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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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較長絜短(六)





    要說上次相見,已經是一年前,可壽哥的身份擺在那裏,見了一次就足以叫人記憶深刻。

    楊慎瞪大眼睛,幾乎要以為自己眼花。

    沈瑞已經開口道:“大兄,徐五哥,玨哥,這是我的朋友高文虎與壽哥,一個十三,一個十二,比咱們都要小些……”

    說到這裏,他又對高文虎與壽哥道:“這是我內大兄,這是楊表兄的同窗徐五,這是我弟弟玨哥,兄弟行三……”

    楊慎站了起來,強忍下不安,對高文虎與壽哥點頭致意。

    壽哥眼神流轉,對楊慎頗有意味地笑了笑。

    沈玨則是看著高文虎的身量,嘖嘖道:“文虎才十三?本以為我二哥就算個子高的了,文虎比二哥還高了半頭……”

    徐五的視線從高文虎身上,轉到壽哥身上。

    高文虎雖塊頭大,可這穿著打扮怎麼也不像是富貴公子;反而年歲小的這個,揚著下巴,氣勢頗為不俗。國子監中那些出身公侯府邸的蔭生,在人前也多是這個模樣。

    不過瞧沈瑞的介紹順序,這小少年又不像是出身高的,這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自己有些瞧不準了。

    不過厚著麵皮過來蹭交際玩樂,他也沒資格勢利,便隨著楊仲言後邊,聽著大家說笑。

    倒是壽哥,聽說徐五是國子監生,父親是致仕歸鄉的禮部尚書徐瓊,就多看了兩眼。

    徐五察覺到壽哥的打量,心中有數,這壽哥還真是官宦子弟,否則也不會聽過自家父親的名字。

    客人都來全了,沈瑞就帶了眾人去正房打了個轉。

    因徐五是初次上門,徐氏少不得也給了一份表禮。

    徐五平素雖有些混不吝,不過眼見大家對他並無輕鄙歧視,徐氏這個長輩也慈愛溫煦,便也規規矩矩,十分乖巧老實。

    等到分組時,大家就都樂意與徐五一組。

    他的年歲在眾人中屬於偏大的,個頭看著也不錯,比楊慎、何泰之、壽哥幾個看著強多了。

    徐五因身份緣故,在家中被嫡出兄姊壓著,在國子監也被同窗敬而遠之,這般熱絡的對待還是頭一回,就有些激動。

    他也拿不定主要要進那個隊,隻覺得兩隊都好,也怕拒了後被人討厭。

    沈瑞見他為難,便道:“既是要比賽,總要勢均力敵才好,要不然實力一邊倒的話,就沒什麼趣味了……”

    他打量了眾人一圈,道:“這樣吧,全三哥、文虎一組,楊表哥、徐五哥一組,大兄與玨哥一組,仲安與壽哥一組。每組剪刀石頭布,勝的為一隊,輸的為一隊,正好四人一隊,我就做個裁判。”

    大家無異議,按組分了勝負。

    結果出來,沈全、楊仲言、沈玨、壽哥一隊,高文虎、徐五、楊慎、何泰之一隊。

    因沈玨張羅要賭彩頭,沈瑞就叫小廝端了兩個托盤上來,每隊一個,大家一人往裏放了一樣東西。到了高文虎這裏,因身上隻有荷包在,沈瑞就將紫金獅子放上,算是代他出了彩頭。

    壽哥看了沈瑞一眼,沒有多說。

    沈全拿出的彩頭是一個玉馬墜,楊仲言的金戒指,沈玨的就是那個小巧白玉美人,壽哥是一枚羊脂玉平安無事牌;徐五的是身上摘下的一掛金鎖,楊慎是串沉香手珠,何泰之的是兩隻金花,高文虎的就是沈瑞代出的紫金獅子。

    沈玨興致勃勃地上前,給大家做了個投擲示範。

    在正式比賽前,大家也都上前試了兩回。

    二十斤分量的“冰壺”,對於何泰之與壽哥這兩個孩子來說,還真的不算輕。

    不過同何泰之的力氣相比,壽哥明顯力氣要大的多。

    他嚐試投擲了兩次,第一次沒有壓線,第二次就壓了外圈。

    冬日遊戲種類本就少,眼前這遊戲又是初見,大家不管平素愛動不愛動的,都來了興致。

    沈瑞看大家都上了手,相繼試投過了,就招呼一聲,開始正式比賽。

    十六隻冰壺,在上麵的木質把手上做了區別,八隻紅色,八隻綠色。

    沈全這隊就選了紅色,算是紅隊;高文虎那隊選了綠色,算是綠隊。

    計分方法與後世競技的一樣,一人兩壺投擲完,距離中間最近的隊伍算贏,計分也是按照輸方壓線前贏方冰壺的多少算。十局是一次比賽,按照分數計算輸贏。

    沈瑞早已直接做了個簡單的計分板,也是分了紅綠兩方,每方都用紙板做了零到九可翻頁的折紙。

    雖說大家試著投擲時,玩得都很不錯,不過等到真正開局時,卻是慘不忍睹。

    直接投擲到圈外,或是擠了旁人的,兩壺都滑走了,都是常事。

    冰刷大家用不慣,都閑置了。

    結果第一局下來,紅隊零分,綠隊反而得了兩分。

    何泰之得意地“哈哈”大笑,楊慎也不再關注壽哥那邊,看著圈壘,計算著輸贏法子。

    高文虎憨厚地抓了抓後腦勺。

    徐五的臉上,也是掩不住的歡喜。

    楊仲言跺腳道:“你們隊得了文虎,占了大便宜。方才若不是文虎的那隻壺擠走了紅心中的紅壺,就是我們隊贏……”

    徐五與大家相處了這一會兒,也沒了拘謹,說話放的開了,笑道:“有文虎在,是我們運氣好。運氣來了擋不住,這有什麼法子……”

    他笑的賤嘻嘻,卻對了何泰之的脾氣。

    何泰之點頭道:“就是,就是,運氣來了擋不住”

    沈瑞這個裁判,在看完分數後,已經在旁邊的計分板上翻頁,一邊是零零,一邊是零二。

    壽哥輕哼道:“別得意,還有九局呢”

    沈玨則是想起旁邊的冰刷的作用來,取了兩隻,跟隊員說起這個來。

    等到第二局開始,紅隊就開始用起來冰刷,不過因剛開始用的緣故,手忙腳亂的,作用有限。

    綠隊看樣學樣,也拿起冰刷來。

    同紅隊相比,冰刷對綠隊的作申更大。楊慎與何泰之都是文弱少年,力氣不足,投擲的冰壺連壓線都困難,有了冰刷後,往前滑行的長度又長了,就容易進了圈壘。

    不過冰壺的計分,不是按照圈壘中冰壺多少計算的,而是最靠近中心的隊伍贏,運氣實在很重要。

    因此第二局,在綠隊沒有了好運氣後,就是紅隊贏,而且是三比零。

    不過隨著大家對比賽計較的掌握,紅隊、綠隊都是穿插著贏。

    大家用冰刷也熟了,投擲力氣大小反而不是主要的,投擲技巧越來越重要

    場上因“勢均力敵”的緣故,比賽氣氛也十分濃烈。

    九個少年,加上幾個人跟進院子服侍的小廝,熱鬧聲音傳到了東院。

    三老爺這兩日早來過冰場投擲冰壺,雖覺得這遊戲有趣,可畢竟不是比賽,玩了兩回也就丟開了。

    現在聽著花園裏熱鬧,三老爺就踱步出來。

    圈壘內外,已經有十多隻冰壺,場上正輪到何泰之投擲,三老爺就走到前來。

    之前雖早聽沈瑞講過規則,可也沒有眼前真正比賽看著真切。

    何泰之蹲下身來,目視前方,長籲了口氣。

    徐五與楊慎兩人一人拿了一支冰刷,在何泰之前方一丈外相對站著,全神貫注做準備。

    因何泰之所投擲的,是本局最後兩隻冰壺,要決出勝負來,所以旁人也都專心望著場上。

    一時之間,倒是無人察覺三老爺過來。

    沈瑞已經站在圓壘旁邊,看了看上麵的冰壺位置,現下靠近中心是紅色冰壺,綠色冰壺的位置都比較靠外。

    這會兒功夫,就聽到“哎呀”一聲。

    原來何泰之一緊張,將冰壺擲歪了,即便楊慎與徐五兩人忙著刷冰,冰壺也跑偏了,連壓線都沒有壓著。

    何泰之使勁敲了自己腦門一下,又拿起第二隻冰壺。

    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奇跡。

    雖說這隻冰壺壓了線,可這局依舊是紅隊贏,而且是大贏了,三比零。

    至今已經是七局完了,紅隊贏四局,積分八分;綠隊贏三局,積分五分。

    沈瑞將計分板重新排好,才看到三老爺站在一旁,忙過去道:“三叔”

    三老爺笑道:“原來是這個玩法,眼見著了比聽著時更有意思。不過你們年歲小,幾丈的距離就夠了;要是大人玩,這賽道是不是需再長些才好?”

    沈瑞點點頭:“現下賽道四丈,要是換做大人遊戲,可以延長道六丈到七丈……”

    旁邊眾人,也都看到三老爺,紛紛上前見禮。

    隻有高文虎、壽哥、徐五三人,是頭一回見三老爺,落在眾人身後。

    三老爺第一眼不是被魁偉的高文虎吸引,而是望向金光閃閃的徐五。

    徐五耳邊簪了金花,手上戴著好幾個金戒指,腰帶上掛著的玉佩也是鑲了金邊的。

    這番打扮在京中倒是常見,隻是與沈瑞的朋友中卻不記得有這樣“富麗堂

    楊仲言見三老爺望向徐五,忙道:“三舅,這是甥兒國子監同窗徐五,今日隨外甥過來玩……”

    三老爺含笑點頭:“原來是言哥的朋友,倒是像了你小時候。”

    楊仲言聽了訕笑,徐五生怕旁人瞧不起他,隻覺得這樣打扮是鄭重,恨不得將身上貼滿了金子,看著像是鄉下地主家少爺,哪裏有尚書公子的模樣?楊仲言早年也愛這些,這兩年大了,才不這樣穿戴了。

    三老爺說完話,目光才移向高文虎與壽哥。

    高文虎雖是布衣,可三老爺並無輕鄙。

    他雖初次見高文虎,可眼見這少年身高異於常人,便也能將其對上號了:“這定是瑞哥常提起的文虎了……”

    高文虎憨憨一笑,躬身作揖:“小子高文虎,見過沈三叔……”

    三老爺笑著扶了,仰頭道:“真是個好孩子,這身板去學武事,定是事半功倍”

    沈瑞見三老爺落下壽哥,怕他麵上抹不開,忙道:“三叔,這是壽哥,同文虎一道過來,也是侄兒上半年認識的好朋友……”

    三老爺望向壽哥,心中驚疑不定。

    他雖早就曉得侄子新交的朋友中有個“壽哥”,可也沒想到此“壽哥”竟然是彼“壽哥”

    十來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年多的時間,童子長成少年,變化頗大。不過去年那次相見,對三老爺觸動頗深,使得三老爺記憶猶新,委實不敢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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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章 白龍魚服(一)





    要說壽哥看見楊慎時,還有些在意會不會被揭破身份;看到三老爺時,卻是壓根沒想起這一茬來。

    楊慎是楊廷和之子,算是他半個便宜師兄,他去楊家時還專門給了見麵禮;三老爺當時不過是楊家座上賓之一,壽哥雖見過,卻是有留意。

    三老爺覺得後背發僵,不過活了三十好幾,再怎麼也不會在幾個少年跟前失態。

    他隨意招呼了一聲,就將視線轉移到冰場上,道:“我不過來看看熱鬧,你們繼續……”

    旁人沒發覺,隻有三老爺自己知道,他嘴巴裏發於的厲害,強作鎮定聲音才沒有顫音。

    還有三局,雖說現下紅隊領先,可綠隊也並非無扭轉希望,因此大家見過三老爺之後,就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冰場上。

    剩下的三局中,綠隊先贏了一局,不過得分是小比分,隻得了一分。

    第二局是是紅隊贏了,也是小比分,如此場上比分就是九比六。

    最後一局決定勝負,要是紅隊贏了,不管什麼比分都是最後勝利;要是綠隊贏了,隻有比分在三分以上才能不輸,小比分的話結果依舊是輸。

    如此一來,大家投擲起來,就都帶了小心。

    三老爺站在旁邊,忍不住又飛快看了壽哥一眼,隨後望向沈瑞。

    原來這舉是侄子交的新朋友,瑞哥真的沒有懷疑過壽哥的身份麼?

    可沈瑞的心思都在比賽場上,對於這些小夥伴,也不見有另眼相待的地方

    伴君如伴虎,這儲君就是小老虎。齒爪雖未長成,可心性也沒定性,更是不好琢磨。

    再看楊慎,全神貫注地盯著冰場上,時而與隊友說話,壓根就沒望向壽哥

    三老爺憂心忡忡,不敢繼續在這邊呆著,生怕自己露出不對頭來,引得壽哥不快,趁著大家不注意低聲跟沈全說了一聲,就離開了花園。

    沈瑞裝作隨意的模樣,看了三老爺的背影兩眼,就移開視線。

    他心中也在嘀咕,曉得三老爺八成是認出壽哥了。

    去年沈楊兩家定親時,三老爺是見過壽哥的。

    不過瞧著壽哥模樣,應該是對三老爺沒印象。

    如此也好,要不然真要揭破壽哥身份,以後怕是不能這樣相處了。

    就在這時,就聽沈玨高聲歡呼一聲,原來他投擲的第二隻冰壺超過了綠隊成績最好的高文虎的冰壺,一半壓在圈壘中間紅色小圈上。雖不是在圈壘正中心,可是這個冰壺的位置已經是極佳,且位置正正當當。

    別的冰壺想要超過他的位置,除非將它擠走,可是綠隊剩下沒投擲的兩人是楊慎與何泰之。

    這兩人都是力氣不足的,冰壺即便能滑擲出去,撐死了頂一頂沈玨的冰壺,想要徹底擠開卻是不容易。

    紅隊其他人也看出這點,臉上都露了歡喜。

    這是提前迎來勝利?

