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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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二十九章 與人為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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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殯的隊伍出西城門時,還是烈陽高照,可沒一會兒,天上就浮雲蔽日。等到了福地時,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來。

    秋風秋雨,使得喪儀的氣氛越發沉重,不僅孝屬多添感傷,就是來送殯的親友,想起族長太爺的慈和仁愛,也都忍不住雨中落淚,身為孝子的宗房大老爺與二老爺更是哭倒在族長太爺墳前。

    倒是沈玨,呆呆木木的,跪坐在孝屬中間,卻沒有隨大家哭泣。

    不過瞧著他渾渾噩噩模樣,旁人隻當他傷心的狠了,也沒有人會去挑剔是不哭就是不孝。

    等族長太爺入土為安,已經是暮色籠罩,回城不及,來送殯的親友就需要在城外安置一晚。

    宗房大老爺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全由沈械與沈兄弟兩個安置

    五房鴻大老爺雖看著有些疲憊,可到底比不上宗房大老爺他們那樣勞乏。郭氏見了,提著的心也放下,就跟丈夫說了想要攜沈瑞、沈玨去五房祭莊安置之事。

    鴻大老爺自然無意見,便道:“如此正好。宗房那邊人多正亂,去了咱們家的莊子也清靜。”

    正說著話,沈過來了。

    原來宗房之前雖叫人打掃了祭莊,用以安頓送殯親友,可沒想到今日送殯的人數比預計的人數超了五成出來,宗房那邊安置不及,便隻能往各房祭莊安置。

    沈氏九房中,有貧有富,即便各房都祭田,可是多寡不一,在城外有祭莊的不過宗房、三房與五房,其他房頭沒有祭莊。

    宗房要安置親友,隻能往三房與五房的祭莊安置人。

    鴻大老爺自然應了:“隻管叫人過來,多叫人打掃幾間屋子就是。幸而如今不過初秋時節,屋子收拾了就能住人。”說到這裏,想起郭氏的話道:“瑞哥與玨哥兩個,也安置到這邊來,你們那邊客人多,三房那邊與他們又有嫌隙

    沈道:“嗯,就按叔父的吩咐,倒是麻煩叔父與嬸娘了……”

    鴻大老爺擺擺手,道:“又不是兩姓旁人,勿要外道。你去統計了人數,隨後打發人告訴琦哥就是。”

    沈再次謝了,回宗房陽宅那邊去了。

    各房福地相連,各家祭莊自然也相隔不遠。鴻大老爺與郭氏眼見無事,就帶了沈瑞、沈玨、沈全幾個,先一步回了祭莊,留下沈琦在這邊接應。

    稍一時,沈打發人過來尋沈琦。

    原來送殯的親友已經有了分派,送殯的各房族親與姻親好友都做了分派,其中年長位尊的都留在宗房祭莊,姻親好友中輩分小的去了三房祭莊,族親中的小輩則去了五房祭莊。

    如此安排,一是為了不失禮,二是為了少麻煩三房與五房。

    畢竟同為祭莊,宗房那邊的房舍飯菜是早就使人安排好的,三房與五房那邊則是臨時借用,房舍與飯食都要倉促準備,未必周全。再有三房有個輩分高的老太爺,五房鴻大老爺身體不好,都是不好驚動,小輩過去無需他們應酬,安置得也能隨意些。

    沈琦問了人數,親自去接了一於族兄弟、族侄們,大家一起去了祭莊。

    這會兒功夫,沈瑞、沈玨兩個已經梳洗完畢,換了於淨衣裳,正坐在祭莊主屋中,被郭氏逼著喝薑茶驅寒。

    鴻大老爺坐在上首,最不喜薑湯味道,可有郭氏看著,也隻能苦著臉,一口一口地抿著薑茶。

    沈全可不得閑,帶了小廝去查看臨時收拾出來的房舍去了。

    有婢子進來稟道:“老爺,太太,二哥回來了,帶了族中各房少爺回來,要給老爺、太太請安……”

    鴻大老爺聞言,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薑茶,道:“快叫進來”

    婢子應聲下去,隨即門簾挑開,沈琦先進來,身後就是“呼啦啦”湧進一群客人進來。

    原本寬敞的屋子,立時顯得有些擁擠。

    沈瑞已經拉著沈玨起身,掃了一眼,足有三、四十人,年歲從十來歲到三十來歲不等,清一色素服,其中不乏相熟的麵孔。

    大家紛紛上前見禮,口中稱呼各異,分了好幾種,“鴻大叔、鴻大嬸”、“鴻大伯、鴻大伯娘”、“鴻大叔祖、鴻大叔祖母”。

    雖說來者是客,可都是族中小輩,鴻大老爺與郭氏兩個倒是無需刻意招待,隻敘了幾句話,就吩咐沈琦帶到前院安置。

    沈玨神色怏怏,顯示不是與人敘舊的時候,沈瑞卻不好閉門不出。除了當年族學裏的同窗之外,沈琴、沈寶、沈珈這幾個也是有交情的。前些日子守在宗房,大家都沉浸於哀思,即便碰上了也不是敘話的時候。

    眼下大家過來,卻不能不去招呼。

    沈瑞便對沈玨道:“今早起的早,要不玨哥先去歇歇,我去瞧瞧琴二哥他們?”

    沈玨確實沒心思去應酬族兄弟,點了點頭道:“委實乏的厲害……琴二哥他們那邊,二哥代我告一聲罪,改日兄弟再敘話。”

    郭氏正留心這兄弟兩個動靜,聞言道:“屋子都是預備好的,本是你們兄弟一人一間,如今怕是不夠用了,你們對付一晚,兄弟兩個擠擠。”

    祭莊這邊不過是三進院子,還有看莊子的仆人在,能收拾出來住人的屋子並不多。像沈瑞、沈玨這樣兩人一間已經算好的,瞧著今日過來的人數,說不得除了沈鴻夫婦之外,其他人都要擠擠了。

    沈瑞道:“隻是嬸娘這邊便宜就好。”

    沈玨則道:“侄兒雖身上乏的不行,立時就想要睡了,可還是要先與嬸娘討盤點心吃……”

    並不是餓了,而是曉得自己不吃東西就去歇著,稍後郭氏也要打發人叫起。要是什麼也不吃的話,長輩們又要念叨,沈瑞也會擔心。

    郭氏道:“正好你叔父與嬸子也餓了,馬上要叫人上吃的,玨哥就陪我們一道用……瑞哥且去吧,幫你二哥、三哥招待族兄弟們。”

    沈瑞應聲下去了。

    今日畢竟下了小半天雨,秋雨蕭瑟,郭氏早就吩咐廚房那邊熬了羊湯,又準備了素麵。之前不知來借住的都是什麼人,就兩下準備了,有服的可以用素麵招待,無服的直接用羊湯待客。

    澆頭都是早預備好的,郭氏吩咐下去,沒一會兒婢子就提了食盒進來。總共是三碗素麵,四碟涼拌小菜。

    他們夫妻兩個雖無服,可鴻大老爺與太爺的感情在,也因有沈玨的緣故,故而葷腥一點沒上。

    沈玨雖沒有食欲,卻是大口大口將一碗麵吃了個於於淨淨。

    鴻大老爺與郭氏對視一眼,心裏都不落忍,就吩咐人帶沈玨下去休息。

    “可憐玨哥,到底身份不一樣了……那邊即便是親人,也不好相親,倒是尷尬……”鴻大老爺歎氣道。

    郭氏亦唏噓道:“別的不說,海大嫂子這回是真後悔了……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海大哥倒是真心疼小兒子,當初舍得出繼也是為了玨哥前程。真要論起這個來,海大哥行事也算是靠譜,我瞧著瑞哥這堂兄弟可比械哥那胞兄要妥當的多。玨哥能指望瑞哥,卻未必指望得上械哥”鴻大老爺道。

    郭氏皺眉道:“沈械刻板,架子端著足足的,少了人情味,玨哥年歲又同他相差太大,能有多少感情?宗房以後還不知如何,沈械行事比太爺與宗房大伯差上許多。先前在京城時,他自己去攀賀家不說,還想要收服瑛哥、琦哥兩個聽他號令,見瑛哥、琦哥不服順就甩臉子,這算什麼事?就是太爺當家時,也沒想著要降服這個、降服那個。就是論起各房顯貴來,二房大伯與九房理哥都沒開口,怎就輪到他出頭執牛耳?”

    鴻大老爺道:“當官當久了,利益熏心罷了……幸好瑛哥他們幾個不是這性子,要不然我寧願兒子們都回鄉做田舍翁,也不願他們在科舉仕途上撲騰。

    沈玨安置的屋子,就是這邊的東廂房,總共是三間屋子,南北兩頭都是臥室。北麵一間歸了沈琦、沈全兄弟,南邊一間就是給沈瑞、沈玨的。

    沈玨進去後,直接吹滅了燈火,合衣躺在床上。

    沈鴻夫婦與沈瑞擔心的目光,沈玨都看見了,可是他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難過。

    或許最初得到族長太爺的喪信,沈玨痛不欲生,回到鬆江守靈這些日子也心如刀絞。到了今日,族長太爺風光大葬時,沈玨已經麻木了。

    要是逝者有靈,他希望自己好好的,不讓太爺走的不安生。

    一日、兩日、三日……太爺的喪事既了,他還能在鬆江待幾日呢?

    沒回來前,鬆江是他魂牽夢係之地,恨不得腋生雙翼,飛回鬆江;等到回到鬆江,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是客,此處不再是家鄉,宗房也不再是他的家……

    前院客廳,照顧大家簡單梳洗過後,沈琦已經叫人擺了飯桌。

    除了五房兄弟與沈瑞之外,今日過來借宿的族親晚輩共有三十四人,大家就坐了四桌。

    沈瑾也在其中,不過等到吃飯時,並未與沈瑞坐在一處。

    沈瑞這桌,坐的都是當年族學裏的同窗舊識。剩下的人中,年長的族兄坐了一桌,由沈琦陪客;而立之年的那撥坐了一桌,由沈全作陪;剩下十來歲的小族弟、大族侄們,也坐了一桌。

    因大家與族長太爺都出了五服,飲食上倒是無需忌諱。

    熱騰騰的羊湯,配上雪白的米糕,配菜是鄉下菜園中的時蔬小菜,倉促準備出來的,雖比不得城裏吃食精細,可大家為了出殯的事都跟著跑了一天,餓的狠了,眼前就是美味佳肴。

    飯桌上,大家全無平日風度,吃得飛快,倒是恪守了“食不言”的規矩。

    尺半的湯盆,每桌上了滿滿一盆不說,還添了一次,拳頭大的米糕,飯量小的也吃了兩、三塊,飯量大的則是五、六塊還不止。

    沈琦看的目瞪口呆,雖吝惜吃食,卻怕大家吃壞了,忙開口勸阻,又吩咐人煮濃茶給大家消食兒。

    卻是開口晚了,撐著的不是一個兩個。

    沈琴就是其中一人。

    他端著茶水,對沈瑞抱怨道:“都是寶哥的錯我的吃了三個米糕就頂飽了,他偏拿了第四個與我……”

    沈寶在旁聽著,笑眯眯聽著,並不辯解。

    沈珈向來厚道,實話實說道:“剛才琴哥狠盯在米糕上,眼睛發藍,不給就要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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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章 與人為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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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琴被揭破,“哈哈”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沈寶對沈瑞道:“之前還沒來得及給瑞哥道喜呢,瑞哥真厲害,去年就過了童子試,我與琴二哥兩個今年也參加院試,不過都不在榜上。族兄弟當中,今年隻有全三哥一個在榜單上……”

    他雖這樣說著,麵上並無多少沮喪。

    南直隸讀書人多,科舉本就不容易,即便是聞名遠近的才子大儒也有落第的時候,他們族兄弟年紀在這裏,落第一次兩次實不算什麼。

    “也是靠運氣。真能院試下場的,都是肚子裏有墨水的,剩下的就看運氣了……玨哥今年預備的足足的,無奈考官出的幾個偏題,也隻能等下一科。”沈瑞道。

    沈寶點頭道:“全三哥也這樣說。幸好全三哥今年運道不錯,順順利利地過了院試……”

    聽他們提及科舉,沈琴忍不住道:“要說運氣,誰能比得上沈琰、沈呢?再也想不到,那兄弟兩個如今一個已經是舉人老爺,一個是秀才……前年鄉試時,族叔、族兄們下場的有五、六個,結果顆粒無收,反而沈琰風風光光名列榜上……十九歲中舉人,在哪裏論起來都是少年得意。還有沈,去年過了童子試,才十六,要是回鬆江來,亦是炙手可熱。也就是二房大伯如今位高權重,族老們都不敢生事,念叨著讓他們歸宗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沈寶白了沈琴一眼道:“眼前瑞哥在,琴二哥犯得著去羨慕旁人?瑞哥去年才十四”

    沈琴直直地看了沈瑞一會兒,歎道:“要不是寶哥提起,我又忘了這個。瑞哥如今看著都比我高了,站在這裏說是十七、八也有人信,還真是忘了他的歲數。”

    沈瑞聞言,不由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我……這是長得有點著急?

    沈琴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是說的長相,就是這個氣度。前年回來時,差距還不那麼大,如今兩年沒見,瑞哥身上半點孩氣兒都沒有了……”

    沈寶道:“瑞哥已經有了功名,還取了字,本就不是孩子了”

    幾人正說著話,就見一人走了近前。

    是沈瑾來了。

    眼前留下這幾個都是同沈瑞親近的,自然就瞧著沈瑾不順眼。

    不過沈瑾年紀在這裏,到底是族兄,大家還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情不願地起身打招呼:“瑾大哥”

    沈瑞也隨著眾人起身。

    沈瑾對眾人點點頭,帶了幾分不好意思道:“我有事尋瑞哥,擾了你們說話了……”

    無人應答,場麵上有些冷場。

    沈瑾神色有些黯然,看了沈瑞一眼。

    沈瑞對眾人道:“各位族兄、族弟先聊著,我與瑾大哥出去轉轉。”

    眾人自然無異議,沈瑞就隨沈瑾踱步出來。

    “族長太爺喪事即了,還要一直在宗房那邊住麼?眼看就要中秋節?”沈瑾直接問道。

    沈瑞搖頭道:“想去鴻大嬸子那邊住幾日,明日就去同宗房大老爺說,等到了中秋節後,就與全三哥一道北上。”

    沈瑾猶豫了一下:“母親那裏祭奠?”

