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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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針暗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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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琰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立時站起身來,冷著臉道:“引薦給貴人樽前,這就是周相公給我的交代?”

    周秀才臉上露出詫異,道:“這有什麼不好?你們兄弟想要在京城立足,總要尋個靠山,要不是實是與沈賢弟投契,我還不愛操這個心……至於你那個嶽家,不過是個破落戶,自家還不知要靠哪個,哪裏能提挈賢弟?”

    沈琰正色道:“周相公好意,沈某人心領了……隻是如今不過客居京城,專心備考,實無心攀附貴人……”

    周秀才的臉色有些難看:“沈賢弟這是惱了我了?”

    街坊鄰居住了半年,周秀才瞧出沈琰不是個迂腐的性子,是個頗有野心的年輕人,可眼下機會到了卻不屑一顧的模樣,這是作甚?

    人的性子怎麼會說變就變,這是不給他麵子?

    沈琰搖頭道:“是我不對在先,周相公本不是尋常人物,沈琰卻不自量力視為知己友人,如今得了教訓丨也是應該。”

    一句話倒是說的周秀才不好意思了。

    他讀書勤勉,卻是沒天分,就仰慕讀書好的人。之前與沈琰相交,倒也不是存心利用,而是真有仰慕之心,且因是少年舉人,多少有些投機示好的意思,倒也有幾分真心,可從中拉線讓沈琰“代筆”之事確實有所隱瞞。

    周秀才帶了幾分討好道:“沈賢弟勿惱,此事為兄雖在前沒說的清楚,卻沒有害賢弟的心思……換做旁人發話,為兄絕對不會將沈賢弟拉進來,實是貴人安排,對於沈賢弟來說,卻未必是壞事,說不得功名利祿都不在話下……”

    他沒有明著說貴人身份,可話中已經帶了誘惑。

    沈琰唯有苦笑:“依舊是謝過周相公,隻是沈某一心攻書,無心他顧……令郎那裏的課,要是周相公信得過,沈某會繼續盡心。有得罪之處,還請周相公看在我年輕的份上,原諒則個。”說到最後,已經長揖到底。

    周秀才本是見沈琰日子不甚寬敞,年底又要娶親,才有心拉扯他一把,沒想到他不領情不說,連朋友也不願與自己做了。

    周秀才雖不過是秀才,可周家卻是明時坊的老戶。換做其他人,這樣不識抬舉,他早要惱了,可是沈琰如此放的下身段,隱隱帶了懇求,他又是有錯在前,即便是憋了火,也發作不出了。

    沈琰不想參合權貴之間的爭鬥,可也不願平白得罪周秀才,這才將小周提出來,做個緩和。

    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不要說他壓根就不是“過江龍”。

    至於周相公的好意,能“自作主張”一次,就有下一次。

    沈琰曉得他們兄弟十分弱小,壓根攀附不起那所謂“貴人”。能將諸狀元公視為兒戲,大咧咧在京城印賣“偽書”,那人身份倒是當得起“貴人”。

    可是如今文官治國,勳貴都榮養了,也怕禦史彈劾。

    要是個護短有擔當的人還罷,那人讓與狀元公有淵源的人做“槍手”,心思陰暗詭異,也是防著事情鬧大。否則不管不顧,何必還專門找這樣的“槍手

    既有畏懼,就少了擔當,事情鬧大了,頂缸的就是他沈琰。

    沈琰不傻,怎麼還會往這樣的“貴人”身邊湊?

    朝陽門內,本是城裏繁華之地,那裏的書鋪也不會是尋常人家所有。

    沈滄身為刑部侍郎,打發人去打聽書鋪的主人,並不是什麼難事。書鋪背後的東家,是如今勳貴中的佼佼人物建昌伯張延齡。

    “原來是他,倒也不奇怪了”沈滄對沈瑞道:“三月初的時候有禦史彈劾建昌伯,為的就是這書坊之事,罪名印賣了‘有礙風化,的書,有辱斯文。如今建昌伯是將儒家的書印出來了,卻是這樣個印法。”

    沈瑞好奇道:“建昌伯為外戚之家,行事不是應該更謹慎小心?作甚還敢因小利與得罪閣老朝臣?”

    沈滄撫著胡須道:“得罪就得罪了要是外戚文臣好作一團,那睡不著的就應該是皇上了。至於銀錢,誰也閑多?京城的鋪子,保定府的田莊,張家參合的事還少了?說是滿頭小辮子也差不多了,有個貪財昏庸的外戚,朝裏朝外都放心”

    不過是帝王心術。

    沈瑞聽了,提著的心反而安定了。

    有謝遷這閣老在前頭頂著,王華、沈理他們都算不上什麼。

    謝遷麼?隻要今上在位,就穩如泰山,這次“偽書”風波揭不起什麼風浪

    沒兩日,就傳出一段“佳話”出來。

    謝遷謝閣老看到自己署名的狀元文集後邊的“偽作”,頗為欣賞,不僅沒有追究對方“冒名”,待知曉對方亦是出自餘姚,且是去年落第禮部試的旁枝族人,頗為看重,使人請到相府安置。

    一時之間,多少人讀書人歎惋,隻恨自己不是餘姚人氏,不是謝氏族人。

    有了謝遷“珠玉在前”,其他眾狀元,也少不得引人關注。這次刊印的狀元文集是一套,在朝的諸狀元公都囊括在內。

    不過讓諸“觀眾”失望了,其他幾位狀元公半點動靜都沒有。

    沈瑞冷眼旁觀,也是瞧明白了,旁人要是接納“槍手”,有“東施效顰”之嫌;要是不接納,對比之下,倒是顯得寡恩薄義。既是都不討好,於脆不理不睬就是。

    沈理案頭的狀元文集正是沈瑞送過來的那本。

    沈理倒是帶了幾分興致,將後邊的文章看了一遍,隱隱地有些失望,對沈瑞抱怨道:“這也太糊弄了,就算要作偽,也要尋個像樣的槍手,出來……

    沈瑞自己的文章,就被楊廷和“批”過,倒是並不因此覺得沈琰就真的不可取,狀元為文魁,他們的眼光高於常人也說不得過去。

    隻是想著後年的春闈,沈瑞道:“六哥,你瞧著沈琰文章火候如何?後年那一科可是有希望?”

    沈理聞言,皺眉想了一會兒,半響不應聲。

    “六哥也看不準?是可上可下?”沈瑞詫異道。

    說句實在話,沈琰前麵考中舉人,已經夠令沈瑞驚詫的。畢竟在鬆江時,他連廩生都不是,不過是附生。

    鄉試要真的那麼好過,舉人也就不會被世人稱為“金舉人”了。

    沈理搖頭道:“不至於。我是想去年南直隸鄉試主考官是哪個,要是其他省的舉人,如此水平也說不得過去了……江南卻是士子雲集之地,這樣的火候總覺得還欠缺些,要是沒有內情,隻能說沈琰的運氣太好了……”

    沈瑞暗道:可不是運氣好麼?少年喪父,兄弟兩個功名卻上如此順手;當初在鬆江呆不下去,到了南京就能順順利利當了舉人,過後又得了喬家做嶽家。要是喬大老爺沒有官非,喬老太太沒有去世,喬三老爺有了江南的履曆與資曆,高升是肯定的,也算是個依靠。

    幾個狀元公毫無動靜,等著看熱鬧的士子們閑不下,將頂著其他幾位狀元名字的“偽文集”買來一對比,自覺得了真想。不是其他諸公不提挈後輩,實是其他“槍手”的文章尋常。

    一時之間,羨慕謝氏族人的少了,嘲笑其他“槍手”的人多了起來。

    就是南城書院這裏,士子提起此事,也都是帶了酸氣:“原來是建昌伯的書坊,怪不得這樣大的手筆。不說別的,就是前麵貨真價實的文章,要不是建昌伯出麵,也不會收集得這樣齊備;至於後邊的狗尾續貂,,不提也罷不知哪個小子祖上燒了高香,得了這般際遇,卻是草包一個,做出狗屁不通文章,否則豈不是又是一個狀元府上客?”

    沈是知曉內情的,聽得在旁直磨牙。

    要是早年,他立時就要站起來,現下卻是曉得輕重。他已經得沈琰囑咐,一定不能對外宣揚此事。

    如今外頭傳得沸沸揚揚,幾位“槍手”的偽作也被被紅了眼的士子恨不得一個字一個字的挑錯,貶低到塵埃裏。沈憋了一肚子的氣的同時,也暗暗慶幸,幸好外人不知其中一人是沈琰,否則他們兄弟在南城書院就無法立足了。

    至於知情的沈瑞與沈玨兩個,沈隻擔心了一下,就撇到腦後。要是那兄弟兩個對他們兄弟真有惡意,也不差這一個小辮子。擔心他們兩個的話,還不如擔心周秀才。

    沈一邊悶氣,一邊擔心此事對兄長的影響。

    沈琰經過最初的慌亂,倒是鎮定下來。他為難的,是沈瑞提出的條件。

    他看的出來,沈瑞說這樣的話,並不是有意為難自己,而是代表尚書府表示那邊的態度。兩家祖上雖是同源,卻隔著人命,隻有仇沒有恩。即便在兄弟兩個的功名上,尚書府那邊無意為難,可也無心施恩。提出“交換”,也是為了以後兩不相於之意。

    如今又出了頂名“偽作”,沈理雖至今沒有追究的意思,可不代表沈理會不曉得此事。沈琰雖與沈瑞接觸不多,可也知曉沈瑞早年在鬆江守母孝時曾隨沈理讀書之事。遠近親疏,還用說麼?

    喬三老爺“器重”他,非要嫁女,為的是他是鬆江人,且姓沈;周秀才坑了他一把,將他拉進權貴人物的博弈,為的也是此事。

    父祖的堅持是對的麼?

    說起來鬆江沈氏發跡前,也不過是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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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章 金針暗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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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族兄真是太好說話了”沈玨一直關心著“偽書”之事,見沈瑞從沈理家回來,忙過來打聽,聽聞沈理無心追究此事,帶了幾分不忿。

    沈瑞看了他一眼:“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沈琰?”

    “即便不奪了功名,總要訓丨斥一番才對他如今已經是舉人,生計能艱難地哪裏去?不顧身份與人做槍手,,將文章賣了錢使,這品行確實有令人可鄙處”沈玨帶輕哼道。

    沈瑞歎道:“你生在富貴,打小並不缺銀錢,沒聽說‘為五鬥米而折腰,這句話麼?沈琰家不管以前境況如何,在鬆江時就已經是落魄了,家無恒產,依附沈氏宗族過活。後來即便中了舉人,可是他不回鄉,客居在外,這舉人成色就減半。要是富裕,他也不會依舊在南城書院兼職做先生。”

    沈玨翻了個白眼:“瞧二哥說的,倒好像二哥日子艱難過似的……”

    沈瑞微微一笑,他雖日子沒艱難過,上輩子在學校裏卻見過不少寒門出身的學子。他們讀書更勤勉,兼職更努力,待人接物更敏感好強。沈身上有那些學子的影子,隻是他身上多了從容淡定,並沒有因日子窘迫就自怨自艾自卑自憐。沈瑞在鬆江時,對沈印象不錯的原因,也是因他這份平和從容。

    沈玨繼續道:“窮有窮過,富有富過。這天下又不都是窮人家,做人還是當踏踏實實的好。瞧他們兄弟穿戴打扮,即便是舊衣,可也是上等料子、時興樣式,不比咱們差多少。聽長壽說,他們如今賃著兩進院子,家裏也是呼奴使婢。這是何苦來哉?難道拚命在書院兼職做夫子帶學生,又與人做槍手,,就為了吃穿享樂不成?換做旁人家,這般年紀,這樣功名,不是正該專心讀書更進一步的時候,到底孰輕孰重?”

    “能過好日子,誰願意吃苦呢……況且他們祖上也不是赤貧,瞧著做派早年也是富過的,過不慣窮日子正常……”沈瑞道。

    沈玨皺眉,疑惑地看了看沈瑞:“二哥怎麼就為沈琰說好話?這……不會是真的打算與之交好吧?”

    沈瑞搖頭道:“我不是為他說話,是希望玨哥待人接物能更周全些。立場不同,喜好不同,對於旁人的事情還是求同存異的好。等過了院試,你也要有新同窗,其中家境各異、性子各異,你還能個個挑剔不成?”

    沈玨訕笑兩聲,帶了不確定道:“二哥覺得我真能過院試?”

    “你每日從早熬到晚,不就是為了院試?怎麼還沒信心了?”沈瑞道。

    說起來,沈玨同其他考生相比,已經占了太多便宜。誰讓他有個“學霸”二哥,也學會了“總結整理歸納”這套後世尋常、如今卻是令人驚豔的考試法寶。

    沈玨也想到此處,立時挺了廷胸脯道:“二哥說的是,沈那家夥都能過得院試,沒道理我就過不了……”

    沈瑞雖麵上為沈玨打氣,心裏也沒底。他從十二歲開始學時文,為了應童子試,兩年時間做的時文足有上千篇,閱讀過的各種類型的時文集萃數百本。

    歸根到底,時文也好,策論也好,都是格式作文,之前寫的生澀是因新學寫不慣的緣故,等到熟能生巧,意境就順溜多了。再加上揣摩主考喜歡的文風,或是恢弘大氣、或是正氣為國、或是文采風流,想要過線並不難。

    沈玨雖學做時文的時間與他差不多,可之前學習散漫,真正努力的日子隻有這幾個月。即便沈瑞將自己的學習經驗傾囊相授,可沈玨的文章靈性有了,遣詞造句離融會貫通就還差不少,總是略顯生硬。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畢竟這種格式文章想要手到擒來還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

    隻是如今沈玨一心惦記求功名,廢寢忘食的模樣,沈瑞這些掃興的話就說不出口……

    沈瑞上次“回請”沈琰吃茶,是在與沈琰見麵十日後,沈琰這邊再打發人往尚書府送帖子時,則是又一個十日過去了。

    此事於係沈琰兄弟前程,即便是著急也是他們兄弟,沈瑞這裏時間早晚倒是無所謂。

    隻是他覺得沈琰是個識實務會看眼色的人,拖這麼長時間,目的應該不是與沈瑞似的要抻著哪個,應該是取舍艱難。

    在去赴約前,沈瑞心中也帶了些許好奇,沈琰他真的做了取舍了?

