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2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34
第二百六十章風云際會(二)



壽哥隨口將沈瑞損了一頓,心中郁氣散了不少,眼見花園在即,想著徐氏方才的憐憫,就隨后將手中的半截的竹竿扔了。

今日是上門做客,又不是上門乞討,這礙眼的家伙事就扔了吧。

隨后他便昂首挺胸,揚起下巴,立時跟小公雞似的。

即便三人之中,壽哥身量最小,可這補丁疊補丁的裝扮,帶上這驕傲神態,倒是比身高魁偉的高文虎更惹眼。

沈全、毛遲與何泰之正坐在花園的亭子里說話,眼見沈瑞帶了主客來了,三人便都客氣的起身。

見壽哥奇裝怪異,沈全與毛遲還罷,兩人年紀大些,自有城府,何泰之卻是眼睛一亮。

沈瑞已經給眾人做了引薦,大家彼此見過,賓主落座。

因高文虎年長,沈瑞招待人時又是以高文虎為主,沈全與毛遲兩個就也與高文虎寒暄起來。

待曉得他今年不過十三歲,沈全與毛遲兩個則是驚嘆不已。

沈瑞長得已經比同齡少年身量高,這個高文虎比沈瑞還高大半頭。即便面帶稚嫩,可要是不知道的,說是十六、七歲也有人信。

這兩人一個處事圓潤,一個出身微寒,即便曉得高文虎只是平民小子,也並未有輕鄙之心。反而因是沈瑞的新朋友,兩人愛屋及烏的,待高文虎也親近幾分。

高文虎雖性子憨實,卻是知道好賴,感受到兩人的善意,就將身上那點拘謹散盡,露出天真質樸的性子。

對比之下,奇裝異服、神色傲慢的壽哥,就顯得分外不討喜。

瞧著沈瑞帶他神色客氣疏離,一副彼此不熟的模樣,沈全與毛遲兩個打了招呼后,便也沒再理會壽哥。

壽哥見狀,暗暗地瞪沈瑞一眼,覺得他真是小氣,自己不過隨口說他幾句,倒是記仇了似的。

壽哥不過十來歲,哪里就真的一眼將沈瑞看透,評點個一針見血?

不過是他自己待人就是兩個模樣,心情好的時候,恁般乖巧的模樣都做得出;心情不好的時候,是誰也入不得眼的。

不料信口胡謅,卻是將沈瑞掩藏的性子說個七七八八。

沈瑞雖一時有所觸動,倒是沒有記仇,只是覺得壽哥這熊孩子蹬鼻子上臉,近之則不遜,還是冷著他點,他反而能裝個好孩子模樣。

即便是未來天子,能調教的時候也當調教。

眼見眾人都圍著高文虎說話,並不搭理自己,壽哥就覺得無趣。

他早已察覺何泰之盯著自己狠瞧,只因何泰之並沒有露出瞧不起的模樣,就沒有理會,現下卻是滿心不順,便沒好氣地問道:“你作甚老盯著我?”

何泰之見壽哥開口,眼睛更亮,湊到他跟前來,目光黏在他身上,道:“這是哪里傳出來的樣子,如今京城流行穿這個樣式百衲衣?”說到這里,又低頭看他腳下:“哎呦還有配套的鞋子”

兩人這一說話,眾人便都望向二小。

壽哥覺得被剝了皮,面上滾燙,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看著何泰之眼中閃過的戲謔,恨不得一腳將何泰之踹開。

何泰之已經掉過頭去,對沈瑞等人抱怨道:“叫我說,還是書院的規矩太死板,連如何穿衣都有要求,弄得我們這些人都跟不上京中時興……”

雖不知為何壽哥出門做客這樣裝扮,可看著他窘迫模樣,沈全與毛遲兩個就曉得,這身裝扮絕不是什麼流行。

沈全便對何泰之嗔怪道:“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下場,如今你不想著怎麼連陣磨槍,還有心思去琢磨京中時興什麼衣裳?都云近朱者赤,何表弟也學著些瑞哥的專心吧……”

聽提及學習,何泰之忙做了個告饒的姿態,苦著臉道:“求求全三哥且別提讀書,我讀書都要讀得吐了,如今一聽就腦袋疼……不是說好今日有瑞表哥的新朋友過來,大家跟著借光松快一日麼?”

高文虎后知后覺,反應的慢,只當何泰之與沈全等人真是不曾見過這樣式的裝扮,生怕傷了壽哥的心,憨聲道:“這是百姓人家常見的裝扮,衣服洗的多就容易破,縫了補丁能再穿一年。就是我在家也常穿的,出門了才換上沒補丁的服……”

他正經八百地解說起來,不卑不亢的,沈全還罷,何泰之這個始作俑者難免心虛,訕笑著道:“原來如此,是我見識短了……”

沈瑞之前沒並未看到何泰之的神情,聽他問話時,只當他真的不曾見過這樣的衣服。

現下才反應過來,何泰之老家就是京郊鄉下,每年都要回鄉祭祖,哪里是養在宅門不知世情辛苦的貴公子?