    “正也要尋瑾大哥說此事,想要安排在中秋節前。”沈瑞道。

    沈瑾點頭道:“瑞二弟定下了日子就打發人告訴我一聲,我陪瑞二弟同去

    沈瑾雖有心想要接沈瑞回四房團聚兩日,可想到張老安人,就隻能將心思歇下。

    五房與四房毗鄰而居,等沈瑞去了五房,他想要探望也便宜些。

    沈瑞也想到張老安人,道:“瞧著老安人身邊是離不開人的,瑾大哥明年卻需往南京應鄉試,倒是如何安置?”

    雖說四房仆從不少,可也沒有撇下癱瘓的祖母獨自赴考的道理,那樣是傳出去,沈瑾的德行就要受質疑。

    沈瑾苦笑道:“我曾與父親去信問過此事,父親說到時自有安排,卻沒了下文。如今還有一年功夫,我也不好追問的太急。”

    看著沈瑾麵帶乏色,想著他的處境,沈瑞道:“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鄉試,其他的都可以靠後。要是為旁的分了心,耽擱了考試,反而得不償失。”

    不管四房長輩怎麼折騰,還是讓沈瑾先得了功名吧那樣不管他們怎麼折騰,也有沈瑾在前頭頂著。否則瞧著沈瑾的精神狀態,再磋磨幾年靈氣也被散了差不多了。

    這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另一種演繹,說到底還是因沈瑞怕麻煩的私

    可是落到沈瑾耳中,就滿是關切。

    沈瑾滿心感激,忙不迭點頭道:“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定不會在鄉試上分心……我還盼著早日進京……”

    接下來,就是未盡之語。

    進京,可以與鄭氏母子團聚,可以與沈瑞兄弟相緣,可以從張老安人無休止的抱怨與辱罵中托身。

    隻要一想想,沈瑾就充滿了希望。

    不遠處,沈琴拉著沈寶,正留神沈瑞這邊。

    他是看不慣沈瑾,生怕沈瑞受欺負,才拉了沈寶跟過來,正聽到兄弟兩個的對話。

    眼見這兄弟兩個打不起來,沈琴反而覺得沒意思起來,拉著沈寶離開。

    沈琴低聲道:“還是瑞哥厚道,這樣的人,何苦為他著想?”

    沈寶說了句公道話:“當年的事,瑾大哥又做不得主,不過隨波逐流罷了,已經吃了苦頭。”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沈瑾如今雖是得了嫡母遺產,又成了記名嫡子,可族人誰不曉得他的出身底細。即便早先有覺得他雖是庶出卻也讀書爭氣的,現下也多半會覺得他當年是心裏藏奸。

    看似“名利雙收”,卻是“海市蜃樓”,否則也不會在說親時被人挑剔。

    沈琴嗤了一聲道:“這才是老天有眼……要是讓他風風光光的,那還往哪裏說理去?如今一副無辜模樣,就真的無辜了?要是我是瑞哥,才不會這樣厚道勸他科舉為重,說不得要日日詛咒他永遠落第不如意方好。”

    沈寶忙道:“人人都有苦衷,說起來都不容易,瑞哥都不惱了,琴二哥跟著白生氣作甚?瑞哥如今在京中,不比在四房強的多?既是如此,還追究過往也沒意思。”

    “還是善惡有報的好,要不然這老天爺是叫咱們做好人,還是做惡人呢?”沈琴輕哼道:“做了惡人,咱們心裏不落忍;去做好人,又怕好人沒好報,可不是為難人?沈瑾這樣的,還有三房大伯那樣的,都是嚼著親人的骨血,還喊冤道無辜呢……”

    沈寶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旁人是旁人,我們行事,還是且憑良心吧…

    一夜無話,次日眾人隨著送殯大隊伍回了城,方各自散去。

    沈、沈全兄弟沒有離開,隨著沈瑞、沈玨到了宗房,與宗房大老爺稟明了來意,要接沈瑞、沈玨過去小住。

    沈瑞已經先一步隨宗房大老爺說了,宗房大老爺倒是沒有攔著,不隻是沈瑞這邊,還有沈玨那裏。

    宗房上下操持完族長太爺喪事,就是漫長的守孝期。沈瑞與沈玨繼續在這裏,多少會有些不便宜。

    五房不是外人,真要論起親近來,沈瑞與那邊更親近一層;至於沈玨,畢竟已經出繼,族長太爺後事完了,也當隨堂兄沈瑞準備回京事宜,繼續留在宗房守孝就說不過去了。

    “太爺給玨哥留了念想,今日就搬過去吧……”宗房大老爺從貼身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看了精神恍惚的沈玨一眼,遞給沈瑞道:“瑞哥是哥哥,就勞煩瑞哥幫忙收一下。”

    本就有“長者賜、不可辭”的話,更不要說眼下還是族長太爺“遺贈”,沈瑞自然是雙手接過。

    宗房二老爺與三哥、四哥都在,沈械與沈也在座。

    眼見著沈瑞接了鑰匙,三哥、四哥就有些著急,那不是一枚鑰匙,是一串鑰匙,一個鑰匙一口箱子,也足有五、六口箱子了。

    都是孫子,恁地不公平?除了長孫沈械得了兩口箱子遺贈之外,其他人不過一人一口箱子罷了,作甚到了沈玨這裏就翻了幾倍?

    不等四哥看著三哥,三哥剛想起身,卻被宗房二老爺瞪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看著那一串鑰匙,沈械不由蹙眉,沈神色也有些僵硬。

    即便是至親骨肉,可財帛動人心。

    宗房產業是不菲,可大頭是祭田、祭產,隻傳宗子一脈,二老爺當年分家出去,不過得了兩個莊子一個鋪子,日子過的不過是中等人家;同理,即便長房以後分家,能落到沈手中的產業也有限。

    他們盯著族長太爺的饋贈,一部分是因錢財,一部分則是因心底那點不平

    二老爺想的是,自己是太爺的親兒子,自家孫子是太爺的親孫子,即便太爺偏心長房,可也當想著二房生活不易,貼補一二才是。

    沈則是因這些年都是他在父祖身邊,打理庶務,侍奉尊親,即便不求親長們偏愛,也當與長孫、幼孫一視同仁。

    沈瑞握著鑰匙,自是察覺出堂上暗潮湧動。

    不過既是族長太爺指明給沈玨的東西,那就是沈玨的,就算宗房這邊再有人不平,也別想奪了回去。

    這會兒功夫,宗房大老爺已經吩咐人抬了箱子過來,都是三尺長、兩尺寬、兩尺高的花梨木箱子,足有六口。看著都是有年份的,清一色黃銅大鎖。

    沈玨卻瞧著也不瞧箱子那邊,隻呆呆地看著宗房大老爺,木然表情滿是渴望不及的孺慕。

    看著這樣的小兒子,宗房大老爺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他不是糊塗蛋,為了族長太爺的“遺贈”生出的閑言碎語,他也知曉的清清楚楚。他既恨二老爺與子侄們的短視,又心疼幼子。

    要是幼子沒有出繼,即便族長太爺偏心孫子,將全部私房都贈給沈玨,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如今能被親人骨肉挑剔,不過被抓著“名不正、言不順”六字罷了。

    可歎,二房嗣親長輩,尚且顧念骨肉生恩,並不攔著沈玨與這邊走動親近;宗房這邊,未來幾口不知到底裝了何物的箱子,就生生將親骨肉當成外人。

    宗房大老爺心中又氣又惱,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為了猜疑骨肉就此生嫌隙

    因此,宗房大老爺便道:“瑞哥,開了箱子吧,讓我們這些兒孫也再見見太爺留下的念想……”

    宗房二老爺、三哥、四哥等人,聞言都齊刷刷望向沈瑞。

    沈瑞不由皺眉,並沒有應答,而是望向沈玨。即便他年小輩低,可鑰匙如今既在他手中,要是沈玨不願意,也沒人能在他麵前開了箱子。

    沈玨後知後覺,終於留意到客廳上的幾口箱子。

    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走到箱子跟前,摩挲著,喃喃道:“這……這是太爺西屋裏的箱子……”

    他打小就養在族長太爺院子裏,對於祖父房裏的物件自是相熟。

    三哥、四哥聞言,眼睛不由發亮,又帶了幾分躊躇?

    既是太爺屋子裏的箱子,裝的指定是好東西,難道真的要便宜沈玨?

    沈袖口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心中無法平靜。宗房沈械出仕,致仕前都不會回鬆江,宗房未來接任族長一脈的,未必是沈械,說不得反而是他沈。

    族長太爺是真的老糊塗了麼?竟看不到這點,一心隻顧念出繼的幼孫?

    身為長房次子,家產撈不著多少,連浮財長輩們也沒想起自己?

    宗房產業以後既是沈械的,那他沈勞苦勞累十來年算甚麼?難道真要跟三房沈湧幾個似的,為長房賣命半輩子,最後幾乎淨身出戶?

    沈玨眼淚已經止不住,簌簌落下,跪在一口箱子麵前,摸著上麵的鎖。

    宗房大老爺心疼的不行,見沈瑞沒反應,忙咳了一聲道:“瑞哥,鑰匙?

    沈玨聞言,也望了過來。

    沈瑞雖不喜堂上宗房諸位這種“臨檢”的氣氛,可見了宗房大老爺兩次開口,還是上前將鑰匙遞給沈玨。

    即便宗房其他人看沈玨不善,可宗房大老爺這親老子總不至於坑兒子。

    沈玨接過鑰匙,因過於激動,手哆嗦著,對了好一會兒,才打開第一口箱子的鑰匙。

    即便麵上故作鎮定,可宗房各人還是不約而同地伸長了脖子;就是旁觀的沈琦、沈全兄弟兩個,也是滿心好奇地望向箱子。

    看著箱子裏的東西,沈玨卻一下子匍匐在箱子上,哽咽道:“太爺,太爺

    沈瑞因方才過來遞鑰匙,站在兩步外,看著真切,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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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三百三十一章 一脈香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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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裏是什麼?旁人尚且看不真切,沈瑞站的近,卻是看得真真的。

    蘇鬆地區常見的孩兒枕頭——布老虎枕頭,且不是一隻兩隻,而是足有五、六隻,尺寸從一尺長到尺半不等。布枕頭下邊,還有幾隻孩童用的竹枕。

    不用說,這是沈玨幼時的舊物。

    “太爺竟然還都留著……”沈玨抓著一隻老虎枕頭,淚如雨下。

    這會兒功夫,旁人也瞧見他手中物件,卻是神色各異。

    這一箱是沈玨舊物,那其他的呢?別的孫輩得的“遺贈”可是文玩古物都有,難道沈玨這個太爺最疼愛的孫子反而例外?若真是那樣,是不是有“欲蓋彌彰”之嫌?

    沈全坐在沈琦下首,旁觀者宗房各人神情,嘴角多了幾分譏諷。

    就算是開了箱子“驗看”了又如何?說不得在他們心中,隻當宗房大老爺故意如此,金塊銀錠子等值錢的東西都藏了起來,偷偷給了沈玨。

    既生小人之心,那眼中也就隻能見“鬼祟之舉”了。

    剩下的五個箱子一一開了鎖,又有四箱是沈玨兒時舊物,其中兩箱子是文具,當年啟蒙時的描紅冊子都在;兩箱子玩具,各色小兒玩具,有木質的,有銅的,有玉的,還有一匣子各色長命鎖。

    剩下一個箱子,裝的幾色金玉擺件,還有一副玉石瑪瑙的棋具,看著倒都是古意盎然,價值不菲。

    沈玨恍若未見,一件件地拿出來,最後撈在手上一串黝黑油亮的手串,緊緊的抓在手中。

    沈瑞、沈琦、沈全等人,即便瞧著這手串眼生,不過瞧著沈玨的寶貝樣兒,也能猜到這是族長太爺的貼身之物了。

    這下宗房各人倒是有些猜不準。

    太爺隻給沈玨留了這一箱子東西?雖說其中有幾件擺件是掐金絲嵌寶的看瓶,確實值些銀錢,可也並不算惹眼。其他孫輩得的私房中,也不乏三、兩件好東西,倒是沒必要眼氣沈玨的。

    旁人尚且猶疑不定,宗房四哥是庶子,最是愛財,也臉皮最厚,起身湊了過來,帶了幾分羨慕道:“這不是太爺戴了一輩子的沉香手串麼?還以為隨了太爺去,沒想到竟留給了玨哥。這可是稀罕物件,聽說當年是由高僧開過光的

    沈玨並不看四哥,將手串帶進手腕上。

    四哥看著散落一地的物件,眼睛跟長了鉤子似的,恨不得伸手去翻翻,看看是否有夾帶,又礙於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在,不敢動手。

    宗房二老爺看著庶子模樣實是不堪,不由皺眉。

    別說太爺沒給沈玨留什麼東西,即便是傾盡私房,難道還能奪回來不成?當尚書府是吃素的?

    沈瑞自送了鑰匙過去,一直沒回座位。瞧著他那模樣,要是有人敢為難沈玨,立時就要對峙似的,雖略顯狂妄,可對沈玨的嗬護可見一斑。

    二老爺起身道:“大哥,既是太爺事了,我們就先家去”

    宗房大老爺也厭惡兩個侄兒滿眼冒賊光,點點頭道:“忙了這些日子,你也乏了,回去好生歇歇。”

    四哥雖不甘心,可也不敢違逆老父,被二老爺瞪了一眼,灰溜溜地隨著下去了。

    走了三口,沈械與沈兩個也覺得意興闌珊。

    沈偷偷關注宗房大老爺,倒是與沈全猜測的一樣,疑起親老子來,總覺得以太爺對沈玨那般偏愛,留著的應不單單是這點東西,定有些金銀莊票等物,說不得還有私產之類,定是讓大老爺給偷偷藏起來了。

    不過老子要是偏心,當兒子的再不忿,也隻能忍了。難道還要鬧將出來,讓旁人看笑話不成?

    沈械在官場久了,做什麼都想到目的與利益攸關上。

    他倒是沒有懷疑太爺另有值錢的饋贈,隻是猜測著太爺將這些舊物送給沈玨的用意,這是讓沈玨不忘舊情,還是讓沈玨隔斷舊情呢?

    二房如今看似風光,卻是外強中於,沈滄已老,沈瑞還小,沈洲既外放出京,能不能再回京城還是兩說。

    按照沈械的本意,即是同為族人,沈家各房本應該一處使勁,在官場上也為互為援助,比姻親同年之類的更可靠。可是有二房不與族人相親的例子在,沈理對於族親也都是不冷不熱,五房那邊又是投靠了二房。

    沈械身為宗孫,本應該在小一輩中執牛耳,可眾族兄弟卻是不給麵子,各自為政。歸根結底,還是二房開的壞頭。

    要不然當初二房舉家搬遷,離了鬆江,不服族中管束,其他房頭的族人也不會有樣學樣,各房頭家務自治,使得宗房在族中的分量越來越輕,隻能打理些瑣事。

    沈械對於二房的不滿,早已不是一日兩日。

    原以為沈玨過繼二房,二房與宗房會親近起來,可未能如願,這使得沈械的不滿又翻了一倍。

    看著神色越發陰沉晦暗的兩個兒子,宗房大老爺不由一陣氣悶;再看看在沈玨旁邊兩步外站著的沈瑞,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沈琦眼見著冷場,“小聲”道:“瑞哥,是不是該告辭了,母親那邊還等著?”