    依舊是朝陽門的茶樓,同樣是上次臨窗雅間。

    隻是今日沒有兩個小尾巴沈與沈玨,沈是壓根就不知此次約會,沈玨則是埋頭準備院試,什麼也顧不上了。

    沈瑞到時,沈琰已經在了。

    他神色少了平和,多了幾分肅穆,道:“恒雲來了。”

    依舊是同樣稱呼,可口氣中熱絡已經不見,隻剩下鄭重。

    “沈先生。”沈瑞心下一動,神色之間也帶了正色。

    待落座,沈瑞就發現,茶桌上不隻有茶具,沈琰右手旁邊還有隻一尺來長、七、八寸寬、兩、三寸高的黃花梨木匣。

    沈瑞神色不動,心中卻是詫異。

    他上回雖提出要“交換”,可更多的是試探一種可能,想要為沈琰兄弟這一脈與二房嫡支的恩怨做個了結,並沒有想過一定會成功。畢竟這裏是大明朝,宗族觀念與後世不同,在世人眼中家族就是根本。樹沒根活不了,人沒根則不安穩。

    沈琰臉上露出幾分果決,道:“恒雲的話,我回去想了許久,確實不該那樣厚顏地求尚書府庇護……我們兄弟身為恒產、微身綿力,也不知何處能為尚書府效勞。除了這不尷不尬的身份之外,我們兄弟也沒有過人得以作保之處。要是空口白牙,對著恒雲大放厥詞,說以後我們兄弟出人頭地如何回報尚書府之類的話,那就要笑死人了……這世上,蹉跎到老、功名無望的讀書人何其多,我們兄弟即便之前順利地過了鄉試、院試,以後到底什麼樣誰也說不清……思前想後,似乎我唯一能拿得出來的就是這個了……”說著,將手邊的黃花梨木匣推到沈瑞跟前。

    沈瑞心裏有了猜測,麵上卻做疑惑:“這是?”

    沈琰長歎了一口氣,道:“這是家祖的身份證明……”

    沈瑞麵帶遲疑地打開木匣,就見裏麵是幾張泛黃的棉紙。其中有一張寫了年月日的休書,一張接生婆按手印畫押的接生文書,一張標明了出生時間的入籍文書,一張有沈氏幾位族老、族人署名的文書。

    別的還罷,看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沈瑞心中大固。

    這些東西,在六十多年前想來也頗為有效力,否則二房庶支不會上串下跳地要扶持邵氏子打官司爭產業;可在六十多年後,這各項文書上的見證人早已全部作古,這些東西的效力就剩得微乎其微,唯一的作用不是讓邵氏子這一支有資格“歸宗”,而是讓他的後代子孫篤定自己的身份是沈家子弟罷了。

    這確實是沈瑞最初想要的。

    歸根結底,沈琰兄弟的身份就是一個地雷,偏生知曉的人越來越多,被人揭開來,倒是不至於影響嫡支地位。他與沈玨即便是嗣子即便不是二房子孫,禮法上已經是嫡支正統,這是沈琰兄弟即便歸宗也無法撼動得了的。

    可是,當年的事情是二房醜事,被揭開來惹人非議,連故去的三太爺少不得也被人拿出來說嘴。

    當年事情,因主要故事地點發生在鬆江,三太爺即便有激烈之舉,不過是族人知曉,並不為旁人所知。饒是如此,族中對於三太爺的淩厲手段,到底有著不滿。

    讀書人奉行“君子之道”,君子恕人以寬是常態,“以直報怨”的則是不

    要說曾祖輩分的故事離沈瑞與尚書府太遙遠,那三太爺是沈滄老爹、沈瑞嗣祖父,真要引人非議,且不說逝者不安,就是活著的人也要受影響,家有出婦,並不是什麼光鮮事。

    邵氏子這一脈,求“歸宗”的事情已經鬧了三次,沈瑞實是不要願意再發生第四次。即便以沈滄夫婦的態度,他們鬧了也是白鬧,可這舊事被一次次揭開也是惹人厭。

    “釜底抽薪”之法,就是去了他們自以為是二房嫡裔的“倚仗”。

    一直到回到尚書府,拿著黃花梨木匣去了正院,沈瑞還有種不踏實感。

    沈琰這般識實務,確實令人省心,可這般魄力也讓人瞠目。

    父祖兩代人的念想,說割舍就割舍了,這樣果決與魄力,以後想要做什麼做不成?都說大成就者自有大毅力,這看著就像了。

    到了正院,徐氏看到這些東西,也被驚得半響沒醒過神來。

    沈瑞想著方才在文書上看到的名字,不解道:“母親,四房曾叔祖即參合進當年的事,支持邵氏子與祖父作對,那祖父還怎麼會答應將我娘許到四房…

    四房那位曾祖太爺也是奇葩人物,身為嫡支房主,繼承了萬貫家產、良田百頃,卻是個爛賭鬼,將家底輸了個於淨,要不是短命死得早,說不得下一步就是賣妻賣子了。

    身為二房曾祖太爺的堂兄弟、三太爺的從堂叔,作證邵氏之子雖是大歸後落地、卻是在沈家時有妊之類的話,實在是太白目無恥了些,不過考慮到他賭鬼性子,見錢眼開樂意為邵氏子作證便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恩怨分明的三太爺當年竟然沒記仇……
binzip 發表於 2014-4-24 01:39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事難兩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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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明時坊,沈宅。

    看著麵前的一包百果糕,白氏麵上帶了歡喜:“這是大哥專程買的?自來了京城,還沒吃過呢……”

    “浙江會館附近新開的南貨鋪子,以後娘想要吃什麼,就打發人過去買。”沈琰道。

    白氏聽了,遲疑道:“都說離鄉貴,,即便這糕是在京裏的做的,可是材料與師傅肯定是南邊來的,那東西售價肯定不菲,家裏也不寬裕,嚐嚐鮮解解鄉愁就是,其他的還是算了……”

    一邊說著話,她一邊摩挲著自己的手腕,麵上隱帶不舍,顯然是想起自己那對金手鐲。

    說起來如今正試入了伏,比半月前熱的多,不過白氏用起冰來,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恨不得從早到晚,不過是中午擺上一盆冰借借涼意。

    雖說白氏不再大手大腳,達到了沈琰最初的目的,不過身為人子,為幾個銀錢算計老娘,沈琰也生不出得意之心。

    若是在地方上,自己什麼都不用費心,隻等著鄉鄰族親舉家相投,就能做個富貴老爺;進了京城,反而為幾個銀錢束手束腳。

    當年為了躲避外祖家,他們一家的戶籍已經挪回鬆江,偏生他們的身份又是如此尷尬,才將那些東西送到沈瑞手中,再大喇喇回鬆江去享受沈氏族親的庇護就顯得恬不知恥。

    在京的好處雖顯而易見,可是憑自己資質,不是一科兩科的事,沈琰想了想,道:“明年就是鄉試之年,等喬家出了孝期,喬氏進門後,咱們就回南京吧……”

    白氏聞言大驚道:“那怎麼能行?明年是鄉試之年不假,可後年不還是會試?去年大哥都沒有上京,耽擱了三年,正好應下一科,風風光光中了進士,別說沈家、喬家無人敢再輕視咱們娘幾個,就是你弟弟說親也體麵”

    說到這裏,她不免又帶了埋怨:“照我看,大哥去年就不該聽喬三老爺的話,白白耽擱了一科。要不然現下做進士,早就成了縣尊老爺,何苦還要早晚帶學生賺幾個束惰銀子……”

    白氏言辭振振,沈琰聽了卻是哭笑不得。天下讀書人多少人,進士三年才出三百,想要考中談何容易?

    想要讓家裏早日改換門庭的話,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沈來得快。

    想到沈,沈琰想要離京的心思又生反複。

    書院裏的田山長頗為看重沈,也指點過幾次,即便如今沒有正式列入門牆,可瞧著意思也不遠。這世上師生也需要緣分的,田山長出身書香之家的大儒,又是京城老戶,桃李紛紛,沈要是真能拜在他門下,對於以後的科舉仕途都是好事。

    等到沈滄落衙回來,看到這黃花梨木匣時,看了沈瑞兩眼,就擺擺手打發沈瑞下去。

    沈瑞有些疑惑,不管是讚還是譏,對於沈琰這般魄力,沈滄不是當點評一句麼?還是自己沒找準方向,如此“戰果”讓沈滄不滿意?

    正房裏,沈滄確實是不太滿意。

    他皺眉道:“瑞哥竟是君子麼?還讓人一眼看透了?”

    徐氏愕然:“老爺?”

    沈滄指了指那木匣道:“對於那兩小兒來說,這些東西未必能讓他們兄弟歸宗,卻是能證明他們身份的護身符。如今盡數交給瑞哥,他們就篤定瑞哥不會相負?這般相托,但凡回報有不足之處,就要生怨,到時就是生死仇人啊

    徐氏輕笑道:“瑞哥雖不是純良君子,卻是有擔當之人。我倒是覺得沈琰眼光極好,與其死守著這些東西,抱著奢望過日子,還不若做個了斷。天下這麼大,沈家不過是一府之首,離開鬆江,是不是沈家族人又有什麼?”

    沈滄依舊不滿意:“說到底還是瑞哥不善長謀,明明是他施恩與人的機會,卻成了給對方一個交代……我倒是寧願他做個真小人,也不要他端著君子架子,抱著信守諾言那套,這世上君子總要吃虧的……”

    徐氏搖頭道:“老爺真是‘愛之深、責之切,了,瑞哥要是那般迂腐、不知變通的話,老爺擔心也就擔心了……我瞧著瑞哥倒是個圓融的性子,極好…

    沈滄歎道:“我看瑞哥心機是有了,可是心性卻不足。想要入仕,科舉不過是起步,真正要做官,心不夠狠怎麼行?”

    徐氏柔聲道:“當初老爺與我擇瑞哥為嗣子,不就是看重這孩子是個感恩、心腸軟的孩子?他還小呢,老爺慢慢教導就是。”

    沈滄這才看了那黃花梨木匣一眼,低聲道:“那小子有這般果決淩厲手段,比瑞哥強了一頭出去,我還真的放心不下……”

    徐氏道:“這般不留後路,將榮辱盡托付旁人手中,又算什麼智舉?也就是瑞哥,是個良善的好孩子,不會負了托付,換了其他人說不得就是↑籃打水一場空,瑞哥性子裏雖少了果決,卻多了謹慎,不算什麼時候,都不會行這般孤注一擲一舉……”

    見老妻這般誇獎沈瑞,沈滄心中微酸。

    他想起妻子半年前的話,在這個家裏妻子最重視的先是他、後是沈瑞、然後是玉姐,其他人反而要靠後了。

    這話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或是二十年前,沈滄說不得會覺得妻子私心太重、有些小氣;過了這麼些年,他們夫妻兩個,又是當兄嫂、又是當爹娘的,親眼看著二房、三房都立起來,終於也明白“樹大分枝”這句話,每個分出去的樹枝,都有自己的葉片,都自成一家。

    徐氏高門之女,賢良淑惠,要是嫁到旁人家,早已子孫滿堂;歸根結底,是自己對不住她。

    沈瑞性子雖有些不足,可是待嗣母的孝心卻是實實在在,否則也不會有事沒事就來上房“蹭飯”;在自己跟前雖不比在嗣母身邊的隨意,可平素的關切與侍疾時的憂心也不是作偽。要是沈瑞是個野心勃勃、利益為上的性子,那他還真的不放心。

    想到這裏,沈滄神色緩和下來,道:“夫人說的對,是我太急躁了……”

    等次日見了沈瑞,沈滄就少了挑剔,而是肯定了一番,算是為此事畫了個句號。

    一件事告一段落,沈瑞繼續早出晚歸的日子,即想要參加明年鄉試,那就要抓緊剩下的十四個月。

    沈玨也是“閉關”臨陣磨槍,為院試做準備。

    一轉眼大半月的功夫過去,就到了六月中旬。

    如今正值酷暑,即便沈玨都是淩晨進場,可每場考試回來也都跟脫水的鹹魚似的,怏怏沒精神。

    徐氏見狀,不免擔心,各種解暑去熱的湯常預備著。每次都是車接車送,將解暑湯都用密封的提籃裏用冰鎮著。

    說起來,倒是比沈瑞應試時準備的還要周全。

    誰讓沈玨年前一場重病,如今看不出什麼,可長輩們也不免多擔心些。

    至於二太太喬氏,早在端午節過後就被送到昌平莊子,同去的還有毛媽媽

    與縣試與府試時不同的是,院試這裏沈玨即便依舊是快手,“出頭牌”離考場,可是卻沒有列紅榜。

    沈玨不免受到影響,神色之間就帶了忐忑不安,沈瑞少不得又勸慰一番。

    等到最後一場考完,沈玨出了考場就倒下了。

    沈瑞正好隨管家過去接他,見狀嚇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扶住,因怕耽擱了,沒敢拉回家,直接就近尋了個醫館。

    等到了醫館,沒等扶沈玨下車,沈瑞就察覺不對。

    “呼呼”

    沈玨打著小呼嚕,睡得正香甜。

    沈瑞見狀,忙攔住管家扶人的舉動,打發他直接請大夫過來。

    等到大夫過來一把脈,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不過瞧著沈家馬車不俗,沈瑞又穿著儒服,這大夫方壓了怒氣道:“有些暑氣,不過無礙,睡醒後吃兩碗解暑湯就是了……”

    一場烏龍。

    沈玨這一覺直睡到次日,除了沈瑞,其他人倒是並不怎麼擔心。並非是不關心沈玨,實是沈玨這樣耗費精神後大睡的考生不少一個兩個,當年三老爺從鄉試考場出來後,也是如此。

    三老爺身體孱弱,沈玨即便年前大病一場,也比三老爺強出太多。

    次日一早,沈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春鶯將小書房的書本全部裝箱封起來。

    要不是書籍價格不菲,加上不願生事惹得長輩們操心,沈玨都想要將這些書本付之一炬。死盯著半年,他看書都要看的快吐了。

    沈瑞正好過來探望沈玨,見狀倒是頗為意外。

    “看來玨哥胸有成竹了?”沈瑞笑著道。

    考生下場,有的人會因壓力過大發揮失常,也有到了考場興奮的超常發揮的,沈瑞身為兄長,自然是希望沈玨是後者。

    沈玨痛痛快快地搖頭道:“沒戲……多少胡子白了一把的老儒同場,我才做了幾日文章……”