    綠隊的人臉上則帶了沉重,都是年輕人,都是喜勝不喜敗。

    高文虎抓了抓後腦勺,徐五則是跺腳歎氣,何泰之臉上帶出幾分絕望來。隻有楊慎,外柔內剛,帶了韌勁,卻是不肯輕易言敗。

    他並沒有著急去投壺,而是在圈壘旁邊看了半響,將現下已經投出的冰壺位置都留心了一下,方叫了徐五與高文虎過來,低聲囑咐了兩句。

    至於何泰之年幼體弱,還要在楊慎之後投擲,楊慎就沒想著用他。

    見楊慎這般鄭重,紅隊諸人臉上都收了笑,望向場上時也帶了認真出來。

    楊慎已經站在邊線上,長籲了口氣出來,隨後拿起一隻冰壺。

    高文虎與徐五已經拿了冰刷,站好了位置。

    冰壺投擲了出去,力氣並不大,冰壺緩緩向前滑行。

    高文虎與徐五的冰刷刷的飛快,冰刷摩擦冰麵,使得冰壺順著他們刷過的冰麵前行。

    紅隊的幾個人都笑了,因為高文虎刷歪了,冰壺擦著沈玨的冰壺停下,比沈玨的冰壺距離中心少半個壺身。

    何泰之在旁,露出惋惜。

    楊慎這隻冰壺是綠隊位置最靠前的,卻依舊差了那麼一點距離。

    楊慎蹲在邊線外,這次運氣的時間要比上回多了許多。

    依舊是高文虎與徐五刷冰,第二隻冰壺一下子就滑擲出去,從速度就能看出來,這次投擲的力氣比上回大多了。

    高文虎與徐五按照直線刷冰,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著這隻冰壺,向著前麵紅圈前挨著的兩隻冰壺中間撞了過去。

    前兩隻冰壺都被推上前,左右分開,中間的冰壺又滑行了幾寸,正好是正中心位置。

    旁人還沒反應過來,拿著冰刷站在圈壘外的徐五已經丟了手中冰刷,手舞足蹈,大笑出聲。

    何泰之後知後覺,忙湊了過來,看了一眼,就跟著歡喜起來。

    楊慎臉上神采飛揚,不過左手卻是在揉著右肩。方才最後一投,他也是憋了吃奶的勁,肩肘用力過度,過後都覺得發麻。

    圈壘中綠隊領先,紅隊就隻剩下最後一個投手壽哥。

    壽哥之前的成績,可是不穩定,偶爾投出一個好位置,都是憑了運氣。

    他麵上帶了鄭重,拿著冰壺就遲疑起來。

    沈全見了,便道:“壽哥隨意投就好,即便綠隊贏了,照現下的位置看,也不過是一分,最後還是咱們勝”

    壽哥卻不這樣想,連楊慎這個文弱書生都奮力一搏,為綠隊爭取一線生機;自己自然也要發揮發揮,為紅隊盡盡力。

    不過是幾丈的距離,他雖年紀比楊慎小,可要是比力氣可不怕。

    楊慎那家夥,在場上用計謀,自己就不能用麼?

    楊慎是將第一個冰壺挨著紅色冰壺,第二個冰壺從中間撞過去,一半靠的是巧勁,一半看的是運氣,兩者缺一不可。

    如今圈壘中間的紅圈中,綠冰壺在正中間,左側是紅色冰壺,右側是綠色冰壺。紅色冰壺的位置在第二隻冰壺位置前,這也是沈全淡定的原因。因為按照現下場上的分數看,綠隊隻能得一分。

    現下紅隊是九分,綠隊是六分,綠隊得了一分也徒勞無益。

    如今紅隊就剩下壽哥不假,可綠隊剩下的是力氣更弱的何泰之。

    在沈全與楊仲言、沈玨幾個看來,眼下綠隊雖擲出得意的一壺來,可勝負已定,壽哥的成績無關緊要。

    壽哥卻是開始認真起來。

    同紅隊其他三人相比,他算是比較弱的一環,之前也沒有給紅隊爭得幾個積分。

    如今還要含糊過去,他自己都不樂意。

    他便也請沈全、楊仲言兩個出來刷冰,目標就是正中間的綠冰壺。

    沈全、楊仲言雖覺得沒必要,不過見他滿臉鬥誌,便也聽了招呼出來刷冰

    結果一隻冰壺出去,看著是攢了力氣的,沈全與楊仲言也手忙腳亂地刷冰。不過因最初的方向就瞄歪了,這隻冰壺連圈壘中的紅色內圈都沒碰上,離了好幾尺遠,勉強停在了最外頭的白圈與黑圈之間。

    壽哥瞪著眼睛,滿是希望地看著,結果成績如此,小臉說不上是羞還是怒,憋的通紅。

    沈玨拍了怕他的肩膀道:“急什麼?不是還有一隻冰壺”

    壽哥點點頭,臉上越發認真。

    第二隻冰壺投擲前,壽哥瞄了好一會兒,才憋了一口氣,將冰壺投擲出去

    他是喜動不喜靜的性子,打小愛武事,力氣要比同齡人大不少。

    這一隻冰壺出去,壓根就不用沈全、楊仲言刷冰,就迅速地衝圈壘滑去。

    不過將到紅圈時,被距離中心第二遠的綠冰壺擋了一下,轉了方向,向左邊滑去,正好撞到沈玨先前那隻紅冰壺。

    可見是用了大力氣,即便是扭轉方向後,冰壺的推力使得兩隻紅色冰壺繼續往前滑了幾尺遠,別說是離中心紅圈遠了,就是中間的黑圈都滑出去了。

    不管是紅隊諸人,還是綠隊諸位,都齊齊地傻了眼。

    場上大逆轉,紅圈之內,一隻紅色冰壺都沒有,卻有兩隻綠色冰壺。在距離中心最近的紅色冰壺直徑內,還有兩隻綠色冰壺。

    不是平局,而是綠隊可以得四分,累計十分超過了紅隊的九分

    “這……這……壽哥你到底是哪隊的呀?”沈玨想著自己的白玉美人,滿臉心疼道。

    楊仲言“嗬嗬”兩聲道:“看來賽場之上,不到最後,還真是難說勝負…

    沈全見壽哥臉上發青,眼見要惱了,忙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等下回再玩贏回來就是……”

    壽哥沒有接沈全的話,而是望向沈瑞道:“下午再比一回”

    沈瑞不假思索,直接搖頭道:“那可不行本來大家冬日裏活動的就少,這冰壺玩的時候沒什麼,可實是費肩肘,這比一次下來,每人就要投擲二十次,現下沒什麼,明兒肩膀定要酸的。不歇一歇再玩下去,就要拉傷筋了……”

    壽哥雖不甘不願,可也曉得沈瑞說的有道理。

    現下連他都覺得肩膀、手腕累了,更不要說楊慎、沈玨、何泰之幾個這幾個看著就文弱的。

    他回頭看了看沈全、沈玨、楊仲言幾個,麵上帶了幾分不自在道:“是我不好,連累大家跟著輸了比賽,真是對不住……”

    這幾人都不是小氣的人,哪裏會因這個氣惱?

    相對的,因壽哥這大方認錯,倒是引得這幾位生了好感。

    畢竟壽哥先前的表現,是個臭屁的熊孩子,不加掩飾的傲慢,說話行事並不討喜;如今這半是羞愧、半是委屈的模樣,倒是顯出幾分稚嫩可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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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一章白龍魚服(二)





    沈全笑著道:“沒關係,權當讓他們。要不是憑借運氣,早在幾局前綠隊就輸得沒機會翻盤了……”

    楊仲言先去摸了摸壽哥的頭,隨後勾了肩膀,笑嘻嘻道:“不過是輸了幾個小玩意兒,壽哥要是再念叨就顯得咱們小氣了。”

    沈玨雖心裏有些舍不得那白玉美人,不過既是肯拿出來最彩頭,就有了輸的準備,便也點頭道:“就是,又不是旁人得了去,不過是幾個彩頭……”

    綠隊的幾位,都已經興高采烈地慶祝勝利了。

    隻有楊慎,經過最初的興奮後,有些冷靜下來,不由自主地留心壽哥反應

    如此“弄巧成拙”,別說是壽哥,換做旁人也會羞惱。

    沈全還罷了,年長大家幾歲,說話也寬和厚道;楊仲言這個小胖子直接動手動腳,又是摸頭,又是勾肩搭背,這也太自來熟了。

    稀奇的是,壽哥不僅不惱,神色反而緩下來,拉著楊仲言、沈玨兩個小的,已經商量什麼時候再比一回了。

    難道這白龍魚服,還是經常事?東宮真要在宮外半點閃失,牽連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

    楊慎覺得自己額頭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他望向沈瑞,就見沈瑞正笑著恭喜高文虎、徐五等人。何泰之這小子,更是可氣,美滋滋地逗壽哥道:“壽哥,你可幫了大忙了我贏的東西,分你一半如何?”

    壽哥下巴一抬,嗤笑一聲,道:“我就算幫了倒忙,起碼心意是好的,也有力氣,這次不過是力氣用過了誰跟你似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十局下來,你得了一分沒有?”

    何泰之被揭了短,滿臉不服氣道:“我這不是年紀小,得意什麼?你比我大呢……”

    “才大幾個月而已,你要是拿年齡說事,那以後隻能跟小娃娃比力氣了”壽哥輕蔑地看了何泰之一眼。

    何泰之被說的惱了,看著沈瑞道:“瑞表哥,以後我跟著你練拳,旁人便罷了,我就不信以後力氣比不過壽哥”

    壽哥力氣雖比何泰之大,不過看起來並不比何泰之結實,反而顯得略單薄

    “好,隻要你有毅力就行”沈瑞道。

    “什麼拳?”壽哥與徐五不約而同地問道。

    沈瑞笑道:“尋常的養生拳罷了。”

    沈玨得意洋洋道:“才不是,瑞表哥這套拳不僅強身健體,打架也不怕呢

    壽哥與徐五聽了,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沈瑞無奈道:“大家跑題了,既決了勝負,那先分了彩頭。有什麼話,一會兒回屋裏說去。”

    如今正是隆冬時節,大家在外頭待的時間挺長了。方才遊戲時,不覺得什麼,這一停下來,就覺得冷了。

    大家無異議,沈瑞就讓綠隊先將自己的彩頭收回去。至於沈瑞那隻紫金獅子,他拿了出來,就不準收回去,就直接送高文虎。高文虎本推遲不要,被沈瑞說了兩句才收下。

    紅隊輸的彩頭都擱在一個托盤上,因綠隊高文虎出力最多,大家就讓他先選。

    攏共是四樣,玉馬墜,鑲寶石金戒指,白玉美人,羊脂玉平安無事牌。

    要是眼光好的,自然能看出那羊脂玉平安無事牌材質最好,玉馬墜次之,白玉美人是把件材質就差些,不過因塊頭大,雕工精細,倒是不比玉馬墜便宜;寶石戒指看著華貴,實際上價格並不高,要不怎麼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呢。

    高文虎出身庶民之家,這兩年因認識壽哥有了些奇遇,也是在拜師習武上,家境並無什麼變化,眼光就也是沒長進。

    在他看來,寶石金戒指最貴,白玉美人次之,玉馬墜再次之,羊脂玉平安牌牌連個花也不雕,肯定是最便宜的。

    眼前都是官宦子弟,高文虎怕他們嫌棄壽哥的東西不好,就直接撿了平安牌出來,憨笑道:“我選這個……”

    除了楊慎眉毛跳了跳之外,心中拿不準高文虎是運氣好、還是曉得壽哥之外,徐五與何泰之都沒異議。

    要是按照出力多少,第二個該輪到徐五,不過他遲疑了一下,道:“還是楊世兄先選,要沒有你奮力一搏,咱們也贏不了。”

    楊慎搖頭道:“徐兄就趕緊挑了吧,外頭這麼冷,大家還等著。”

    徐五這才看向托盤,倒是沒猶豫,直接抄了那白玉美人攏在袖子裏。

    沈玨正盯著白玉美人,見狀低頭哧哧地笑。也就是徐五能選這個了,他無法想象一臉方正的楊慎拿了那白玉美人會什麼樣子;至於何泰之,即便有了字又如何?毛沒長全,還是小孩子罷了。

    正院,後罩房。

    徐氏坐在臨窗榻上,看著玉姐做針線,時而還指點一句。

    玉姐手中拿著是鞋幫,是一雙素麵薄棉男鞋,隻在圈口用一圈暗線繡了萬字紋。至於鞋底,玉姐力氣不足,就由專門的針線人納了。

    這雙鞋是給沈玨做的。

    去年沈玨沒走時,玉姐與沈玨是兄妹,如今沈玨回來,兩人成了堂兄妹。

    饒是如此,玉姐也沒有就此疏遠了沈玨。

    沈家小一輩攏共就四個孩子,堂兄妹與兄妹又有何區別?況且玉姐心裏也明白,要是論起感情深厚來,沈瑞與沈玨之間要比自己更親厚一層。

    玉姐想好了,反正都是兄長,兩麵都敬著,總是不會錯。

    否則她要是真的親近沈瑞、遠了沈玨,二房長輩不高興不說,連沈瑞也未必領情。

    徐氏道:“你二哥今日請客,接下來該輪到你了,到底都請哪家小娘子,可有了成算?”