    沈瑞點點頭,轉身對宗房大老爺道:“叔父,侄兒帶玨哥先去鴻大叔那邊了”

    宗房大老爺歎了口氣,點點頭道:“去吧過兩日再回來……”

    沈瑞沒有應答,而是道:“過幾日侄兒想去祭拜四房嬸娘……”

    孫氏是沈瑞生母,沈瑞回到鬆江,自然要祭拜,此為孝道。

    宗房大老爺點頭道:“理應如此”

    沈玨方才見了舊物,一時失態,現下已經擦了眼淚,將拿出來的金玉擺件又放回箱子,垂手站在沈瑞身後,看著宗房大老爺小聲道:“孩兒也隨二哥去了”

    爹是不能叫了,“伯父”沈玨一時也叫不出口,隻能含糊。

    宗房大老爺強笑道:“去吧,這些日子也苦了你……”說到這裏,又對沈琦道:“琦哥,瑞哥、玨哥兩個就麻煩你們多看顧了……”

    沈琦起身道:“伯父盡管放心,家母向來視瑞哥、玨哥與自家孩兒一般無

    旁人還罷,沈械想起沈瑛、沈琦兄弟在京城時的不服順,臉色就有些發黑。在他看來,五房兄弟如此不識抬舉,不過是勢利眼,更巴結尚書府那邊罷了

    沈瑞過繼二房小長房,使得五房有了攀附的契機;要是當初過到繼小長房是沈玨,五房還敢與他虛頭巴腦麼?

    沈玨打小被家人嬌慣,是個沒心機的孩子;沈瑞卻是城府異於常人,明明與沈玨一般大,卻將沈玨壓製得服服帖帖。

    如此下去,宗房這個兒子可是白給出去了。

    沈玨哪裏會想到同胞而出的兩個兄長,一個因了錢財、一個因了權勢,都在猜忌他。他抬頭看了看兩個兄長,見他們臉色不好,也隻當是還沉浸在太爺之喪沒緩過來。

    他又想到宗房大太太,猶豫著要不要去告個別,可見宗房大老爺沒提及,想著自己走前還要過來,便也沒有開口。

    等到沈琦兄弟帶了沈瑞、沈玨離開,沈械就迫不及待地的找到宗房大老爺

    “老爺,是不是該提醒玨哥幾句?”沈械憂心忡忡道。

    宗房大老爺詫異道:“提醒玨哥什麼?”

    “沈瑞心機不淺,玨哥性子又實在……畢竟血脈已遠,不過是名分上的兄弟。”沈械道。

    宗房大老爺聞言,立時沉了臉,盯著沈械:“大哥怎想起說這個?”

    “老爺不在京城不知道,沈瑞如今極得二房大老爺夫婦看重,不僅親事早早就訂了,這兩年也開始插手尚書府家務,年節時人情往來,也擔起了大半。”沈械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瑞哥是嗣子,傳承香火去了,自然當早定親,早日開枝散葉;他是那邊長子,打理家務也好,人情往來也好,不是正應當?”宗房大老爺沉聲道。

    “他是風光,又是中秀才,又是尋了大學士做嶽父,卻是將玨哥比到塵埃裏……玨哥同沈瑞一般大,早年瞧著比沈瑞聰明也不是一星半點,怎麼去了尚書府,反而不如在家裏長進?二房大老爺夫婦行事也太恁地不公道……”沈械道。

    宗房大老爺聽著長子抱怨,既是惱怒他言語中帶了挑撥,存心不良;也是聽出他連一聲“伯父”、“伯母”都不願叫,儼然與二房生分的模樣。

    宗房大老爺寒著臉道:“疏不間親,,如今玨哥與瑞哥才是堂兄弟,計較起來反而沒意思……以後這樣的話還是勿要再開口……”

    沈械還要再說,宗房大老爺皺眉道:“瑞哥是玨哥唯一的堂兄,不去依靠瑞哥,還能依靠哪一個?玨哥到底已經出繼,有嗣親長輩為他操心,大哥有功夫尋思這個,還是想想明年起複的事……說不定到了那時,還需瑞哥幫你做人情呢……”

    沈械嗤笑道:“不過是黃口小兒,掛著尚書公子的名也上不得台麵”

    原來沈瑞回鬆江這些日子,鬆江官場多少也得了音訊。雖說不過是刑部尚書的公子,不是吏部、戶部的,管不到地方官頭上,不過結份善緣,卻是大家都樂意的。

    就有不少官員接著吊祭之名,過來宗房,又“無意聽聞”大司寇家的公子也回鄉吊祭,少不得想要見見,開口“慰問”一二,送上些許表禮。

    不過也不是人人有都資格開口相見的,畢竟那是尚書公子,不是尋常衙內

    鬆江不是南京,地方官最高不過是知府。

    雖說知府比郎中品級高,可架不住大明以京官為貴,因此在沈械眼中,知府壓根算不上什麼。

    可是沈瑞出來待客,卻是謙和有禮,絲毫沒有衙內公子的氣度。尋常見麵禮就謝過收了,稍貴重的就婉言謝絕;對於私下邀約,更是以居喪為名,一處也不接。

    在沈械看來,委實太小家子氣。

    宗房大老爺的看法,與長子正好相反。

    吃人嘴短,那人手軟。官場之上,人情關係複雜,保不齊就被繞進去。沈瑞行事如此謹慎,才是穩妥之道,否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出去與人應酬,說不得就吃了暗虧。被人占了便宜是小事,要是惹出麻煩影響到沈滄身上才是大事。

    宗房大老爺見沈械麵上還帶譏色,大怒道:“就你上得了台麵?早年見你還穩當,作甚如今輕浮起來?還是你自覺地得了賀家做依靠,就能飛黃騰達?這天下哪裏有不勞而獲的事?要是賀家大老爺那麼有能耐,作甚不提挈自家族人,反而要提挈你這隔房外甥?你勿要忘了自己姓沈不姓賀?”

    沈械聞言皺眉,不服氣道:“即便不是嫡親舅舅,可大堂舅這些年對兒子也看顧有加……尚書府那邊不過是族親,眼看就要出了五服。他們將鬆江族人是窮親戚,巴不得撇的於於淨淨,誰敢往跟前湊……”

    “我倒是不知,自己的兒子竟成了白眼狼?當年要沒有二房大老爺照拂,你能留在京城任京官?能短短數年功夫就從主事升郎中?現成的恩情在這裏擺著,你倒是忘得於於淨淨,反倒生出怨憤來?還真是‘升米恩、鬥米仇,,你這般秉性,別說不過是族侄,就是嫡親的侄兒,也沒人敢提挈賀家大老爺打小就精明,除了一張嘴說的好聽,何曾讓旁人占過半分便宜?你都將四十人,居然還分不清遠近親疏?”宗房大老爺氣得渾身發抖。

    不管多偏疼幼子,寄予厚望的始終是長子,沒想到長子打小乖順,如今將四十歲,卻開始犯糊塗了。

    沈械被罵得滿臉通紅,挺著脖子道:“當年兒子越資升遷,那是正好趕上刑部清理舊案,立了功勞……”

    宗房大老爺冷笑道:“你老子雖沒做過官,可也知曉九年一轉,多少人做了一輩子官,熬到老也不過是五品……你早早升了五品,再過幾年升四品的資曆都有了,已經強過旁人太多去。這是太順當,早早就覺得官帽小了……”

    沈械低聲道:“前年京察,要是那邊有心幫扶,不指望升遷,平調吏戶禮總不是難事……”

    見兒子冥頑不靈,宗房大老爺也懶得再說教,心灰意冷道:“你不過是丁憂一年,且看你的好舅父如何提挈你?隻盼你到時真的長誌氣,用不到你的族親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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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脈香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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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長太爺既已經入土為安,喪事告一段落,那除了宗房一脈需服喪守孝之外,其他房頭無服親從福地歸來後也就除服,不礙應酬交際。

    沈玨還罷,身上有大功之服,旁人也多體諒他是族長太爺親孫;沈瑞卻是代表二房南下的,其他房頭族親長輩少不得使人來相邀。

    就是外頭的帖子,沈瑞也收到不少。

    族親長輩這裏,是需要去拜會的,畢竟沈瑞代表著二房回來,該進的禮數還是要進到;至於外頭的帖子,旁人還好,牽扯不大,鬆江知府劉琬的帖子沈瑞卻不得不接。隻因這劉琬是弘治十四年進士,與楊廷和是同年。官場之上,同窗、同鄉、同年這都是頂頂重要的關係。沈瑞這楊門之婿,既是知曉了這重關係,便也隻能行晚輩禮。

    另外就是孫氏之祭,對沈瑞來說是頭等大事。

    隻是祭祀之事,不是想要過去祭拜就祭拜的,需擇吉而行。

    因八月十三宜祭祀,最後就擇定八月十三這日。

    因祭祀前需齋戒,沈瑞就選了初八、初九兩日出門交際,初八這日往各房族親長輩處拜訪了一圈。

    三房有老太爺在,且與二房在五房內,沈瑞先拜訪的就是三房。因沈玨帶了孝,不宜交際,隨同沈瑞前往的就是沈全。

    三房老太爺也是八旬開外的人了,須發皆白,看著並不如前幾年硬朗。

    陪客除了三房大老爺之外,還有三房寶貝秀才沈珠。不過同三年前意氣風發相比,現下的沈珠沉寂許多。

    “瑞哥啊,老朽曉得當年是珠哥的錯,惹了你們著惱……老朽叫他與你賠不是……”三房老太爺拄著拐杖,一邊咳著,一邊道。

    沈珠已經出列,對著沈瑞躬下身去:“瑞哥,當年是我不對……”

    三房老太爺雖殷切看著,可沈瑞還是避開,躲過沈珠的禮。

    沈珠見狀,麵色發白,三房老太爺咳的越發厲害。

    沈瑞不看沈珠,對三房老太爺道:“老太爺,當年令曾孫用熱茶潑的是玨哥,即便要賠不是,也當尋了正主方好……”

    三房老太爺聞言,皺眉皺的緊緊的,道:“不過少年口角,還要記一輩子不成?”

    沈瑞搖頭道:“若是真要賠不是,就要有賠不是的誠意,否則也沒意思了

    這幾年三房日子每況愈下,三房大老爺看似分了家產大頭,卻放了幾個會經營的兄弟自由身。他自己不善經營,被掌櫃管事們糊弄,十停生意已經敗了五停;京城鋪子,更是早就保不住,易了主。

    三房與宗房的關係,也因當年沈珠欺負沈玨的事,變得微妙起來。

    三房不思前因,反埋怨宗房小氣,這才想要抱上二房這棵大樹。

    如今讓沈珠賠不是是引子,接下來才是正文。

    “我上了年紀,總要看著兒孫齊全才好,玲哥一去兩年,也不知如何了?”三房老太爺歎氣道。

    沈瑞看了沈珠一眼,道:“都說三房子孫繁茂,如今眾族叔都在鬆江麼?怎麼聽說湧二叔去了南京?”

    沈湧生性厚道,即便從三房分家出來,也不願與兄弟相爭,避到南京另起一攤生意。隻是人離鄉賤,南京又是都城,想要立足豈是那麼容易?正好沈洲有同年在南京為官,特意寫了信去關照。他在家書中提及此事,沈瑞才記得這一茬。

    三房老太爺訕笑兩聲道:“正是因為湧官兒不在,老朽才越發惦記他們這一房……聽說玲哥已經娶妻生子,如此大事,怎麼能不回鄉告祭祖宗?”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老朽正要打發珠哥去南昌府換了玲哥回來……他老子不在,他是長子,代他老子留鄉盡孝也說得過去……”

    沈瑞神色不動,並不接三房老太爺的話茬。

    沈洲從鬆江帶走兩個族侄時,同沈湧與九房太爺都寫了契書,即便沒有收那兩人為養子,可也立了字據,兩侄歸族親沈洲教導,婚喪嫁娶、前程安排皆有沈洲定奪,自家長輩不得插手。

    三房老太爺想要憑一句話就讓沈珠對沈玲“取而代之”那是做夢,他即便輩分再高,也是對三房眾人說的,對於二房老爺們來說,不過是幾輩子無往來的隔房堂叔祖父。回到鬆江時,過來探望就是給了麵子,要是再想要求其他,卻是奢想。

    見沈瑞不接話,三房老太爺皺眉道:“瑞哥怎麼不說話?可是覺得老朽安排的不妥當?百善孝為先,為人晚輩,還是當以孝順為主,這才是做人道理

    沈瑞神色淡淡的道:“如何用人,到底用什麼人,是家叔之事。沒有叔叔身邊的事,侄兒隨便開口的道理,這也合了老太爺說的孝順之道,您覺得是不是?”

    三房老太爺一下子被噎住。

    沈瑞卻懶得再應付三房老太爺,起身道:“還要往八房老太爺那邊請安,就不叨擾老太爺了……”

    三房老太爺本想要從沈瑞這裏借個人情,眼見他一句話都不接就要走,不免著急,連聲咳了起來。

    三房大老爺陪坐在一旁,見狀不由有些著惱,對沈瑞皺眉道:“瑞哥這架子也恁大了吧?今日為了款待你,太爺早早就吩咐從飯莊訂了八珍席麵……”

    沈瑞抬了抬眉毛道:“長輩賜飯,本不應辭,隻是另有尊親長輩不曾拜會,晚去無禮。因此早在送帖子過來時,侄兒就打發從人代為說項,看來是從人無狀,竟是忘了侄兒吩咐。”

    三房大老爺於瞪眼,也被堵得說不出話了。

    沈瑞打發人遞帖子時,確實叫人提前打了招呼。

    沈珠神色有些灰敗,不過卻沒有開口說什麼。

    沈瑞瞧著他的精神不對勁,出了三房,便與沈全問道:“沈珠怎麼了?科歲考試又沒考好?沈玲那邊不算什麼美差,怎麼還被三房老太爺惦記上了?”