    不管怎麼樣,考試已經結束,除了等結果什麼也做不了。

    沈瑞怕沈玨心裏壓力大,沒有讓他默寫文章出來,三老爺那邊卻也盯著此事。

    這半年來,三老爺時常指點沈玨讀書,對於他的進步都看在眼中,自然希望他順順利利地過了院試。

    以沈玨的年紀,其實落第一次也不算什麼,不過因沈琰、沈在京城,且就在南城書院,三老爺還是希望沈玨能爭口氣,不要被沈比過去。

    等沈玨將院試幾場的時文與策默寫出來,三老爺看罷,就不由自主地擰緊了眉毛。

    不過他並沒有責怪沈玨的意思,反而開解道:“不是玨哥文章做的不好,是此次院試的考題偏,論起世情百姓來,這些需要經年的老儒做的,對於年輕人倒是不利。”

    沈玨歎氣道:“三叔你不知道,當時我都傻眼了。說起來,都是我自己不好,上月二哥給我擬了幾十個題,其中就有幾篇差不多的題目,我卻沒有放在心上,胡亂做一篇就應付過去了。早知今年試題偏向這個,做出幾篇樣文出來,說不得還能借力一二……”

    連沈玨本人都不看好自己的院試成績,等到了貼榜的日子,結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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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事難兩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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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玨這半年勤勉,都在沈家上下諸人眼中。

    一朝落榜,不僅長輩們擔心,就是鬆柏院中婢子仆婦都屏氣凝神,生怕惹了沈玨不痛快。

    隻是沈玨這裏,在家中長輩跟前,依舊是談笑風生,絲毫不受落第影響模樣。

    沈瑞這裏,也擔心沈玨,生怕他在長輩們跟前逞強,過後自己難受,特意去了鬆柏院,就見沈玨站在書房窗下,神色有些迷茫。

    沈瑞心中歎了一聲,正想著如何開解勸慰,沈玨已經看見沈瑞。

    “二哥”沈玨神色平靜,雖有些迷茫,卻無懊惱。

    他將沈瑞讓到書房,就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怎麼了?這般為難?”還是沈瑞見他憋的難受,主動開口問道。

    “二哥,我要是與大伯、伯娘說想要回鬆江一趟,會不會太無禮?”沈玨帶了幾分可憐兮兮道。

    到底還是孩子,遇到挫折的時候思念親人也是常理,隻是話卻不該這樣說。到底是嗣子身份,嗣親與本生親之間的應對本就很敏感。

    不過瞧著二房長輩平日做派,並沒有隔絕沈瑞、沈玨兩人與本生親的聯係。畢竟沈瑞、沈玨成為嗣子時,已經十三歲,不是不知事的稚子,徹底斷絕血親也未免無情了些。

    沈瑞這裏,因是爹不親、祖母不待見,一個異母兄弟身份尷尬,加上鬆江距離京城千裏迢迢,這兩年四房那邊倒是毫無音訊;沈玨那裏,沈械一家畢竟在京,那邊雖有心拉開距離,可年節假日還是偶爾能見。

    “玨哥是因院試不利的緣故,想要出京散散心?”沈瑞尋思了下,道。

    沈玨搖搖頭:“不是為了這個。現下也沒有旁人在,我就與二哥說句實話,其實我這半年這般努力,就是拿回鬆江探望祖父為目標來鞭策自己……如今落第了,想要去探望祖父的心思卻沒變。祖父他今年八十三了,我實在是擔心,再不回去探望……”

    說到最後,他已經是帶了感概:“其實我在考場裏就已經後悔了。要是早就跟二哥似的努力,過了院試再去見祖父,祖父也歡喜。不過也沒什麼可埋怨的,要是我這樣臨陣磨槍半年就能榜上有名,那對十年寒窗卻名落孫山的讀書人豈不是更不公平?”

    沈瑞想了想,道:“父親、母親這裏應不會說什麼,可是二叔那邊?”

    沈玨眼睛一亮,道:“二老爺那裏無礙的,前年南下時,我們就先到的鬆江……二老爺本就說過,會打發我從南昌回鬆江探望祖父,要是等到回京時也盡量從鬆江途徑……”

    沈瑞點頭道:“既是如此,那就無礙了……現下已經是六月末,等暑熱過去,路上也不遭罪……”

    沈玨歡呼一聲,哪裏還站得住?

    他立時望向沙漏,心裏算著時辰,迫不及待地道:“大伯還有幾個時辰先落衙,要不咱們先去與伯娘說去?”

    沈瑞自然不反對,兩人就去了正院。

    徐氏因沈玨落第之事,也在擔心沈玨那邊。如今二老爺、二太太都不在家,沈玨的教養就是他們當大伯、伯娘的責任。

    換做其他人家,科舉落第本是常事,就是沈滄當年鄉試也落第過一科。不過沈玨與沈瑞同庚,有沈瑞這個堂兄比著,沈玨落第了麵子上怕是挨不住。

    待看到沈玨毫無鬱色,反而滿臉雀躍地過來,徐氏心中不由詫異。

    “伯娘,侄兒想要求您一件事,成麼?”到底是長輩麵前,不比在沈瑞麵前自在,沈玨帶了幾分拘謹道。

    徐氏微笑道:“好好的怎麼還用了個‘求,字?三哥到底有什麼事,與伯娘直說便是。”

    沈玨摸了摸後腦勺,道:“侄兒前年隨父親南下,曾路過鬆江,當時曾與宗房叔祖父說過,過兩年再去探望他……沒想到中途回了京城,可是叔祖父到底上了年歲……”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幾乎低不可聞。

    徐氏並不是一個將孩子拘在家裏的人,聽聞了沈玨請求,也並不覺得他無禮冒犯。百善孝為先,沈玨是族長太爺親自帶大的,要是一點祖孫情分都不念,那就是白眼狼了。

    當初之所以將另外一個嗣子擇定為沈玨,除了他與沈瑞交好之外,就是為了他是現任族長嫡孫、未來族長嫡幼子。以後二房即便長輩們謝世,二房小一輩也能得族親庇護。

    即是這般打算,自然也就沒有隔絕沈玨與宗房的意思。

    就算沈玨心裏親近那邊,宗房長輩也會知曉分寸,否則落到族人眼中,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徐氏想了想,道:“三哥前些日子用功用狠了,趁此出京遊曆一番也好……不過現下暑伏未過,可不是動身時候,等過了中元節天氣涼快起來了,你再走水路南下……隻是如此一來,中秋節三哥恐要在路上過了……”

    徐氏待小輩向來寬和,沈滄卻是頗有威嚴摸樣。

    眼見徐氏點頭,沈玨又是興奮,又是忐忑:“一個節不過又有什麼?隻是……伯娘……大伯那裏……”

    徐氏笑道:“你大伯那裏伯娘去說……你且安安心心休養幾日,這次既要去南邊,除了鬆江府要走一趟,南昌府那裏三哥少不得也要去一趟,這一這趟下來就要半年功夫,怕是要等明年才能折返……”

    沈玨這半年實是將自己拘得太狠,都不像他平素性子。有上進心雖然是好事,可徐氏也怕他熬壞了身。雖說身為二房子嗣,功名很重要,可要是用身體損毀去換取功名,那就是得不償失。

    沈玨立時喜笑顏開:“自然要去父親那邊,侄兒前年過去時還結交了幾個好朋友呢……這一別經年,倒是真想念了……”

    等到沈滄落衙回來,聽徐氏提及此事,並未反對。

    年輕人本就不該閉門讀死書,就是他當年鄉試失利後也曾出京遊學。開闊開闊視野,總比關在家中自怨自艾的強。

    倒是三老爺,聽聞沈玨要準備南下,隻當他受不得挫折,打發人叫到跟前

    “平素瞧你也不是小孩子模樣,怎就這麼沒擔當?這才哪兒到哪兒,就覺得沒臉見人了?你才十幾歲,這又是頭一次落第,要是這個都受不得,那胡子頭發都白了的那些豈不是該直接拿根繩子吊死了事?”三老爺冷哼道。

    沈玨忙道:“好三叔,侄兒可不是喬永德那樣的人……實是前年隨父親南下時,與那邊叔祖父約好過去探望的……正好前一陣子讀書也讀得膩煩了,侄兒想要趁機歇一歇,這才想著南下,先去鬆江,隨後再去南昌父親那裏……”

    三老爺見他不似作偽,神色才稍緩:“如此便好。要是你因一點挫折就想著躲起來不見人,那也不配做我的侄兒科舉之路,有幾人能一帆風順,就是狀元爺也有落第時候,何況你我?如今不過是童試,連正經考試都算不上。等到了鄉試、會試,耽擱多年的大有人在,沒有堅韌性子,難在科舉之路上走到頭”

    沈玨束手聽了。

    三老爺見他老實聽了,臉上並無鬱色,倒是羨慕不已。

    之前他眼見著沈玨的努力,想著“天道酬勤”四字,本以為沈玨會順順利利過去。畢竟同鄉試比起來,院試要容易的多,北直隸的院試錄取人數比其他地方也多。加上按照沈瑞前頭那套“總結歸納”的學習方法與對考官履曆的詳盡消息,原本就比寒門士子多了許多便宜。

    沒想到,考場變化莫測,一朝不慎,就是落第。

    這使得三老爺不由驚醒,對於明年鄉試,也莫名帶了幾分畏懼。眼下,雖是在訓丨誡沈玨,實際上三老爺也在說服自己。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沈玨落第院試到底不是什麼光彩事,沒幾日族人親戚就都知曉此事,倒是想法各異。不過這事無需賀喜,大家隻需做不知就好,也沒有誰會那麼不知趣專門為此事登門說道。

    幸災樂禍的自然是喬永德,要說沈家堂兄弟幾人,沈瑞還遠一層,沈玨可是他名義上的嫡親姑表弟,且年紀又比他小兩歲,平素往來就沒有多少恭敬,要是讓他一朝等榜豈不是尾巴翹得更厲害了?

    擔心的是五房大太太郭氏。

    郭氏由沈玨想到幼子沈全身上,南京距離京城千裏之遙,即便院試結果早已出來,可沈全到底是不是榜上,京中依舊不知。

    與沈玨不同,沈全已經十九歲,這已經是第三次參加院試,這次南下前又努力學習了兩年,要是再次落第,那定是打擊不小。況且還有親家那邊也在等著,兩家婚期就定在年底操辦,要是沈全落第,那麵上也不好看。

    “恨鐵不成鋼”的則是沈械了。

    在他看來,沈玨樣樣都比沈瑞強出一頭去。之前與小長房嗣子失之交臂,還能說有孫氏與徐氏的淵源在前;如今在讀書科舉上,沈玨即便不超過沈瑞,也不當差了去。

    隻是如今他不再是胞兄,也沒權利去訓丨斥沈玨,隻能私下與妻子道:“玨哥真是不爭氣,尚書府那樣門第,正需要子嗣繼承榮光,如今一個童子試都卡了,怕是那邊長輩要對玨哥失望了……”

    械大奶奶因是女子,心思細膩,就想的多些:“大爺是五叔胞兄,自然是為五叔著急。換做那邊長輩,說不得樂觀其成。五叔與瑞二叔同庚,五叔讀書資質又不亞於瑞二叔。要是五叔今年過了院試,明年同瑞二叔一起下場,堂兄弟兩個都中了還罷,要是一上一下,豈不是尷尬?”

    沈械搖頭道:“沒聽說科舉上還論伯仲的難道玨哥是小二房嗣子,就要讓瑞哥一頭不成?”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聽到院子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沈械為人方正,最重規矩,見狀不由皺眉。

    就見一個管事婆子跑到正房門前,帶了哭腔道:“大爺、奶奶,老爺打發人上京報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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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三章 情難兩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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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下午,尚書府就得了消息,是沈械親自過來報的喪。

    族長太爺六月初染恙,家人隻以為是小病,大夫也隻叫靜養,不想到了六月中旬不僅沒好起來,反而越發嚴重,米水不進,沒兩日就過身了。

    沈械將四十的人,提及祖父依舊是頗為動容、淚眼模糊。

    沈滄與徐氏兩個聽聞噩耗,心裏也不好受。老一輩的人本就凋零殆盡,如今又走了一個。

    想起沈玨對族長太爺的思念與依戀,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都覺得棘手。

    可這不是能瞞的消息。

    沈械是嫡長孫,鬆江那邊快馬加鞭打發人進京報信,正是為他能在族長太爺出殯前回去。

    沈玨雖出繼二房,可畢竟是族長太爺親自撫養大的嫡孫,這個時候也該回去送老爺子最後一程。

    徐氏就打發人去請了沈玨過來,將消息緩緩地說給他。

    沈玨聽聞消息,則是已經傻了。

    “太爺今年才八十三太爺不是才八十三麼?”沈玨愣了好一會兒,方瞪著沈械高聲道。

    沈械雖也難過,可到底年將不惑,知曉輕重。

    眼見沈玨失態,他察覺不妥,忙皺眉道:“長輩麵前,大呼小叫作甚?”

    沈玨卻紅了眼睛,嘴裏依舊是喃喃道:“我記錯了……是我記錯了?今年不是弘治十六年,是弘治十七年麼?”一邊說著,一邊把著手指頭,算起時間來。

    “莫要怪玨哥,就是我們聽了一時也受不住,何況玨哥打小養在太爺身邊……”沈滄歎了口氣,道。

    沈家宗族中,與二房依舊是五服之內不過是宗房、三房、四房。其中,又數宗房與二房關係最為親密。

    沈玨倒是安靜下來,不哭不鬧,可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叫人實不忍心。

    徐氏見狀,忙悄悄吩咐紅雲道:“去看看二哥回來沒有?”