    玉姐取了一張花箋出來,上麵用簪花小楷列了幾個名字:“女兒就想到這幾個,母親您看看……”

    頭一個就是楊家二姐,今年十二歲,是楊鎮的庶女,楊仲言庶妹,不過去年冬記在嫡母名下,隨後就定下了親事。定的不是旁人,正是楊廷和的庶出二子楊悍。

    楊悍雖是庶出,今年不過十歲,不過美姿容,才思靈敏,是不讓嫡兄楊慎的神童才子,讓楊鎮看上眼,舍不得放手,這才將庶長女記嫡,主動提了這門親事,求了這個女婿。

    第二個是三太太的侄女,田家四姐,今年十三歲。

    第三個是夏禦史家的大姐,今年十二,與沈家在一個胡同裏,是街坊。

    第四個則是何家三姐,是何泰之的堂姐,今年十三歲。

    徐氏點頭道:“怎麼不多叫幾個小娘子?人多熱鬧些。”

    玉姐抿嘴一笑:“這些不算少了,還有一位客,女兒不知當請不當請?”

    徐氏莞爾一笑:“可是你二哥央求你什麼了?”

    玉姐掩嘴而笑道:“正是,二哥說要是便宜讓女兒也往楊家遞份帖子,還說楊姐姐年齡尚幼,就此拘在家中太可憐了。”

    按照年紀,玉姐比楊恬要大三歲,不過因為對方是未過門的大嫂,隻能以姐呼之。

    徐氏輕哼道:“瞧瞧,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娶呢就此護上了。”

    玉姐起身,到了徐氏身邊,壓低了音量道:“母親可知二哥說過什麼?”

    徐氏好奇道:“說了什麼?”

    “二哥說,楊家太太到底是繼母,年歲又輕,自己都沒生養過,怎麼會教導女兒?要是楊姐姐能來咱們家,由母親教導就好了……”玉姐道。

    徐氏失笑道:“這才是孩子話呢……又不是鄉下,連童養媳都出來了……

    玉姐笑道:“二哥會心疼人,倒是巴不得楊姐姐來咱們家童養媳。”

    楊恬今年十歲,孫敏當年進沈家時也是十歲。

    徐氏心中歎息一聲,要是當年二老爺對孫敏有現下沈瑞對楊恬的一半憐惜,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男人心腸軟總比心腸硬要好的多。

    “既是你二哥提了,就加上吧……你這小姑子請客,楊家那邊也不好攔著恬姐出來……”徐氏道。

    玉姐點頭道:“好,就按母親說的辦,之前我還擔心會為難了楊姐姐,正拿不定主意……”

    徐氏看了看外頭天色,叫了紅雲:“打發人去前頭瞧瞧,看看二哥他們回了屋裏沒有?外頭冷著,可不敢多待。”

    紅雲應聲去了。

    這時,沈瑞帶了一行人,沒有去前院客廳,而是直接去了九如居。

    方才在外頭站了一個來時辰,又是用手抓東西,臉上緊繃繃的,手上也不於淨,沈瑞就帶大家過來淨手淨麵。

    加上天冷,前麵客廳比不得這邊,沈瑞打算將席麵也擺在這邊。

    在戶外玩耍,沈瑞也擔心大家吹著凍著,早就叫人預備著滾熱的薑茶。眼前眾人,不單單壽哥一個尊貴,其他人病了,沈瑞也不落忍。

    大家到了屋子裏後,一人先來上一大碗薑茶驅寒。

    柳芽、春燕帶了兩個小婢,端了熱水進來服侍。

    徐五看了兩眼,麵露怪異,低聲對楊仲言道:“怪不得你這表弟能得‘案首,,這家中長輩看的是不是也太嚴了……”

    楊仲言使勁捶了他一下道:“胡思亂想甚呢”

    楊慎也看了看柳芽、春燕兩個,臉上卻是隱隱露出笑意。

    沈全、何泰之他們過來都是登堂入室,倒是不見外,因屋子裏熱氣迎麵,就直接去了外頭氅衣,帽子也去了。

    高文虎與壽哥上回來是在客廳,沒有到這邊來,高文虎帶了拘謹,壽哥則是滿臉好奇打量開來。

    九如居裏陳設十分簡潔,百寶格隔斷上也隻有幾件木石擺件,不見金玉之物。

    不過簡潔並不簡陋,牆上就掛著兩幅名人手書。

    等大家淨完麵,席麵也擺上了,除了六冷六熱十二個碟外,主菜是四道鍋子,羊肉白菜鍋,山雞香菇鍋,於鍋黃魚,砂鍋煨鹿筋。

    擺了滿滿一桌子,上的酒水,就加熱過的米酒,管飽卻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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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二章 白龍魚服(三)





    九個半大少年,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在外頭又活動了半響,熱騰騰的飯菜上來,立時顧不得旁的,吃吃喝喝要緊。

    等米酒吃了一碗,菜肴也風卷殘雲過了大半,肚子裏有東西,身上暖和了,大家也開始張羅起旁的來。

    “這樣多無趣,當行個酒令”楊仲言撂下筷子道。

    坐在他下首的徐五也道:“就是,這酒也太淡了,是不是也上醇酒?”

    壽哥也嫌棄地看著眼前的米酒道:“這哪裏是酒?比糖水差不多了……”

    沈瑞並不讚成未成年人喝酒,可在世人眼中,在座眾人中除了壽哥、何泰之還算年幼之外,其他人都不算孩子了。

    他就喚春燕過來,整理了桌子,將吃的差不多的菜撤了,又吩咐上些小菜於果佐酒。

    不過他沒有讓人上清酒,而是讓人上了二斤一壇的狀元紅。

    在座諸人,除了楊慎與沈瑞之外,其他人都不是斯文性子,自然不肯用那些文縐縐的酒令,就直接要了骰子來比大小。

    一圈下來,大家有輸有贏,臉上都喝得紅撲撲的。

    沈瑞與沈玨兩個穿著是厚棉衣、厚棉褲,先就受不了,告了一聲罪,下席去換了輕薄的家常衣裳過來。

    旁人還罷,何泰之與楊仲言兩個素來不見外,已經去了外頭棉衣,隻穿著裏頭的薄棉坎肩,衣服袖子也擼起來了。

    這邊熱熱鬧鬧,東院書房裏,三老爺坐臥難安,心裏如同滾油似的難熬。

    東宮微服,要是甩開所有的侍衛隨從,那可是要出大事;要是沒甩開侍衛隨從,那沈家現下是不是就被廠衛的人盯著?

    隻要一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偏生滿心憂慮,三老爺又不能跟三太太說去。三太太知曉後,除了跟著擔心,徒勞無益。

    方才午飯時,三老爺食不下咽,怕妻子擔心,才故作尋常。為怕三太太看出端倪來,他用完午飯,就急匆匆借口讀書來了書房。

    是等兄長落衙回來,還是去尋長嫂?

    三老爺猶豫再三後,還是起身去了正院。

    大嫂與尋常婦人不同,自有一番見識,是沈家的定海神針。

    正房裏,徐氏用完午飯,撤了飯桌下去,吩咐周媽媽主仆兩人正在說話。

    “聽紅雲說二哥那邊要了酒?這樣的天氣,吃酒是暖身,可過猶不及。你過去盯著些,別叫他們吃多了。酒後怕吹風,醒酒湯先備著,別讓他們再到外頭來。到底來做客,要是吹著冷著,倒是咱們家的不是。”徐氏仔細吩咐道。

    周媽媽應了,挑了簾子出來,正與三老爺碰了個正著,忙屈膝:“三老爺

    “周媽媽起吧……”三老爺腳步頓了頓,道:“大嫂可用完了午飯?”

    周媽媽道:“剛撤了飯桌,三老爺快屋裏請。”

    徐氏在屋裏聽到動靜,打發紅雲出來相請。

    三老爺麵帶沉重,進了屋子。

    徐氏本還奇怪三老爺怎麼這個時候過來,見他的模樣,似是憂心,又似急迫。

    徐氏心中一激靈,立時想到四哥身上,忙道:“這是怎麼了?”

    四哥入冬來雖沒大病,可徐氏心中始終放心不下,生怕他重蹈覆轍,走了三老爺幼年的老路,湯藥不斷。

    三老爺並未作答,而是側過身子,看了紅雲一眼。

    徐氏心中詫異,擺擺手打發紅雲到門口站著。

    三老爺長籲了口氣,壓低音量道:“大嫂可見了瑞哥的客人壽哥了?”

    徐氏點點頭,皺眉道:“可是他身份有什麼不妥當?”

    別的孩子都是知根知底,壽哥的身份卻是遮遮掩掩。不過沈瑞並未追問,徐氏相信沈瑞擇友的眼光,便也沒有當回事。

    畢竟人的衣服可以更換,渾身氣度卻是換不了的,壽哥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小少爺,規矩教養不差,京城勳貴又多,不管是哪一家的,長輩與沈家有無淵源,孩子們的交往也犯不了什麼忌諱上。

    聽三老爺提起這個來,徐氏的心卻跟著提了起來。

    她心中隱隱後悔了。

    三老爺又望向門口一眼,聲音壓的更低,道:“大嫂,這個壽哥就是去年沈楊兩家過帖時下降楊家的貴客”

    徐氏聽了這話,變了臉色。

    去年東宮微服去楊家之事,徐氏後來也聽大老爺說了。

    不說別的,隻從這個就能看出楊廷和與東宮關係親厚。沈瑞之前對將來朝局的預測,也正應了此處。不管是閣老朝臣,還是勳貴外戚,與東宮之間都隔著皇帝,隻有內官與詹士府屬官,是東宮能毫不避諱接觸的人。

    等到變天之時,別人前程都不好說,詹士府那邊肯定是水漲船高。

    沈滄找了關係,將沈瑛送進詹士府,也是想到了此處。

    “看準了?”徐氏正色道。

    三老爺點點頭,道:“長相名字都對的上,哪裏能錯了?”

    姑嫂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棘手。

    “瑞哥……當是不曉得的吧?”三老爺遲疑了一下,道。

    “那是當然瑞哥行事最是穩當,要是知曉貴人身份,哪裏會請到家中?”徐氏點頭道:“況且今日又是以遊戲為名。東宮已出閣講書,要是讓外頭知曉了,諂媚東宮、引誘東宮嬉戲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三老爺皺眉道:“那可怎麼好?瞧著貴人模樣頗有興致,與諸少年相處得也融洽,要是擾了他的興致,難保引得他不快;要是任之由之,萬一有半點閃失,闔家都要跟著受累……”

    徐氏沉思片刻,道:“楊家小哥是什麼應對?”

    三老爺苦笑道:“八成是玩的高興了,分了兩隊相爭,都爭出心火來,隻見摩拳擦掌,倒是並未見他顧及尊卑”

    徐氏聽了,反而鬆了一口氣道:“東宮能微服幾次?就算外頭曉得他認識瑞哥,也定是以為通過楊家那邊。楊大學士是個仔細人,勸誡也好,稟到禦前也好,都輪不到咱們家這邊動作。靜觀其變吧,省的畫蛇添足。”

    三老爺也曉得,對於少年東宮的心血來潮,沈家確實不好應對。

    除了擔心家人,他還不放心侄子:“會不會影響到瑞哥?”

    木秀於林,風必吹之。

    沈瑞雖不過尋常生員,可既與壽哥成了朋友,那肯定在禦前掛號。君心難測,誰曉得是福是禍。

    徐氏道:“不會。瑞哥行事端方,不容易被挑出錯處。”

    叔嫂二人擔憂的同時,也隱隱曉得這是沈家的契機。

    曆朝曆代,儲位之爭都比較慘烈。大明雖是嫡長子繼承製,可圍繞儲君也不乏有爭議之時,弘治朝卻無這個憂患。

    誰讓天家隻有東宮這一根獨苗,真要與東宮有舊誼,說不得就是沈瑞的大機緣……

    九如居,酒桌上。

    沈瑞鼻尖上都是汗,臉上紅撲撲的,眼睛明亮非常。他站起身來,手中端著酒杯,道:“玨哥不勝酒力,這酒我替他吃了……”說罷,舉杯飲盡。

    沈玨坐在他下首,醉眼朦朧模樣,傻笑道:“瑞哥才醉了,我沒醉”

    連哥哥都不叫了,這還沒醉?大家望向沈玨的目光,一陣鄙視。

    方才吃的不過是酒釀,如今換了狀元紅也沒過幾輪,壽哥與何泰之兩個小的還坐的穩穩當當的,沈玨反而歪著了。

    沈全怕旁人誤會沈玨沒大沒小,笑道:“大家不曉得,玨哥與瑞哥兩人同年同月出生,生日就差半天。雖說瑞哥先落地,可因他是提前大半月早產,玨哥就一直不服氣,隻說自己當是哥哥呢……小時兩人湊到一處常爭著誰是哥哥,這會兒玨哥喝醉了,估計又當自己是哥哥了……”

    徐五看了眼沈玨,又看了眼沈瑞,道:“這兩人真是一般大?委實看不出瑞哥白白淨淨,麵相看著倒像是南邊人,可真身量真不低,說是十六、七也有人信。”

    楊仲言瞥了徐五一眼,道:“你也不看看瑞哥是誰的弟子?要是你當瑞哥是文弱秀才,那可是看錯人了……瑞哥的老師是王餘姚的長子,那可是文武雙全的人物”

    徐五帶了興奮道:“真的?就是十幾年前打遍四九城無敵手的‘京城一霸,王家老大?”

    楊仲言點頭道:“當然就是他,誰還哄你不成?瑞哥沒進京前,在南邊跟在王家老大身邊好幾年,學文學武,身手定不一般……”

    聽了這話,不僅徐五興奮,連高文虎、壽哥、楊慎幾個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帶了好奇。

    隻有知曉內情的沈全,覺得楊仲言的話,未免誇大說辭。

    要知道王守仁在鬆江駐足,前後也不到一年功夫,沈瑞跟誰學習三、五年去?