這孩子是皮癢了,故意逗壽哥。

沈瑞不由暗暗擔心,就望向壽哥。

壽哥本覺得何泰之不討喜,裝模作樣來嘔自己,不過瞧著他一提讀書就頭疼的模樣,倒是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來。

小孩子都愛同大孩子一起玩,壽哥父母都為長,堂親表親中他排在第一。堂親遠在外藩,輕易不得見;即便張家那邊有幾個表弟、表妹,在他眼中都是鼻涕娃,他才懶得理睬。

眼前這幾個人,除了何泰之與他同庚,其他人都比他年長。他並未覺得有什麼隔閡,反而興致勃勃地留心起幾人來。

沈瑞這個族兄,是個脾氣好的,比大家年紀大了一截去,也沒有仗著年長就對大家管三管四的,行事說話間頗為照顧人。

毛遲這家伙,看著還真不像是已經十六歲的模樣,個子也不高,說話慢聲細語的,倒像是南邊人的綿軟性子。

這個何泰之則是“倚小賣小”,一口一個“全三哥”、“表哥”,可卻是欠收拾的家伙。

沈瑞見壽哥時,壽哥正對著何泰之磨牙瞪眼。

沈瑞見他惱雖惱,卻無怨憤之色,便將提起的心又放下。

何泰之卻是敢作敢當的性子,眼見沈瑞、沈全等人都隱帶責怪,壽哥的小眼神也不善,曉得自己方才冒昧,便有心化解,坐在壽哥身邊,小聲道:“方才是我無禮,委實對不住……只是好好的你作甚如此打扮?”

壽哥不由一怔,低著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低聲請教道:“有甚不對?哪里就露了馬腳?”

何泰之看了壽哥一眼,帶了幾分得意道:“整匹馬都露出了,還用找馬腳?這補丁上的針腳雖粗,可用的卻是松江細棉布。這樣的布,看著尋常,價格並不比絲綢便宜。要不然也不會曾為貢品。雖說今上仁善,愛惜民生,停了松江貢布,可京城勛貴仕宦人家,用這布的也不少……”

將這布販到京城的,就是沈家三房。

三房走禮,少不得二房這里。

徐氏見這布用著好,便也常往何家送。

壽哥不服氣道:“不都是布麼?還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來?你一個小子,又不是小娘子,怎麼還留心起衣服料子?怨不得那個全三哥說你讀書不專心,這心分得也太散了”

沈瑞幾個年長的,原本擔心這兩個小的相處不好,即便說著話,也多留心這頭,怕這兩個吵起來。

沒想到這兩個小的小腦袋瓜子湊到一起,嘀嘀咕咕,倒是熱熱絡絡模樣。

實際上,何泰之這里已經惱了。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沈全年長,方才又是為他掃尾,說他兩句他也聽了;眼前這臭小子陰陽怪氣的,嘴巴還真是臭。

只是礙于他是沈瑞的客人,何泰之不願意與他拌嘴,便按捺住不快,便指了指沈瑞:“誰留心衣服料子?我早先也認不出,不過是瑞表哥不愛穿綢衣,多愛這種細棉布衣裳,連帶著我娘也說這料子好,給家兄與我也做了幾套……只是我穿不慣,覺得不如綢衣涼快……”

壽哥去看沈瑞的衣裳,的確是布衣,看著不過尋常,與外頭讀書人的裝扮並無什麼不同。

他便不再糾結之處,反而想起徐氏方才慈愛略帶憐憫的眼神來。

若不是將他當成真乞兒,那為何還帶了憐憫?

他還不知道,徐氏雖沒有探問到壽哥底細,可對于他的來歷也有了猜測。

只當他是哪個勛貴府邸不得志的小公子,丁點兒年紀,眉眼間就帶了抑郁,混跡市井也沒尊親長輩管束。

要是有親娘關愛的孩子,哪里會如此?多半是沒了親娘,親爹后娶,才會讓貴介小公子如此荒唐度日。

因這般猜測,徐氏才面帶憐憫,即便看出壽哥是個不寬和性子,也無心阻攔沈瑞交友。

壽哥想不到這些,可也並不覺得徐氏作偽,就是覺得納悶罷了。

飯時未到,大家總不能于坐著,沈瑞早已準備好了游戲牌子,道:“離吃飯還有些功夫,咱們來頑抓曹操,吧?”