    沈玲跟著沈洲在任上打理庶務,名義上是族侄家人,可行的不過是管家事。沈珠卻是被三房上下寄予厚望的讀書種子,兩人分量壓根就不一樣。

    沈全點點頭道:“去年歲試考了四等……錯過上次鄉試,還能說是年紀小文章火候不足,如今可是又三年過去了……廩生沒指望,歲科考試總是不好,怕是三房也著急了……”

    沈瑞道:“即便著急也沒有……就這一個讀書種子,還舍得放棄不成?二叔那邊,有什麼他們好看上眼的?還是想要效仿沈玲,通過結親官宦多一門助力?

    沈全搖頭道:“不是這個。忘了跟你說了,沈珠已經定親了,不是旁人,就是他姑父董舉人家小娘子,年底就要完婚了……”

    沈瑞聞言,不由自主地想到沈琰。

    這算不算“奪妻之恨”?不過同沈琰相比,沈珠差了可不是一星半點,不知董舉人會後悔成什麼模樣。

    沈全笑道:“去年初兩家就訂下了,本是去年年底要迎娶的,結果為了聘金與嫁妝的事好一番扯皮,差點沒黃了,後來不知怎麼又談攏了……”

    沈瑞挑眉道:“董夫子看著並不像貪財之人……”

    “不是董家多要聘金,是想要少要,可是湖大嬸子卻不肯依,姑嫂兩個為了這個,差點都動手了……嘖嘖,骨血倒流,本就要被人說道,還鬧出這些笑話來,這是結親還是結仇?”沈全道。

    鬆江婚嫁習俗,女子要厚嫁。沒有體麵嫁妝,壓根說不上門當戶對的親事

    按照約定俗成,這男方的聘金是女方嫁妝的一半,具體數字在正式過定前兩家都要私下協商。要是女方收了男方聘金,準備不出相應的嫁妝,那受嘲笑的就是娘家人。

    “董家就忍了這口氣?”沈瑞不解道:“董夫子沒出仕,家裏不是還有兒子做知縣麼?三房連個支撐門戶的人都沒有,作甚還這樣猖狂?”

    沈全道:“誰讓董夫子早年得嶽家提挈,欠著三房人情……他要是敢翻臉,被戳脊梁骨的就是董家人了……”

    沈珠既不是為了結親,那是為了什麼想要往南昌府去?

    “不會是看上二房的蔭監了吧?”沈瑞尋思了一下,道。

    沈全道:“還能有什麼?去年你過了院試的消息傳回鬆江,有讚你出息的,也有覺得北直隸科考好考的……沈珠這模樣,繼續在鬆江混日子,以後鄉試能不能下場還兩說,真要入了北監,就能避開歲科考試,參加順天府鄉試……

    “倒是敢想真要覺得歲科考試艱難,直接花銀子入南監不也一樣?照樣能鄉試下場……看來是連鄉試的底氣都沒有,八成是盼著直接恩萌入仕……”沈瑞搖頭道:“隻是這般異想天開,當二房長輩是傻子麼?”

    北監不容易進,南監就省事許多。南直隸士紳子弟,想要避開童子試,直接參加鄉試的,直接花錢買個出身都是尋常。就是得了秀才功名,想要去南監正經讀幾年書的,也不是什麼難事,當年沈琦鄉試前就曾在南監讀書。

    二房長輩即便提挈族親晚輩,現成的進士、舉人好幾個,還用得著在一個秀才身上使勁?更不多要說沈珠為人不良,在二房長輩跟前已經記檔。

    三房,老太爺房裏。

    老太爺耷拉著臉,看著跪著的曾孫,不耐地皺眉道:“怎地?我舍了老臉為你籌劃還籌劃錯了不成?”

    沈珠滿臉祈求道:“老太爺,我不去南昌府,不去換玲二哥……再給孫兒三年功夫,孫兒一定在鄉試上一搏……”

    “哼連歲試都過不去,還有臉談鄉試?族中秀才不是隻有你一個,可誰像你這樣連鄉試門檻都摸不到?就算是鄉試落第,也要先能進了場方好……想想沈琰,十九歲就中了舉人,你今年都二十了……”老太爺毫不客氣地說道。

    當年有多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早先瞧著自己曾孫不能說是同輩中翹楚,也是其中佼佼者,如今卻有泯滅眾人之意。

    老太爺既指望沈珠光耀門楣,怎麼能看他如此水波逐流,自然是全心為他操心籌劃,不想沈珠壓根不領情。

    沈珠白著臉道:“孫兒曉得老太爺是為了孫兒好,可是孫兒還想要試試…

    有一句話,沈珠沒有說,那就是老太爺即便想要算計二房,也是白算計。

    二房大老爺、大太太並不是慈和的性子,即便前幾年開始二房就與鬆江族人恢複往來走動,可鬆江這些房頭,有誰真正占過二房便宜?

    更不要說他與沈玨、沈瑞有嫌隙在前,二房即便肯提挈族親晚輩,也不會提挈他。

    與其自取其辱,還不若奮發圖強……

    初九則是拜會知府劉琬。

    劉琬是大前年繼蔣知府為鬆江知府,之前在南京為禦史。不過因他早年曾在上海縣任知縣,早就聽聞鬆江沈氏與賀氏之名,對於鬆江府士紳倒是也相熟
binzip 發表於 2014-4-24 12:04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脈香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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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耄耋老人來說,六年光陰不過轉眼而過;對於十來歲的少年來說,六年卻是漫長無比,使得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隨祭沈族眾少年,年長些的或許還記得孫氏當年仁愛慈和;稍年幼些的,對於這位“四房大伯母”、“四房大叔母”,已經記得不真切了。

    留下的印象就是這位族親長輩說不上幸還是不幸,幸的是她以商賈之女的身份,嫁入沈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且穩穩坐在主母之位將三十年;不幸也正是此處,沒有娘家做靠山,人到中年才生一子,結果人沒了,親生子出繼,庶子繼承香火。

    想到這裏,大家望向沈瑞就不再覺得他是“高大上”不可親近的尚書府嗣子,心中念叨著“昔日四房小可憐”,倒是越發親近熱絡。

    對比著,大家望向沈瑾這“鳩占鵲巢”的四房名義嫡長子,就帶了質疑與挑剔。

    對於沈瑾來說,顧不得旁人反應,自從準備這次小祭,就全心悼念起嫡母來。

    越是見識了外頭的世態炎涼,沈瑾越是感激孫氏當年寬容慈愛。

    他跪在沈瑞旁邊,對著孫氏墓碑,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

    沈瑞看著沈瑾一眼,心裏很是納悶。上輩子姐姐可是推斷孫氏無子或有子早喪,所以嫁妝才會不留給兒孫,如今沈瑾卻是記在孫氏名下,到底這誥贈怎麼來的?是自己改變了曆史,還是四房另有變動?

    如今自己來了大明朝,五百年後的族譜還會如上輩子記載麼?

    沈瑞心中也拿不準了。

    沈瑾見沈瑞神情懵住,隻當他思念孫氏心中難過,忙扶了他的胳膊,低聲道:“二弟莫要難過,如今你讀書有成,親事也定了,母親泉下有知,也隻有欣慰的。”

    沈瑞看了沈瑾一眼,見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模樣,倒是有些擔心,道:“瑾大哥就算一心舉業,也要當愛惜身體,以圖長久才是,先人香火還需大哥供奉。”

    沈瑾使勁點點頭,道:“二弟放心,我一定不負二弟所望”

    他這般信誓旦旦,沈瑞不由後悔自己多話了。

    在“萬般皆上品,惟有讀書高”的大明朝,為了功名損了身體的可是尋常事,就是沈家各房頭中,因讀書損身英年早逝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各房族兄弟,之所以不待見沈瑾,一是沈瑾讀書太過出色,十四歲的秀才,又是“小三元”的廩生,是屬於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二則是瞧不起他的出身,多少也是為了不得罪沈瑞的緣故。

    在他們看來,沈瑞被奪了嫡長子之位,即便後邊出繼尚書府,也不能抹去前仇,定是視沈瑾如仇人。

    不想沈瑞待沈瑾反倒比旁人親近,倒像是不計前嫌模樣,對沈瑾還頗為關切。

    如此一來,即便是看在沈瑞麵上,也沒有人會不知趣地給沈瑾臉色瞧。

    其實真要說起來,別說沈瑾如今記名孫氏名下,為四房嫡長子;就是沈瑾依舊是四房庶長子,身份也不比旁人低什麼。

    即便族兄弟咬著“嫡庶之分”想要輕賤沈瑾,也要看看是不是有那個本事

    沈瑾即便是庶出,可生母出身書香人家,親生舅舅如今是官身,自己又爭氣成了秀才,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如今當年族學中的孩子也都長大了,大家都曉得人活著不能隨心所欲,否則他們也不會都一窩蜂地過來親近沈瑞、沈玨兄弟。

    如今沈瑞既是肯親近沈瑾,旁人就也乖覺,一口一個“瑾大哥”的叫起來

    沈瑾並非不通世事的性子,之前與族兄弟們不親近,一是因專心讀書,沒有心思用在人際上;二是少年氣盛,骨子裏多少有些傲氣,知曉族親對自己身份的挑剔,不愛去貼旁人的冷臉。

    如今有沈瑞做橋梁,族中兄弟主動示好,沈瑾便也接了。

    沈全念著昔日情分,對於沈瑾現下處境早就看在眼中,心中、不落忍。眼見沈瑞似乎有心促進沈瑾與族兄弟的關係,沈全自是樂見其成,也在旁邊打邊鼓。

    一時之間,大家的氣氛倒是熱絡起來。

    沈寶性子寬和,且有幾分內秀,說起書畫來,倒是也能與沈瑾說到一塊去,道:“前些日子在某世兄還見過族兄畫作。”

    沈瑾淡笑道:“不過是早年同窗遊戲時所做,讓寶哥見笑了。”

    隻有沈琴,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因心中對沈瑾成見已深,始終離的遠遠的,隻跟在沈玨旁邊說話。

    還有沈珠,雖說今日也隨眾族兄弟過來,卻無當年張揚,混在人群中,寡言無語。早年圍著他奉承的族弟們,如今都是不冷不熱。

    誰讓前年三房分家失了公道,使得其他房頭對於三房大老爺這一脈多是敬而遠之。對相依為命的手足兄弟都能不厚道,何況尋常族人?還有就是沈珠在京城之事,也漸次傳開,使得大家心中忌憚。

    加上沈珠雖是秀才,卻是歲科考試等次都不好,前程無期,大家言行中不由自主地就也帶了幾分輕視。

    沈全見沈珠處境尷尬,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上前。

    三房如今既打著二房主意,自己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否則以三房老太爺的厚臉皮,直接攀附不上二房,說不定就要揪著五房與瑞哥的親近關係,回頭來難為五房了。

    五房雖不怕他什麼,可到底老爺子輩分在哪裏擺著,起了糾紛也讓人難受

    等到一行人回到城裏時,正好是午飯飯時。

    郭氏早就吩咐廚房預備了素席,也沈玨都無需避諱,眾族兄弟就都在五房留的飯。

    用了午飯之後,眾人方各自散去。

    沈瑾沒有回去,而是被沈瑞留下來說話。

    沈瑞是想到上輩子的事,拿不準曆史到底會是遵循上輩子的軌跡,還是會有變動,有些心驚了。

    沈瑾到底是做了官給嫡母請了誥贈,還是無子早夭,使得孫氏斷了香火?

    對於旁人來說,不管如何都不相於,對於沈瑞來說卻是無比重要。

    “本不該我多嘴,隻是全三哥與沈珠都與瑾大哥同齡,今年都要成親,瑾大哥這裏是不是也當想想成家的事?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家中有了嫂子,安排瑣事,瑾大哥也能不為庶務分心。”沈瑞帶沈瑾去了客院,打發旁人下去,獨兄弟兩個說話。

    沈瑾聞言,麵色不由變得蒼白,露出幾分苦笑道:“老爺與新太太不在鬆江,無人為此事做主……”

    沈瑞皺眉道:“瑾大哥真的放心將婚姻大事交給老爺與邵氏安排麼?”

    因沈舉人那般奇葩人品,沈瑞實不能相信他會為沈瑾尋一門好親事。那樣對四房來說是好事,可對於如今將錢財看的重於一切的沈舉人來說,卻未必願

    明年就是鄉試之年,等到沈瑞榜上有名,不管出身名譽有多少瑕疵,媒婆也會踏破門檻。真要拖到那個時候,說不得沈舉人待價而沽,直接給沈瑾尋個商戶人家做嶽父,既能賺好大一筆嫁妝,還能壓著對方身份,使得對方不能接手家務。

    沈瑾神色越發苦,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裏有我說話的餘地?”

    沈瑞猶豫了一下,道:“不能讓鄭知州幫忙尋人選?要是他開口保媒,老爺那裏怕是也不好說什麼……”

    要是沈舉人沒有出仕,背靠沈氏家族,或許不會將一個知州放在眼中;可沈舉人如今已經出仕,知曉厲害輕重,未必敢得罪鄭大舅。

    沈瑞不可能為了沈瑾出麵與沈舉人對上,總要有個人看顧沈瑾,省的他真的被沈舉人的私心耽擱禍害了。

    沈瑾抬起頭,臉上滿是驚詫:“我……我……還好與鄭家往來麼?”

    畢竟沈瑾名義上的外家已經是孫家,並非鄭家。即便孫家如今沒人,沈瑾也需避諱,否則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忘恩負義”。

    沈瑞道:“這世上最割不斷的就是血脈親緣,二房長輩不禁玨哥親近宗房是如此,瑾大哥如何為了虛名就隔絕骨肉?”

    即便沈瑾這邊不主動聯係鄭大舅又能什麼樣?他是計劃接鄭氏奉養的,到時候還能讓鄭氏與胞弟與斷了往來不成?

    沈瑾麵色漲的通紅,帶了幾分局促道:“我不是為了虛名……我是怕欲壑難填,自己成了什麼都不想放棄的小人……”

    沈瑞皺眉道:“瑾大哥是覺得,太太當年遺命將你記嫡,就是為了讓你做個抉擇?不說骨肉情深,隻說因果,鄭姨娘昔日即便家貧無嫁妝,可以秀才之女的身份與品貌,想要嫁出去做正頭奶奶也不是難事,之所以委身為側室,為的是供養寡母幼弟,對於鄭知州來說不是天大恩情?如今鄭知州已經是官身,提挈外甥不過舉手之勞,也算回報當年善果,又有何不可?”

    實際上,沈瑞雖沒見著鄭知州,不過印象並不好。

    要是鄭知州有心,會對沈瑾這唯一的外甥不聞不問?