    另一個知情人何泰之,則有些糾結。

    “京城一霸”這好像不是褒獎的話?還打遍四九城?那個時候王華不就是一個翰林小官麼?自家姐夫一個翰林的兒子,真的那樣囂張?

    他不知該糾結姐夫年少時的張狂無忌,還是該暗暗慶幸自家姐夫既是習過武,身子骨應該比看起來的結實。

    高文虎已經帶了幾分雀躍,憨聲道:“沈二哥,要不咱們比比?”

    沈瑞也想要看看高文虎現下的身手,便點頭道:“好不過今日吃了不少酒就算了,改日你得閑了過來,咱們一起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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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三章 白龍魚服(四)





    等到兩斤一壇的狀元紅喝到底,大家都帶了醉意。

    除了酒量不佳的沈玨外,年歲最小的壽哥與何泰之兩個雖說方才又是劃拳又是搖骰子與沈玨拚酒,可因勝的多敗的邵,喝的並不多,喝的最多的是反而是今日的東道主沈瑞與初次來沈家的徐五。

    沈瑞是因為先前要看顧沈玨,代他喝了不少杯。

    他臉上酡紅,醉眼朦朧的,沈全看著都不放心,忙叫春燕上醒酒湯。

    實際上沈全多慮了,沈瑞這身體雖是鮮少喝酒,不過他心中有分寸,隻是這身體容易上頭,看著才像醉了。

    至於徐五,則是太高興了。

    沒人表麵奉承、暗地裏嘲諷,也沒人有意無意地提及嫡庶尊卑來提醒他的出身。就好像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人。

    都是爹生娘養,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本來就是差不多的人。

    為何要分了三六九等、尊卑貴賤出來?

    就是他平素最討厭的書呆子類型的楊慎,現下他看著都覺得親近。

    他拍著楊慎的肩膀道:“別以為自己是秀才就瞧不起監生要知道不管鄉試還是會試,常有監生做魁首”

    楊慎點頭道:“知道,知道今年春闈三鼎甲中,狀元榜眼都是國子監生,二甲傳臚也是”

    徐五聽了,嚇了一跳:“這麼厲害?”

    楊慎疑惑道:“徐兄不知道這個?”

    徐五在國子監不過是混日子,除了認識多年的楊仲言外,與其他同窗的關係也不好,還真不知此事。

    徐五訕笑兩聲道:“當然知道,就是一時忘到腦後了。”說到這裏,頓了頓道:既然你不嫌棄國子監生,那以後大家出來玩,可不許拉下我”

    楊慎實不明白嫌棄國子監生與大家玩樂有什麼於係,不過見徐五眼巴巴地看著,就迷迷糊糊地點了頭。

    楊仲言坐在旁邊,正好聽到這兩人說話,就抬著眼皮看了徐五一眼。

    徐五之父當年雖不是狀元,卻是榜眼,可徐五這個紈絝卻真不是讀書的材料。國子監雖能人輩出不假,可裏麵肯定不包括徐五。徐五的外號是“徐草包”,可不是白來的。

    不過想想自己的課業,大哥也別笑話二哥,楊仲言悶悶地將眼前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身為文官子弟,楊仲言當然曉得科舉的重要,可是他委實不是讀書的材料

    如今堂上夥伴都是少年,意氣相投,並不計較出身。可十年二十年後,就要分出高低立下來。

    自家大姐夫應了幾次禮部試,到了三十來歲才中了個同進士;自己兄長考了幾次,卡在鄉試上,到了自己這裏,更是連童子試都沒把握,才直接入了國子監。

    自己父親一個大理寺卿,看到楊大學士家十來歲大的庶子,主動求做女婿,為的不過是自家後續無人。

    想到這裏,楊仲言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也顧不得手中的是醒酒湯,直招呼著:“再來一碗”

    大家連醒酒待歇息,到了申初(下午三點),除了沈玨還呼呼大睡之外,其他人的酒氣就散得差不多了。

    冬日天黑的早,大家就沒有再久留,告辭離去。

    旁人還好,楊慎想到壽哥的身份,猶豫怎麼提醒沈瑞。壽哥最是機靈,早想起這茬來,正盯著楊慎,就湊了過來,鬧著要與楊慎一起走。

    楊慎無法,隻好有些內疚地看了沈瑞一眼,被壽哥拖走了。

    徐五打小缺朋友,方才跟挨著坐的楊慎說了以後相約的話,臨走臨走還不忘拍著胸脯對沈瑞道:“我與楊二是打小一處長大的好朋友,他表弟就是我表弟,以後瑞哥有事盡管說話別的地方不管用,就東城這一片,隻要有我在,不會叫人欺了你去”

    他這話雖有幾分狂妄,可也不是信口開河。

    雖說張家沒有承認他的身份,可是昌國公去世後,除了張家兄弟被加封之外,受惠的就是徐五的老子,數年之間升遷到禮部尚書位上,即便遇到官非,也太太平平地保全,全身而退,就能看出皇上對徐瓊的優容。

    徐瓊致仕還鄉,將庶幼子留在京城,且得恩旨入監讀書,也是在告誡旁人莫要落井下石,今上仁慈。

    沈瑞能聽出徐五這話是真心實意,便也領情,道:“嗯,記下了,保不住什麼時候就麻煩徐五哥。”

    楊仲言在旁,覺得麵上滾燙。

    難道徐五將沈瑞當成國子監裏那些愛爭強好勝的紈絝?一副要幫著打架的模樣。這兩人壓根就不是一路人。這徐五今日太聒噪了。

    出了沈宅的楊慎,被壽哥拉倒一邊,低聲道:“大家都是朋友,湊到一起樂樂嗬嗬的,說旁的就沒意思了”

    楊慎聽了,眉頭擰著,對這話不置可否。

    天子是“寡人”,東宮為“孤”,旁人對他們來說隻是臣民,哪裏會有朋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壽哥身上擔著社稷江山。要是這樣經常出宮,萬一有半點不好,天下就要動蕩。

    壽哥眉頭已經挑了起來,麵帶不豫:“師兄不會想要掃興?”

    楊慎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他心中有些亂,決定回家後與父親商量了再看如何應對。

    壽哥隻當楊慎“識實務”,帶了幾分得意與旁邊的高文虎說起冰壺比賽來

    經過大半年的習武,高文虎的手眼都得到鍛煉,這也是他一個人帶了幾個廢材隊友,卻依舊能與紅隊抗衡的原因。

    “要是冰壺做的再簡單些,或許能傳到街頭巷尾去,如今看著雖是石頭做的,可一套下來,也要不少銀錢,尋常人也弄不起。”高文虎帶了可惜道。

    壽哥“哈哈”笑道:“外頭尋常人弄不起,可廠衛裏卻不缺銀子,高大哥你就放心吧,肯定有你玩的時候。”

    高文虎點點頭,道:“那就好,今日沒擲夠呢……要是下午也玩一次就好了”

    壽哥揉了揉肩,怏怏道:“誰說不是呢,說到底還是何泰之與楊慎他們太廢材了,沈瑞也太婆媽……”

    高文虎看了楊慎一眼,覺得壽哥這樣在背後說人不厚道,可曉得他脾氣大,又不敢勸他,就憨笑著岔開話。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沈瑞暗暗鬆了一口氣。

    想到三老爺,沈瑞的腳步有些遲疑。

    既是之前就在長輩麵前裝作不知壽哥的真實身份,如今隻能裝到底,否則也沒法解釋為何先前不告知長輩。

    這樣想著,沈瑞就又回到九如居。

    沈玨依舊在裏屋呼呼大睡,堂屋裏酒味、飯菜味混雜在一處,十分難聞。柳芽正開窗通氣,春燕抓了兩把檀香點上。

    沈玨見狀,就去了書房,隨便拿了一卷書在手中,可卻是看不進去。

    三老爺會怎麼說?自己當怎麼應對?

    若是長輩們告知了,“知道”壽哥身份,以後在壽哥麵前的應對也不能再如此隨意。

    在今日請客之前,沈瑞就想過這個,也想要借此與壽哥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省的關係太親近,掌握不好分寸,也容易惹人忌諱。

    這時,就見紅雲過來:“太太請二哥過去說話。”

    沈瑞聽了,披了件大氅,從九如院出來。

    原本晴朗的天色,變得幽暗起來,看著像要下雪的模樣。

    沈瑞緊了緊身上的氅衣,隨著紅雲去了正院。

    “母親可是有事尋我?”沈瑞問道。

    紅雲搖頭道:“婢子不知……”說到這裏,壓低了音量:“不過之前三老爺來了一趟,看著臉色不大對勁……”

    提醒這一句,倒不是紅雲背主,而是沈家上下都曉得,沈瑞是以後的當家人,不僅管家、周媽媽這些老家夥識時務,就是紅雲等婢子也各有思量。

    沈瑞聽了,心裏反而踏實了。

    少一時,兩人到了正院。

    徐氏在稍間坐著,見沈瑞進來,並未急著說話,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道:“聽周媽媽說你們吃了一壇子狀元紅,這不是胡鬧麼?仔細頭疼。”

    沈瑞先請了安,隨後揉了揉太陽穴道:“是有點腦袋沉,孩兒實是被他們鬧得沒法子,先前隻打算給他們吃甜酒來著,後來他們嚷著要酒吃……”

    見他如此,徐氏不由懊悔,不當著急忙慌地叫他過來。

    不過想到關係重大,她便打發紅雲下去,叫沈瑞到身邊坐了,正色道:“瑞哥,你到底是怎麼結識壽哥的,仔細講一遍。”

    沈瑞做直了身體,不安道:“母親,可是壽哥身份有甚不妥當?是不是孩兒給家裏惹麻煩了?”

    徐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道:“你先同我說說你們認識的事,咱們再說其他。”

    沈瑞就做沉思狀,想了一會兒,將二月裏赴高文虎邀請去城下坊、順便認識壽哥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

    這些事他當初也給徐氏提過,不過沒有講的這麼仔細罷了。

    徐氏聽了,心裏明白壽哥微服出來想要結交的夥伴應是高文虎,與沈瑞這裏隻是“機緣巧合”。

    一個屠家子弟,得了這份青睞,真不是是福是禍。

    見了幾麵,徐氏對高文虎的印象頗佳,不免也為他擔心一二,可最重要的還是關心沈瑞。

    “除了這次與家中做客的兩次,你還見過壽哥幾次?”徐氏追問道。

    “就一次了,是簪花宴那日,壽哥與文虎去尋我們去了,大家就在外頭吃茶說話了。”沈瑞道。

    徐氏在心裏算了算,從二月到現下將近十個月,沈瑞見了壽哥四次。

    對於尋常朋友來說,這麼長的時間見四次麵未免疏離;可對於本當在皇城裏的東宮來說,見沈瑞的次數又太多了。

    雖說其中兩次沈宅小宴都是沈瑞請客,可要是東宮沒是想要與沈瑞親近,壓根就不會上門來。

    自己都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便相信沈瑞的交友眼光,可還是會琢磨、親眼驗證沈瑞的新朋友,生怕他遇到心思詭異的人被欺了去,那世上身份最尊貴的那對父母呢?

    不過看著沈瑞,徐氏提著的心又放心。

    將奇裝異服、隨心所欲的壽哥與規規矩矩、勤勉向學的沈瑞放在一處,誰是“墨”、誰也“朱”一眼可見。

    這麼長的時間,都沒人遏製壽哥出宮交際,或許正是因這個緣故?

    “母親?”見徐氏沉思不語,沈瑞喚了一聲。

    徐氏看著沈瑞,沉默了半響道:“瑞哥,要是壽哥的身份極尊貴,你還想要與之繼續往來麼?”

    沈瑞眨了眨眼,並沒有立時回答,而是反問道:“母親會允孩兒繼續與之往來麼?”

    徐氏歎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不過老爺那裏或許會反對。”

    沈瑞心裏曉得,徐氏這話不是假話。

    沈滄是正統文人,即便有私心,可在江山社稷安穩同兒子與東宮培養私交上,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這樣做,也是為了更好的保全沈家與沈瑞,否則落在皇帝眼中,說不得就要將沈氏一門都看輕了。

    沈瑞想了想道:“若是那樣,就不要再繼續往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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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龍魚服(五)





    見沈瑞這般於錯,徐氏倒是一愣:“瑞哥不是與壽哥玩得很好麼?這兩年來你結交的新朋友,也不過就這三、兩位……”

    “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雖不知其中有什麼厲害關係,不過父親的見識肯定比我強就是了。父親這樣做,定是為了我好。”沈瑞帶了幾分黯然道。

    徐氏本要直接在沈瑞麵前揭開壽哥身份,見此倒是生出惻隱之心。

    沈瑞平素跟個小大人似的,同高文虎、壽哥等人在一處時,才露出幾分孩子模樣。如今即便是孝順長輩,聽話乖順,可心中定是舍不得新朋友的。

    徐氏就將嘴邊的話咽下,安撫道:“你不要多想,或許你父親也說不定會變通……勞乏了一日你回去歇著,晚上叫廚房上熱湯驅驅寒氣,到底在外頭待了半晌……”

    沈瑞應了,從上房出來,心中帶了愧疚。

    自己心血來潮,將壽哥請到家中刷好感是不是嚇到徐氏了?

