雖是略顯青澀,可真要說是謝相早年舊作,一般人還真辨不出。如此文章,隻要不是半路棄考,總有登甲榜之日。這般人才,作到與人代筆的地步,亦是可憫。”

    在沈滄落衙之前,沈瑞也翻看了幾本文集,謝閣老那本正如沈滄點評的那樣,還真有些真假莫辨的感覺,歸根究底的原因就是其他三位狀元公的文風相對獨到,後邊的文章仿的隻是形似神不似;謝遷文章更大氣中正,後邊與前邊意境的差別不是很大。

    “倒是真用了心思的,這是篤定諸位狀元公會任之由之、不會計較此事?”沈滄想到此處,有些不解:“隻是即便是勳貴行事,也當有所忌諱;真到了無需避諱的地位,又怎麼會在乎這些銀錢,琢磨出一套偽書,來牟利……”

    明時坊,周宅。

    沈琰看著眼前茶杯,神色並沒有憤怒,也不像是“登門問罪”模樣。可眼前擺著的一本新書,還有他鄭重神色,無處不在表露他對此事的不滿。

    周秀才卻是樂樂嗬嗬,並不見被揭破的忐忑與愧疚,反而爽朗道:“即便沈賢弟今日不來,我過幾日也要就此事尋沈賢弟說話,說不得還能將沈賢弟引薦到貴人樽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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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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