    眼前沈械與沈玨雖是同胞兄弟,可年紀相差太大,加上沈械早早就離開鬆江,兄弟兩個論起來還不如沈玨與沈瑞親近。

    紅雲應聲下去,往九如居打聽出去了。

    剛好春燕要往上房去,兩人碰了個正著。

    原來沈瑞今天應了同窗邀請,要晚飯後方歸,打發長壽回來傳話,春燕正要往上房去稟告徐氏。

    紅雲就領著春燕來了上房。

    沈械還要往五房與沈理處報喪,沒有久待,已經告辭離去。

    沈玨神色木然,徐氏拉著他到身邊坐了,柔聲安慰道:“好孩子,難受就哭出來,莫要憋著。過兩日你還要隨你械大哥南下,送老爺子最後一程,熬壞了身子可不成?”

    沈玨聽到徐氏的聲音,轉過頭來,嗓子沙啞道:“伯娘,侄兒做了個噩夢,一個不好的噩夢……”話音未落,雙眼一閉,人就往後仰倒下去。

    徐氏與沈滄兩個活了大半輩子,見慣生死別離,見沈玨如此倒是並不慌張

    對於不知生死的少年來說,喪親之痛足以痛徹心扉。

    徐氏立時吩咐人將沈滄扶到稍間榻上,又打發人去請大夫。

    等紅雲帶春燕過來,將沈瑞晚歸的事情稟了。

    看了昏厥的沈瑞一眼,徐氏道:“家中有事,打發人請二哥回來……”

    春燕路上已經聽紅雲說了上房的變故,倒是知曉輕重緩急,應了一聲,就退下去尋長壽去了。

    方才,就是長壽回來傳的口信。

    長壽與冬喜成親後,就住在尚書府後街的一處排房裏。他們分的住處是其中兩間,不過有個單獨的小院,倒是還算肅靜。

    聽到春燕叫門的聲音,冬喜出來開門。

    她已經換了婦人裝扮,如今有妊在身,已經四、五個月開始顯懷了,穿著寬鬆褂子,臉龐十分圓潤。

    沈瑞這些日子常打發長壽回來,就是因冬喜有身孕的緣故,想要讓長壽這個準爸爸多陪陪冬喜,省的冬喜自己一個人在家悶著。

    “春燕妹妹……”冬喜素來心細,見了客至,並不覺歡喜,反而帶了憂心道:“怎麼這時候過來?可是二哥那裏有什麼事?”

    春燕四下望了望,道:“姐姐,怎麼不見長壽哥?家裏有事,太太要打發人去叫二哥回來……旁人也不知二哥在哪個茶樓,需得長壽哥去尋呢……”

    “他去坊口的鋪子買甜瓜去了,稍後就回。”冬喜一邊將人往裏迎,一邊道:“府裏到底怎麼了?”

    族親喪事,且是沈玨的本生家,也無需瞞,春燕就將沈械報喪的事情說了

    冬喜聞言,皺眉道:“到底去了的是族長太爺,不是一家一房的事,除了五房大老爺那邊,咱們二哥說不得也得南下奔喪……”

    春燕詫異道:“三哥還罷,降等也要服喪……二哥這裏,本是無服,作甚還要走一趟?如今三伏天氣,天上正下火呢……”

    “二哥無服,可老爺、太太卻是有服,族長故去,二房總要有人代表老爺南下奔喪。單三哥一人南下,看著單薄了,瞧著不像。老爺是官身,輕易動不了地方,剩下人選隻有三老爺與二哥,二哥不去,還讓三老爺去不成?”冬喜道。

    春燕試了試額頭上的汗,滿臉賓服道:“還是姐姐想的周全,我方才隻當太太著急叫二哥回來,是為了寬慰三哥呢……”

    兩人正說話間,院門被推開,長壽回來了。

    聽了春燕來意,長壽沒敢耽擱,立時去尋沈瑞去了。

    春燕想著沈瑞將出遠門的事,也無心多待,隨之也跟著回府去了。

    沈瑞得了消息,急匆匆地回來後,沈玨已經醒了,被送回鬆柏居去了。

    沈滄正在上房與徐氏說話,見沈瑞回來,就吩咐道:“明日打發人去學裏告兩、三個月假,後日你帶了三哥隨沈械一起南下……”

    沈瑞點頭應了,心裏明白,這也是二房應有之義。

    不單單因族長太爺是族長,還因他與已故三太爺有舊,前幾年又舍了一個嫡孫給二房做嗣子。

    京城距離鬆江要是走水路的話需要一個多月,要想趕在族長太爺出殯前趕到,就要走陸路,且隻能騎馬,越早動身越好。

    沈械是刑部郎中,正好主官是沈滄,丁憂交接差事,不過沈滄隨口吩咐的事,倒是並不需要耽擱時間,因此就定在後日出京。

    二房這裏要是前往奔喪,也就剩明日一天準備時間。

    對於族長太爺,沈瑞原本的印象並不算好。

    他本以為既是在宗族觀念為重的大明朝,這族長算是個當家人的角色,對於族人有約束與教導之意;可四房家務烏七八糟,沈舉人“寵妾滅妻”、“淩虐嫡子”、“謀算元妻嫁妝種種不是,族長都沒有主動出麵製止。

    要不是沈理出麵,“年幼”的沈瑞就難保全。

    等後來對沈家的事情知曉的多了,沈瑞就知曉了族長太爺的為難。沈家名為一族,可血脈漸遠,各房頭已經自成一小宗。族長太爺即便是族長,也不好過多插手其他房頭的家務。

    “玨哥怕是會難過,孩兒過去看看。”眼見著沈滄吩咐完,沈瑞便道。

    沈滄擺擺手,打發他去了。

    沈瑞直接去了鬆柏居,進了院子,就見春鸚、春鶴兩個站在廊下左右徘徊,滿臉擔憂模樣。

    見了沈瑞,兩婢如見救星似的,忙趨步迎了上來。

    “二哥,三哥瞧著不對頭,又不許婢子們進屋,這叫人不放心……”春鸚滿臉關切,壓低了音量道。

    沈瑞皺眉聽了,道:“他若想要清靜,你們就避著些。三哥後日要南下奔喪,你們得空將東西準備起來。”

    春鸚、春鶴齊聲應了,沈瑞自己挑了竹簾,進了屋子。

    外頭雖是下火了似的,可是屋子裏擺了冰山,迎麵就是幾分清涼,絲毫不覺暑熱。

    沈玨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瞅著看著上麵的幔帳。眼角的眼淚就跟小溪似的,流淌不停,枕頭上已經濕了。

    沈瑞見他這無聲哭泣模樣,想起他前幾日方興致勃勃地定下南下探親的事,也就隻有靜靜地陪著,心中感歎世事無常。

    沈械家,上房。

    報了一圈喪,沈械是天色昏黑才回到家裏。

    家裏都掛了白,孩子們都換了孝衣。

    沈械臉上除了傷痛之外,心裏還憋著一團火。隻是他素來神色嚴肅,七情不上麵,在外人麵前倒是不顯。

    等孩子們下去,婢子也打發出去,屋子裏隻剩下夫妻二人時,沈械才滿臉沮喪道:“這就是時運?花了幾千兩銀子,好不容易通過堂舅走通李閣老的門路,連缺也等下來,眼看就要平調戶部,卻趕上太爺故去……”

    六部郎中雖都是同品級,可因所在衙門不同,權利與排位也不同。同刑部相比,戶部自然是肥缺。要不是走通到閣臣的門路,那邊即便出缺,也輪不到沈械。

    宗房老爺輩雖早已分家,可長房小一輩兄弟尚未分家,沈械這次跑官的銀子,都是勉強湊的。其中,有一部分還是械大奶奶的私房銀子。

    沈械心疼銀錢,更何況械大奶奶?

    械大奶奶猶豫道:“既是不成,那銀子不能給退麼?可不是小數目,堂舅那裏……”

    沈械皺眉道:“銀錢早就上下打點了。事情也將塵埃落地,誰會想到就這麼巧,這都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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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事難兩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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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沈氏宗族如何血脈漸遠,族長太爺畢竟做了大半輩子族長,慈愛仁和,多有照拂幫扶族親之時。不說旁人,就是沈瑞本生所在的四房,還有五房,都受過族長太爺恩惠。

    隻是沈瑞在四房日短,加上過來時族長太爺已經年邁,不怎麼打理族務,對此認識不深。對於五房來說,族長太爺雖不過是出了五服的族叔,卻也是曾庇護五房一門的恩人。

    五房鴻大老爺病弱,當年上麵也有不安分的嫡叔,下邊有別有心腸的異母兄弟。雖說後來娶了一房賢妻,總算將裏裏外外都當當起來,可婦人主事豈是那麼容易的?要是沒有族長太爺暗地庇護,五房早就亂成一團,哪裏有如今這夫妻齊心、父慈子孝的太平日子。

    “我要回鬆江,無論如何,我也要送叔父一程”鴻大老爺自得了喪報,傷心難過的同時,也就拿定了主意。

    沈瑛與沈琦兄弟兩個都不放心,齊齊相勸,不約而同地想要代父南下。

    沈瑛道:“兒雖為官身,可東宮差事清閑,請假並不難,還是兒子隨械大哥南下吧……路上趕路也便宜些……”

    沈琦則道:“我還閑著,哪裏就要勞煩大哥?大哥入東宮當值雖有些日子,可寸功為立,如今咱們家與叔祖父家雖是親近,可在外人眼中畢竟是出了服的族親。兄長為了這個請假,也顯得托大了。”

    鴻大老爺點頭道:“二哥說的有道理,大哥如今是官身,正是當謹言慎行……還是二哥隨械哥去吧……”

    聽他鬆口,沈瑛、沈琦兄弟齊齊鬆了口氣。

    如今還是六月末,盛夏時節,實不是趕路的時候。況且為了趕時間,連水路都走不得,需順著官道走陸路。

    鴻大老爺即便經過這些年的調養,看著精神了不少,可到底上了年歲。身為人子,即便感念族長太爺昔日情分,可也不敢讓老父夏日奔波。

    不想,就聽到鴻大老爺接著道:“械哥既丁憂,家眷也要隨之歸鄉守孝,我同太太兩個,隨著械哥家眷一起啟程……”

    一錘定音,五房這裏就敲定了南下奔喪的人選,鴻大老爺夫婦與沈琦。

    沈瑛與沈琦兩個孝子還要再勸,卻都是不頂用,隻能求到郭氏跟前。

    知夫莫若妻,況且就是郭氏這裏,對於族長太爺也多有感激。

    雖說族長太爺晚年對族裏的事情不怎麼搭理,族中糾紛日多,可也難掩昔日恩情。

    “勿要再囉嗦,有我跟著老爺,自然會精心看顧。你們與其在這裏亂著急,還不若去尋一個妥當的大夫來。這一路上,老弱婦孺,還是周全仔細些為上。”郭氏道。

    沈瑛與沈琦沒法,隻好匆匆忙忙出去尋大夫。

    此次不是出診一日兩日,既要隨著南下,往返就要幾個月個功夫,既要對方本領好,還需對方答應離京,可不是隻掏銀子就能請來的。

    沈理那裏,也得了喪信,有了定奪。

    說起來,他在鬆江那十幾年還有守孝那幾年,同族長太爺打得交道並不多

    不過年輕氣盛時,尚且不覺得宗族算什麼,對於族親之流也沒有放在心上,係出同源的叔祖父都是欺淩孤兒寡母、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冤家,其他人血脈更遠,情分就更淡了;要不是父祖福地在鬆江,族親中又曾有個恩親孫氏在,沈理對於鬆江族人的情分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人到中年,看著宦海沉浮,沈理倒是生出幾分疲憊,開始有了思鄉之情。

    鬆江是根,在外遊子,總要落葉歸根。

    族親血脈再遠,也帶了個“親”字。

    “林哥代我南下,正好也回去看看,等過兩年他童子試還是要回鬆江……”沈理對妻子交代道。

    謝氏雖心疼兒子這個時候趕路,可對於同沈氏族人的往來,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排斥。

    娘家雖是女子的靠山,可女子下半輩子的依靠卻是丈夫、兒子。沈氏宗族越是齊心,越是氣勢盛,以後自己兒女也就多了一份依靠。

    娘家再顯赫,受惠的也是謝家子孫,自己兒女雖是謝氏外孫,也有謝家血脈,可同謝家兒孫相比到底多了個“外”字。

    隻是沈林今年才十三歲,因打小讀書勤勉用功緣故,加上身子正抽條,看著單薄的緊,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

    就是沈理夫婦舍得,沈械也不放心帶著他馳驛南下。

    沈林不隻是狀元長子,還是閣老嫡親外孫,真要因奔喪趕路之事有個好歹,那頭一個被遷怒的就是沈械。

    等到最後敲定時,南下奔喪的人就分了兩撥,沈械、沈琦、沈瑞、沈玨、沈械長子沈棟等人,先一步馳驛還鄉;械大奶奶並其他妾室兒女與五房鴻大老爺夫婦、還有沈林則乘坐馬車隨後。

    京城距離鬆江相隔兩千裏,消息到了京城時,距離族長太爺過身的日子已經有大半月。

    以族長太爺的身份與年紀,定是要停靈“七七”方出殯,饒是如此,大家在路上也不敢耽擱,畢竟如今是雨季,也不能保證這一路上都是方便趕路的晴天。

    自從出了京城,一行人順著官道,早出晚宿,一天都是百二十裏上。

    沈琦、沈瑞還罷,這兩人一個是青壯,一個是每日練拳強身的,盡管麵上帶了乏色,不過體力還能跟得上,即便白日裏趕路累了,晚上在客棧休息一日也緩的差不多。

    沈械父子與沈玨三人,沒幾日功夫,卻露出疲憊不堪出來。每日趕路的路程,也從百二十裏,變成了八十裏,饒是如此,每次下馬時,這幾個人都是一臉菜色。

    尤其是沈玨,眼底都是殷紅色血絲,臉色青灰,雙頰陷了進去,走路已經開始打晃。

    正好趕上這日清晨下起瓢潑大雨,雨勢太盛,無法趕路,大家就在客棧多停了一日。

    沈家並不缺銀錢,除了仆從下人之外,一行族兄弟五人這路上都是各自一間客房休息。

    沈瑞就去看了沈玨,見他依舊是不死不活的模樣,便也不羅嗦,直接打發長福去請了大夫過來,挨著個的給沈械等人診看。

    沈械是憂心上火,沈棟則是有些中暑的征兆,到了沈玨這裏,大夫也說了一大堆出來,不外乎哀思凝結、寢食不安,需好生調理之類的話。

    路上不是調理的時候,沈械那裏開了下火藥,沈棟則是解暑散熱的,沈玨這裏,則是沈瑞做主,直接叫大夫開了助眠的藥。

    待沈玨的藥熬好,沈瑞親自送了過去。

    “好生吃藥,好生睡覺已經沒有看族長太爺最後一麵,難道最後的相送,你也不露麵麼?”沈瑞正色道:“枉費族長太爺那麼疼你,你就是這樣做孫子的?”