    仔細想想,自己也確實魯莽。

    壽哥要是不來沈家,大家聚在外頭,即便有了閃失,那也是隨行侍衛的責任,自己跟在旁邊撐死了被遷怒;壽哥來了沈家,那安危之事沈家可就跑不了於係。

    什麼投毒暗殺這樣的手段太玄幻,輕易碰不到,不過就算是吹風了、吃壞了肚子之類的,說不得都會害的沈家被皇帝皇後記上一筆。

    三老爺與徐氏的惶恐,可以理解。

    反而是自己,因還沒有嚐過皇權的厲害,竟耍這些小聰明,將沈家置於險境。

    與東宮這點少年情誼,能維持幾年?

    要是自己十年八年中不了舉,中舉後三次、五次過不了會試,別說正德朝會有什麼作為,說不得一杆子就混到嘉靖朝了。

    果然是“小三元”後,就有些飄飄然,有些本末倒置了。

    眼下最關鍵的,還是科舉。

    沈瑞這樣想著,回到九如居後,就又拿起了書卷。

    即便曉得鄉試不容易,可是他還是打算後年搏一搏。如此算下來,就剩下不到兩年的時間。

    等沈玨睡醒,口於舌燥,揉著眼睛從臥房醒來,迷迷糊糊地穿過堂屋,走到書房,就見沈瑞正提筆寫著什麼。

    “大家都走了?”沈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怎麼睡過去?”

    沈瑞撂下筆,輕哼一聲道:“是誰非要多吃幾盅酒的,攔也攔不住?”

    沈玨訕笑一聲道:“不是看壽哥那小子得意麼?就好像他會吃酒,旁人沒吃過酒似的還有何表弟也真不夠意思,還是咱們表弟呢,卻同壽哥和在一處灌我……”

    沈瑞搖頭道:“不管什麼原因你自己都當掂量著,要曉得適可而止,幸好醉了隻是老實睡覺,要是跟旁人似的鬧起酒來,就要丟人丟大發了以後出去,可不許在胖別人家拚酒”

    書桌上有水壺,沈玨自己給自己倒了半盞茶,一飲而盡,笑道:“這不是在二哥跟前麼?我才喝的歡快,要是我自己一個,我才不會這樣喝。”

    沈瑞看著沈玨,微微皺眉。

    方才在酒桌上,別人沒發現,沈瑞卻是看的清清楚楚,沈玨是故意引得壽哥與何泰之鬥酒。

    他想要喝醉。

    有些事情隻能等沈玨自己想通了。

    沈瑞心中歎了一口氣,道:“快回換衣服吧,這一身酒臭都能熏死人了

    沈玨抬起胳膊,低頭聞了聞,也覺得受不了,忙道:“那我先回去了”說罷,急匆匆地走了。

    沈玨的心事,沈瑞也能猜測得到,不外乎是思念本生親人。

    這兩年來,沈瑞已經適應了嗣子身份,心中也將沈滄、徐氏視為親人,對於四房本生親長,沒有任何思念。

    倒不是他記仇,隻念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的不慈,而忘了生養之恩;而是他畢竟本主,有自己的認知,來到大明朝後與四房血脈親人相處的時日又有限,實生不出什麼感情來。

    沈玨卻是不同,父母俱在,宗房大太太即便偏心,可也是親娘,不是後母;親爹親祖父又將他當成心尖子似的寵愛,祖孫、父子情厚。

    沈洲、喬氏夫婦之間,這兩年都比較緊張,夫妻兩人的事情都掰扯不清楚,對於沈玨的疏忽也就不令人意外。

    不管是對鬆江本生親人的思念,還是京城沈械一家對沈玨的客套疏遠,都讓沈玨覺得痛苦。

    對於本生血親與嗣親之間的關係,沈玨也總要有個認知,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到了日暮時分,天上開始飄起雪花來。

    沈滄從衙門回來了。

    “希望這場雪能下的大些,解了明年春旱。”沈滄一邊脫了官服,一邊對徐氏道。

    北直隸十年九旱,每年春天朝廷都要祈雨。沈滄現下雖是刑部正堂,可到底在戶部多年,忍不住關注農耕民生。

    “這還沒進臘月呢,按照往年的年份看,臘月前下雪少,臘月裏反而能下幾場大雪……”徐氏道。

    待沈滄換了衣裳,淨了手,夫妻兩個相對而坐。

    沈滄端著茶盞,抬頭看了妻子一眼道:“夫人心神不寧,這是什麼了?”

    徐氏將婢子打發出去,低聲道:“老爺,三叔今日認出來瑞哥春日裏新交的朋友壽哥是宮裏那位小貴人”

    沈滄正低頭吃茶,聞言差點嗆住,連咳了好幾聲。

    徐氏忙站起,將沈滄手中的茶盞接了,放在一處,去拍丈夫的後背。

    沈滄又咳了幾聲,方止了咳。

    他的眉頭皺起,眉心中是深深地川字紋。

    “楊家大哥今日不是也為二哥座上賓?他是何反應?”沈滄想了想,問道

    徐氏道:“我問過三叔,三叔說孩子們玩高興了,倒是看不出尊卑顧忌。

    “夫人沒同二哥說吧”沈滄的口氣是肯定。

    沈瑞表現的再像個大人,也是個孩子,這樣的事情直接揭破,說不得會嚇到他。

    徐氏點點頭道:“我原想要直接告訴他,後來尋思還是等老爺回來再說。這可不是小事,總要老爺先拿了主意,再教二哥如何應對。”

    沈滄想也不想,道:“二哥以後要走仕途,名聲頂頂要緊。佞臣這嫌疑是如何都不能沾……我寧願他腳踏實地憑科舉晉身,也不願他走終南捷徑卻落下口舌把柄”

    徐氏皺眉道:“我哪裏不曉得這其中厲害關係?不過瞧著瑞哥好不容易得了兩個玩伴,怕傷了孩子的心……別人家這樣大的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瑞哥卻懂事的令人心疼,難得遇到幾個相投的夥伴兒,露出幾分童真,要是再有變故,又要成了木頭人了”

    沈滄搖頭道:“夫人雖是一片慈心,可眼下卻顧不得。別說事情傳出去旁人會作何想,就是宮裏至尊說不得也在盯著我們夫妻的應對”

    誰都曉得親近東宮的好處,可有幾個敢私自往東宮身邊湊的?不說皇上皇後盯著,就是朝臣的嫉妒也不是一般人也能應對。

    如今看來,沈瑞與小貴人的交往似乎是秘密,並不為人所知;可實際上隻要有廠衛在,這哪裏是能保密得了?

    皇帝知道了,在宮裏就不是秘密;在宮裏不是秘密,離傳到外頭就不遠了

    想到這裏,沈滄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來,道:“我雖是刑部本堂,可除了朝會,麵君不易。這事又不是能寫進折子裏的,還是去楊家一趟,看看楊介夫怎麼說……”

    屋子裏已經幽暗,眼看就到了掌燈時分,徐氏卻沒有囉嗦,立時吩咐人去準備馬車,又取了大毛衣裳給沈滄換上。

    不這麼急迫,如何能顯示出沈家對貴人下降臣舍的惶恐?

    楊家,書房。

    楊廷和落衙回來,就被兒子堵住,請到書房說話。

    “什麼事情這般急躁?”楊廷和有些神色不豫道。

    這個兒子性子孝順,才思敏捷,就是有些時候行事太刻板,喜怒行之於色,城府不夠。他之所以壓著長子,不讓其早早應鄉試,就是想要多磨練他幾年

    否則楊慎才學再好,這樣的脾氣,也不敢叫人放到官場上去。

    楊慎神色鄭重,長籲了口氣道:“爹,今日沈家小宴,壽哥亦是座上賓

    “壽哥?哪個壽哥?”楊廷和問完,自己才反應過來,一下子站起身來:“什麼,壽哥?”

    楊慎點頭如搗蒜似的,點頭道:“嗯,就是壽哥聽說還不是頭一回去沈家,上半年還去了一次瞧著他們的樣子,一直有往來,且交情不淺。”

    “怎麼會?”楊廷和詫異道:“他們怎麼會認識?沈瑞進府學前,不是一直閉門讀書?”

    今日在沈家,楊慎雖沒有冒著壽哥不快對沈瑞提點壽哥身份,可是也旁敲側擊地問了兩人的淵源。

    楊慎道:“兩人不是直接認識,是沈瑞在縣試時幫了一個少年,後來應邀去那家做客,才認識了壽哥。那少年叫高文虎,是尋常百姓人家子弟,不過十三歲,與壽哥同進同出,關係甚好……”說到這裏,頓了頓道:“瞧著壽哥與眾人相處,與這高文虎的交情似排在第一,何學士家的二公子何泰之次之,隨後才是沈瑞……與其他人倒是無甚交情的模樣……”

    楊廷和麵色沉重,道:“沈瑞什麼反應?你瞧他可像是知曉壽哥身份的模樣?”

    楊慎搖搖頭道:“當是不知,瞧著瑞哥真正看重的像是高文虎,對於壽哥像是順帶交的朋友,倒是不曾主動親近。不過壽哥與何泰之、沈玨兩個玩到一處時,沈瑞也沒有攔著的意思。”

    楊廷和聞言好奇道:“這高文虎到底是什麼人物?怎麼壽哥、沈瑞兩個看重的反而是他?”

    楊慎舉起胳膊,比量了一下高文虎的身高:“看著比尋常大人還高半頭,足有這麼高,身材也魁偉,不過性子質樸、待人憨實,讓人厭不起來。別說是壽哥與沈瑞,就是兒子也覺得這文虎挺可親的。”

    楊廷和雖沒見到高文虎,可聽兒子描述,也明白他的優點在何處。

    壽哥雖年幼,可宮裏哪裏有真正的孩子,渾身的心眼子也不嫌多;沈瑞更是少年老成到,讓人一眼看不透的地步。

    他們都看重高文虎,多半是因高文虎沒心眼罷了。

    聰明人防心甚重,高文虎毫無心機,讓他們交往中也不用費心。

    如此看來,壽哥與沈瑞的行為處事倒是有些相似。隻是不知這二人是相互排斥,還是引為知己?

    不過白龍魚服,總不是好事。

    楊廷和眉頭,想著當如何就此事勸諫。既是知曉了,裝糊塗是不行的,可如何不讓東宮生厭也要想個妥當法子。

    父子兩個正說著話,就見管家進來稟道:“老爺,沈家大老爺來了……”

    楊廷和先是一怔,隨即對楊慎道:“隨我去迎接沈大老爺。”

    外頭天色越發幽暗,雪勢漸大了,地上有了積雪。

    父子兩個饒過影壁,走到大門口時,沈滄已經下了馬車,拱手道:“今日做了不速之客,還請介夫勿怪”

    楊廷和忙回禮道:“沈兄能來,蓬蓽生輝,說旁的就客套了。”

    賓主兩個寒暄兩句,就去了客廳。

    眼見楊廷和還穿著官服,沈滄道:“我來的太倉促,要不介夫先去更衣,咱們在說話?”

    楊廷和在心裏算了下時間,刑部衙門在西城,沈滄應回家得了消息就匆忙過來。

    貴人下降,自己聽著都下了一跳,更不要說沈滄這個當家人。

    外頭冬雪飄飄,正是留客天。

    楊廷和便道:“如此弟就先告罪更衣。”說著,又吩咐楊慎道:“先代為父陪你世伯父說話,為父稍後就回。”

    楊慎垂手聽了,老實應下。

    楊廷和就離了客廳,去了正房。

    俞氏已經得了消息,曉得家中有客至,不由詫異道:“親家老爺怎麼這個時候登門?”

    楊廷和道:“有事商量,叫廚房加幾道菜,一會兒送到前頭去,別忘了再燙一壺好酒。”

    俞氏應了,楊廷和換了衣服,沒有繼續逗留,又匆匆回到前頭。

    沈滄正與楊慎說話,倒是沒有提東宮,而是問起他們白日裏的玩樂。

    楊慎雖心中有惶恐,不過想想上午冰壺比賽的逆轉,也覺得好笑,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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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五章 慈母之心(一)





    “他們那邊全三哥、楊仲言、沈玨、壽哥四個人,除了沈玨稍差些,其他人沒有拖後腿的;我們這邊就不行,隻有高文虎一個能頂住,徐五就已經勉強,到了小侄與何泰之這裏,就是跟著湊數的。比賽攏共是十局,九局下來,比分是九比六,眼見著紅隊穩贏,小侄不甘心束手就擒,就想方設法擲了個好位置出來。不過即便如此,也該是我們輸的,不想壽哥最後發力,將他們自己的冰壺給頂了出去,反而讓我們得了個四分,一下子使得我們以一分之差勝了比賽”楊慎即便穩重,到底是少年,說到中午得意處,也不禁眉飛色舞起來。

    沈滄本含笑聽著,見楊慎的話中沒有提及沈瑞,就曉得沈瑞並未上場,應該是做了比賽的“仲裁”。

    這冰上新遊戲本是沈瑞琢磨出來的,要是他心裏不喜歡,也不會折騰出來;可喜歡了卻能忍著不上場,可見主動張羅這次宴請沈瑞並不是為了玩耍。

    是為了沈玨。

    沈玨回來前,沈瑞滿心都是讀書,什麼時候想過玩耍?

    沈滄心中既欣慰,又無奈。

    欣慰沈瑞有長兄之風,懂得看顧堂弟,無奈的是其中牽扯了宮中貴人,沈家就要有麻煩。

    楊廷和更衣回來,正聽了楊慎講的後半截,問道:“那壽哥豈不是扯了個大後腿?挨埋怨了沒有?”

    楊慎見父親進來,站起身來,等楊廷和坐了,才回道:“就是扯了大後腿了。不過他們那組全三哥性子寬和、楊仲言為人豪爽、沈玨也是個大方的,倒是無人與壽哥計較,我們這邊,則是得了大便宜,贏了比賽還得了彩頭。”

    楊廷和本想要立時打發兒子下去,不過聽提及今日冰嬉,就讓他坐了,又問了幾句。將今日比賽與宴飲的詳情問了一遍。

    冰場上動了真火的是楊慎與壽哥,酒桌上喝的熱鬧的是沈玨、何泰之與徐五,都沒有沈瑞的事。

    不過沒有沈瑞的張羅與安排,就沒有今日這樣的小宴。

    “恒雲就沒想著跟著一起玩?”楊廷和問道:“既是早就打算比賽,為何沒請雙數的人?還是有誰是臨時過來的?