沈全與毛遲點頭道好,其余等人卻是面面相覷。

“什麼是抓曹操,?怎麼頑?”壽哥問道。

沈瑞道:“原是南邊流行的一個小游戲,酒桌上助興的,簡單易懂……我並沒頑過,不過是聽人提過,覺得現下也能頑……”

所謂“抓曹操”,跟后世曾風靡一時的“殺人游戲”有相似之處,論起來當得起“殺人游戲”的始祖。

將預先寫好的“諸葛亮”、“曹操”、“劉備”、“關羽”、“張飛”、“趙云”、“馬超”、“黃忠”等人名寫成牌子,放在布袋或者罐子里,然后大家一人抓一張。

“諸葛亮”發令,點某位將軍抓“曹操”。

被點名的將軍報到,對坐上其他人猜抓。抓錯了,罰酒一杯;抓到“劉備”,懲罰翻倍,且“劉備”伴飲一杯;一直到抓到“曹操”,一局游戲終了。

這是沈瑞在現在世面上各種常見的游戲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若是智能或棋牌類游戲,高文虎的腦子不夠用;要是競技類游戲,沈全、毛遲三個跟不上。

這“抓曹操”簡單易懂,也好上手,倒是正合適……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37
第二百六十一章風云際會(三)

除了沈全見過幼年沈瑞的頑劣,曉得他早先並不是如今這樣性子;其他的人,對于沈瑞的印象都差不多,就是個諸事不理、專心讀書的家伙。

如今沈瑞主動提起游戲來,大家都便都很捧場。

尤其是毛遲與何泰之兩個,一年到頭到書院里讀書,正是想要松快的時候

待沈瑞將“抓曹操”的游戲規則說完,何泰之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既是酒桌上的游戲,都是用來罰酒的,如今不在酒桌上吃,用甚做懲罰?”

沈瑞笑道:“以茶代酒……”

除了沈全是抱著陪著弟弟們的心思之外,其他幾人都對游戲本身有興趣,即便覺得這懲罰太輕了些,依舊興致勃勃。

沈瑞沒有用涼亭里的茶,另吩咐小婢端了茶盤過來。茶壺還罷,個頭與尋常茶壺差不多,可這茶杯卻極為小巧,直徑不過一寸,高只有八分,跟酒盅差不多。

何泰之不解道:“作甚上兩套茶具,莫非有什麼乾坤不成?”

沈瑞道:“表弟不用急,等開局了便曉得了……”

六人團坐,高文虎右手邊是壽哥,壽哥往右,依次是何泰之、沈瑞、毛遲、沈全。

因在座總共是六人,除了“諸葛亮”、“曹操”、“劉備”必備竹牌之外,里面添了的“關羽”、“張飛”、“趙云”三個武將。

沈瑞取了預備好的抽口錦袋過來,將幾個竹牌放進去,讓高文虎先摸。

高文虎摸出一張一寸見方的竹牌出來,隨即是壽哥、何泰之、沈瑞這樣輪過來。

第一局摸到“諸葛亮”的是毛遲。

他就是南邊人,對這個游戲正熟,將竹牌亮出來,視線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道:“孔明點兵,趙云聽令,速抓曹操,莫待天明……”

沈瑞在旁,也在留意眾人神色。

聽到“趙云”名字時,何泰之與高文虎都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沈全笑著亮著手中的竹牌,道:“趙云得令”

沈瑞沒玩過這游戲,都曉得留心眾人表情,沈全是玩慣這個游戲,自然也早就留意。

不用說,何泰之與高文虎已經泄漏身份,這兩人就是另外兩個將軍。那座位上不動聲色的兩個,就是“曹操”與“劉備”。

沈瑞還罷,幼年經歷挫折,性情大變,有了城府。早些年還罷,行事之間還能看得透;如今漸大了,即便是年歲了五歲的沈全,有的時候也看不透沈瑞在想什麼。

這個壽哥,十來歲年紀,看著是個任性肆意的,卻也能做到神情莫辨,倒是叫人費思量。

一時之間,沈全倒是對壽哥的身份生出幾分好奇。

他的視線在沈瑞與壽哥身上來回轉了兩圈,依舊看不出端倪來。

何泰之已經催促:“全三哥快些猜,左右猜錯了不過罰杯茶……”

沈全笑了笑道:“好,那我就猜是瑞哥……”

沈瑞聞言,眉頭卻是一蹙,隨即立時展開,翻開自己竹牌,上面用隸書寫著“劉備”二字。

毛遲笑道:“全三哥不僅抓錯人,還抓到劉備身上,罰茶兩杯,劉備陪一杯……”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取了茶杯,倒了三杯茶出來。

茶湯淺碧色,看著倒是上好茶水。

每杯不過七分滿,毛遲挪了兩杯放到沈全面前,剩下一杯放到沈瑞面前。

沈瑞卻不著急吃茶,笑吟吟地望向沈全。

沈全卻是不由多看了沈瑞兩眼,慢悠悠的地端起一杯茶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茶水是溫的,實聞不出什麼。

可沈全曉得,即是作為懲罰用的茶湯,肯定不是尋常東西,否則沈瑞也不會換了小杯子。

一杯不過一口的量,沈全就一口吃盡。

隨即沈全瞇了瞇眼,將另一杯茶也一口咽了,隨即去看沈瑞。

沈瑞倒是尋常吃茶的模樣,端著小小的茶杯,一口一口,分三口吞咽了事

沈全看著,眼中露出詫異來。

毛遲道:“懲罰茶也吃了,繼續猜抓……”

沈全這回沒猶豫,直接指了壽哥道:“這是曹操”