    沈玨悶聲道:“我怎麼會不露麵?按照計劃的日子,不是在‘六七,前就能趕回鬆江麼?”

    沈瑞冷哼一聲:“你都成了什麼樣子?眼看都要在馬上坐不穩了,還想要如期趕回鬆江?明日真要從馬背上栽下來,這一耽擱,別說‘六七,,就是‘七七,大日子也趕不上”

    幾晝夜沒有正經合眼,沈玨又不是鐵人,哪裏能不累呢?

    可是他真的睡不著,整晚整晚都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這一路上,沈瑞勸解的話早已說了幾車,道理沈玨都明白,可就是心裏難受的不行。

    想到輕重緩急,沈玨就不分辨,從沈瑞手中接了藥晚,一口飲盡。

    藥效十足,沒一會兒,沈玨的眼皮就開始打架,沈瑞眼見他在床上躺了,鼾聲漸起,才端著空碗從他房裏出來。

    用藥物助眠,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該勸的沈瑞都勸了,可都是不頂用,又不能眼睜睜看著沈玨悲傷損身。

    在門口,正好與沈械碰了個正著。

    沈械看著沈瑞手中的空碗,皺了皺眉,道:“玨哥如何了?”

    “已經睡下了,瞧著應不會耽擱明日行程。”沈瑞道。

    沈械點點頭,有意無意地打量沈瑞。

    他已經看出來,這次沈瑞“自作主張”地請大夫上門,為的就是沈玨,他與兒子不過是附帶。

    這兩人關係真的好?沈械一時也拿不準了。

    按理來說,沈瑞與沈玨兩個名分上雖成了堂兄弟,可因牽扯到了利益,也該有了嫌隙。

    沈瑞察覺出沈械的打量,道:“大族兄還請多節哀,多多保重,這路程才過了一小半,還要一大半的路程要趕。”

    要說沈玨散發的是從裏到外的哀傷,那沈械無意流出的則是一種焦躁。

    不用細問,沈瑞也能明白其中緣故。大明以京官為貴,沈械雖是孫輩隻丁憂一年,可朝廷也不會留著缺給他。等他丁憂期滿,想要起複時,到底能不能撈到京缺,撈到什麼樣的京缺還不好說。對於年紀將不惑之年的男人來說,執著於權利並不是可恥的事,然而在剛得了族長太爺去世的消息,尚不及悲切時,就擔心這個未免太薄情。

    加上沈械對沈玨的冷淡,也讓沈瑞覺得不滿。

    沈玨正為本生祖父故去難過,要是沈械這個本生兄長能勸慰一二,多少也會有些效果;可沈械隻顧埋頭趕路,對於沈玨的悲傷憔悴視而不見。

    沈瑞的話,雖是好話,可沈械卻不樂意聽。這是嗔怪他將路程安排的緊了?還是怎地?

    他皺眉道:“為人子孫,回鄉奔喪本是應有之義,路上是趕了些,可也是沒法子的事。玨哥那邊要是不適,就讓他留在這裏休整幾日,等鴻大叔他們到了隨鴻大叔他們一路走。他如今是二房嗣子,太爺大事也未必需要他到場……

    沈瑞輕聲道:“這世上有生恩還有養恩,論生恩,族長太爺是玨哥本生祖父;論養恩,族長太爺教導了玨哥十幾年。名分上玨哥如今雖不是族長太爺之孫,可這祖孫十幾年的情分卻是改不了的。”

    為本生親服喪按照規製是需“降服”不假,可五服之外還有個“義服”。以沈玨與族長太爺的情分,“義服”期年也不算什麼。早在沈瑞、沈玨出京前,沈滄與徐氏就交代過此事。出殯這樣的大事,沈玨更是應該趕上。

    沈械對沈瑞印象並不深,隻覺得他是個沉默寡言、略有些陰鬱的少年,如今見他說話不見服順,口氣中隱隱帶了執拗,心中越發不喜。

    他徹底撂下臉,冷哼道:“沒想到,瑞哥倒是個好兄長。我們玨哥,還真的賴你多看顧了……隻是他恁地不爭氣,明明幼年也是個聰敏的,在讀書上有幾分天分,不想如今卻是現了下行,一個院試都過不了?”

    沈瑞聞言,詫異地看了沈械一眼。

    這般陰陽怪氣的,是將沈玨院試失利的原因歸咎與他?

    可是科舉考試,考場變幻莫測,靠的除了是運氣之外,就是考生自己本生的實力,其他的影響甚微。沈械這樣說,就有些無理取鬧,這同他平素裏端正肅穆的形象不符。

    沈械隨口說完,心中也後悔。

    他是太焦躁了,才見不得沈瑞一派從容的模樣。加上沈瑞與沈玨、沈棟兩叔侄同庚,那兩個因哀傷與疲憊,日漸憔悴,獨有沈瑞還是一副精神模樣,也讓沈械看著不順眼。

    在他看來,沈瑞這樣沒心沒肺的,是對族長太爺沒情分;他卻是忘了,沈瑞又不是族長太爺的兒孫,不過是一族親晚輩,真要為了族長太爺身故要死要活才是怪異。

    不管沈瑞怎麼裝大人,不過是十五歲少年,自己與之計較就顯得難看。加上沈瑞是代表二房沈滄夫婦南下奔喪,真要關係鬧僵了,以後回京城也不好與二房往來。

    想到這裏,沈械就強笑道:“是我心情不好,,失言了,還請瑞哥勿怪……”說罷,轉身匆匆走了,進了走廊深處一間客房。

    沈瑞依舊站在那裏,看著沈械的背影若有所思,就聽有人道:“這是想什麼呢?”

    是沈琦。

    沈琦的房間就在沈玨房間的對門,即便他無心偷聽,可方才沈械與沈瑞在門口的應答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瞧出來沈械的失態,對於沈瑞的穩重也覺頗為欣慰。

    他開門將沈瑞讓進屋子,拍了拍沈瑞的肩膀,道:“瑞哥不僅瞧著像大人一般高,也會照顧人,當年不過一個小毛頭,真是時光如水、歲月如梭……”

    瞧著他老氣橫秋模樣,沈瑞失笑道:“等琦二哥七老八十再感慨這些吧…

    沈琦搖頭道:“同你們這些青春少年相比,二哥都是老菜幫子了,哪裏需等到七老八十?”

    族兄弟兩人雖年紀相差的遠,可因孫氏與郭氏的淵源,沈瑞與五房走的親近,沈琦待沈瑞也是真心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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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事難如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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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睡飽了緩解了疲憊,還是知曉了輕重緩急怕真的在路上耽擱送不了族長太爺最後一程,次日起沈玨的精神頭就好了許多。吃飯時候也不再是數飯粒,騎在馬上也不再是搖搖晃晃。

    沈械似也發現之前自己疏漏,開始關心起沈玨的身體,對其他人的關切也沒落下。即便是孝期需茹素,可他還是打發人拿銀子買了兩棵老參切片,每早出發前泡了人參茶給大家補充體力。

    接下來的路程就順利許多,最不適應長途跋涉的沈棟在憔悴了幾日後,也漸漸適應了每日的趕路節奏。

    這一路上,天公作美,除了暴雨時耽擱了一日外,其他時候還算是好天氣,大家都在趕路,每日少則八十裏,多則百二十裏,終於在七月二十五日抵達鬆江。此日,正是族長太爺“五七”後第三日,比沈械最初計劃的日子還提早了兩日。

    一行人到了宗房老宅門口,就有人一路報了進去。

    因要趕路的緣故,一行人在路上都是素服,風塵仆仆模樣,到了宗房門口少不得要穿戴起來,尤其是宗孫沈械與曾長孫沈棟兩個,都是次重孝服。回到家中,先要去祭拜太爺。

    到了沈玨這裏,出迎在外的宗房二哥沈就有些遲疑。

    他旁邊的孝服有幾種,有本色粗生麻布的,還有本色熟麻布。

    前者是孫輩、曾孫輩的服製,是重孝,沈械與沈棟就是這樣穿戴;後者是“大功”服製。

    按理來說,沈玨即便回鄉奔喪,也不算是族長太爺的孫子,降服“大功”就是;可是想著他與祖父的感情,沈就有些不忍心了。

    族長太爺並非是無聲無息走的,故去前亦是孫男娣女環繞床前,老爺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孫子沈玨,連念叨了好幾聲。就是回光返照分私房時,族長太爺都不忘給沈玨留下一份。

    沈械與沈棟換好孝服,先一步往靈堂去了。

    站在沈玨身邊的沈瑞與沈琦兩個還沒換裝,沈瑞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開口,沈玨就取了本色熟麻布的孝服穿戴上了。

    沈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幾分黯然,招呼沈琦與沈瑞換裝。

    這兩人都是族長太爺出了五服的族親晚輩,都已經無服,隻需戴“浮孝”,就是素服腰間係漂布孝帶。

    因不是“燒七”的日子,靈堂上隻有宗房嫡支子孫晚輩在守靈。

    眼見京城奔喪的人回來,眾人關注的不僅僅是沈械,還有沈玨。尤其是二老爺一家,更是不住地打量沈玨。他們並不覺得沈玨出繼是骨肉生離之苦,反而覺得他是得了大福運,從鄉紳舉人的兒子一躍成為官家少爺。二老爺家的三哥、四哥,也隱隱地嫉妒這個堂弟。加上族長太爺故去前專門指明的饋贈,更是令二老爺一家不平。

    在他們看來,沈玨已經不是宗房子孫,就沒有資格再分族長太爺的私產。

    如今沈玨進來,竟不是悲傷欲絕模樣,身上又不是披得粗麻布,他們就越發看不過眼。他們卻不知,有的時候難過到極點,眼淚反而流不出了。孝心不孝心,並不在服製上。

    雖說出京前沈滄夫婦已經囑咐沈玨,叫他不用顧及許多,可以為族長太爺披麻戴孝,可沈玨卻沒有聽從長輩的吩咐,而是選擇了次一等的“大功”服製,就是因為在祖父麵前,他要做個乖順守禮的好孫子。他曉得,那樣族長太爺才會真正安心。

    靈堂就設在老宅前院,因為天實在太熱,為了停靈便宜,靈柩下就放了冰

    鬆江雖比不得京城可以在冬日裏儲冰,不過也有人用硝石做冰,就是價格更翻了幾倍不止。

    尋常人家,自然用不起這個,沈家卻是財大氣粗,靈柩之中除了放了大量的香料之外,靈棚裏的冰山這些日子也沒有斷過,使得靈堂中沒有半絲暑熱,反而透著幾分陰涼。

    在沈械與沈棟在靈前奉過香後,沈玨就跪倒在靈柩前。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掉眼淚,隻是恭恭敬敬地叩首,隨即就上香,退到一旁,將上香的位置讓給沈琦與沈瑞兩人。

    宗房大太太也都在靈堂之上,見幼子連個眼風都沒給自己,隻覺得心裏直揪得慌。

    宗房二老爺卻是皺眉,隻覺得沈玨表現的太冷情,臉色就有些難看。以族長太爺對沈玨的慈愛,沈玨即便不是哀痛欲絕,也當是痛哭流涕才對。

    沈玨渾然不覺,神色木然,如泥雕木塑似的,杵在旁邊。

    沈械已經帶著沈棟給諸位長輩請了安,不見宗房大老爺,不免擔心,開口問詢:“太太,老爺呢……”

    “這些日子累著了,這幾日在吃藥歇些……”宗房大太太道。

    沈械看了沈瑞、沈琦等人一眼,道:“若是便宜,我們先去見老爺,隨後幾位族弟也該休息一二……”

    宗房大太太早就叫人準備好了客房,隻是想著自家老爺哪裏不知現下能不能見客。

    她正猶豫著,就聽有人道:“是大哥與小棟哥回來了……”

    靈堂門口進來一身孝服、扶著拐杖的老人,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大老爺。

    白事本就累人,何況是這個時節,加上宗房大老爺也是將花甲之年,操勞一個多月,人就有些熬不住。過了“五七”後,昏厥在靈堂上,被人抬下了靈堂。

    可是身為孝子,又如何能安心休養?

    宗房大老爺始終叫人盯著靈堂這邊,聽說京城奔喪的人到了,就拄著拐杖過來。

    “老爺不孝兒回來了”看著呈現老態的老父親,沈械隻覺得心裏一顫,挑開衣襟,就跪了下去。

    他既跪了,沈棟自然也要跟著。

    看著眼前跪著的長子長孫,宗房大老爺紅了眼圈,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起來,可與太爺上香了?”