    沈瑾訕訕道:“前年姨娘去山西後,那邊就打發了管事過來,想要接我北上……隻是當時我一心準備鄉試,也不願節外生枝,就謝絕了那邊好意……後來那邊知曉我尚未定親,鄭家舅舅也寫信過來想要許嫁嫡出表妹,隻是我怕門不當、戶不對,也怕提及鄭家惹怒老爺,再生事端,便婉拒了此事……”

    沈瑞看著沈瑾,半響無語。

    莫不是真的讀書讀成書呆子了?親生舅舅的照拂不接,偏生指望人品不怎麼地的生父,這不是蠢是什麼?

    沈瑾雖麵帶訕訕地說這了一番話,可雙目清明,並無懊悔之色。

    沈瑞倒是生出幾分真心敬佩來,沈瑾的行為雖有些“迂腐”,卻是頗為原則,並不是唯利是圖之人,稱得上是“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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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脈香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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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娘,吃餅餅”四哥坐在三太太懷裏,伸著短短的小胳膊,手中拿著一角月餅,伸向徐氏。

    “謝謝四哥了……”徐氏笑著接了過來,對四哥慈愛的點了點頭。

    四哥“嘻嘻”一笑,又取了月餅遞給玉姐:“大姐姐……”

    玉姐亦接過,輕輕地摸了摸四哥的大光腦門。

    又逢中秋,家家都要開團圓宴,不過尚書府實說不上人團圓,不過十來口人,竟分了好些去處。二老爺在南昌府,沈瑞、沈玨在鬆江,二太太在昌平莊子,家裏隻有老少六口人在。

    都是至親骨肉,家宴便也沒有男女分作,直接做了一個圓桌。

    三老爺頗為感概道:“少了瑞哥、玨哥兩個,家裏一下子就冷清下來。”

    大老爺道:“他們出京也有些日子,堂叔那邊的大事也該了了,過了中秋他們兄弟兩個就當返京了……”

    三老爺猶豫一下道:“真不叫玨哥去南昌麼?二哥到底是怎麼想的?有提挈族侄的心思,好生教導沈玨不好麼?將玨哥的事情全部托付給大哥、大嫂,到底玨哥是二房嗣子,還是長房嗣子?”

    大老爺聞言,不由皺眉,瞥了三老爺一眼。

    三老爺看到玉姐、四哥在,不由後悔,忙拿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口,道:“今年雨水太大了,西瓜都不甜了……”

    大老爺歎氣道:“京畿十年久旱,好不容易盼來個雨水充沛的年份,又過了,直隸還好,山東、河南已經是大澇……”

    大老爺掌印刑部前,在戶部為侍郎多年,對於民生錢糧多為留意。

    三老爺撂下西瓜,道:“天公不作美,又有什麼法子……說到底今上已經是難見的仁慈天子,愛惜民生是出了名的,要是能再約束約束外戚就好了……

    今年中秋節前,京城中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外戚張家又得厚賜。皇後娘娘的大弟某某侯張鶴齡從侯升為公,二弟建昌伯張延齡從伯升為侯。張家一門兩公侯不說,且張鶴齡又得賜保定府良田八百餘頃,張延齡沒有得良田,祿米卻升了幾百石,如今兄弟倆年祿米都是一千六百石。

    不僅恩及張家兄弟,連張家兄弟的姻親也雞犬升天,入職錦衣衛的入職錦衣衛,入職中書舍人的為舍人。

    為了這次賞賜,幾位閣老沒少與皇帝較勁。雖說加封外戚爵位是常例,可也沒有厚重的道理,如今皇太後、太皇太後都健在,那兩家不過是侯爵、伯爵,張家人兄弟都得爵位,已經比其他外戚強出太多,本不當再加恩。

    不過皇帝愛重皇後,世人皆知。幾位閣老的勸阻,都不能影響皇帝重賜張家的決心。隨後就有不平的禦史上了折子,也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也沒有誰真的就死掐張家。

    說到底,張家不單單是後族,還是太子的外家。真要有誰不看眼衝著張家使勁,就要有得罪兩代帝王的決心。禦史都是十年寒窗苦讀出來,又一步步熬上來的,有些不平事可以開口,卻不能犯擰,否則就是與自己的烏紗帽過不去了。

    大老爺搖頭道:“勿要人雲亦雲,南城書院那邊的結社,無知酸儒太多,你以後少去兩回”

    三老爺聞言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三太太。

    三太太麵上有些訕訕,卻不敢插嘴。

    大老爺道:“你即有心仕途,就當以學業為主,還輪不到針砭時事的事情。人雲亦雲清談,除了浪費口水,徒勞無益。即便想要開拓視野,增長見聞,也當從留心民生經濟上,而不是關注那些那些勳貴糾紛、內廷密事。”

    就算三老爺會試順當,也不過是從低品級做起,要學習的東西還多,高層之間的糾紛博弈還波及不到他身上。

    大老爺是正經教導,三老爺便起身聽了。

    如此一來,三太太、玉姐也不好再坐著,跟著起來。

    四哥從三太太膝上出溜到地上,察覺出氣氛的肅穆,拉著三太太的袖子,乖巧地站著,眼睛忽閃忽閃地望向大老爺。

    聽大老爺說完,三老爺麵帶羞愧道:“是我這些日子輕浮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三太太麵上滾燙,下巴已經頂到胸口上。這一年來,眼見丈夫經常往南城書院去,三太太心中是歡喜的。丈夫樂意親近自己娘家,自己也跟著沾光,多回了兩趟娘家。

    可她即便有些私心,也是三從四德教導出來的淑女,自然是曉得孰輕孰重

    丈夫是她的依靠,同與娘家親近相比,自然是丈夫的前程更重要。南城書院雖名揚在外,彙集了不少大儒,可那些人書生意氣也重。

    不管皇帝如何重視外戚,那都是皇家的事,本不該隨口議論。禍從口出,這個道理古今同。

    自己老爺早年醉心書畫,並不喜歡談政治,這兩年來卻是變化頗大。如今想想,多半是南城書院那邊的影響,其中未必都是好影響。

    三太太羞愧不已,幾乎要站不穩了。

    徐氏瞧著不對,笑著對大老爺道:“你們兄弟要說話就往小書房說去,我們娘幾個還要拜月。”

    眼前就這幾個人,三太太的窘迫都在大老爺眼中,大老爺卻隻做未見。不是他愛操心,去理會弟弟、弟媳婦的家事,隻是三老爺這兩年與田家走的太近了。

    在三太太眼中,田家是至親,可在沈家人眼中,田家隻是一門姻親,大老爺不希弟弟太過親近田家。有今日因,就有明日果。三老爺夫婦都親近田家的話,就會影響到四哥。

    雖說四哥與兩位堂兄相差十多歲,可大老爺還是希望以後這堂兄弟三人能如同胞手足似的抱團。

    沈瑞、沈玨都沒有能依靠的外家,四哥這邊也遠處點好,否則等到沈家老一輩過身,田家人站在四哥身後,四哥到底該親近那邊?一邊是嫡親舅舅,一邊是無血緣的嗣堂兄,似乎也不難抉擇。

    那樣的結果,是大老爺不願看到的。

    大老爺希望小一輩兄弟三人,能互相扶持,將二房傳承下去。

    三老爺最是乖覺,見長兄臉色不好,打諢道:“大哥,要不咱們也隨著大嫂拜月?”

    “胡鬧”大老爺白了他一眼,道:“還不隨我去書房,我可要考校考校你的學問如何了……瞧著你如今三、五日就要出門交際一次,實也沒有個讀書的樣子。你還是叔叔,且想想瑞哥的毅力……”

    三老爺笑道:“我也是頂頂佩服瑞哥的,不是我誇自家侄子,就是南城書院那些寒門學子,也未必有咱們瑞哥的刻苦勁兒……明明不過十幾歲年紀,卻是迫不及待地模樣,一日都不肯離了書本去,天道酬勤,到底沒有白白辛苦。玨哥即便資質不讓瑞哥,可也敗在瑞哥的勤奮下……”

    大老爺與徐氏聽到“迫不及待”四字,老兩口對視一眼,都帶了幾分沉重

    待大老爺與三老爺去了小書房,徐氏就吩咐紅雲帶人去花園擺祭桌。

    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中秋這晚,女眷都要拜月的。

    三太太心亂如麻,沒有閑情逸致,隨著徐氏在花園拜了月神後,便道:“大嫂,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貪玩老想著娘家,才慫恿三老爺常往書院去……”

    四哥已經乏了,由嬤嬤帶了下去,玉姐卻在。

    眼見氣氛不對,玉姐素來乖覺,忙起身道:“母親,三嬸,玉兒有些乏了,先回房去了……”

    徐氏點點頭,叫人挑著燈籠送玉姐回去,妯娌兩個在花園的亭子裏說話。

    “弟妹勿要多心,男人在外邊的事,怎麼能怨到內宅婦人身上?老爺隻是擔心三弟,怕三弟走了性子。三弟既是有心仕途,‘謹言慎行,這四字需銘記。狂儒可信口拿皇家的事情說笑,旁人也不會與之計較;朝廷官員若是如此,說不得就是傾家之禍。”徐氏對三太太正色道。

    三太太認真聽了,點頭道:“大嫂說的正是,我之前聽著三老爺提及皇家秘辛也覺得不妥當,正是這個道理。以後我一定規勸三老爺,少出門交際。”

    徐氏搖頭道:“豈能因噎廢食?也不是就要讓你們做聾子、做瞎子,對外頭的消息不聞不問,隻是不管聽到什麼,心裏有數就行,勿要拿出來說嘴。”

    三太太猶豫了一下,道:“方才大伯……似不喜三老爺常去南城書院?”

    徐氏皺眉道:“弟妹也不是外人,我也就說幾句實在話。真要為了三弟好的話,那邊少去幾趟就少去幾趟吧……”

    三太太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她雖是個以夫為天的女子,可到底也是田家女兒。

    徐氏歎氣道:“弟妹別誤會,我之所以這樣說,不是指質疑親家太爺、親家舅爺人品,而是因書院的夫子們。那邊雖集中了不少京中大儒,可多是在科舉上不如意或是仕途受挫之人……他們太過書生意氣,對於朝廷多有怨憤不平之語,三弟要是受其影響,就得不償失了……”

    三太太既是書香門第出身,如何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就是曆代賢德女子中,還有“孟母三遷”這個典故在呢。

    三太太點頭道:“我曉得了,以後定規勸三老爺,不會讓大哥、大嫂再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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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三百三十八章 山高水長(三) (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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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房大太太雖在沈跟前答應好好的,不插手今日之事,不過等回到房裏,不免心中難安。她倒不是畏懼二房之勢,怕沈瑞因此事記仇,而是擔心沈玨會對胞兄沈心生嫌隙。

    即便如今名分上成了族兄弟,可這世上為同胞血脈的卻是他們兄弟三個。沈玨年歲又小,以後讀書也好,出仕也好,難道全憑二房長輩安排麼?即便二房兩位老爺如今位高權重,也是有年齒的人了。十年、二十年後,沈玨能依靠的,還是宗房這邊的胞兄。

    這般想著,宗房大太太就坐不住了。

    “五玨哥呢,還是老爺那邊嗎?”宗房大太太叫來個管事婆子,問道

    待聽說沈瑞過來了,沈玨隨之去了客房,宗房大太太就站起身來。

    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吩咐道:“去請玨哥過來,就說我有事相請。

    那婆子應了一聲,出了正房,心中腹誹自家太太的心狠。玨少爺回鬆江大半月,在宗房前後也住了十多天,自家太太卻是能忍住,除了在人前,私下裏見也不見。

    誰家親娘能這般狠心腸?

    如今“有事相請”?別是二哥的事吧,要是為了那個才尋了玨少爺來,那玨少爺還真是可憐

    這婆子心中唏噓,去了客房。

    沈玨與沈瑞坐在樹下吃茶說話,空出屋子吩咐小廝們收拾行李。

    那婆子快了幾步,上前福了福身,堆笑道:“見過瑞少爺,玨少爺,我們大太太有事請玨少爺過去說話……”

    沈玨聞言,並無欣喜,反而皺眉道:“不知伯娘有何事吩咐?”

    “老奴不知。”那婆子強笑道。

    沈玨眉頭蹙得更緊,麵帶猶豫,回頭看著沈瑞道:“二哥?”

    沈瑞擺擺手道:“還磨蹭什麼?既是嬸娘吩咐,你過去一趟就是,還要讓長輩等著不成……”

    沈玨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帶了幾分不耐煩道:“媽媽,走吧……”

    那婆子平素在宗房大太太跟前服侍,倒是也不覺得沈玨的態度有什麼不對。要知道當年大太太因難產遭了大罪,極為不待見幼子,即便是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也是能不見就不見,見也多視而不見,母子兩個情分實是淡薄。反倒是宗房大老爺,憐惜幼子,又當爹又當娘的,父子兩個情分極深厚。

    沈瑞看著沈玨隨著婆子出了客院,才舉起茶杯,卻是覺得寡淡無味。

    如今這個世道,禮法為重,要是沈玨一味親近宗房,以嗣子的身份,就容易為人詬病;可真要是就此隔絕骨肉,對於十幾歲的少年來說,也太殘忍了些

    不管看似精明的沈為何犯下蠢事,宗房大老爺對於沈玨卻是真心實意,希望宗房大太太也能在臨別之際,顯露幾分慈母心腸,勿要傷了沈玨的心。

    上房裏,宗房大太太站在窗前,不由心跳加速。

    朝思暮想的骨肉就在眼前,這些日子她如何不想?可是她卻不敢私下相招,實是受不了親生兒子一口一個“伯娘”,也是不知當如何麵對幼子。

    眼見著婆子進了院子,後邊跟著一素服身影,宗房大太太不由手足無措,忙轉身回榻上坐著。

    “去取了……”宗房大太太忍下激動,開口要吩咐身邊婢子,可說了幾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沈械最愛吃藕合配清茶,沈愛吃白糖糕就團茶,就連小棟哥愛吃桂花窩絲糖就苦丁茶,她都記得真真切切,可卻不知幼子到底是何口味。

    宗房大太太失魂落魄,說不下去了。

    這會兒功夫,婆子已經到了。

    沈玨沒有直接跟進去,而是站在廊下候著,婆子先一步進來稟道:“太太,玨少爺到了……”

    “玨少爺”宗房大太太嘴裏咀嚼著著幾個字,心跟泡在黃連水裏似的。是了,她的兒子,如今成了隔房的少爺,不再是宗房的人了。

    瞧著她神情不對,半響不吩咐,婆子小聲提醒道:“太太,玨少爺在外頭候著。”

    宗房大太太這才醒過神來,忙道:“快請進來”

    婆子應了一聲,挑了簾子出去,請了沈玨進來。

    沈玨即便在沈瑞麵前表現的有些不耐煩,可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也隱隱地存著幾分期盼。

    不過因受宗房大太太冷臉多年,母子關係實是生疏,他即便對生母再多留戀,也做不出在父親跟前那種骨肉難舍的孺慕模樣。

    “見過……伯娘……”沈玨壓下心中那絲激動,躬身見禮。

    聽到“伯娘”二字,宗房大太太隻覺得心如刀割,死死地盯著眼前少年,疼的說不出話來。

    沈玨被盯著頭皮麻煩,忍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望向宗房大太太。

    宗房大太太卻是已經先一步移開視線,望向沈玨身側的屏風,母子兩個的視線就這樣錯開來。

    這場喪事,宗房闔家受累,宗房大太太看著也清減不少。她也是五十多歲的人,即便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身形端坐如山,可眼角細密皺紋、雙鬢零星白發卻是遮不住。

    小棟哥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再過幾年宗房大太太就是要做曾祖母的人了。

    沈玨低下頭,隻覺得胸口悶悶的。

    不管他心裏多羨慕沈瑞,覺得沈滄與徐氏這樣的父母多麼開明多麼好,也從沒有嫌棄過自己的生身父母。

    可是,是他們先舍棄了他……

    宗房大太太使勁掐著自己的手心,才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慈愛地望向沈玨,擠出幾分笑道:“玨哥,坐下說話……”

    沈玨應聲坐下,卻是低著頭,盯著腳下水磨方磚。

    明早他就要走了,這一去山高水長,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再回鬆江,太太這是要說什麼?沈玨莫名地多了幾分羞澀,有些緊張起來。

    就聽宗房大太太道:“玨哥,楊媽媽是我吩咐的,你誤會你二哥了……”

    沈玨隻覺得這句話十分飄渺,深思不由模糊起來,楊媽媽是哪個?自己什麼時候誤會二哥了?