壽哥本隱帶得意,正與何泰之低頭說話,結果一下被逮了正著,只好不甘心地翻開眼前的竹牌來,上面正是“曹操”二字。

毛遲又倒了一杯茶,傳到壽哥手中。

壽哥端著茶杯,卻沒有著急吃,而是抬頭看了沈全與沈瑞一眼,正好這兩人也在看他,視線對碰了個正著。

壽哥挑了挑眉,低著頭將茶飲盡。

等再抬頭時,壽哥臉上卻是添了笑,大聲道:“再來”

新的一局開始,高文虎是“諸葛亮”。

不過,他亮出竹牌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是好半天不吭聲。

壽哥道:“高大哥,你快點兵啊,關羽、張飛、趙云哪個都行……”

高文虎卻是摸了摸后腦勺,為難道:“我忘了詞了,毛大哥方才說的那些我沒記住……”

毛遲溫煦道:“那詞不是固定的,直接點人名就行……”

高文虎點點頭,憨笑道:“那我就點‘關羽,抓‘曹操,……”

話音未落,何泰之已經帶了幾分興奮舉起手中竹牌:“我是關羽,關羽得令”

不過將剩下可能是“曹操”的四人看了一圈后,何泰之有些懵了。

他使勁地瞪著眼睛,想要從大家臉上看出絲毫線索來,可剩下四人,兩人是會玩的,剩下兩人是慣會裝模作樣。

何泰之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也瞧不出哪個像“曹操”。

他只能胡亂猜道:“壽哥是曹操,……”

眾人望向壽哥,壽哥嗤笑一聲,翻開手中的竹牌,上面書著“張飛”。

“嘻嘻,猜錯了,我這就吃茶”何泰之道。

高文虎倒了茶,伸著胳膊遞了過來。

何泰之接了,就往嘴里送,隨即卻是“噗”的一聲將半口茶噴了出來。

幸而壽哥往后躲了一步,否則就要被噴個正著。

何泰之的臉擠成一團,伸著舌頭道:“這是茶?這麼苦?”

說完這一句,他反應過來不對勁來,先看了看那壺茶水,隨即看了看沈全、沈瑞,又看身邊壽哥,哭笑不得道:“苦成這樣,你們幾個也受了,還裝成尋常樣子,還真是厲害”

壽哥眉眼彎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沈全笑道:“這是苦丁茶,清心敗火的好東西,我家也有,早年吃過幾回,不過今日這壺茶湯得濃,一時沒瞧出來……”說到這里,望向沈瑞道:“倒是瑞哥,記得是不吃苦的,沒想到今兒弄出這茶來……”

沈瑞攤手道:“母親近日給我準備的,我同壽哥想的一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就拿出來與大家共享,”

何泰之不解道:“好好的,姨母讓瑞表哥吃這個作甚?你不是連苦瓜都不吃麼,受得了這個苦?”

沈瑞摸了摸額頭上的紅疙瘩,訕笑兩聲,道:“最近天熱,有點上火……

沈全望向沈瑞,似笑非笑的,看的沈瑞直發毛。

壽哥嗤笑道:“還說什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白了就是自己難受見不得旁人好,旁人難受了你心里便也舒坦了,這叫損人不利己,……”

沈瑞忍不住又磨牙了。

這般精挑細選,連懲罰的東西都不敢用白開水,怕白開水喝多了也傷身,用了這養生保健的苦丁茶,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眼前這熊孩子。

有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在,沈瑞並不覺得今日沈家這小聚會的細節會滿了宮里。

又自然,又要穩妥,他容易麼?

至于惡趣味的想要看看大家喝苦丁茶的笑話,那不過一丁點兒的心思。

說了這些話,噴出半口茶,可何泰之剩下的處罰還是免不了,那半杯茶還需吃。

看著還剩下大半杯的茶湯,何泰之苦著臉,后悔不已。

早知這茶湯這樣苦,他就不該學沈瑞吃茶時的儒雅模樣,應該一口折進嘴里才對,那樣一口都噴出來,也省的再遭罪一回。

壽哥見他這般模樣,卻是開懷,眉開眼笑道:“方才你老催促旁人,如今怎磨磨蹭蹭起來?快些吃了,還得繼續抓呢……”

何泰之曉得是避不開的,滿臉苦大仇深,將剩下的茶一仰脖倒進嘴里,使勁地咽下去。滿嘴苦澀,苦得他咧著嘴,眼淚花花的。

毛遲見了不忍,忙到了一杯正常的茶水遞過去。

何泰之滿臉感激地接過,大口大口吃了滿杯,嘴巴里的苦澀才去了些。

遭了這大罪,何泰之繼續猜抓時,哪里還敢信口胡說?他面上就帶了鄭重,目光在沈全、毛遲、沈瑞三人臉上轉來轉去。

剩下那三個,即曉得游戲規則,如何會在臉上露出來?