    “上過了。”沈械起身答道。

    宗房大老爺這才望向沈瑞、沈琦,歎氣道:“是琦哥與瑞哥啊,你們趕路辛苦了……太爺地下有知,亦會領你們的情……”

    沈琦道:“家父家母亦南下奔喪,隻是隨械大嫂子一行在後頭,侄兒先行一步。”

    宗房大老爺聞言頗為意外,感慨道:“這樣天氣趕路,太奔波了。定是你父親拿的主意,他那拗性子上來主意,可是誰都勸不住”

    沈琦道:“家父常念叔祖父慈恩,自得了消息,就再未見歡顏,要是不回來送叔祖最後一程,怕是家父這輩子心裏也難安生。”

    宗房大老爺聞言,頗為動容。

    當年四房衰敗,五房混亂,都是宗房出麵幫扶,這兩房日子才好起來。沈鴻年紀與沈舉人年歲相仿,早年都是宗房的常客,跟在宗房大老爺後邊的兩個鼻涕娃,族長太爺也視這兩人為親侄兒一般。如今,喪信報出去,身在揚州府為教授的沈舉人隻打發管家回來吊祭;遠在京城的沈鴻,卻拖著病弱之軀,千裏奔喪。

    這樣想著,宗房大老爺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複雜。

    不過沈瑞如今不是四房嫡子,而是二房嗣子,代表京城二房回來奔喪,宗房大老爺少不得寒暄兩句。

    客套完畢,宗房大老爺終於望向最牽掛的兒子沈玨。

    眼見沈玨臉色蠟黃,身子單薄得怕人,宗房大老爺動了動嘴唇,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當年安排幼子出繼,宗房大老爺雖是出於愛子之心,可過後就後悔了。他本想的是自己年邁,二房有權勢,幼子為嗣子可得二房庇護,與幼子前程也有助力,可嗣子到底是嗣子,並非親生子;嗣父母是嗣父母,不是親爹娘。

    這幾年,每每聽到民間無子人家嗣親與嗣子之間的矛盾糾葛,宗房大老爺都心驚膽顫,就想到沈玨身上。

    又是擔心沈洲納妾生子,沈玨身份尷尬;又是擔心喬氏刻薄,欺負了沈玨,左右都是難放心。

    直到族長太爺臥病,臨終前念念不忘幼孫,宗房大老爺的後悔中就又添了愧疚。在他看來,族長太爺雖上了年歲,可向來康健,這兩年身體直轉南下,未必不是因想念小孫子的緣故。

    可出繼不是兒戲,即便宗房大老爺再悔再愧,也不會說出讓沈玨歸宗的話

    他頹然地低下頭,不敢再去看沈玨爍爍目光。

    自打宗房大老爺進靈堂,沈玨的目光就落在宗房大老爺身上,裏麵有依戀、有期待,隨著宗房大老爺的低頭最後就隻剩絕望與木然。

    雖說宗房大老爺夫婦請諸人休息,可大家畢竟是為了奔喪來的,又有誰能安心歇下?從客房梳洗一番後,大家就又不約而同地折返到靈堂。

    靈堂之上,除了宗房嫡支子孫之外,還有一個素服青年,不是旁人,正是二月裏從京城歸鄉應童子試的沈全。

    他已經過了院試,成了鬆江府學的新附生,就回了鬆江府。原打算辦好遊學手續就先回京城,不想正好趕上族長太爺的喪事,就在鬆江逗留下來。

    沈家各房聚族而居,都在沈家坊,宗房這邊有了動靜,其他房頭沒多久就都得了消息。

    聽聞京城奔喪的人到了,沈全就想到胞兄沈琦與沈瑞、沈玨身上。

    族長太爺故去,五房肯定要打發人南下的,這個人選也沒有旁人,隻有如今尚且未出仕的沈琦;同理,還有沈瑞那邊;至於沈玨,則是骨肉情分。

    顧不得叫人打聽誰來是沒來,他便直接趕了過來,不想在靈堂上沒看見京城諸人,反而聽到三哥、四哥兄弟兩個說酸話。

    三哥道:“五哥如今真是官家少爺了,都不肯為太爺披麻戴孝,這是怕他嗣父母那邊惱呢……”

    四哥道:“甚麼五哥?他已經不是宗房子孫,哪裏還能再用宗房的排行?隻有太爺偏心,甚麼好事都想著他不說,臨了還要給他私房,憑甚哩?”

    “他若是真要臉的就別要”三哥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這尚書府的少爺怎麼好意思到鬆江來搶家財來?”

    沈械父子初至,與宗房大老爺、宗房大太太敘別情去了;沈這些日子裏裏外外操勞,早已勞煩不堪,即便人在靈堂上,也是閉眼養神;沈兒女又是小輩,即便聽見三哥、四哥兩個出言不遜,也不過去暗中不忿;至於宗房二老爺、二太太來說,三哥、四哥說的正是他們心裏話,要不是他們在後邊支撐,兩個小輩也不敢在宗房囉嗦這些……
binzip 發表於 2014-4-24 01:48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六章 與人為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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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真是長了見識了,在族長太爺靈柩就質疑族長太爺臨終安排,大言不慚起來,竟然有這樣‘孝順,的好孫兒?”沈全聽了三哥、四哥的話,心中不平,忍不住開口譏諷道。

    沈也似被驚醒,睜開眼睛,望向沈全,起身道:“全哥來了。”

    “二哥,我聽說京城那邊的人回來了,就過來看看。”沈全拱了拱手,道。

    沈年紀雖長了沈全一頭出去,可沈全是新出爐的秀才,又是及冠之年,已經不算是孩子了,族兄弟之間,應對之間也多了幾分客氣。

    宗房三哥、四哥兩個都比沈全年長,一個連童生都不是,一個是童生,卻落第與今年院試。

    “大言不慚的到底是誰?這是宗房地界,還輪不到你們五房的人過來指手畫腳”三哥氣鼓鼓地道:“還是你自以為自己成了秀才,就有了說話的餘地?莫要太當自己是回事,族中進士舉人何曾少了,小小秀才算得什麼?”

    沈全挑了挑眉毛道:“我隻是疑惑罷了,都是讀書人,本都曉得‘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怎麼到了三哥、四哥嘴裏,既是族長太爺對玨哥的臨終饋贈,怎麼就成了玨哥搶你們的東西似的?”

    沈方才迷迷糊糊,隻隱隱地聽兩個堂弟在說話,並沒有留意,如今聽了沈全的話,哪裏有不明白的?

    他望向兩個堂弟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宗房大哥不在鬆江,沈這幾年協助宗房大老爺打理族務,亦養出幾分威嚴。

    四哥縮了縮脖子,三哥卻是冷哼一聲道:“太爺是病的糊塗了,忘了玨哥已經出繼,旁人總不能跟著裝糊塗……太爺的東西,本就應該惠及兒孫,而不是旁人……”

    話未說完,沈已經喝道:“閉嘴太爺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這當孫子的來質疑”

    三哥尚未回話,原本在旁邊吃茶閑坐的宗房二老爺卻是不於了,重重地放下茶盅,高聲道:“我這當老子的還沒死,還輪不到旁人來管教三哥還是因我們分不出了,回了老宅就連話也說不得?”

    靈堂上氣氛一下子僵了下來。

    宗房大太太不在,二奶奶準備席麵去了,二太太帶了三奶奶、四奶奶在女眷一邊,見狀忍不住與媳婦抱怨道:“瞧瞧,當著老爺與我的麵都敢欺負三哥,背後還不知怎麼樣呢到底誰是真孝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這靈前都是咱們家闔家守著,長房不是這個病了、就是那個累了,倒是各種好借口躲懶耍滑……”

    三奶奶、四奶奶老實聽了,卻沒有接二太太的話。

    二房已經分家出去,在靈堂上雖也是孝屬,可因這幾年長房與二房關係越來越疏遠緊張,大老爺夫婦沒有讓二房插手喪事的意思,二房便也充起了客,隻需在靈堂守靈,其他雜事一概不理。

    長房大哥一家在京城,幼子沈玨出繼,隻有沈一家在,自然是裏裏外外地張羅忙活。

    喪事繁雜又是一樣不能少了,長房忙的分身無術,也在眾人眼中,二太太的話未免偏頗。

    長幼有序,二老爺是長輩,既端起叔叔的架子要教訓丨侄子,沈玨也隻有起身聽命的份。

    真要辯白起來,不管有理沒理,都是他這個侄子的不是。

    二老爺卻不單單是盯著沈琦,還記恨沈全方才對三哥、四哥的冷嘲熱諷,連著沈全一並說起來。

    沈琦、沈瑞、沈玨等人從客房梳洗完轉回,就見到這個情景。

    沈琦看了旁邊站立的沈全一眼,顧不得兄弟敘話,就帶了幾分詫異對二老爺道:“二叔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哪個不懂事,惹惱了二叔?”

    二老爺冷哼道:“我算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呢?當著我的麵視我為無物,你們都是官家子弟,這是欺負我們家都是升鬥小民麼?”

    沈琦忙道:“二叔這話侄兒可不敢接……如今這靈堂之上,都是族人至親,又哪裏有外人?兩位族弟看著就是聰敏不凡,春闈有望、金榜題名不過是早晚之事,二叔到時候隻管享老太爺的福就是。”

    沈琦說的都是好話,可聽到二老爺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他這一房,自己雖一事無成,可終究還有個舉人功名,到了兩個兒子這一輩,二十來歲的人,卻是連功名都沒有。院試都過不去,何談進士功名?

    長房大哥是進士不說,連小棟哥這一輩也快能下場應試了。

    他這一房的兒孫,以後終究要依附長房過日子。

    想到這裏,二老爺立時失了底氣,露出幾分頹然。再望向沈玨,厭惡就少了幾分,即便將太爺的遺贈給了他又何妨?說不得以後還有倚仗他的時候。

    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二老爺這心思轉換之下,也算為自家結了一份善緣。

    沈玨被二老爺的眼神弄的有些糊塗,他還不知自己是是非源頭。

    “二哥,瑞哥,玨哥”趁著空隙,沈全上前與三人見過。

    族兄弟小別重逢,眼下卻不是歡喜敘舊的時候。

    眾人簡單打了招呼後,就在靈堂前跪坐下來。身為族中晚輩,也有守靈之責。隻是其他人在“接三”、“燒七”的日子,眾人沒趕上,少不得找補一二

    沈全跪坐在沈琦下首,看了沈瑞一眼,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二哥,要不讓瑞哥住家裏?”

    沈琦搖頭道:“不妥”

    沈全眉頭擰成一團,瞥了三哥、四哥那邊一眼。宗房並不太平,沈玨到底是宗房血脈,不好搬到外頭住,瑞哥何苦還留在這頭糟心?

    沈琦望向沈玨,他看出沈瑞、沈玨小兄弟兩個感情甚好,沈玨身份如此尷尬,沈瑞不會將沈玨一個人留在宗房。

    沈全順著胞兄的視線望去,也想到此處,露出幾分無可奈何。

    沈瑞雖不知緣由,可也瞧出宗房二老爺一家望向沈玨的目光隱帶不善。他跪坐在沈玨身邊,望向眾人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冷意。三哥、四哥麵上猶帶不遜,二老爺卻是尷尬中帶了幾分討好之意。

    這般古怪神情,沈瑞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二老爺與自己還算是有怨的。

    這會兒功夫,沈械已經與父母敘完別情,帶了小棟哥披麻戴孝地回到靈堂之上。

    他是宗房嫡支唯一的進士,就是二老爺夫婦見到這個侄兒,也帶了幾分小心,更不要說三哥、四哥,靈堂上倒是格外肅穆起來。

    沈全看在眼中,心中嗤笑一聲,望向沈的目光就帶了幾分不滿。二老爺一家不過是欺軟怕硬的小人,要是宗家長房早就表現出維護沈玨的意思,那邊怎麼敢就族長太爺的遺贈磨磨唧唧?

    雖不知族長太爺給沈玨留下的“遺贈”到底是什麼,不過看起來眼紅的不單單是二老爺一家。

    到了傍晚時分,宗房又有族人上門,這次來的是沈瑾。

    沈全抽空與沈瑞、沈玨敘完別情,已經隨沈琦一起回家去了,沈瑞與沈玨在靈堂守到晚飯前,也被大老爺夫婦叫過去用了晚飯。

    沈瑾就是在沈瑞用完晚飯後來的。

    沈瑾比沈瑞年長五歲,今年已經是及冠之年。自從三年前一別,沈瑞還是頭一回見到他。

    同三年前那個帶了幾分天真稚氣的少年書生相比,沈瑾變化很大,周身鬱氣揮之不散,眉間有著深深的川字紋,看上去要年長幾歲。

    不過見到沈瑞那刻,他還是露出幾分歡喜:“二弟”

    “瑾大哥”沈瑞拱手做禮。

    沈瑾微怔,隨即露出苦笑,低聲道:“瑞二弟”

    一字之別,親兄弟成族兄弟。

    看著滿眼縞素,沈瑾莫名地想到自己身上。論起親疏來,宗房與四房小一輩已經出了五服,屬於無服親;可因是嗣子與本生親屬關係,自己真要故去,自己這個弟弟還是需服“大功”。新太太隨老爺去揚州已經兩年,並無喜訊傳回鬆江,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除了生身父母,就是沈瑞了。

    他原是擔心沈瑞在宗房拘謹,想要接他回四房小住,可想到沈瑞如今身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瑞二弟,可否便宜出去走走?”沈瑾帶了幾分懇求道。

    沈瑞見他如困獸一般,心中頗為唏噓。

    兩人雖是三年來初次相見,可因這幾年鬆江與京城往來不絕,對於沈瑾的消息,沈瑞也都聽在耳中。上次鄉試之年摔傷了胳膊,耽擱了一科鄉試,隨即在提及婚配時,被揭開“記嫡”身份,都要議定的親事也黃了。

    沈舉人補了教職,帶了繼妻賀氏去了揚州,留下沈瑾在鬆江侍奉祖母張老安人。張老安人豈是好相與的,隔三差五就要鬧上一場,沈瑾這個長孫做的也不容易。頗為奇怪的是,沈瑾的親事,就此無下文了。

    不隻是沈舉人不在鬆江一時顧不上,還是另有其他打算。

    沈瑞點了點頭,打發人對沈玨交代了幾句,就揭開腰間孝帶,隨著沈瑾離了宗房。

    兄弟兩個雖相差五歲,可沈瑞身量高,已經與沈瑾相仿,加上兩人同父所出,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倒是一眼能瞧出是兄弟來。

    一路上,沈瑾欲言又止,直到出了沈家坊,進了路口的茶館,他還是吞吞吐吐模樣。

    沈瑞也不著急,閑暇之餘,也望了望四周的人文景致。

    雖說這輩子鬆江為故鄉,可是他在鬆江那幾年,多住在城外禪院,對於鬆江城的印象並不多。

    至於沈瑾,既是求了他出來,不管多為難,都會開口。

    在並不算麻煩的情況下,沈瑞倒是樂意幫沈玨一把。不管四房長輩多麼不堪,畢竟是他的本生親屬,要是四房敗落了,以後麻煩還是會到他身上。他倒是寧願沈瑾早點立起來,支撐起四房門戶。

    沈瑾臉上不單單是為難,麵上還帶了羞愧。

    沈瑞見狀,心中倒是猶疑不定。

    難道四房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讓沈瑾為難成這樣?要是十分為難的請求,還是希望沈瑾有自知之明莫要開口的好。

    這時,就聽沈瑾開口道:“二……瑞二弟,我……我……不知瑞二弟……手頭是否方便……”

    吞吞吐吐一句話說完,沈瑾已經滿臉漲的通紅。

    沈瑞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原來隻是想要借錢麼?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他還擔心沈瑾有別的事情相求,自己還要為難。

    隻是孫氏留下的田莊鋪子,在鬆江已經是算是不菲的產業,沈瑾怎麼還會缺銀子?