    楊慎想了想,道:“恒雲應該是早準備一起玩的,還準備了紫金獅子把件做彩頭,因為臨時出了單的緣故,恒雲才做了仲裁,那個徐五是初次來沈家,之前與恒雲他們都不認識,應該不在恒雲的邀請名單上。”

    楊廷和聽了,這才打發楊慎下去。

    “皇上太寵溺東宮了……”楊廷和無奈道。

    要是東宮臨時出宮,跟著那個高文虎去沈家做客,還能說宮裏的皇上、娘娘或許不知情;可既是沈瑞提前數日就下了帖子,壽哥與高文虎都是在宴請名單上,那就沒有宮裏不知道的道理。

    既是知道了,還不攔著,不是寵溺是什麼?

    沈滄皺眉道:“以前不知殿下身份,小兒難免有不敬之處,雖說不知者不為罪,可到底失了尊卑。至於以後如何,我心亂如麻,想要聽聽介夫的意思。

    楊廷和抬眉看了沈滄一眼,道:“殿下年歲還小,宮中又沒有手足兄弟為伴,到底孤單了些,才出宮交兩個夥伴,或許沈兄不必如此擔憂。”

    沈滄搖頭道:“殿下雖沒有手足兄弟,卻有年紀相仿的小皇叔在宮裏。殿下正是當讀書學政的年紀,如此出宮遊樂,要是被言官知曉又是一番口舌官司……今上隻有殿下一子,肩挑社稷……”

    其餘未盡之言,沈滄沒有明說。

    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今上身體不好,膝下隻有東宮一人,要是有藩王存了壞心,摸清東宮出宮規律,那天就要塌了。

    楊廷和擔心的卻不是這個,他是想著這一年宮裏的詭異流言。

    是有人在離間天家母子,還是張娘娘真的“陰奪人子”?這都是沒法說得清,除非正經八百地將此事當成一個案子去查,才能得出個是非對錯、水落石出來。

    可皇帝怎麼會允許有人動搖東宮正嫡的身份?

    雖說皇帝隻有東宮這一點骨肉,不管東宮是不是嫡出,都當得起太子之尊。放出這流言的人,其心可誅,且是白折騰,傷不到東宮根本。

    可要是二皇子沒有夭折,東宮身份存疑,那太子之位是否能保全還是兩說

    這也是使得東宮與皇後生嫌隙的原因之一。

    放出這流言的人,到底是針對東宮,還是針對張娘娘?

    不管幕後人到底是何用意,東宮與皇後的關係漸疏遠卻是真的,連帶著對張家兩位舅舅東宮都不甚親近。

    相對的,皇帝那邊對東宮卻越來越疼寵,似有補償之意。

    一時之間,就連時刻關注東宮動態的詹士府諸官都迷糊了。

    或許那流言是真?東宮真是張娘娘抱養的宮人子?

    不管流言到底是真是假,都不能再繼續縱容下去,否則天家母子反目,最為難的還是皇帝。

    楊廷和想到此處,心中越發覺得為難。

    他在詹士府幾年,作為給東宮講書的幾位的老師之一,對於東宮的脾氣秉性也都看在眼中。

    即便知曉東宮微服出宮,楊廷和也不想直接擺出老師的架子去勸誡東宮讀書,為的是怕引得東宮不快。

    東宮地位尊崇,隨心所欲,心情不好了連張家人的麵子都不給,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詹士府屬官。

    如今東宮出宮的根源在宮廷流言上,這卻是涉及天子家事,不是當臣子能開口的,不過卻未必不是機遇,隻是這機遇伴著未知風險。

    今上是仁君,待臣子向來優容。

    自己本是東宮屬官,為了東宮之事禦前陳述也是恪盡職守。

    想到這裏,楊廷和緊張中隱隱地帶了興奮。

    見楊廷和皺眉不語,沈滄就不再說那些江山社稷的大話,直言道:“偶出宮遊樂對於東宮來說不過是一件小事,可卻是於係到瑞哥名聲與前程。沈家又不是什麼不能動的人家,要是被言官揪著這件事不放,即便皇上現在不厭瑞哥,也終遷會怒不喜。還有內廷中人,富貴係與貴人一身,想來也不願東宮與旁人親近,怕是會視瑞哥為眼中釘。”

    楊廷和已經醒過神來,點頭道:“沈兄說的正是,從恒雲前程看,確實不宜與東宮關係太近……”

    沈滄遲疑道:“介夫可想到勸誡東宮勿要出宮的法子?”

    楊廷和歎氣道:“不過是在陛下麵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也是身為臣下應有之義”

    沈滄看了楊廷和一眼,頗為意外。

    他來之前已經想著如何欠楊家一個人情,可聽著楊廷和的意思,卻全無私心,沒有趁機示恩沈家的意思。

    不管楊廷和是真厚道還是假厚道,這樣的處事方法確實讓人少了幾分沉重,多幾分輕鬆。

    沈滄投桃報李,稍加沉思,道:“介夫本是詹士府屬官,這樣越過殿下直接與陛下言及此事,是否妥當?”

    楊廷和聞言一愣。

    沈滄摸著茶杯,輕聲道:“聽楊賢侄方才所講東宮乃性情中人,要是知曉屬官倚重的不是自己,恐心生不喜。”

    楊廷和聞言皺眉。

    他當然曉得東宮的脾氣,可既然屬官管不得壽哥身上,不是正當知會皇帝由皇帝管教約束麼?

    東宮雖與中宮疏遠,可與皇帝之間的父子感情卻日漸深厚。

    楊廷和看著沈滄,似要看透他未盡之意。

    沈滄低聲道:“禁宮流言紛紛,殿下年少,惶恐之心怕是難以平複,才日漸浮躁,正需忠臣良言暖心……”說到最後,已是低不可聞。

    楊廷和隻覺得醍醐灌頂一般,眼睛爍爍如星……

    沈宅,西院,屋子裏已經點燈。

    喬氏滿臉怒氣,道:“什麼?沈玨不僅跟著沈瑞嬉戲,還跟著吃酒了?”

    她麵前一個吊眼梢的婢子麵帶猶豫道:“三哥在花園那邊嬉戲倒是大家都看到的,吃酒倒是沒人見。不過三哥一直在九如居,客人走時都沒露麵,晚飯前才回自己院子。”

    饒是如此,喬氏依舊是怒不可赦。

    她雖在徐氏麵前口口聲聲說不稀罕沈玨這個嗣子,卻不允許沈玨對她這個嗣母有半分不恭敬。

    喬老太太去世未滿百日,沈玨這個名義上的外孫就嬉戲吃酒,這也太不將她這個嗣母放在眼中。

    沈瑞安排這樣的宴請,就是在打她這個長輩的臉。

    什麼東西?

    她雖過的窩窩囊囊,上麵被大伯妯娌壓著,中間二老爺又硬了心腸,可到底還是沈家二太太,輪不到隔房的侄子來給她沒臉。

    “去將那混帳給我叫來”喬氏豎著眉毛道吩咐旁邊的一個婆子道。

    那婆子應聲下去,從耳房取了燈籠,出了西院,嘴巴裏卻直泛苦。

    喬氏的陪嫁早讓二老爺處理的差不多,現下身邊的都是後選上來的本分人

    今日是長房二哥請客,三哥即便露麵,也不過是被叫去做了陪客。

    喬老太太名義上是三哥的外祖母不假,可外祖母與外孫不過是小功,不是重孝,難道還要整日盯著?

    若是真要論起來,那二太太身為出嫁女,是不是也當茹素守孝?

    二太太自己都做不到,如今卻對嗣子吹毛求疵。真要鬧出來,難道旁人會看著她磋磨三哥?

    心裏嘀嘀咕咕,這腳步就有些遲疑,不過她是二房下人,沒有不遵從主人吩咐去尋旁人的道理,這婆子還是去了沈玨院子。

    沈玨已經梳洗完畢,正披散著頭發,身後一個婢子拿了毛巾,在給他擦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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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六章 慈母之心(二)





    聽說二太太打發人過來,沈玨頗為意外,直接叫請。

    見是這婆子,沈玨沒有托大,起身道:“毛媽媽。”

    毛媽媽是沈家世仆,丈夫毛奎是二老爺身邊當用的管事,這次“護送”二太太回京,就是他們夫妻兩個。他們兩個的兒子女婿,如今都跟二老爺在南昌任上當用。

    毛媽媽倒是客氣,對著沈玨先屈膝道福,隨後才道:“三哥,太太請三哥過去說話。”

    沈玨看了眼外頭天色,不由皺眉。

    外邊已經天黑了,還下著大雪,二太太怎麼這個時候找他?

    沈玨身邊的婢子春鸚素來機靈,瞧著不對,早拿了荷包出來,一邊扶了毛媽媽,一邊塞了毛媽媽手中,“低聲”問道:“這麼晚了還勞煩媽媽過來,莫不是二太太有什麼事吩咐三哥?三哥才沐浴完,這外頭還冷著,到底是什麼要緊事哩?”

    一個婢子打聽主人的事情是逾越,不過旁邊少爺看著,還輪不到毛媽媽來管教。

    毛媽媽也怕二太太鬧起來不可開交,亦“低聲”道:“有人在太太跟前下蛆,說三哥嬉鬧吃酒了,太太惱了……怕是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是不是去尋二哥說一聲……”

    後一句雖是對著春鸚說的,實際上問的卻是沈玨。

    沈玨臉漲的通紅,說不是是羞還是愧。

    今日中午吃席時,沈瑞開始並沒有給他酒吃,後來被他央磨得不行,才叫人給他加了酒杯。

    沈玨心中難過,故意多吃了幾盅,讓自己醉了一場。頭腦發熱,壓根沒想到守孝這一茬,如今看來卻是要給沈瑞添麻煩。

    以二太太的脾氣,不單單會教訓丨他一頓,怕是要借題發揮,連沈瑞都要落不是。

    成為二房嗣子這一年半的時間,沈玨雖與喬氏相處的不多,可是也發現她對小長房存了敵意、對小三房帶了輕鄙,跟誰都不親近。

    “有人看到我吃酒了?”沈玨冷著臉道。

    中午小宴設在九如居,能進屋子服侍的隻有柳芽與春燕。沈玨當時是醉了不假,可直接去了沈瑞的臥房歇著,並沒有出來,沈玨不信閑話會傳到外頭來

    毛媽媽道:“聽說是看到三哥在花園裏耍了旁的事情,多半是誤會。二哥打發人從廚房要了狀元紅,這是上下都曉得的……”

    其他的,當然隻有當事人沈玨、沈瑞自己知道。

    沈玨年歲在這裏,被堂兄叫出去陪客也牽扯不到不孝上,孝期酗酒就不妥當了。

    聽了毛媽媽的話,沈玨眼睛眨了眨,心裏放下心來。

    若是今日不是沈瑞請客做東,他會心甘情願地在二太太跟前認罪,什麼處罰都願意接受,畢竟是他的疏忽,忘了自己身上還帶了小功的孝,酗酒確實有失孝順之道;可關係到沈瑞,沈玨就不能認這個錯。

    他沒有避諱毛媽媽,低頭嗅了嗅身上,因剛沐浴過的緣故,身上酒氣早已經散了。

    沈玨暗暗鬆了一口氣,心中生出幾分愧疚。

    自己怎就不長記性?大伯娘剛告誡過自己要孝順親長,就讓自己全然忘到腦後。自己任性不說,還連帶著兄長跟著擔了不是。

    “既是太太傳召,那就走吧。”沈玨道。

    春鸚見狀,忙抱了連帽披風出來,帶了幾分擔憂道:“三哥頭發還濕著…

    沈玨接過穿了,道:“沒事,不過幾步路。”

    話雖如此,不過從溫暖如春的屋子出來,沈玨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毛媽媽見狀,忙加快了腳步。

    北風卷著雪花,呼嘯而至,在寒冷寂靜的夜中,“嗒嗒”的腳步聲越發分外清晰。

    毛媽媽與沈玨剛進西南院,喬氏就聽到外頭動靜,坐直了身子,臉上露出幾分肅穆。

    這嗣母子之間本就不親近,彼此之間向來都是客氣守禮。

    沈玨就在廊下站了,由毛媽媽先進屋通稟。

    早有婢子上前,接了毛媽媽手中的燈籠。

    毛媽媽顧不得彈身上落雪,躬身道:“太太,三哥來了,在外頭候著。”

    喬氏卻不急著叫進,皺眉道:“你可瞧仔細了,他到底吃酒不成?”

    毛媽媽道:“許是誤會,老奴瞧著三哥的模樣不像是吃了酒的……”

    喬氏神色稍緩,隨即冷哼道:“若是中午吃的酒,也當醒的差不多了……

    毛媽媽不好再接話。

    喬氏擺弄著手指,隻覺得這些日子氣色不好,連素來修長白皙的手指也看著不順眼了。

    “就算他沒吃酒,玩樂嬉鬧之事沒有冤枉他吧?”喬氏漫不經心地說道。

    毛媽媽眼見她還不叫人進來,心中擔憂,忙道:“要不太太叫三哥進來罵他?”