何泰之並不是笨人,雖第二局還沒完了,可對于這游戲的關鍵也看出個七七八八,明白過來為何上一局時沈全只在壽哥與沈瑞兩個之間選“曹操”,對于他與高文虎看也不看一眼,定是因他們兩個的神情泄漏了身份。

“壽哥,求援手”何泰之眼睛眨了眨,看了一圈后,立時有了定奪,轉身對壽哥道。

壽哥本幸災樂禍,眼見何泰之要拖自己下水,詫異道:“咦?還待求援的

這句話卻是看著沈全問的。

畢竟沈瑞方才說過,他沒有玩過這個游戲;毛遲年紀不大,看著又是性子乖順的那種老實孩子;沈全年紀最長,到了參加酒局聚會的年紀。

沈全點頭道:“倒是並無不可,不過許不許求援,需要剩下的人定奪,只要有一人反對就不行。若是許了求援,要是援軍認錯了人,將軍就要懲罰翻倍……同理,要是‘曹操,被援軍抓了,也要懲罰翻倍……”

何泰之聞言,立時望向毛遲與沈瑞,目光爍爍,道:“有人反對麼?”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41
第二百六十二章風云際會(四)


何泰之這點小聰明,大家哪里看不出?不就是想要讓大家自己露馬腳。

毛遲與沈瑞兩人相視笑,齊齊點頭道:“許求援手”

剩下的沈全,當然也不會反對。

何泰之從三人面上看不出什麼,有些怏怏地去看壽哥。

壽哥來了興致,摸著下巴,打量沈全等三人,可實看不出什麼。壽哥也渾不在意,反正沈全也沒說“外援”要陪著受處罰,便隨后指了指毛遲。

毛遲笑吟吟地翻開眼前竹牌,上面寫著“趙云”二字。

何泰之的眉毛立時耷拉下來,覺得嘴巴里苦苦的。

毛遲卻是笑呵呵地取了茶壺,給何泰之倒了兩杯茶。

眼見眾人都瞅著,又有新朋友在,何泰之咬著牙,將兩杯茶都吃了。

壽哥本以為自己猜錯人,何泰之會嗔怪自己,正準備如何反擊,沒想到何泰之痛快認罰,絲毫沒有怪罪之意。

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將旁邊的果盤送到何泰之跟前,道:“快吃幾粒櫻桃壓壓……”

何泰之苦著臉道了謝,抓了半把櫻桃塞到嘴里。

看著沈全與沈瑞,壽哥有些為難了。

這兩人一個是“曹操”,一個是“劉備”,抓到“曹操”還好說,抓到“劉備”何泰之這小子就要吃四杯苦茶。

並非是他心疼何泰之,只是不願意顯得自己太笨,連個猜抓都抓不準。

他正遲疑間,就見沈全對自己眨了下眼睛。

壽哥還當自己看錯了,又望向沈全,就見沈全仿佛不在意似的伸出手指,撫了撫自己的額頭。

壽哥飛快地瞟了沈瑞一樣,見沈瑞正側身與旁邊的毛遲說話,並未看到沈全的小動作,嘴角不由彎了彎,開口道:“沈三哥是‘曹操,”

“哎呀,被抓著了”沈全亮出自己的竹牌來。

他暗中示意,倒不是為了去討好壽哥,只是見何泰之一口氣吃了四杯苦丁茶,有點不忍心這孩子繼續吃下去了。

大家認識幾年,何泰之年紀最小,即便是游戲之中,沈全也忍不住想要呵護一二。

至于自己,雖不像是沈瑞那樣拱火拱到臉上,可年輕氣壯,也正是火力壯的時候,多吃兩杯苦丁茶也沒什麼。

何泰之在旁,已經拍手道:“壽哥真厲害,這回抓到了……若是讓我抓,多半還要抓瑞表哥……”

沈全只當尋常吃茶似的,吃了兩杯苦丁茶。

何泰之看著他如此輕松的模樣,想著自己方才“欲仙欲死”的模樣,就有些不平衡,盼著其他沒嘗過苦丁茶的幾位也都嘗嘗。

又是幾局游戲下來,座上諸人,一個都沒落下,或多或少都吃了幾杯茶下來。

只因越到后來,大家花樣越多,有故作破綻騙人,有被求援后專門歪著點人的。嘻嘻哈哈之間,大家伙倒是沒有開始的生疏,都熟稔起來。

壽哥與何泰之這兩個小的,也成了好伙伴。

這兩人都是心智早熟的孩子,尋常都是同年長的人相處,同齡的朋友還真是沒有。

兩人又都是愛頑的年紀,說起吃喝玩樂來,是各種興致盎然。

大家嬉鬧的功夫,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沈瑞並未讓廚房預備席面,而是吩咐人腌制了各色肉類,做了肉串與蔬菜串。