    “是我舍不得你,想要留下你兒時舊物做念想……”宗房大太太繼續說道:“我又拉不下臉來與你直說,才吩咐楊媽媽悄悄取了。不想那老貨糊塗,翻到瑞哥的箱子上去……”

    過了好一會兒,沈玨目光從迷惘轉為清明,他抬起頭來,望向坐在羅漢榻的老婦人,覺得既陌生,有是那樣熟悉。

    宗房大太太被沈玨看的不自在,輕咳了一聲道:“老爺稀裏糊塗的,就歸罪到你二哥身上,你可別誤會了你二哥……瑞哥那邊,要是真惱了,我就去賠罪,到底是我教導下人不嚴的緣故……”

    沈玨神情轉為木然,這般慈母做派不是他打小常見的麼?

    當年大哥、二哥有了什麼過失,引得太爺、老爺責罰時,大太太就是這般做派,將兩個兒子的過錯都歸咎到自己身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般慈母心腸,依舊一如既往啊。

    不管沈行事有多麼不當,這背後有什麼不良用意;也不管自己被下人仆婦輕視慢待,有多麼憤怒,眼前這慈母一心要護的卻隻有她的次子,這是她的習慣。

    見沈玨神色難看,宗房大太太隻覺得嗓子發緊:“玨哥……”

    沈玨嘴角上翹,璀璨一笑:“直到今日我才知,伯娘竟是舍不得我的……

    宗房大太太滿臉漲紅,顫聲道:“玨哥……”

    沈玨已經站起身來,對著宗房大太太如插蠟燭似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宗房大太太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上前要扶沈玨起來:“這是作甚?”

    沈玨卻是麵上一片清明,推開宗房大太太的胳膊,對著宗房大太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額頭落地,擲地有聲,“砰砰砰”。

    宗房大太太隻覺得渾身發軟,心尖一顫一顫,看著沈玨額頭青紫,紅了眼圈。

    沈玨抬起頭,額頭一片青紫,卻是滿臉輕鬆,道:“伯娘上了年歲,怎麼好因小侄憑添愁緒?那些念想,還是算了。若是偶爾記得小侄,伯娘說不得還要憑添厭惡,少吃一碗飯,徹底忘了卻是省心。日後有械大哥、二哥承歡膝下,伯娘定當長命百歲、尊榮安樂……”

    一口一個“伯娘”,宗房大太太隻覺得心裏在滴血。

    眼前這俊秀少年帶著璀璨笑顏,嘴裏卻說著世上最絕情、最刻薄的話,讓宗房大太太生出幾分驚慌之心。

    這是誰?是她的兒子麼?

    看著宗房大太太臉上一副見鬼模樣,眼神是陌生中帶了戒備,沈玨並不覺得悲涼,反而想笑。

    “哈哈”

    他並沒有克製自己,就這樣任由自己笑出聲來。

    宗房大太太臉色駭白,退後了兩步。

    沈玨看了宗房大太太最後一眼,毫不猶豫地起身,就這樣大笑著出了上房

    門外候著的婆子婢子,見沈玨如此神情,都納罕不已。

    這骨肉臨別,不是都應該含淚帶悲麼?這是說起什麼高興事兒,玨少爺笑得恁地開心?要知道玨少爺因太爺之喪,回到鬆江來,可從沒有露出一絲笑模樣。

    上房裏,宗房大太太萎坐在羅漢榻上,淚如泉湧。

    晚上,五房那邊雖是往來親近的族兄弟齊聚,坐了兩桌子,為沈瑞、沈全、沈玨等人踐行,可因是在族長太爺百日熱孝中,即便其他人都不是服親,可有沈玨在,眾人就省了酒。

    如此就多了克製,少了熱鬧,倒是消消停停地用了晚飯。

    沈玨下午出來前,吩咐小廝將宗房那邊的行李都打了包,因此在五房用了晚飯後,就直接與沈瑞留在這邊客房。

    沈全見狀不由擔心,悄悄拉了沈瑞到一邊道:“明早一早就往碼頭去,不用勸玨哥回那邊住麼?”

    沈瑞搖頭道:“方才過來前,玨哥已經隨我去同海大叔與兩位族兄作別…

    沈全歎氣,道:“估計是怕明早臨別時舍不得,倒是苦了玨哥……”

    宗房客房的意外,沈瑞並未告知沈全,也無心宣揚。不過想著沈玨下午見過宗房大太太後,額頭青紫、麵上帶霜的摸樣,就曉得自己的失望落空,宗房大太太肯定又讓沈玨傷心了。

    沈瑞雖是外人,可對於宗房長輩依舊帶了不滿。

    如今隻能往好了想,沈玨經曆了這一遭,回到京城也能少幾分思鄉之情,不用再為思念鬆江寢食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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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九章 山高水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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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江,官船碼頭。

    臨著碼頭停泊著一溜的糧船,鬆江府每年負擔著往內府輸送白糧五萬石的任務,從今年七月開始,就分幾批北上運糧,今天要啟程的這一批三十艘運糧船,是今年最後一批次北運白糧的船隊。

    碼頭上站著一四十來歲中年人,穿著簇新素色儒衫,眺望遠處,麵上帶了雀躍與緊張。

    旁邊站著一十四、五歲的少年,不解道:“爹,您這也太鄭重了?到底您是長輩,瑞二哥待人極為和氣,何至於此……”

    “臭小子待會規矩些”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真以為名為族兄弟,就是兄弟了?那是尚書府公子,沒看各房嫡支老爺們都巴結奉承著……”

    少年撇了撇嘴道:“不說瑞二哥,還有玨三哥在呢,又不是外人……爹還如對大賓不成?”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庶支子弟、沈玨從堂弟兼昔日族學同桌沈環,旁邊這中年人是族長太爺庶侄沈漁。

    沈家是鬆江大戶,各房頭田畝數加起來,足有萬頃,名下就有四個白糧糧長名額。

    要說大明開國初年,因糧長一職發家致富的鄉紳不是一家兩家,不過現下世道不如早年,水路關卡多,衙門裏又流行卡拿要那一套,白糧北上耗費過甚

    即便朝廷一石白糧貼補一兩多銀子,可北上水路一直到京城衙門,重重關卡,稍倒黴些,這人情開支就大過於朝廷補貼,不賠都是好的,實沒什麼油水

    這樣雞肋職位,尋常鄉紳人家得了,說不得就要折騰得傾家蕩產,可鬆江士紳大族名下都掛著幾個,不過是賣人情給地方父母,你好我好大家好罷了。

    沈漁也有秀才功名,不過入學多年連鄉試下場資格都沒撈到一次,就絕了上進心思。族裏安排差事的時候,他就接了白糧糧長的差事,即便辛苦些,好歹有沈氏一族為後盾,倒是無需擔心會虧空錢米,年底族中亦稍有補貼。

    雖說掛著糧長之名,可鬆江白糧糧長五十來人,也不是年年都要上京,上京人數都是之前排出來的,三、兩年輪一次,今年上京糧長中,沈漁並不在內,不過因沈瑞、沈玨等人返京的緣故,沈漁就與這次上京的其他糧長做了調換,為的就是照顧沈瑞、沈玨等人方便些。

    俗話說得好,行船走水三分險。這北上因走運河,即便沒了水匪的風險,可船行江上小兩個月也辛苦。沈漁卻是不用宗房大老爺開口,主動應下此事,且甘之如飴,還帶了兒子出來。

    被兒子頂嘴,他也不惱,慢條斯理道:“即便是至親骨肉,也要多往來才能相親。鬆江族人數以百計,玨哥本家親老子、親叔父都在呢,我這逢年過節才見上一麵的堂叔算甚了?前年二房二老爺南下,從族中挑選族侄去任上,作甚沒選旁人,選的是三房玲哥與九房琳哥?還不是曾一路同船南下,處出來的交情……傻小子,仔細尋思去……”

    沈環雖曉得自家老子說的有道理,可還是有些別扭:“即便二房如今顯貴,爹也不往京裏去,這般……交好……作甚哩?”

    “目光短淺有現成的大腿不靠,等到有事想抱的時候也抱不上了你老子我是不行,你們兄弟幾個我也瞧出來,能出個秀才就是謝天謝地,可你的侄兒們呢?沈家詩書傳家,舉業是根本。隻要出來個舉人,就有進京的一日……七房、八房那邊,要不是靠著二房大老爺,能得了江南教職?與二房交好,總不是壞處。真要說起來,玨哥已經出繼,就不是宗房的人,雖都是血脈親緣,可嫡支反而不好大喇喇去親近玨哥,還不如咱們這些堂親更便宜……這條線若是搭上,就是嫡支那邊也會念著咱們的好……”沈漁帶了幾分得意道。

    沈環耷拉下腦袋,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當年在族學時,雖說嫡房子孫稍強勢了些,可旁枝庶房也並未受輕鄙,大家是差不多的族兄弟。如今卻不同,官宦門庭的與尋常門庭的,有功名在身的與撂下書本的,身份地位就有了差別,隨之時光流逝,這差別會越來越大。

    沈瑞、沈玨、沈全幾個,都是早早起了,在五房用了早飯。

    雖說昨晚踐行宴後,沈瑞已經說了“京城再聚”的話,可像沈琴、沈寶、沈珈這幾個往來交好的族兄弟,依舊是起了大早過來相送。沈瑾身為沈瑞的本生兄長,自然也沒有落下。

    倒是宗房那邊,沈有傷臥床的緣故沒有露麵,沈械也沒有出現,宗房大老爺親自過來,又帶了小棟哥、小桐哥隨行。

    小桐哥是沈長子,當年沈玨離開鬆江時,不過是族學裏的蒙童,如今已經是十來歲的小小少年。

    眼見宗房大老爺與鴻大老爺說話,旁人圍著沈瑞說話,小桐哥就走到沈玨跟前,低聲道:“五叔……”

    沈玨皺眉道:“怎麼還折騰了你來?好好的,倒是累你起了個大早。”

    小桐哥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巴掌大錦盒,帶了忐忑道:“是我爹打發侄兒來,這是我爹吩咐侄兒帶給五叔……”

    “程儀昨兒不是都給了麼?怎麼還有一份?”沈玨挑了挑眉道:“心意我領了,東西就算了,你拿回去吧……這五叔可叫不得了,即便是不習慣,總要學著改口。”

    小桐哥當年入族學時,都是沈玨這個小叔叔帶著,隻是到底是孩子,前年見麵也沒接觸幾次,今年見麵時不免有些陌生。沈玨傷心太爺之喪,也沒心情去哄小侄子,兩下裏才沒往來。

    如今眼見離別,年幼的小桐哥隻覺得心裏不得勁,鼻子酸酸的,小聲道:“可五叔就是五叔,私下裏喚一聲也不行麼?”

    見他這般孩子氣,沈玨反而笑了。

    他摸了摸小桐哥的頭,道:“錯了,我已經不是五叔,以後需改口叫我‘玨三叔,……排行改了,總算名兒還是這個,要不我還是我麼?我會是誰呢……”後邊一句卻是自言自語,低不可聞。

    小桐哥似懂非懂,捏著手中錦盒,覺得似乎當改口,可是到底不習慣,張不開嘴。

    沈玨莞爾一笑,不再理會小桐哥,走到宗房大老爺跟前,帶了幾分埋怨道:“真是的,都說了不叫您來……”

    連句正經稱呼也沒有,又是這般口氣,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失禮。

    宗房大老爺不以為忤,摸著胡子“哈哈”兩聲,道:“我向來起的早,就算不過來,在家裏也起了……隨你們去碼頭溜達溜達,又不費什麼事……”

    “如今已經過了中秋,這一早一晚也不是鬧著玩的,您倒是當自己還是年輕人不成?”看著宗房大老爺身上隻是夾衣,沈玨皺著眉,解下自己身上鬥篷,給宗房大老爺披上。

    “不用,不用,你小心著涼……”宗房大老爺忙要推開,沈玨哪裏肯讓?依舊是給宗房大老爺係上了。

    “你這孩子……真是不聽話……”宗房大老爺拍了拍沈玨的胳膊,低聲歎道。

    沈玨扶著宗房大老爺的胳膊,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

    鴻大老爺與沈琦父子兩個在旁,都有些傻眼。

    都說宗房大老爺疼愛幼子,如今算是眼見了,這父子相處也太過隨意些了,不像是父對子、子對父的模樣。不過卻是並不礙眼,反而讓人心裏發酸。

    沈瑾、沈琴、沈寶這幾個小輩,倒是並不覺得沈玨禮數上有什麼不對,看著父子二人這般相處,倒是帶了幾分羨慕。

    即便是至親血脈,如今也不再是一家人。沈玨這次是因奔喪才得以回鬆江,以後若無意外,多半也是如此,說不得生離既是死別,想到這裏,眾人心中又暗暗唏噓。

    五房休整半年,明年還要回京城,小棟哥這裏也是因與沈瑞、沈玨先前在京城年節常見的,沈瑾、沈琴、沈寶幾個立誌科舉、想著早晚要見,因此最難受就獨有宗房大老爺與小桐哥。

    小桐哥年紀在那裏擺著,隻是稍稍感覺舍不得,宗房大老爺卻是狠盯著幼子,舍不得移開眼。他方才雖與鴻大老爺父子說話,可眼風一直沒離開沈玨。眼見沈玨沒有收小桐哥手中錦盒,他並不覺得意外,可心裏卻是越發難過。

    一行人出了五房,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到了官糧碼頭。

    沈漁帶著沈環,已經迎了過來,旁邊還有個三十來歲的青年,卻是吏員打扮。

    見到宗房大老爺,這吏員趨步上前,見禮道:“見過沈世伯……”

    宗房大老爺帶了幾分意外道:“這不是陸家三郎?不過是白糧北上,怎麼是你上京?”