    外頭寒風凜冽,又夾著雪花,沈玨剛沐浴出來可不好在外頭多待。

    喬氏聞言,臉上生出幾分厭惡。

    她原本是帶了心火,想要將沈玨提留過來罵一頓;可這心頭火兒,來的快,消的也快,這會兒她已經懶得罵人了。

    而且她向來自負美貌,對於男子向來避諱,沈玨即便隻是少年,且是她的嗣子,不過她心中也生出瓜田李下之嫌,不想讓沈玨進屋。

    要是就這樣放沈玨回去,喬氏又不甘心。

    她擺弄著手指,腦子裏想的是出京這一年的日子。

    要是沈玨這嗣子有半點孝順之心,都不會任由二老爺那麼對她。她卻是不想想,夫為妻綱、父為子綱,沈玨如何能做的了二老爺的主?

    不過是遷怒罷了。

    毛媽媽站在那裏,心急如焚,卻是不敢再多說。

    雖受了二老爺重托,回到京城後大太太也將二房庶務都托付給他們夫婦,可他們兩口子到底是奴不是主。

    該說的好話為沈玨已經說過了,要是再囉嗦喬氏可不會容她。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喬氏似才想起沈玨還在外頭候著,抬頭道:“去代我問問他,可曉得錯了,我當不當罰他?”

    毛媽媽應了一聲,忙轉身出來。

    外頭風雪越發大了,廊下的燈籠被吹得東搖西晃。

    雖說沈玨站在廊下,可依覺得寒風刺骨。

    毛媽媽看著風雪中佇立的沈玨,滿臉擔憂,可隻能揚聲道:“太太問三哥,可曉得錯了,太太當不當罰三哥?”

    沈玨見毛媽媽扯著嗓子,先是一愣,隨即見毛媽媽抬手指指了指正房。

    沈玨就也抬高了音量道:“孩兒知錯了,既是太太身體不豫本該過來侍疾,不當跑去花園見表哥表弟,還請太太責罰。”

    看著沈玨小臉凍的發青,毛媽媽心中歎了一口氣,拄拄腳又挑了簾子進屋

    隔著門窗,喬氏已經聽到沈玨的應答,卻是不滿意。

    明明是沈瑞錯了規矩,拉了守孝的堂弟出去陪客,這會兒倒是全成了沈玨自己的過錯,不與沈瑞相於。

    想著徐氏將沈瑞當成寶似的,比珞哥在時還要多看重幾分,喬氏就滿心不忿。

    “既是曉得錯了,就在外頭跪一個時辰清清腦子,想想什麼是為人子的本分”喬氏聽出沈玨對沈瑞的維護,冷冷地說道。

    毛媽媽聽了,變了臉色,忙道:“太太,外頭下著雪,三哥過來前又是才沐”

    話說到一半,就被喬氏打斷:“怎麼?如今這家裏我這太太說話不作數了?還是你這老奴自詡有二老爺吩咐就覺得能轄製我這個太太?”

    這誅心的話說出來,毛媽媽哪裏還敢說旁的,忙跪下請罪。

    喬氏指著旁邊那婢子道:“去外頭傳我方才的話”

    旁邊那婢子正是今日湊到喬氏跟前告狀的那位,本是被二房留京看屋子的二等婢子,自打喬氏回來,一心往喬氏身邊鑽營,才主動做了耳目。

    眼下得了吩咐,她便趾高氣揚地出去,將喬氏的話傳了一遍。

    沈玨並不覺得喬氏故意為難自己,畢竟今日是他有錯在前,到了這邊後又因要將沈瑞開脫出去認錯態度不端正。

    跪一個時辰,也讓他想一想到底什麼是嗣子之責。

    這樣想著,沈玨就“噗通”一聲,老實跪了。

    那婢子見院子裏白茫茫一片,沈玨身上也落了不少雪花,腳步遲疑,心中就有些不忍。

    她這麼巴結二太太,為的不過是升一等,要是能被太太送到沈瑞院子裏那是再好不過。

    因沈瑞的九如居婢子少,沈玨那邊就不肯多要侍婢,可兩個少爺年歲漸大,總要多添人手服侍的。

    等轉身回了屋子,看到依舊跪在地上的毛媽媽,這婢子就將嘴邊的話又咽下,不肯多說,隻道:“太太,婢子傳了話過去,三哥已經跪著了。”

    聽說沈瑞服順,喬氏隻覺得心裏的火才消了些,卻是依舊不肯吩咐毛媽媽起來。

    先前的日子,她傷心母亡,無心與這老奴計較,以後可不想再縱容……

    主院院子裏,紅雲緊了緊身上衣裳,拉著春鸚進了廂房,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可是三哥有什麼事?”

    春鸚放下燈籠,滿臉擔憂道:“方才二太太叫毛媽媽叫了三哥過去,聽著說話意思是二太太惱了三哥白日去花園玩,還有人說我們三哥吃酒,我心裏委實不踏實,過來尋姐姐拿個主意,看是不是求太太過去瞧瞧……”

    關係到二太太還有沈玨,紅雲也不敢自專,道:“二太太是三哥之母,想要教訓丨三哥幾句又有什麼打緊?你也太大驚小怪,且先等著,我去回了太太,看太太怎麼說”

    春鸚滿臉感激道:“勞煩姐姐……”

    紅雲轉身出去,進了上房。

    徐氏正閉目養神,聽到動靜抬頭道:“可是老爺回來了?”

    紅雲搖頭道:“老爺還沒回來,是三哥身邊的春鸚來了……”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01:15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七章 慈母之心(三)





    聽了紅雲的話,徐氏並沒有叫春鸚進來。

    “糊塗二太太是三哥的母親,叫三哥過去,不管是訓丨斥還是其他都名正言順,哪裏輪得著她一個婢子瞎操心?”徐氏皺眉道。

    沈玨身邊的婢子養娘,本當喬氏安排,不過去年喬氏精神不足,不愛操心,二老爺就全托付給徐氏。

    徐氏就在家中二等婢子中挑了兩人送過去服侍,其中一個就是今日來的春鸚,另外一個叫春鶴。

    為了避嫌,這兩個婢子雖是家生子,可都不是正院服侍的。

    春鸚自作主張私下過來說這些,已經是犯了忌諱。

    徐氏雖是沈宅內主母,卻沒有攔著喬氏訓丨子的道理。

    同之前的視若不見相比,徐氏寧願喬氏待沈玨管的嚴厲些。本就不是親生骨肉,要是不聞不問,隻會兩下裏更疏離,哪裏一家人相處的長久之道?

    喬氏中年喪子,夫妻離心,要是能唯一的嗣子也疏遠了,那晚景也可憐。

    因此,對於喬氏願意主動走出這一步,徐氏還是樂觀其成的。

    “三哥的事不要往這邊報,這次念在她是初犯,罰她一個月月錢,再有下回就不用在三哥身邊服侍了……”徐氏淡淡地說道。

    紅雲應了一聲,又挑了簾子出去。

    春鸚站在廂房門口正等著,見紅雲出來,忙迎上前,低聲道:“姐姐,太太怎麼說?”

    紅雲被冷風激的張不開嘴,進了廂房才將徐氏的話說了。

    春鸚聽得白了臉。

    春鸚家與紅雲家都是沈家世仆,兩家雖不是親戚,可因都在一處排房住著,兩人也相熟。

    紅雲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她的額頭道:“你也太實誠,就算擔心三哥,也不該大喇喇地跑到這邊來,作何不去九如居?三哥即便遇到難處,也當是二哥出麵說話,哪裏輪得著你來出頭?還是你覺得如今在三哥跟前有了體麵,可以一句話就勞動了太太?”

    春鸚羞愧道:“我一著急,沒想那麼多……”

    這會後悔也晚了,徐氏既發話罰了她,不許她“操心”,小長房也無心插手小二房家務,她哪裏還敢再自作主張去尋沈瑞?

    紅雲在她臉上掐著一把,笑道:“別苦著臉了,或許你真是瞎著急,說不得這會兒三哥已經回去了……”

    春鸚點頭道:“嗯,借姐姐吉言,我這就回去……”走到門口,又回頭,滿臉糾結道:“姐姐,要是三哥還沒回來怎麼辦?”

    紅雲看了看外頭天色道:“戌初(晚上七點)都過了,又不是白日裏,二太太不會留三哥多久……”

    春鸚聽了,覺得確實是這個道理,心裏也就安了幾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大驚小怪,倒是勞煩姐姐跟著費心……”

    紅雲抿嘴一笑,低聲道:“你這盡心盡力的,可是心裏有了長長久久的打算?”

    春鸚霞飛雙額,道:“姐姐變壞了,盡打趣人……”說罷,扭身走了。

    看著春鸚的背影,紅雲有些怔忪。

    她不過是開口探問一句,可春鸚卻全無遮掩的意思,這是得了三哥的應諾,還是這妮子自覺情分夠了?

    當初徐氏為了怕婢子不安分引得少爺們淘氣,挑的都是性子老實本分、相貌中平的婢子,不隻九如院的春燕如此,沈玨身邊的春鸚與春鶴也如此。

    這才一年多的功夫,春鸚這樣老實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打算,是心生貪念,還是三哥多情?

    想著沈玨平素嘴甜人活絡,同沈瑞兩種性子,紅雲倒是有些看不準了。

    春鸚急匆匆回了西北院,要進屋子時還帶了幾分忐忑,她自作主張去求太太,會不會引得三哥不快?

    不過待進了屋子,看到沈玨不在,春鸚心裏就沉甸甸的。

    春鶴手中拿了針線,麵上也帶了擔憂,見春鸚回來,忙起身道:“太太怎麼說?可打發人去看三哥?”

    春鸚歎氣道:“太太沒見我,隻說二太太教子是正經事,無需我們操心。還嫌我不懂規矩,罰了一個月月錢……”

    “怎會這樣?”春鶴睜目結舌道。

    春鸚憂心忡忡道:“三哥到底是二太太的兒子,不是太太的兒子,太太也確實不好插手,是我先前糊塗了……這去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了,許是快回來,要不我提著燈籠過去迎迎?”

    春鶴曉得春鸚對三哥上心,便也不與她爭搶,隻叫她披件厚襖子,不要去接人再將自己凍著了。

    春鸚提著燈籠,又往西南院去。

    走到西南院門口,春鸚腳步就慢了下來。

    身為婢子,沒有主人傳召,她也不敢隨意闖進去,就在西院門口外候著。

    她一邊尋背風的地方站了,一邊提起耳朵聽院子裏的東西,盼著沈玨早點出來。

    可因風雪的緣故,除了呼嘯的北風,其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她又不敢往門口湊,怕被裏麵的人看見,隻能於著急。

    等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春鸚覺得手腳都被動麻了,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燈籠,躡手躡腳地走到院子門口。

    院門虛掩著,並沒有關。

    春鸚湊了過去,偷過門縫往裏探看,不過因陰天浮雲遮了星月,天色十分幽暗,即便地上有積雪,可因漫天風雪的緣故,什麼也看不真切。

    春鸚哆哆嗦嗦地回到角落裏,提了燈籠在手,掙紮了半天,還是回了北院

    因身上帶了寒氣,春鸚進了屋子就猛打了兩個噴嚏。

    春鶴見她頭上衣服上都是積雪,忙取了雞毛撣子給她彈雪。

    “三哥怎麼還沒回來?”春鶴道。

    春鸚又打了兩個噴嚏,方道:“許是二太太留著三哥說話,要隻是訓丨斥三哥,也不用這麼長功夫……”

    春鶴點頭道:“多半是如此,要不三哥早該回來了……”

    西院廊下,沈玨跪在地上,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積雪。

    寒風刺骨,吹得他臉都木了。

    可沈玨卻是莫名地想笑。

    “饑寒交迫”,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想起這個詞來。

    活了十四年,過了十四年錦衣玉食的富足日子,今日算不算長了見識?

    中午因吃酒的緣故,壓根就沒動幾筷子菜;晚飯時則因沒胃口,他隻吃了幾口豆腐湯,如今倒是饑腸轆轆。

    他氅衣裏頭是屋裏穿的薄夾衣,走路的時候並不覺得冷,可在外頭待了這許久,就覺得從裏到外都凍透了,感覺不到半點暖和氣。

    尤其是頭上,即便有氅衣的連帽遮著,可到底不嚴密,未於的頭發都硬邦邦地結了冰的,頭皮都凍得僵住了似的。

    渾身發冷,肚子裏又空著,沈玨感覺十分難熬。膝蓋與地麵之間雖隔著皮毛氅衣,可因跪的久了,隻覺得寒氣從膝蓋一直往上躥。

    是他自作自受,誰讓他忘了自己嗣子身份,壓根就沒想起喬家來?

    這樣的過錯就算是在鬆江本家時,老太爺知曉後也會罰他。不過老太爺的處罰法子與二太太的不同,就算是舍得罰他跪,也多半是去跪祠堂,沈玨苦中作樂地想著。

    九如院中,上房。

    沈瑞撂下筆,揉了揉手腕,走到窗前。

    燈火劈裏啪啦亂爆,春燕聽了,忙尋了一把剪刀,上前取了燈罩,將燈火剪了。

    沈瑞神色有些沉重,沈滄落衙回來隨後又匆匆離家的消息他是曉得的。對於沈滄的去向,也猜到多半是楊家。

    這樣讓沈滄與徐氏擔驚受怕,是不是他太過分了?

    可是不管是徐氏還是沈滄,在他麵前都是一句責怪都沒有。

    想到這裏,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沈瑞坐不住了。

    他拿起掛著的大毛披風,在身上穿了,又抱了一掛蓑衣就出了九如居。

    等到了前院一問,沈滄確實是天黑前乘馬車離的家門。

    沈滄去了這麼久,這是楊家留飯了?

    沈瑞不知該安心還是不安心,就沒有回九如居,而是在門房等著。

    過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外頭有人扣大門。

    沈家的馬車回來了,沈瑞隨著門房出去,上前幾步親自扶了沈滄下馬車。

    沈滄神色還好,見了沈瑞過來,還頗有欣慰道:“你這孩子,這麼大的雪怎麼還出來?”