又尋了兩塊凹形槽鐵代替烤爐,從庫房里找出去年剩下的松木炭,準備花園燒烤。

不過考慮到大家都是初次動手,動手能力不熟,沈瑞還是吩咐人準備了幾盤涼拌小菜與幾盤子點心面食。

至于喝的麼?考慮到大家的年紀,酒是沒有的,只有新壓的櫻桃汁。

等長壽、長福帶了小廝將一應東西送到花園,不僅壽哥與何泰之帶了雀躍,連沈全、毛遲等人都覺得新奇有趣。

看來大家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吃法。

壽哥與何泰之不用人讓,就已經搶著要自己動手。

沈全與毛遲年紀大了,帶了幾分矜持,在旁看著。

沈瑞則是不放心壽哥與何泰之兩個的手藝,自己用另外一個烤爐給二人做示范。

結果壽哥與何泰之毛手毛腳的模樣,看的大家心驚膽顫,倒不是怕兩人糟蹋東西,而是怕他們燙著自己個。

沈瑞見狀,忙請沈全上前幫壽哥,毛遲上前幫何泰之,自己招呼了高文虎,最后大家一起動手起來。

壽哥與何泰之兩個卻不肯閑著,圍著大家,一會兒張羅灑鹽,一會兒張羅花椒粉,也忙活得熱鬧。

說起來,對于燒烤這件事,沈瑞也是“紙上談兵”。

他這“示范”都沒做好,何況其他新學者?

結果大家興奮了半天,烤出來的東西還是受熱不均勻,賣相委實不佳。幸而食材新鮮,肉類也腌制進鹽津,味道倒是不錯。

大家自己動手烤出來,挑剔就少了,覺得還美味。

等到烤好第二盤時,看著就有些樣子了。

到了第三盤時,沈瑞就叫挑揀起來,吩咐人分了一份,一份送到上房,一份送到玉姐處。

上房里,四哥已經睡了。

三太太正陪著徐氏用午飯,見沈瑞送來吃食,不由笑道:“二哥還真是孝順……”

徐氏笑道:“吃食還是小事,二哥是真心疼玉姐呢……”

三太太好奇道:“又給玉姐打首飾了?”

徐氏笑著搖搖頭,道:“早上隨全哥過來的毛家小哥,弟妹瞧著如何?”

三太太道:“身量不高,不過瞧著談吐,倒是個斯文守禮的孩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既是二哥的朋友,那定是錯不了……”

徐氏道:“那是翰林院毛狀元的長子,昆山人士,今年十六,尚未婚配。

三太太笑道:“這可不是頂好的女婿人選,這回大嫂也不用為玉姐的親事發愁了。”

徐氏笑著點頭,心中卻也沒有十分把握。

論起家世來,兩家做得親事。即便毛澄是狀元,前程似錦,可家里是匠籍,祖上無功名,並不算什麼高門。玉姐雖是嗣女,卻是大老爺的親侄女,嫁過去算不得高攀狀元門第。

沒有女方上門提親的道理。

可這樣好的女婿人選,錯過了就不好找了。

花園中,一片狼藉,大家吃了個肚圓。

沈瑞倒是沒有撐著,不過見壽哥與何泰之兩個腆著肚子,也怕兩人吃多了肉積食不克化,就帶著大家投壺。

說起來,沈家也有小校場,就在中路一個跨院,里面也有靶子、石墩子之類的東西。這是去年沈玨他們隨三老爺讀書時,大老爺叫人收拾出來的,讓他們在讀書的同時,也鍛煉鍛煉身子骨。

不過想著壽哥逞強好勝的性子,沈瑞可不敢將人往那邊領。

若是壽哥非要拉一石弓,傷了胳膊,說不得宮里那位就要將自己列入黑名單。要不是想要讓大家在最短的時間內彼此相熟起來,就是這頓飯沈瑞也不會安排的這麼出格。

既知曉壽哥是個愛玩的,最好的抱大腿方法就是跟著一起玩。

消了一會兒食,沈全與毛遲先走了。

半月才休一日,他們還有其他安排。

在走之前,沈全將沈瑞拉到一旁,小聲道:“大伯娘讓你敗火,是為你好。你才十四,可不好過早接觸房事,要不傷身……等過兩年,大伯娘肯定會有安排,你別著急……”

沈瑞聞言,哭笑不得,訕笑兩聲,道:“我曉得了,不用三哥勸我,我一點也不急……”

沈全只當他臊了,拍著他的肩道:“都是男人,有甚不好意思開口?長大了都曉得想女人,又不是過錯?你不同我說,還能同誰說去?”

聽沈全提及這個,沈瑞倒是有些好奇。

他對冬喜並無男女之情,不過是意淫過兩回,都有些舍不得冬喜嫁人;沈全那個屋里人,可服侍他小兩年,難道真舍得放出去?

“三哥的屋子人真要在成親前打發了去?到底是服侍了三哥一場?”沈瑞帶了幾分好奇道。

沈全聞言,面上添了幾分不自在。

沈瑞見狀,不由后悔,忙道:“我多嘴了”

郭氏立下這樣的規矩,對于五房的兒媳婦們是好事,對于家宅安定也有益處。總是聽到旁人家婆媳紛爭,就是四房當年婆媳也是一場官司,可五房那里,婆媳卻不見齷蹉,相處得親親熱熱的,真要說起來,同郭氏對媳婦們的維護也不無關系。

只是人心肉長,男人對于自己的女人難免憐惜。沈全未必就舍得將屋子里放出去,自己直接問出來,有點不知趣。

沈全神色黯然,道:“翠羽已經配人了……”