    沈瑞心中疑惑,可看著沈瑾羞愧難當的模樣,也不好問出來,就道:“方便,瑾大哥用多少銀子?五房那邊,存了我一筆銀錢,如今琦二哥、全三哥都在,說一聲就應能支出來。”

    沈瑾臉上帶了幾分感激,道:“要是富裕就借我五百兩銀子……隻是三、兩年之內,我怕是還不上瑞二弟,許是要過幾年才能還上……”

    沈瑞心中越發詫異,五百兩銀子對於平常人家算是一筆巨款,可對沈瑾來說實不算什麼。要知道,孫氏當年帶過來十裏紅妝,即便大頭被賀家占去了,剩下的又是沈瑾、沈瑞均分,可也頂的起尋常士紳人家的全部產業了。

    沈瑾手頭這般拮據,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名下產業都被沈舉人接手了過去。沈舉人去了揚州還把持著鬆江產業,看來這貪財的性子越發厲害了,更不要說那些產業本就是沈瑾名下,不是四房公產。

    “我明日就與全三哥說,瑾大哥什麼時候用?”攤上這樣的生父,沈瑞在心裏為沈瑾點了個蠟,道。

    沈瑾道:“不著急,等瑞二弟回京前即可……”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道:“我想要打發萬寧進京,先賃下房子接我姨娘過去……”

    大明朝禮教森嚴,對女子尤為苛刻,沈瑾生母鄭氏本是書香門第的小娘子,隻因家道中落,先是委身為妾,後又大歸回娘家,沈瑾如此不放心,想要接到身邊奉養也是情理之中。

    既打算將鄭氏安置在京城,而不是接回鬆江,可見沈瑾對於明年鄉試還是有幾分把握。不管現下沈舉人與賀氏對沈瑾如何壓製,等沈瑾中了進士,一切都迎刃而解。

    國人向來是官本位待人,骨肉至今也不例外。

    隻要沈瑾不糊塗,隻要功名順利,就能支撐起四房來。

    想到這裏,沈瑞便也帶了輕快道:“如此也好,等明年瑾大哥秋闈如意,骨肉也能團聚。”

    他這般豁達,沈瑾越發自慚形愧。

    沈瑞當年所受磨難,即便他們母子不是始作俑者,可也冷眼旁觀,不曾援手。前有孫氏饋贈,後有沈瑞寬厚,倒是襯得他自己成了偽君子。

    沈瑾又是羞愧,又是警醒,時時提醒自己要做個有擔當的人,莫要隨著父親的無情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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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七章 與人為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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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沈瑾按捺住羞愧向沈瑞求援,五房裏沈琦卻是劈頭蓋臉地訓丨斥了沈全一頓:“就你愛操心那邊老三、老四再有不妥當,還有二哥在,輪得著你這隔房的族兄弟來出麵抱不平?更不要說那邊老三、老四都比你年長,你不過是族弟,還不是族兄,這般大喇喇地說話也委實張狂”

    沈全訕笑兩聲道:“我這不是看不過眼麼?玨哥與族長太爺情分深,一路奔喪回來,本就不好受,難道還要聽他們的酸話不成?”

    雖說在沈瑞、沈玨他們麵前,沈全向來有兄長的做派,可在自己兩個胞兄麵前,他就又是服順的乖弟弟了。

    沈琦瞪了他一眼道:“那邊有玨哥的親爹親娘親兄親嫂,又有瑞哥這個嗣堂兄在,還用得著你來護短?”

    沈全嘟囔道:“瑞哥還小呢……”

    沈琦輕哼道:“小也比你懂事,你隻管當著瑞哥的麵說去”

    沈全不說話了。

    他並不是衝動的人,可人皆有遠近親疏,雖說論起來都是族兄弟,可自然沈瑞、沈玨這邊感情更深。要是尋常時候,他也不會出頭與族兄頂嘴,不過是被沈束手旁觀的態度給刺激了。

    沈玨在尚書府日子如何,旁人知曉的不甚清楚,沈全還不知道麼?

    要說沈瑞出繼是進了福窩,那沈玨出繼則是說不清好壞了。

    在宗房時,即便與宗房大太太不親近,還有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的疼寵;出繼過後嗣父母都倚靠不著,伯父伯母到底差了一層,要是沒有沈瑞在,還不知過的什麼日子。

    隻是這些事,沒必要宣揚的四處皆知,沈全隻有暗自抱不平罷了。

    這日是“五七”過後第三日,離族長太爺出殯還有十來日。

    宗房這邊的喪儀,越發繁雜起來。

    沈玨雖穿著“大功”服製,可宗房大老爺卻沒有真將幼子當成旁人,安排他與兄長侄兒們一道守靈。

    至於沈瑞,不過是族親,除了最初守了半日,其他隻需“燒七”日子雖族人行事便罷。

    如此一來,他的日子倒是閑暇出來。

    旁處還罷,四房那邊是需要過去一趟。不管張老安人早年有多少不是,畢竟是他這身體的本生祖母,禮數需要盡到了。否則旁人看著,隻會覺得沈瑞攀了高枝,不念舊情。

    既有了打算,沈瑞就打發長福提前去見了沈瑾,約定了上門探望張老安人的時間。

    這一日,到了約定日子,沈瑞叫人提著幾色禮物,就去了四房。

    沈瑾沒有去府學,早早就在家裏等了。

    不過見到沈瑞,沈瑾並沒有直接帶他去後院,而是先在前頭吃茶。

    “老安人她這兩年身體不大好,才沒有隨老爺去揚州臥床久了,老人家的脾氣就古怪了些,瑞二弟稍後多擔待些。”沈瑾帶了幾分不好意思道。

    沈瑞不以為意,張老安人是中風,聽說已經不良於行。

    “瑾大哥放心,我不過是來行個禮,哪裏會與老人家計較?”沈瑞道。

    沈瑾麵上露出幾分苦笑,沒有再說什麼,起身引著沈瑞去了後院。

    同樣的院落,距離沈瑞離開鬆江不過三年功夫,給人的感覺卻不同。

    明明是夏末秋初,鬆江還是炎熱的時候,這院子就透著幾分破敗與冷清。

    即便碰上的仆婦與婢子,也是木然中帶了苦楚模樣。

    剛進院子,就聽到正房裏傳出叫罵聲:“小賤人,你這是嫌棄哪個?兩串錢買來的賤貨,還金貴起來?還是你存了壞心腸,妖妖嬈嬈的,想要勾引大哥去?”

    接著,就是婢子的求饒聲。

    沈瑾停住了腳步,眉心已經皺了起來。

    沈瑞隨之停下腳步,沈瑾輕聲道:“我先去屋裏稟告一聲。”

    沈瑞道:“勞煩瑾大哥。”

    沈瑾歎了一口氣,挑了門簾進了屋子。

    廊下一叢芭蕉樹,外邊的葉子已經枯黃,芭蕉樹下,躺著一隻肥碩的白貓,悠閑地舔著爪子,並無一點怕人模樣。

    隻是這貓肥是肥了,身上白色毛皮上一塊塊灰斑,瞧著髒兮兮的,倒像是野貓一般了。

    沈瑞見那白貓眼熟,要是沒記錯,這應該是張老安人當年極喜愛的那隻貓,怎麼如今這樣狼狽模樣?

    正房裏,沈瑾一進屋子,就是撲鼻而來的臭味,差點嘔出來。不管過來幾次,他依舊是不適應。

    沈瑾沒有直接進裏屋,而是隔著百寶格道:“安人孫兒來了”

    “是瑾哥啊……”張老安人嗓門洪亮,道:“快叫人扯了這賤婢下去,直接賣到窯子裏端屎端尿她就嫌棄了,這等不情不願的賤婢,老身可不稀罕

    “嗚嗚婢子不敢,安人饒命,安人擾兵”婢子的求饒聲。

    “啪啪”的聲音,間雜著婢子壓抑的飲泣聲。

    沈瑾使勁地握了握勸,挑了門簾進了裏屋。

    張老安人穿著中衣半坐在床上,腰上蓋了一塊單子。

    地上是沾了穢物的褲子與床單。

    旁邊站著一個婢子,地上跪著一個。

    站著的那個婢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泥雕一般,跪著的婢子匍匐在地上飲泣。

    張老安人手中拿著一個兩尺來長的雞毛撣子,正往跪著的那婢子身上狠抽

    見沈瑾直接進來,張老安人停了打罵,帶了幾分不虞道:“瑾哥怎麼直接進來了?可是心疼這小賤人?原來這家裏老婆子是惡人,瑾哥倒是大好人……你又要護著哪個?”

    張老安人發作下人不是一回兩回,沈瑾勸阻了也不是一回兩回。

    沈瑾知道她的脾氣,哪裏敢接她的話,忙道:“安人,瑞二弟來給安人請安來了”

    “瑞二弟?”張老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耐煩道:“哪裏來的瑞二弟?老婆子如今是能見客的模樣麼?”

    話音未落,她已經醒過神來,將手中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丟,尖聲道:“瑞哥?莫不是瑞哥回來了?”

    “正是,瑞哥隨宗房械大哥回鄉,現下來給安人請安來了。”沈瑾道。

    “好好好我的瑞哥回來了”張老安人說話間,一行渾濁的老淚已經流下:“快帶了瑞哥進來”

    要是不知道的見了,怕是要當這祖孫兩個有多深的感情。

    其實,在張老安人心中,祖孫兩個本來情分就不淺。嫡親孫子自打落地就養在她身邊,養了九年。要說早年又多厭惡孫氏,那張老安人如今就有多厭惡賀氏。同活著的賀氏相比,孫氏倒是生生比成了孝順媳婦。

    同沈瑾這個已經長成、麵上恭順心中自有主意的長孫相比,印象中那個性子爽直的嫡孫也就變得可愛可親起來。

    沈瑾看了地上沾了穢物的衣服,遲疑道:“現下就請瑞哥進來麼?”

    張老安人也看到地上的東西,老臉一紅,摸了摸淩亂花白的鬢角道:“且等一等,幾年沒見我的乖孫兒,總要拾掇拾掇”

    老太太如今疑心重,說話之間瞥了眼沈瑾,又懷疑他故意直接帶沈瑞過來,就是想要看自己出醜。

    她便臉上一撂,道:“莫要讓瑞哥一個人等著,你也出去陪著”

    沈瑾應了一聲,看了地上的小婢一眼,出了裏間。

    沈瑞雖看著那肥貓,可也留心著上房動靜,隱隱地聽到了幾句,見沈瑾出來,他便迎上前去。

    現下雖還不到正午,可已經十分炎熱。

    沈瑾將沈瑞招呼到東廂門口的陰影中,方道:“安人要梳洗一二,咱們還需等一刻鍾。”

    沈瑞自然是無話,就見上房有婢子出來喚人端水。

    過了足有兩刻鍾,方有個婢子出來相請。

    沈瑞跟在沈瑾身邊,進了上房。

    沈瑞的五感本就十分敏銳,這下卻是遭了大罪。刺鼻的香料味道混雜著酸臭腐爛的味道,熏得人幾乎站不住。沈瑞忙屏住呼吸,望向緊閉的窗戶。

    沈瑾見狀,低聲道:“安人自臥病後,便十分畏風。”

    沈瑞無法,隻能“客隨主便”,隨著沈瑾進了裏屋。

    裏屋空氣越發渾濁,穢氣逼人。

    張老安人卻是已經拾掇出來,頭發也新梳了,身上也還了新衣裳,十分光鮮地半坐在床上,看著並無久病病人的憔悴,反而比三年前還要富態不少,隻是因久不見陽光的緣故,膚色白的有些泛青。

    看到沈瑞,她露出幾分驚詫來,隨即帶了哭腔道:“瑞哥長大了,我的乖孫長大了……”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招呼沈瑞上前。

    張老安人到底是將古稀之年,她的手上已經散滿了一塊塊褐色老人斑。

    沈瑞並沒有配合著上前,而是挑起衣角,行了大禮:“見過老安人,給老安人請安。”

    張老安人含淚道:“不過是等死罷了,又哪裏有什麼安呢?”