    沈瑞取了蓑衣展開,給沈滄披掛上,方帶了歉意道:“是不是兒子今日處事不當,為父親父母添麻煩了?”

    沈滄挑了挑眉道:“瑞哥覺得自己哪兒錯了?”

    “不該請不知底細的朋友來家耍……”沈瑞道。

    至於沒攔著沈玨吃酒,沈瑞心裏雖也明白這事不妥當,可是就不好當著沈滄說了,否則就要牽扯到沈玨身上。

    外麵漫天雪飛,父子二人轉過影壁,相伴往內宅而行。

    “莫要想太多,不管有什麼事,還有我與你母親呢……”沈滄道。

    北風漸漸小了,雪花已經簌簌落下。

    夜晚靜寂,遠遠地傳來梆子聲,已經是二更天。

    將沈滄送到正院門口,還沒等沈滄進去,就聽到西南傳來一陣喧囂聲。

    父子兩個齊齊住了腳步,往西南眺望。

    西南處,正是小二房的院子。

    沈滄聽著這聲音不對,忙對沈瑞道:“趕快去看看,那邊怎麼了?”說罷,匆匆進了院子,去尋徐氏。

    “夫人,二房那邊動靜不對,快打發人去二房看看,是不是喬氏有什麼不好?”沈滄道。

    他是大伯子,不好直接過去,要不然方才也不會打發沈瑞一個人過去。

    徐氏聞言,嚇了一跳,忙道:“還是我過去一趟……”

    沈滄點點頭,道:“如此也好,要是喬氏有個不好,也沒法跟二弟交代…

    夫妻兩個都不喜喬氏,可都不能真的不管喬氏。

    等徐氏出了正院,就見迎麵急匆匆奔來一人,見了徐氏,顧不得行禮,帶了哭腔道:“太太,快打發人去請大夫,三哥昏倒了……”
binzip 發表於 2014-4-22 01:16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九十八章 慈母之心(四)





    來的人是毛媽媽。

    “三哥怎麼會暈過去?”徐氏聽了毛媽媽的話,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嘴裏問著,腳下卻沒停。

    “我們太太因三哥今日玩耍,罰三哥跪了一個時辰。”毛媽媽帶了哭腔道

    徐氏腳下越發急促,皺眉道:“三哥身子結結實實的,跪一個時辰就暈了

    毛媽媽哽咽道:“是……是罰在院子裏跪著……”

    說話的功夫,一行已經到了西院門口,正好與沈瑞對了個正著。

    沈瑞背著昏迷不醒的沈玨,喬氏跟在後邊,聲音帶了焦急,道:“二哥這是要背三哥往哪裏去?莫要胡鬧,快將三哥扶到屋裏去”

    “瑞哥,三哥真是怎麼了?”徐氏見狀,忙問道。

    沈瑞道:“母親,玨哥凍著了,是不是該請大夫過來……兒子先背他回他那邊,在這邊養病也不便宜……”

    徐氏顧不得仔細問,忙吩咐人去請大夫。

    喬氏含淚站在門口,看著徐氏委屈道:“大嫂,我真沒想到三哥會挨不住

    徐氏瞪了她一眼,卻曉得眼下不是與之計較的時候,忙帶了人隨沈瑞去西北院。

    春鸚與春鶴聽到外頭的腳步聲,迎了出來,看到一動不動覆在沈瑞背上的沈玨已經傻眼了。

    “準備浴桶再去個人趕緊去大廚房要熱水,要快”沈瑞冷著臉吩咐道

    春鶴應了一聲,小跑著去了。

    毛媽媽跟在徐氏身後,見沈瑞直接將沈玨背進北屋,遲疑道:“二哥,三哥是凍著了,是不是當用雪好好揉揉手腳?”

    沈瑞直接背著沈玨去了臥房,將他放在炕上。

    “不必,凍傷用溫水沐浴更妥當”沈瑞道。

    上輩子他也誤以為凍傷後需要用雪揉,後來到了京城,有一年深秋與幾個師兄弟郊遊,有兩個師兄非要爬野長城,與大部隊走散了,趕上降溫下雪,在野外凍了一晚,一死一傷。

    慘痛的代價,也讓沈瑞知記住了一些凍傷後的搶救知識。

    炕上,沈玨雙眼緊閉,臉色青白,手腳都冰冷,渾身硬邦邦的。

    徐氏聽說沈瑞要熱水,怕大廚房那邊不足,立時吩咐人去正院的小廚房提熱水。

    這兩處倒是都沒耽擱,沒一會兒就有當值的粗使婆子抬了熱水過來。

    這會兒功夫,沈滄也得了消息,直接過來這邊。

    浴桶裏的溫水已經兌好,沈瑞就請徐氏回避,父子兩個將沈玨剝了個精光,抬到溫水中。

    徐氏在外間,已經低聲從毛媽媽口中問出詳情,又怒又悔,怒的是喬氏如此不慈,這隆冬時節、大雪紛飛的,竟讓沈玨跪在外頭;悔的是自己不該隻想著顧及喬氏顏麵,不插手小二房家事,沒有早點過去。

    “她怎麼敢?她怎麼敢”徐氏氣的渾身直哆嗦。

    這哪裏是教子?

    就算沈玨今日白日嬉戲不對,確實犯了錯,可也不當這樣懲戒。

    沈玨生前也曾有淘氣的時候,喬氏連一句重話都沒有過;如今卻是這般硬心腸。

    不是肚子裏出來的,這真是不心疼啊。

    想著方才沈瑞小臉緊繃的模樣,這沈玨要是沒事還罷,要是真有個好歹,沈瑞定要記仇的。

    毛媽媽想著沈玨昏厥不醒、生死不知的模樣,眼淚也是止不住。

    沈玨雖不是二老爺與二太太親生,卻是上了族譜的嗣子,以後要支撐小二房門戶。如今鬧出這麼大動靜,可怎麼跟二老爺交代?

    沈玨在浴桶裏泡了有兩刻鍾,臉上見了紅潤,原本僵硬的手腳也軟了下來

    沈瑞探了探浴桶裏的人,見裏麵水不溫乎了,就將沈玨扶了出來,擦拭幹淨,又放回到炕上。

    用溫水泡了後,沈玨手腳還好,可膝蓋因跪的久了,依舊是烏青一片。用手摸著,隻覺得從裏到外一個勁的冒寒氣,顯然已經是寒氣入骨。

    沈滄眉頭擰成一團,直咬得後槽牙疼。

    好好的孩子,這是造的什麼孽?

    這寒氣入體可是大事,沈玨身子還未長成,要是坐下病根,就要受罪一輩子。

    沈家常請的大夫就在同坊,這會兒功夫管家已經請了大夫過來。

    因去的時候,管家就直接說了凍傷,大夫就拿了兩瓶外敷的藥膏過來。

    等給沈玨把完脈,大夫就開了驅寒清熱的方子。

    沈玨身上轉暖過來後,開始發起熱來。

    沈滄又叫大夫看了沈玨的膝蓋,大夫常來沈宅,知曉沈玨身份,隻當是受了沈滄的“家法”,不讚成地看了沈滄一眼。

    沈滄心中越發堵得慌,可也不能拉著大夫解釋不與自己相於。

    “這膝蓋可不單單是凍的,這淤血得揉開,要不然過後要遭罪。”大夫又取了一瓶藥酒出來,倒了些在手心中,使勁地沈玨膝蓋上揉起來。

    沈玨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呻吟出聲,不過因燒得迷迷糊糊的,依舊是閉著眼睛。

    大夫揉了足有一刻鍾,屋子裏都是濃濃的藥酒味。

    “今晚需仔細看著,許是要高熱,用熱毛巾擦拭,這退熱的藥三個時辰用一副,三副藥下去要是還不退燒,就再使人去接我。”大夫起身擦了手,囑咐道。

    等大夫走時,已經是三更天,眼見沈滄與徐氏都麵帶乏色,沈瑞就催沈滄夫婦回去:“明日父親還要去衙門,趕緊回去歇息,兒子在這裏看顧三哥就行;還有母親也隨父親回去吧,這邊哪裏用得著這麼多人?”

    徐氏滿臉羞愧道:“都是我的不是,知曉三哥被叫過去後就當過去瞅瞅,也不會讓玨哥遭了這番磋磨。”

    沈瑞忙道:“關母親什麼事?誰會想到她……誰會想到呢……”

    想著看到沈玨凍的昏厥,臉上不見半點愧疚、反而哭哭啼啼滿臉委屈的喬氏,沈瑞覺得厭惡的不行,連“二嬸”也叫不出來了。

    徐氏拉著沈瑞的胳膊,滿臉關切道:“你要留下看顧玨哥,我也放心,隻是不許你逞強;如今玨哥已經病了,要是你也跟著倒下,可不是要我們的命麼?”說罷,叫了周媽媽與毛媽媽過來,吩咐道:“我就將二哥、三哥就交給你們兩個了。”

    周媽媽與毛媽媽忙應了。

    不過在走之前,徐氏問毛媽媽道:“先前在二太太跟前嚼舌頭的婢子是哪個?”

    “是秋香。”毛媽媽提心吊膽地回道。

    徐氏聽著這名字耳生,就望向周媽媽。

    “是良鄉莊子上二管事的丫頭,前年進府的,之前在客院做掃灑,後分到二房。原是三等,二老爺、二太太出京時,被留下來看院子,才提了二等。”周媽媽道。

    徐氏聽了,沒有在多問,隨沈滄回正院了。

    沈瑞坐在炕邊,看著燒滿臉通紅的沈玨,對用濕毛巾降熱這法子有些不放

    想著這個時候已經有白酒,沈家酒窖裏也有,沈瑞就對周媽媽道:“燒酒外擦能退燒,勞煩媽媽去取兩壇燒酒來……南藩燒酒與京城這邊燒酒每樣都拿一壇……”

    周媽媽雖覺得這法子新奇,聞所未聞,可見沈瑞說的篤定,便也不羅嗦,叫了個小婢提燈籠,往大廚房酒窖尋燒酒去了。

    毛媽媽心中忐忑,見沈瑞寒著臉,隻指使周媽媽,不用自己,越發不安。她卻是不敢囉嗦,隻戰戰兢兢站在一旁。

    沈瑞與沈玨關係好,對於這邊也是熟的,認識春鸚與春鶴兩個屋子裏服侍的近婢,至於幾個粗使小婢則是不熟。

    他看了幾個婢子一眼,又看了看毛媽媽,道:“玨哥身邊雖離不開人,可也不用一窩蜂都在這屋裏杵著,就分作兩班……春鸚帶個小丫頭留下,隨我與周媽媽算作一班;剩下的人先去睡覺,兩個時辰後過來換班。”

    毛媽媽雖心中放心不下,秋鶴也不想走,可沈瑞與沈玨不同。

    沈瑞去年進春山書院前,曾協助徐氏管家,在沈家下人眼中頗為威儀。如今他既然開口吩咐,毛媽媽與秋鶴就應了,帶了兩個小婢下去。

    沒一會兒,周媽媽帶了燒酒回來。

    見屋子裏人少了一半,她還詫異,聽聞是沈瑞將人手分作兩班,連連點頭道妥當。

    倒不是她倚老賣老,生怕累著自己,而是擔心沈瑞不管不顧的熬下去。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玨凍了這一場,不是一日兩日能好的,要是沈瑞隻顧著兄弟情分、不愛惜自己,闔家都要跟著不安生。

    在周媽媽眼中,沈瑞可比沈玨金貴多了。

    沈瑞將兩壇燒酒都打開了,分別用手指蘸了舔了舔。

    怪不得有酒商千裏迢迢從南藩販酒北上,同樣是白酒,南藩白酒要比京城這邊的白酒更醇。

    他就吩咐春鸚去尋了空盆,將這壇南藩白酒倒了小半盆出來,用這個投毛巾給沈玨擦身……

    西南院,北房。

    喬氏坐在榻上,不停地抹著眼淚。盡管夜已深,可她卻不敢歇下。

    她不過是小作懲戒,並不是存了壞心,誰想到平素健壯得如小牛犢似的沈玨說暈倒就暈倒了。

    如今鬧成這樣,她有理也成了沒理了。

    想著沈瑞滿臉森寒,還有徐氏挾怒的那一眼,喬氏即便覺得自己沒錯,心中也不免惶惶起來。

    她既不睡覺,小二房的婢子們就都提心吊膽地旁邊侍立。

    喬氏想要知曉沈玨的情況,可又不敢打發人去問,知曉毛媽媽跟著過去了,就打算等毛媽媽回來。

    就在這時,就聽到外頭有動靜。

    喬氏“騰”地一聲,站起身來,忙吩咐身邊人道:“快去看看,可是毛媽媽回來了?”

    婢子應聲出去,卻是帶了幾個人進來,不是毛媽媽,而是紅雲並兩個粗使婆子。

    “二太太。”紅雲屈膝道:“我們太太打發婢子來傳話”

    喬氏揉著手帕道:“可是大太太有什麼事情吩咐?”

    紅雲起身道:“我們太太問,秋香是哪個?”

    喬氏聽了,望向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俏婢。

    那婢子白了臉。

    喬氏用下巴點了點頭道:“就是她”

    秋香見紅雲麵帶不善,嚇的一激靈,跪了下來。

    紅雲道:“太太說,這等在主人跟前盡讒言、挑撥二太太與三哥母子情分的賤婢不能留,叫打了板子關柴房裏去”

    二太太聞言一愣。

    秋香已經反應過來,忙膝行兩步抱了喬氏的腿,哀嚎道:“太太救命”

    喬氏忙一把踢開,後退兩步。

    紅雲已經示意兩個仆婦上前,堵了秋香的嘴,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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