翠羽就是沈全前年收的屋里人,並不是他身邊的婢子,是郭氏房里的二等婢子,相貌嬌美,人也溫順,沈瑞也是見過的。

沈瑞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沈全雖然已經定親,婚期定在明年。現下遣翠羽出去,沈全即便心中不舍,一年半載也忘得差不多。

沒想到不是送回松江,而是直接在京城配人。

看著神色黯然的沈全,沈瑞明白郭氏此舉的用意。

沈全看似通透世故,可實際上是心腸極軟的性子,翠羽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又陪他從消沉中走過來,由憐生情也是並不意外。

倒是郭氏的手段,這般于脆利落,絲毫沒有因沈全是幼子就多憐愛幾分。

沈瑞怕沈全心中生怨,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歸根結底,嬸娘還是為了三哥好……”

沈全苦笑道:“放心吧,我還能狼心狗肺地怨到父母身上?我只是后悔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

沈瑞雖看起來老成持重,可畢竟年歲在這里擺著,沈全也不好太細說,帶了幾分悵然走了。

看的沈瑞心中也有幾分抑郁。

因這幾個月備考辛苦的緣故,徐氏擔心他身體虧虛,各色補湯補著,結果就是補得他“上火”。

晨勃之類的不用說,還夢遺了兩回。

待看到徐氏身邊的妙齡婢子時,沈瑞的視線也偶爾被牽引,是身體里面覺醒的雄性本能。

不過是既成道德觀約束,使得他對于美婢的“暗送秋波”面上都無動于衷,不過偶爾還是有心跳加速的時候。

經歷了第二回青春期的沈瑞曉得,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沈瑞並不是禁欲之人,不過讓他仗著身份對身邊的婢子動手,他又舍不下那個臉。

只有懊悔自己有個年幼的未婚妻,怎麼就小了四歲?要是大四歲,說不定現下他就能準備成親了……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46
二百六十三章風云際會(五)


沈全與毛遲走了一會兒,高文虎與壽哥也該走了。

沈瑞這里還罷,知曉壽哥身份,曉得是輕易見不著的。自己三月之內見了兩遭,雖結了緣分,可福禍不定,以后見不見的並不強求。

何泰之這里,難得遇到投契的玩伴,對著壽哥戀戀不舍起來:“你我雖只見了一遭,可既做了朋友,往后還是當常來常往的好。什麼時候再見呢?”

壽哥得了新朋友,不無歡喜,可行動之間不得自由。這次來沈家,還是央求了許久的結果。

何泰之見他遲疑,只當他家里管束的嚴,道:“是不是為了準備童子試的緣故,你家里勒令你閉門讀書?你是明年下場?”

壽哥苦著臉,點了點頭。

左右都是讀書,雖說不是為了科舉,可也足以讓壽哥拘的慌。

何泰之眼睛一亮,指了指沈瑞道:“都說近朱者赤、近墨則黑,有個縣府兩試的‘案首’擺在這里,你還擔心什麼?只管與家中長輩說去,說不得尊親還巴不得咱們在一道讀書呢?我原也讀書讀得燥,心煩的時候捧著書本半日功夫也瞧不進去一個字去,隨著瑞表哥一道讀書后,學習的時間雖比自己在的時候長了,卻不覺得累,反而學進去了。”

壽哥眨了眨眼,道:“這是尚書府邸,你與沈家是表親,往來自是無礙的……尋常外人,沈尚書與沈夫人怎會允許他擾了沈大哥學習……”

聽他這樣一說話,何泰之也不好自說自話。

沈瑞允他過來一起備考,對他也多有提點之處,自己已經占用了他的時間,再來一個沈瑞還真的未必樂意。

何泰之不由訕訕,望向旁邊的沈瑞。

沈瑞只當沒聽見,正同高文虎說起武舉的事:“武舉也要考策論,是避不過去的,不過到底不比文科費事,攏共就幾本書,你一年啃一本下來,有個六、七年的功夫也差不多

高文虎苦著臉道:“沈大哥,我真不是讀書材料,兵書也是書,我認識字就是看不懂……”

沈瑞道:“壽哥怎麼說?”

高文虎耷拉著腦袋:“壽哥說讓我盡力,實在讀不進去也沒法子……”

沈瑞安慰道:“你才十三歲,也不用太著急,先學兩年看……”

壽哥見沈瑞只留心高文虎,不怎麼搭理自己,就不樂意了,想著何泰之方才的話,便笑嘻嘻道:“沈大哥,以后我能不能過來尋你一塊讀書?”

他想要看沈瑞怎麼推托,不想沈瑞卻是點頭道:“歡迎之至!”

壽哥一愣,挑眉道:“你也不問問我是哪家的?就敢讓我隨意出入沈宅?”

“那你是哪家的?”沈瑞從諫如流地問道。

壽哥卡殼了,吱吱嗚嗚說不出來。

何泰之卻是不干了,埋怨道:“你這人恁地不實在!這樣的裝扮,又隱姓藏名的,哪里有這樣交朋友的?”