    想到忤逆的兒子、不孝的媳婦、心口不一的長孫,還有這兩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張老安人隻覺得自己如泡在黃連水中,是真的傷心了。

    她越想越委屈,從無聲落淚,轉為嚎啕大哭:“老天無眼,老天無眼,恁地磋磨我守了一輩子寡,拉扯大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兒子為了討那淫婦歡喜,連親娘都丟下不要了;千疼百寵大的孫子,又一心要當孝順兒子,隻聽他老子的吩咐,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對於沈瑞進來,這還是新鮮說辭;對於沈瑾來說,張老安人這已經是老調重彈了。

    自打沈舉人將張老安人留在鬆江,讓沈瑾服侍,自己帶了繼室通房赴任,張老安人就沒少抱怨。

    沈瑞並沒有被張老安人的痛苦渲染,反而莫名地想到院子裏那隻肥貓身上。那隻肥貓寧願成了流浪貓的狼狽模樣,也不肯進屋子,多半是受不了這臭氣了。

    怪不得沈舉人放心將張老安人留在鬆江,張老安人既癱在床上,如今除了嚎哭,也撲騰不起別的了。

    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落到這樣境地,換個人都要同情幾分。

    隻是沈瑞卻是見識過張老安人的無恥與自私,實生不出憐憫之情來。

    他不過是來走個過場,又不是過來與張老安人骨肉相親,既是見禮也見禮,安也請了,他便望了望沈瑾。

    沈瑾手腳冰涼,看著哭嚎的張老安人,想要勸又不敢勸。

    之前每次張老安人哭鬧,沈瑾相勸時,張老安人就要連他都加倍罵到裏麵“小婦養的孽種”、“黑心肝的混賬”、“擠走了乖嫡孫的庶孽”都會脫口而出。雖說過後張老安人都會說自己是老了糊塗了,請長孫莫要與自己計較,可一次次跟插刀似的言語,也令沈瑾心裏都是窟窿。

    如今有沈瑞在,沈瑾卻不願她再用言詞來淩遲自己。

    如今年紀越大了,他越發明白嫡庶之別的重要。

    雖說他敢對自己的良心說,當年對沈瑞並未起什麼壞心,可是他怕眾口鑠金,怕沈瑞相信那些話。

    沈瑞見沈瑾沒反應,拉了拉沈瑾袖子。

    沈瑾這才醒過神來,茫然地看了眼沈瑞。

    沈瑞低聲道:“我還是走吧,惹了老人家傷懷不好……”

    沈瑾眨了眨眼睛,忙點了點頭,看了張老安人一眼。

    張老安人正哭得來勁,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一邊捶著床,一邊嚎哭道:“太爺走的時候我才二十五哇,二十五就守了寡……多少人勸我走一步,為了那狠心的狼崽子我都舍不得哇……”

    隨著沈瑾躡手躡腳地推出來,沈瑞忙吸了一口氣。

    方才在屋子裏屏氣,倒是憋得夠嗆。

    一直到了前院,方聽不到張老安人的嚎哭聲。

    沈瑾訕訕道:“老爺沒帶老安人去揚州,老安人心裏存了怨氣……老爺本是要帶老安人去揚州,是大夫說老安人不宜挪動……揚州雖不算太遠,可也是幾百裏的路,過去了又是客居,到底不比在家裏便宜。”

    這已經是四房家事,沈瑞無心插手,不過心裏對沈瑾的同情不免又多了兩

    照顧病人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沈舉人這渣爹卻都拋給沈瑾。隻圖自己清淨,全然不怕耽擱了沈瑾課業,這自私自利的德行,還是與當年一般無二。

    雖這樣想著,沈瑞麵上依是不動神色,從荷包裏掏出幾張莊票來,遞給沈瑾道:“這是昨兒從全三哥那裏取的,瑾大哥先拿去花用……要是不夠花銷了,直接叫萬寧去尋我……”

    萬寧是沈瑾身邊得用的長隨,打小跟著沈瑾的。

    倒不是沈瑞大包大攬,聖父之心發作,而是這幾百兩銀子不多,且沈瑾還得起。

    不管沈舉人如何厚著麵皮接手了沈瑾的私產,那些產業依舊是沈瑾的。當年分遺產之事,是沈瑞親自經曆的,自然曉得那些產業都在沈瑾名下。沈舉人能占的便宜,不過是每年出息。

    多少族人看著,即便沈舉人有心,也不敢真的大喇喇去侵占發妻嫁妝。畢竟孫氏不再是當年沒有娘家依靠的孤女,有個尚書夫人為“姐姐”,還有個親生子為二房嗣子。

    莫名地,沈瑞想到沈瑾的婚事上。

    這婚事未成,真是是因沈瑾的出身被嫌棄,還是因沈舉人舍不得兒子的私產,才借故不給沈瑾說親?

    以沈舉人愛財的德行,還真的不無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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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八章 與人為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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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回鬆江奔喪,不是走親訪友,除了回四房一趟,又抽半日去了城外西林禪院送了些香油錢之外,沈瑞就閉門不出。

    在出殯前兩日,走陸路的五房鴻大老爺夫婦、械大奶奶等人也終於到了鬆

    身為一族之長,又是八旬高壽而亡,族長太爺也算是喜喪。即便是宗房嫡支子孫,也不是個個都像沈玨這樣傷心難過。

    族長太爺的後事,準備的很是熱鬧。

    死後哀榮,說的就是族長太爺了。

    當年四房孫氏,不過是一房主婦,隻因有沈理捧場,使得鬆江府官場齊動。如今族長太爺是沈氏一族之長,坐鎮鬆江幾十年的人物,前來吊祭的客人更是絡繹不絕。

    宗房這一脈雖說眼下隻有沈械一人出仕,不過五品京官,尚不及誥封三代,可是也無人怠慢族長太爺的後事。鬆江官場,都有自己的“護官符”,誰不曉得宗房與沈尚書的關係最為親近,宗房嫡孫如今就是尚書府為嗣子。

    送殯前一日,各房嫡支庶支族人齊聚,靈堂之上就有兩、三百口。

    沈家家族人口興旺稠密,可見一斑。

    要說當年孫氏憐貧惜弱,幫扶了不少族中孤寡,那族長太爺主持族務一甲子,受過其照拂恩惠的族人更是不計其數。

    像五房鴻大老爺這樣,本不在鬆江,得了消息千裏回來送殯的族親晚輩也不是一個兩個。其他姻親故交小輩,遠來奔喪的也有不少。

    次日,就是出殯的大日子。

    從宗房老宅,到西城門,幾裏的路上,祭棚、祭桌就不隻百數,布置的幾步一個。

    從晨初抬靈出來,到送殯的隊伍,出了城門,足足用了三、四個時辰。這一路上撒的紙錢,就鋪了厚厚的一層;揚給隨行乞兒的真錢,也用去了十多貫

    等到族長太爺的靈柩抬到西門,已經到了申時(中午三點)。

    沈瑞、沈全等人還罷,一路上跟著眾族人,停停走走的,熱是熱了些,並不覺得疲倦。等出了城,隊伍排起來,還有小廝牽馬過來,可騎馬代步。

    沈玨那裏,卻是滿臉冒冷汗。

    他隨著本生親這邊執禮,跪了整整一路。

    每逢祭棚、祭桌,對方祭祀,孝屬都要跪著叩首還禮,從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到小輩、孫輩都是如此,沈玨既夾在其中,自然也不例外。

    宗房大老爺的安排,是心疼沈玨,讓他在族長太爺靈前行子孫禮,為了是怕他心裏難過,表現沒有將他當外人看待的意思。

    沈玨感念族長太爺的情分,自己也心甘情願,並不以為苦。可是他奔波一路,回來後又日日守靈,身體本就有些虛弱,加上年前膝蓋上舊傷,現下折騰一路下來,就要了命了。

    他隻覺得雙腿僵直,如灌了鉛丸似的沉重。

    沈瑞經曆過孫氏出殯之事,曉得“孝子”、“孝孫”的不好做,隨騎在馬上,與沈全一道隨著郭氏的馬車悠哉前行,可也分出心神盯著沈玨那邊。

    眼見他後背都已經濕透,走路也僵硬,不由生出幾分擔心。

    從城門到西山墓地,還有不遠的路程。旁人或許還能騎馬、坐轎代步,送殯的孝子賢孫門手中都有執事,卻需要步行。

    宗房大老爺、二老爺身邊都有健仆攙扶,小一輩的孩子們也安排了奶公、長隨等人在旁,疲乏了累了就被抱到女眷那邊去了。隻有沈玨這樣半大不小的,就要靠自己生熬。

    沈瑞想了想,就勒住韁繩,往郭氏的馬車旁湊了過去。

    雖說已經是八月,初秋時節,可鬆江本就炎熱,加上大中午的,太陽正烈

    郭氏本就不放心沈瑞,眼見他過來,額頭上汗津津的,忙道:“外頭太熱了,瑞哥渴不渴?要不要進馬車來吃茶?”

    不過是借口罷了,是怕沈瑞太曬,想要叫他上馬車裏歇歇。

    沈全就在沈瑞旁邊,見狀不由翻了個白眼。

    自己也是滿腦門子汗,娘卻隻當沒看見。自從孫氏故去,自己這小兒子的地位還真是一落千丈。

    沈瑞低聲道:“嬸子,侄兒沒事……隻是擔心玨哥那邊……”

    沈全聽了,便眺望隊伍前麵,也看出沈玨身影的僵直,忙道:“娘,玨哥瞧著走路都不穩當了,怕是方才路祭時跪的狠了……”

    郭氏雖關心沈瑞,可對沈玨也不是全然無感情。畢竟這幾年除了不在京城那一年半,其他時候沈玨就是沈瑞的小尾巴,也常到五房。

    有孝心是好事,為了孝心損傷身體,就是讓逝者難安。

    郭氏想了想,也不吩咐沈瑞,直接對沈全道:“三哥去請玨哥過來,就說我有事尋他……”

    沈全歡快地應了,策馬往沈玨那邊去了。

    郭氏看著沈瑞正在拭汗,便道:“瑞哥也車上來。”

    沈瑞應了一聲,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長福,上了馬車。

    車廂都是用竹子編的,輕便透風,倒是不覺得悶熱。

    馬車一邊的小幾上,放了茶壺,裏麵裝的是涼茶。

    沈瑞吃了一盞,隻覺得口齒生津,身上鬆快了不少。

    想到沈鴻今日也來送殯,沈瑞道:“鴻大叔那邊,應該到了福地那邊了吧

    沈鴻這一路敢的急,回鬆江後即便沒有病倒,體力也不足。可他是為送族長太爺最後一程才回鄉的,九十九步都走了,也沒有最後不來相送的道理。

    可要是隨著送殯隊伍,各種繁雜的喪儀下來,他的身子骨也熬不住,於是就取了巧,今早在宗房那邊起靈後,沈琦就先送沈鴻出了城,直接去福地那邊候著。

    “應到了。”郭氏看了看外頭天色,道:“隻是這邊才出了城,到了福地的事情還不少,今晚怕誰要來不及回城……”

    沈瑞道:“聽說琦二哥已經打發人去祭莊那邊收拾房舍……”

    郭氏點點頭:“他倒是個仔細人,準備的好,要不然這些人也沒法安置。隻是那邊人多亂糟糟的,一會兒大事完了你同玨哥兩個就隨嬸子走,我們在西山也有祭莊……”

    沈瑞自然是點頭應了。

    他是為奔喪回來的,族長太爺大事完了,就不必要守在宗房了。

    在未得族長太爺喪信前,沈滄、徐氏答應沈玨南下探親前,曾吩咐沈玨離開鬆江後去南昌府。這次出京前,沈瑞想到此事,也問過沈滄夫婦,在拜祭完族長太爺後需不需要送沈玨去南昌。

    沈滄道:“怕是玨哥苦於喪親之痛,無心他顧,你們還是回京來吧。”

    如今族長太爺大事就要完畢,回鄉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不過五房這裏,鴻大老爺才奔波回來,需要歇息一陣子,恐怕不能同行。

    想到這裏,沈瑞便道:“三哥婚期既定在年底,那鴻大叔與嬸子什麼時候動身?”

    郭氏歎氣道:“陸路太遭罪,你叔父怕是來不了第二遭……水路行的又慢,想要在北邊上凍前抵達京城,那重陽節前就要啟程,如今已經是八月了,你叔父身體怎經得起連番奔波?如此是來不及……出京前,我已經同你瑛大哥交代過,請他與親家那邊說項,將婚期推到明年……”

    “嬸子與叔父要明年才上京?”沈瑞道問道:“琦二哥與全三哥呢?”

    郭氏道:“我打算明年過了上元節上京,你全三哥隨你們回京,你琦二哥留在鬆江照應。”

    沈瑞想到福姐,為了趕路便宜,郭氏並沒有帶福姐南下。

    “等侄兒回了京,就接福姐到崇仁坊這邊……母親向來喜歡女孩兒,與玉姐也能作伴。”沈瑞道。

    郭氏搖頭道:“得閑叫她同三哥過去耍半日便是,可不許縱得她淘氣……福姐七歲了,也該到學規矩的時候……”

    她雖想念幼女,可將幼女留到長子、長媳身邊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尚書府那邊,沈滄夫婦這兩年連番生病,倒是令人憂心,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

    正說話間,沈全已經攙扶沈玨過來。

    沈玨氣喘籲籲,連上馬車的力氣都沒有了。沈瑞與沈全兩個,一個拉、一個推,才將他帶到馬車上。

    眼見他揮汗如雨,跟在水裏撈出來的人似的,郭氏亦不忍,忙取了於淨帕子,道:“好孩子,趕緊擦擦汗……”

    “謝嬸子。”沈玨也不客氣,接了帕子,在額頭上摸了幾把。

    郭氏見他臉色委實蒼白的嚇人,取了荷包出來,拿出了兩片人參出來:“快含著。”

    人參泛苦,沈玨最是嗜甜怕苦,眼下卻是顧不得,接過人參片,送到嘴裏,咀嚼起來。

    沈瑞看了,不由生出幾分自責。

    雖說知曉喪儀繁雜累人,可是他還真沒想到這個來。人參片的作用,就是後世的紅牛飲料加強版,正是補充體力的好東西。

    郭氏見了,安慰道:“尋常人誰會想著預備這個?嬸子這還是前些日子趕路剩下的。瑞哥想不到這個,並不是什麼錯兒你若是色色周全了,還要我們老一輩有甚用?”

    沈瑞道:“到底還是我笨了些,不知未雨綢繆……要是然早給玨哥備下,也不至於累得這般狼狽。”

    沈玨嚼著人參片,道:“二哥就是早預備了,我也是怕苦不會吃……如今身上都木了,嘴巴裏也沒味道,吃著才正好……”

    他沒了方才的木然與迷茫,神色之間添了幾分生氣。

    眾人見了,都放心不少。

    郭氏道:“良藥苦口,人參到底是好東西。這次在京裏,機緣巧合,你們瑛大哥得了兩根好人參…這次回鄉,嬸子都帶著。明兒你們過去,取了一包在身邊在身邊備著,要是累了乏了就泡茶吃……”

    沈瑞忙道:“不至於,還是留給叔父調理身體用……”

    沈玨也道:“就是,侄兒不過方才跪的多了,看著才狼狽些,一覺起來保準好好的……”

    沈全也在車上,聽到這裏,不由唏噓:“早年聽外人誇讚族長太爺人緣好,還當是故意奉承,今日算見識了,聽說除了浙江直隸各府,就是江西、湖廣那邊都有舊識過來吊祭……祭桌、祭棚一百六十多家,鬆江府的白喜事,族長太爺都是頭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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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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