    那青年帶了無奈道:“禪師去年從祖庭直接北上京城,至今未歸,小侄奉祖父之命,前往京城接禪師回來……”

    “這樣說來,洪善禪師如今竟在京城?”宗房大老爺聽了,帶了詫異,望向沈瑞:“瑞哥可曉得?”

    沈瑞搖搖頭道:“小侄還是頭一次聽聞……當年家師與我在西林禪院受禪師照拂頗多,要是知曉禪師在京城掛單,小侄自當早去拜會……”

    這青年本打量著沈瑞,有些拿不準,實在是三年時間,沈瑞變化頗大,全無孩童模樣,五官也張開了。

    聽了宗房大老爺與沈瑞對話,他才露出欣喜來:“真是瑞哥這般高了,一時還真不敢認……”

    沈全上前抱拳道:“正是小弟,見過陸三哥……”

    西林禪院是陸氏私產,沈全當年寄居三年,卻不是四房長輩安排,而是沈理一手安排。

    陸氏亦是鬆江大姓,僅次於沈家、賀家的二等人家,與沈家也是聯絡有親

    沈理之亡母,就是陸氏旁枝之女,眼前這陸三郎論起來,算是沈理表親。

    當年沈瑞在西林禪師守孝,沈理亦在母孝中,常登門與洪善禪師講禪。慕其狀元之名,不少陸氏子弟都往禪院聽講,其中就有這嫡支子弟陸三郎。

    因有一層表親關係,陸三郎當年在禪院與沈理見了好幾次,對於沈瑞也頗為親近。

    像沈、賀兩家,身為地方士紳大族,教導兒孫,都是以讀書舉業為重,嫡支子弟也看不上縣衙小小司吏之職。

    陸家與章家卻是因祖上德衡公遺命,子孫士農工商不禁,全憑天分悟性。嫡支子孫別說是出為吏員,就算打著算盤直接經商的也大有人在。

    一縣政務,錢糧為首,戶房最重。

    華亭縣是大縣,戶房吏員數人,司吏為首。

    陸三郎即便有家世支持,可這個年紀能為戶房司吏也是憑著真本事。就是宗房大老爺這樣的世交長輩,私下也讚過陸三郎能於,隻是在學習上不開竅,院試勉強過了,混上生員功名,歲科考試都是下等,隻能絕了舉業心思,倒是可惜了……

    由沈漁這族叔跟著照應,這負責運糧北上的又是沈瑞的舊識,宗房大老爺提著的心也算著放下些。

    這邊糧船都是昨晚就裝好清點完畢的,沈瑞、沈玨等人行李也是昨晚送上船,隻等著今早天亮就出發。

    眼見時間差不多,陸三郎就與宗房大老爺、沈琦、沈瑾等人作別,帶了沈瑞、沈瑞等人登船了。

    等糧船離了碼頭時,天色已經大亮。

    看著江麵,宗房大老爺長籲了一口氣。

    “祖父,玨三叔的鬥篷落下了……”小棟哥看著宗房大老爺身上,道。

    他前幾年在京城,改口改的早。

    宗房大老爺低頭看了看身上,自言自語道:“這小子,倒是蹭蹭長個子,都要有我高了……”

    沈琦帶了眾族弟上前,道:“海大伯,上車吧,江邊風硬……”

    宗房大老爺點點頭,招呼著小桐哥,轉身上了馬車。

    其他人年長,都騎馬相隨。

    “既是回來,明年小棟哥是不是該應童子試?”沈琦隨口問道。

    小棟哥點點頭:“是啊,原也要今年年底回來的……”

    “京城書院,名師雲集,小棟哥學了這些年,那邊老師怎麼說?院試可有了把握?”沈琦問道。

    小棟哥聞言,不見得意,反而眉眼間多了愁緒:“老師說要是在京城應試火候差不多,可是在南直隸這裏,卻是不好說,多少要看運氣……”

    沈琦深有感觸道:“誰讓咱們這裏是文章大省,百姓教化早,別的地方院試容易,鄉試慘烈。南直隸這裏,院試這裏就要命。過了院試,一輩子摸不上鄉試邊的又大有人在不過你年紀小,也無需太多著急,你全三叔院試就考了三回”

    沈瑾少年登科,並不覺得有這樣難處,沈琴、沈寶兩個聽了,卻是心有戚戚然。

    一行人回了沈家坊,到了胡同口,各房少年上前與宗房大老爺別過,各自家去。宗房大老爺一行,則馬車繼續,回了宗房。

    宗房內宅,西側院。

    沈趴在床上,不時望向門口,見到小桐哥進來,眼睛一亮,忙抬起身來:“回來了……東西可給了……”

    小桐哥麵上帶了不安,從袖子裏拿出了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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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四十章 山高水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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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明媚,庭院裏海棠樹怒放,海棠樹下,站著兩個孩童,不過四、五歲年紀,都一樣發式,梳著衝天辮,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是一色紅綢衣,脖頸上掛著明晃晃金項圈,容貌也有幾分相似,要不是高矮胖瘦不同,倒像是雙生兄弟。

    其中矮胖的那個,笑眯眯地帶了幾分得意,手中抓著一隻九連環玩耍。

    九連環本是民間常見玩具,可這小胖墩手中的卻是不同,因為是碧玉材質、黃金為鏈,顏色豔麗不說,把玩之餘,玉聲也清脆,別說是小孩子,就是大人見了也移不開眼。

    高瘦的那個,板著手指頭,小聲道:“我想玩……”

    那小胖墩揚起下巴,得意地道:“隻有這一個,是我的……”

    “我也想玩……”高瘦的那個孩子奶聲奶氣地又說了一遍。

    小胖墩低頭看著手中物件,猶豫道:“這東西脆,容易壞,得小心著,我也不敢隨意玩……”

    高瘦的那個孩子嘴巴一撇,臉上已經帶了委屈,眼淚在眼光裏打轉轉,不過看到不遠處的人影,已經帶了歡喜道:“祖母……”

    小胖墩聞言抬起頭來,麵對幾個仆婦下人簇擁著一中年婦人與一少年過來

    高瘦孩童已經撲了過去,嘴裏道:“祖母”

    那中年婦人滿臉憐愛地牽住他的小手:“小棟哥怎麼在這兒?哎呦呦,這還要掉淚花了?怎麼委屈成這樣?可是受欺負了?”說到最後,望向另外一個小胖墩,神色轉冷,聲音裏已經帶了惱意。

    小胖墩站在那裏,神色有些無措,喃喃道:“太太,二哥……”

    那瘦高小童見靠山來了,越發覺得委屈,小嘴一撇,哽咽道:“祖母,嗚嗚,我也要玩那個,五叔不給我玩……”

    中年婦人看著那小胖墩,厲聲喝問道:“你是叔叔,作甚不讓著你侄兒?

    小胖墩手抓得更緊了,挺著脖子道:“孩兒隻有這一個,又是怕碎的東西

    瘦高小童一聽,“嗚嗚”地哭了起來。

    中年婦人臉上越發不耐:“你這孩子不可任性,還不與你侄兒耍?”

    小胖墩抬起頭,漲紅著臉道:“這是孩兒的孩兒的”

    瘦高小童見狀,越發哭的厲害。

    中年婦人心疼的不行,立時催促道:“你就不能懂事些?真是狠心腸,被慣的沒個樣子,就任由你侄兒哭鬧?”

    小胖墩將九連環摟在懷裏,滿臉不服氣,並不應答。

    中年婦人不耐煩,對旁邊少年道:“還不快取了給小棟哥耍?再哭嗓子都要哭啞了”

    少年腳下遲疑,臉上帶了為難:“太太,既是五哥心愛的,要不找別的給小棟哥?”

    瘦高小童機靈,眼見事情不成,拉著中年婦人的手哽咽道:“祖母,祖母,我就要這個……”

    中年婦人心疼的不行,也不再催促身邊少年,立時上前從小胖墩懷裏拽了九連環過去,反手塞到瘦高小童手中。

    “嘻嘻好玩……”瘦高小童捧著碧玉九連環,破涕而笑。

    小胖墩勃然大怒:“你們欺負人我要去告訴太爺去,小棟哥搶我的九連環”

    瘦高小童嚇了一跳,忙抬頭望向中年婦人:“祖母……”

    中年婦人麵如寒霜,望向小胖墩。

    旁邊少年低聲勸道:“太太,還是還給五哥吧。五哥輩分高,可比小棟哥還小半歲呢,鬧到太爺跟前,兩下裏也不好看……”

    中年婦人隻覺得心火亂竄,從瘦高小童手中取了九連環,一把丟在地上:“拿回去,誰稀罕不成”

    庭院裏青磚鋪地,碧玉九連環一摔之下,立時碎了幾段,散落了一地。

    小胖墩不由傻眼,中年婦人冷笑一聲,牽著瘦高小童的手轉身離去。

    身後,響起孩童的嚎哭聲……

    看著錦盒中的碧玉九連環,沈收回思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當年看似兩個小童之間的爭執,不過引起的後果卻頗為嚴重,沈玨病了一場,太爺知曉原委,將長媳嗬斥了一頓不說,也不許她再隨便見玨哥。沒過多久,京城喜報傳來,小棟哥連帶著械大奶奶,就被太爺叫人送到京城去了。

    沈當年是旁觀者,隻覺得大太太待胞弟的厭憎實沒道理,也太刻薄些。為了大太太這態度,沈當年還懷疑過沈玨的出身,小心翼翼地打聽了一圈,雖知曉了答案,卻是南轅北轍。

    沈雖同情胞弟,可子不言母過,除了在旁邊勸和,也不能說旁的。

    直到沈玨被徐氏帶走,大太太這裏才露悔意,沈看著唏噓不已。

    去年有次去南京訪親,沈無意在夫子廟的一處文玩鋪子裏看到了眼前這隻碧玉九連環,雖沒有當年大太太摔的那隻精致,也有七、八分的意思。

    沈想到胞弟幼時所受委屈,就買下了這碧玉九連環,想著以後得了機會就送給他。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境地下相送,而且還沒送出去。

    沈苦笑著搖搖頭,將錦盒又合起來……

    運河上,糧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八月終了,到了九月中旬,路程已經過半。

    旬月功夫,沈瑞、沈玨、沈全三人,不僅與沈環這昔日同窗重拾舊誼,同沈漁與陸三郎也熟了。

    船上枯坐無聊,閑暇之餘,大家抹骨牌來消磨時間。

    沈漁輩分高,身上瑣事又多,並不與族侄們參合;沈玨是因身上帶孝,隻在旁邊掠場,剩下的就隻有沈瑞、沈環、沈全與陸三郎四個。

    陸三郎雖年紀比沈家諸子長一截,卻是個活絡通透性子,並不刻板教條,與大家說話玩樂都能湊到一塊去。要不然即便沈瑞與之有舊,大家也不會旬月時日就混這般熟稔。

    眼看著陸三郎跟前堆了一大堆銅錢,沈環哀嚎一聲道:“又是陸三哥贏了

    陸三郎笑道:“瞧著你們幾個的樣子,就是沒有去過賭場的……你們年歲也大了,以後交際的三教九流,即便不是要學賭,該見識的也當見識了……你們等著,我取些東西與你們耍……”

    等他再回船艙時,手中已經拿了一隻骰子筒。

    沈環不服氣道:“這不就是骰子,誰沒見過?小時候玩雙陸也好,陪著姊妹們打馬也好,都耍這個……”

    陸三郎笑而不答,而是卷起衣袖,也不入座,就站在桌子前,搖起骰子來

    大家見狀,也都站起身來,看著路三郎做戲。

    等到骰子筒揭開,露出六隻骰子來,都是一點紅心向上。

    沈瑞滿臉佩服道:“陸三哥可真是厲害……”

    陸三郎笑了笑,手腕一動,將骰子收了,又搖了起來。

    等到再開骰子筒時,裏麵就是六個六,搖出個豹子來。

    “我也試試”沈環早已按捺不住,磨拳插手。

    陸三郎就讓開位置,將骰子筒交給沈環。

    沈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要豹子,隻要出來個大就好……”

    “嘩啦嘩啦”,骰子亂搖,出來的骰子麵自然也齊整。

    “一、二、二、四、四、六……哈,還真是大了”沈環數著骰麵,帶了幾分興奮,對眾人道。

    沈全笑著搖頭道:“陸三哥那個是技藝,環哥這個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沈環雖不服氣,不過再搖兩次,或大或小,還真是“隨心所欲”。

    沈玨帶了好奇道:“陸三哥搖的這麼好,這又是得熟能生巧的東西,這是專門學過?”

    陸三郎搖頭,笑道:“真要論起來,不過小把戲我這人打小就有一嗜好,喜歡黃白之物,即便不是自己的,也願意多看上兩眼……”

    換做旁人,真要有這樣的嗜好,定會顯得貪婪粗鄙。陸三郎卻是溫文儒雅,一副貴介公子做派,看著與銅臭實不搭邊。

    沈氏諸少爺聽了這說辭,也隻是覺得新奇,並不心生鄙薄。

    “當年十三、四歲時,正好族中長輩開了一家賭場。賭場裏都是真金白銀,落在我眼中,自然是處處都好。當時我覺得這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賭場,日日舍不得離開……那位長輩見了,並未喝止,就將我帶在身邊,諸事不避……不到兩月,賭場那一套我就明白是什麼回事,也見識了幾次因賭博傾家蕩產、賣兒賣女的慘事,就熄了向賭的心思……不過玩骰子這小把戲,倒是學會了……”陸三郎道。

    沈全若有所思道:“陸三哥那尊長,倒是睿智長者,這般點化陸三哥……要是直接攔著,怕是不頂用,反而更好奇呢……”

    陸三郎點頭道:“誰說不是……”

    沈瑞想了想,道:“陸家長輩既不避諱賭場,那是不是除了陸三哥,其他晚輩都提溜過去一圈了?”

    陸三郎看著沈瑞,笑著點頭道:“倒是讓瑞哥說著。我是過後才曉得,陸家子孫成丁前,長輩們都要帶著往賭場去幾回的,就是陸家沒開賭場前也是如此……長輩們說了,兒郎大了,難免有離開家時外頭人心險惡,常申來做局惑人的,不過‘酒,、‘色,、這幾樣……該見識的都見識,也就不容易受人糊弄,在這上頭吃虧……”

    沈全咋舌道:“怨不得見陸三哥好酒量,原來那也是曆練出來的……”

    沈環十四、五歲,正是少年慕艾之時,憋著笑道:“酒也學了,賭也學了,那‘色,怎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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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三十九章 山高水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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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江,官船碼頭。

    臨著碼頭停泊著一溜的糧船,鬆江府每年負擔著往內府輸送白糧五萬石的任務,從今年七月開始,就分幾批北上運糧,今天要啟程的這一批三十艘運糧船,是今年最後一批次北運白糧的船隊。

    碼頭上站著一四十來歲中年人,穿著簇新素色儒衫,眺望遠處,麵上帶了雀躍與緊張。

    旁邊站著一十四、五歲的少年,不解道:“爹,您這也太鄭重了?到底您是長輩,瑞二哥待人極為和氣,何至於此……”

    “臭小子待會規矩些”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真以為名為族兄弟,就是兄弟了?那是尚書府公子,沒看各房嫡支老爺們都巴結奉承著……”

    少年撇了撇嘴道:“不說瑞二哥,還有玨三哥在呢,又不是外人……爹還如對大賓不成?”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庶支子弟、沈玨從堂弟兼昔日族學同桌沈環,旁邊這中年人是族長太爺庶侄沈漁。

    沈家是鬆江大戶,各房頭田畝數加起來,足有萬頃,名下就有四個白糧糧長名額。

    要說大明開國初年,因糧長一職發家致富的鄉紳不是一家兩家,不過現下世道不如早年,水路關卡多,衙門裏又流行卡拿要那一套,白糧北上耗費過甚

    即便朝廷一石白糧貼補一兩多銀子,可北上水路一直到京城衙門,重重關卡,稍倒黴些,這人情開支就大過於朝廷補貼,不賠都是好的,實沒什麼油水

    這樣雞肋職位,尋常鄉紳人家得了,說不得就要折騰得傾家蕩產,可鬆江士紳大族名下都掛著幾個,不過是賣人情給地方父母,你好我好大家好罷了。

    沈漁也有秀才功名,不過入學多年連鄉試下場資格都沒撈到一次,就絕了上進心思。族裏安排差事的時候,他就接了白糧糧長的差事,即便辛苦些,好歹有沈氏一族為後盾,倒是無需擔心會虧空錢米,年底族中亦稍有補貼。

    雖說掛著糧長之名,可鬆江白糧糧長五十來人,也不是年年都要上京,上京人數都是之前排出來的,三、兩年輪一次,今年上京糧長中,沈漁並不在內,不過因沈瑞、沈玨等人返京的緣故,沈漁就與這次上京的其他糧長做了調換,為的就是照顧沈瑞、沈玨等人方便些。

    俗話說得好,行船走水三分險。這北上因走運河,即便沒了水匪的風險,可船行江上小兩個月也辛苦。沈漁卻是不用宗房大老爺開口,主動應下此事,且甘之如飴,還帶了兒子出來。

    被兒子頂嘴,他也不惱,慢條斯理道:“即便是至親骨肉,也要多往來才能相親。鬆江族人數以百計,玨哥本家親老子、親叔父都在呢,我這逢年過節才見上一麵的堂叔算甚了?前年二房二老爺南下,從族中挑選族侄去任上,作甚沒選旁人,選的是三房玲哥與九房琳哥?還不是曾一路同船南下,處出來的交情……傻小子,仔細尋思去……”

    沈環雖曉得自家老子說的有道理,可還是有些別扭:“即便二房如今顯貴,爹也不往京裏去,這般……交好……作甚哩?”

    “目光短淺有現成的大腿不靠,等到有事想抱的時候也抱不上了你老子我是不行,你們兄弟幾個我也瞧出來,能出個秀才就是謝天謝地,可你的侄兒們呢?沈家詩書傳家,舉業是根本。隻要出來個舉人,就有進京的一日……七房、八房那邊,要不是靠著二房大老爺,能得了江南教職?與二房交好,總不是壞處。真要說起來,玨哥已經出繼,就不是宗房的人,雖都是血脈親緣,可嫡支反而不好大喇喇去親近玨哥,還不如咱們這些堂親更便宜……這條線若是搭上,就是嫡支那邊也會念著咱們的好……”沈漁帶了幾分得意道。

    沈環耷拉下腦袋,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當年在族學時,雖說嫡房子孫稍強勢了些,可旁枝庶房也並未受輕鄙,大家是差不多的族兄弟。如今卻不同,官宦門庭的與尋常門庭的,有功名在身的與撂下書本的,身份地位就有了差別,隨之時光流逝,這差別會越來越大。

    沈瑞、沈玨、沈全幾個,都是早早起了,在五房用了早飯。

    雖說昨晚踐行宴後,沈瑞已經說了“京城再聚”的話,可像沈琴、沈寶、沈珈這幾個往來交好的族兄弟,依舊是起了大早過來相送。沈瑾身為沈瑞的本生兄長,自然也沒有落下。

    倒是宗房那邊,沈有傷臥床的緣故沒有露麵,沈械也沒有出現,宗房大老爺親自過來,又帶了小棟哥、小桐哥隨行。

    小桐哥是沈長子,當年沈玨離開鬆江時,不過是族學裏的蒙童,如今已經是十來歲的小小少年。

    眼見宗房大老爺與鴻大老爺說話,旁人圍著沈瑞說話,小桐哥就走到沈玨跟前,低聲道:“五叔……”

    沈玨皺眉道:“怎麼還折騰了你來?好好的,倒是累你起了個大早。”

    小桐哥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巴掌大錦盒,帶了忐忑道:“是我爹打發侄兒來,這是我爹吩咐侄兒帶給五叔……”

    “程儀昨兒不是都給了麼?怎麼還有一份?”沈玨挑了挑眉道:“心意我領了,東西就算了,你拿回去吧……這五叔可叫不得了,即便是不習慣,總要學著改口。”

    小桐哥當年入族學時,都是沈玨這個小叔叔帶著,隻是到底是孩子,前年見麵也沒接觸幾次,今年見麵時不免有些陌生。沈玨傷心太爺之喪,也沒心情去哄小侄子,兩下裏才沒往來。

    如今眼見離別,年幼的小桐哥隻覺得心裏不得勁,鼻子酸酸的,小聲道:“可五叔就是五叔,私下裏喚一聲也不行麼?”

    見他這般孩子氣,沈玨反而笑了。

    他摸了摸小桐哥的頭,道:“錯了,我已經不是五叔,以後需改口叫我‘玨三叔,……排行改了,總算名兒還是這個,要不我還是我麼?我會是誰呢……”後邊一句卻是自言自語,低不可聞。

    小桐哥似懂非懂,捏著手中錦盒,覺得似乎當改口,可是到底不習慣,張不開嘴。

    沈玨莞爾一笑,不再理會小桐哥,走到宗房大老爺跟前,帶了幾分埋怨道:“真是的,都說了不叫您來……”

    連句正經稱呼也沒有,又是這般口氣,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失禮。

    宗房大老爺不以為忤,摸著胡子“哈哈”兩聲,道:“我向來起的早,就算不過來,在家裏也起了……隨你們去碼頭溜達溜達,又不費什麼事……”

    “如今已經過了中秋,這一早一晚也不是鬧著玩的,您倒是當自己還是年輕人不成?”看著宗房大老爺身上隻是夾衣,沈玨皺著眉,解下自己身上鬥篷,給宗房大老爺披上。

    “不用,不用,你小心著涼……”宗房大老爺忙要推開,沈玨哪裏肯讓?依舊是給宗房大老爺係上了。

    “你這孩子……真是不聽話……”宗房大老爺拍了拍沈玨的胳膊,低聲歎道。

    沈玨扶著宗房大老爺的胳膊,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

    鴻大老爺與沈琦父子兩個在旁,都有些傻眼。

    都說宗房大老爺疼愛幼子,如今算是眼見了,這父子相處也太過隨意些了,不像是父對子、子對父的模樣。不過卻是並不礙眼,反而讓人心裏發酸。

    沈瑾、沈琴、沈寶這幾個小輩,倒是並不覺得沈玨禮數上有什麼不對,看著父子二人這般相處,倒是帶了幾分羨慕。

    即便是至親血脈,如今也不再是一家人。沈玨這次是因奔喪才得以回鬆江,以後若無意外,多半也是如此,說不得生離既是死別,想到這裏,眾人心中又暗暗唏噓。

    五房休整半年,明年還要回京城,小棟哥這裏也是因與沈瑞、沈玨先前在京城年節常見的,沈瑾、沈琴、沈寶幾個立誌科舉、想著早晚要見,因此最難受就獨有宗房大老爺與小桐哥。

    小桐哥年紀在那裏擺著,隻是稍稍感覺舍不得,宗房大老爺卻是狠盯著幼子,舍不得移開眼。他方才雖與鴻大老爺父子說話,可眼風一直沒離開沈玨。眼見沈玨沒有收小桐哥手中錦盒,他並不覺得意外,可心裏卻是越發難過。

    一行人出了五房,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到了官糧碼頭。

    沈漁帶著沈環,已經迎了過來,旁邊還有個三十來歲的青年,卻是吏員打扮。

    見到宗房大老爺,這吏員趨步上前,見禮道:“見過沈世伯……”

    宗房大老爺帶了幾分意外道:“這不是陸家三郎?不過是白糧北上,怎麼是你上京?”

    那青年帶了無奈道:“禪師去年從祖庭直接北上京城,至今未歸,小侄奉祖父之命,前往京城接禪師回來……”

    “這樣說來,洪善禪師如今竟在京城?”宗房大老爺聽了,帶了詫異,望向沈瑞:“瑞哥可曉得?”

    沈瑞搖搖頭道:“小侄還是頭一次聽聞……當年家師與我在西林禪院受禪師照拂頗多,要是知曉禪師在京城掛單,小侄自當早去拜會……”

    這青年本打量著沈瑞,有些拿不準,實在是三年時間,沈瑞變化頗大,全無孩童模樣,五官也張開了。

    聽了宗房大老爺與沈瑞對話,他才露出欣喜來:“真是瑞哥這般高了,一時還真不敢認……”

    沈全上前抱拳道:“正是小弟,見過陸三哥……”

    西林禪院是陸氏私產,沈全當年寄居三年,卻不是四房長輩安排,而是沈理一手安排。

    陸氏亦是鬆江大姓,僅次於沈家、賀家的二等人家,與沈家也是聯絡有親

    沈理之亡母,就是陸氏旁枝之女,眼前這陸三郎論起來,算是沈理表親。

    當年沈瑞在西林禪師守孝,沈理亦在母孝中,常登門與洪善禪師講禪。慕其狀元之名,不少陸氏子弟都往禪院聽講,其中就有這嫡支子弟陸三郎。

    因有一層表親關係,陸三郎當年在禪院與沈理見了好幾次,對於沈瑞也頗為親近。

    像沈、賀兩家,身為地方士紳大族,教導兒孫,都是以讀書舉業為重,嫡支子弟也看不上縣衙小小司吏之職。

    陸家與章家卻是因祖上德衡公遺命,子孫士農工商不禁,全憑天分悟性。嫡支子孫別說是出為吏員,就算打著算盤直接經商的也大有人在。

    一縣政務,錢糧為首,戶房最重。

    華亭縣是大縣,戶房吏員數人,司吏為首。

    陸三郎即便有家世支持,可這個年紀能為戶房司吏也是憑著真本事。就是宗房大老爺這樣的世交長輩,私下也讚過陸三郎能於,隻是在學習上不開竅,院試勉強過了,混上生員功名,歲科考試都是下等,隻能絕了舉業心思,倒是可惜了……

    由沈漁這族叔跟著照應,這負責運糧北上的又是沈瑞的舊識,宗房大老爺提著的心也算著放下些。

    這邊糧船都是昨晚就裝好清點完畢的,沈瑞、沈玨等人行李也是昨晚送上船,隻等著今早天亮就出發。

    眼見時間差不多,陸三郎就與宗房大老爺、沈琦、沈瑾等人作別,帶了沈瑞、沈瑞等人登船了。

    等糧船離了碼頭時,天色已經大亮。

    看著江麵,宗房大老爺長籲了一口氣。

    “祖父,玨三叔的鬥篷落下了……”小棟哥看著宗房大老爺身上,道。

    他前幾年在京城,改口改的早。

    宗房大老爺低頭看了看身上,自言自語道:“這小子,倒是蹭蹭長個子,都要有我高了……”

    沈琦帶了眾族弟上前,道:“海大伯,上車吧,江邊風硬……”

    宗房大老爺點點頭,招呼著小桐哥,轉身上了馬車。

    其他人年長,都騎馬相隨。

    “既是回來,明年小棟哥是不是該應童子試?”沈琦隨口問道。

    小棟哥點點頭:“是啊,原也要今年年底回來的……”

    “京城書院,名師雲集,小棟哥學了這些年,那邊老師怎麼說?院試可有了把握?”沈琦問道。

    小棟哥聞言,不見得意,反而眉眼間多了愁緒:“老師說要是在京城應試火候差不多,可是在南直隸這裏,卻是不好說,多少要看運氣……”

    沈琦深有感觸道:“誰讓咱們這裏是文章大省,百姓教化早,別的地方院試容易,鄉試慘烈。南直隸這裏,院試這裏就要命。過了院試,一輩子摸不上鄉試邊的又大有人在不過你年紀小,也無需太多著急,你全三叔院試就考了三回”

    沈瑾少年登科,並不覺得有這樣難處,沈琴、沈寶兩個聽了,卻是心有戚戚然。

    一行人回了沈家坊,到了胡同口,各房少年上前與宗房大老爺別過,各自家去。宗房大老爺一行,則馬車繼續,回了宗房。

    宗房內宅,西側院。

    沈趴在床上,不時望向門口,見到小桐哥進來,眼睛一亮,忙抬起身來:“回來了……東西可給了……”

    小桐哥麵上帶了不安,從袖子裏拿出了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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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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