壽哥被指責得滿臉漲紅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是長輩們管的嚴厲……”

何泰之不以為然,撂下臉道:“我們是街頭的地痞流氓,還是見不得人的狐朋狗友?就算你是公侯府邸出來的小公子,難道身份就比大家尊貴了去?我們這些人,競還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壽哥今日歡歡喜喜地大家頑了半日,正是滿心舍不得的時候,就被何泰之這樣連番指責,不免心中委屈,圓圓的眼鏡瞪著沈瑞,里面帶了幾分懇求。

在他看來,沈瑞雖有些裝模作樣,可行事算是大度灑脫。二月里在羊湯鋪那回,即便曉得他身邊帶了隨從侍衛暗中跟隨,過后也沒有多噦嗦一句。

何泰之這樣的性子,就有些咄咄逼人。

並不是他不實在,而是他真要將身份亮出來,別了尊卑,還怎麼做朋友?

就是高文虎這里,能將尚書公子當成新朋友,也未必敢將自己當朋友。

沈瑞見何泰之越說越惱的模樣,皺眉道:“壽哥即不說,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好朋友只當互相體恤,斤斤計較不是為友之道!”

何泰之被說的抹不開臉來,嘟囔道:“我還不是為了瑞表哥抱不平!瑞表哥讀書這麼緊,還抽出一日功夫請客,又專門找了我們來當陪客,這般看重新朋友。可壽哥這樣裝扮上門不說,連身份也遮遮掩掩的!”

沈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刨根揭底?難道壽哥是公侯公子,就要趨而奉之;壽哥是寒門丐戶,就避而遠之?表弟向來不是那等挑剔門第的勢利人,壽哥到底是什麼身份又有何要緊?”

何泰之被說的訕訕,對壽哥作揖道:“是我言語刻薄,給壽哥賠不是!”

壽哥帶了幾分不自在,小聲道:“沒事,我不怪你!我也有不厚道之處。”

何泰之腦補一番,帶了幾分憐憫道:“你家尊長定是拘你拘的緊了,使得你正大光明交朋友都不敢……不過沒關系,咱們私下里交好……等過幾年大了,大人們就不會這樣約束人……”

壽哥忙不迭點頭道:“好,好,以后得了功夫,可要常在一起玩……”

這兩個孩子,說話之間變臉,說話之間又好了。

沈瑞在旁看著直樂,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少年。若是讓他像何泰之這樣天性自然地壽哥湊到一處,他還真的做不到。

不過壽哥雖將何泰之當成小伙伴,可對自己也多了親近、信賴之意,這就是沈瑞的收獲了。

出了仁壽坊,看著高文虎與壽哥去了,沈瑞與何泰之方回轉沈宅。

“瑞表哥,壽哥到底是哪家的?”何泰之忍不住問道。

沈瑞搖頭道:“不曉得,觀其氣度,門第不會太低。我來京城的時間不長,表弟對于京城的公侯府邸知曉的多麼?

“勛貴與文官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有名望的幾家時常傳出些消息之外,其他人家外人知曉的並不多……”何泰之道。

何泰之也不過是一時好奇,即便勛貴與文官不是一路人,可大家眼下還小,並沒有入朝,做朋友也沒有什麼可避諱處。

“是我魯莽了,幸好他沒答應過來沈家讀書。這半日功夫,哪里聽他提過讀書?看來是不愛學習的,勛貴有恩蔭,並需要走科舉之路,一處玩還罷了,一塊讀書的話,未必能學到一起去。”何泰之后知后覺道。

沈瑞沒有在意,要是壽哥能將沈家當成“學堂”,時常過來讀書,他是樂觀其成的。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壽哥偶爾出宮放風有可能,時常出來的話不可能。作為大明帝國唯一的皇子與儲君,一身關系到社稷江山,行動之間豈可輕便?

何泰之直接回家去了,沈瑞則是去了上房。

三太太已經帶了四哥回去了,徐氏正笑吟吟地與一個婆子說話。

見沈瑞進來,那婆子忙從杌子上起身道:“見過表少爺……”

沈瑞聽著這稱呼,看著也面善,便道:“是姨母叫媽媽來接何表弟?何表弟方才家去了……”

那婆子堆著笑道:“我們太太打發老奴來向姨太太報喜,我們姑爺打發人進京報喜來了……”

沈瑞一時沒反應過來,徐氏已經問道:“你們太太可說什麼時候打發人南下?”

那婆子歡喜道:“今兒上午接到信,太太就開始張羅,人手已經安排妥當,只等親家老爺那邊的消息,兩家管事要結伴出京……”

徐氏點頭道:“我曉得了,明兒過去給你們太太賀喜……你先忙去吧,我不虛留你……”又叫婢子賞了荷包。

那婆子樂呵呵地告辭了。

沈瑞才回過神:“母親,是何表姐有身孕了?”

徐氏笑著點頭道:“聽說出了京就開始害喜,算下來正好是月里的孩兒,這是難得的福氣。幸好她身體結實,走的又是水路,總算太太平平回鄉,如今算下來已經五個月了……”

對于這個外甥女,徐氏始終有牽掛著。怕她念著前情,不能全心全意地服侍丈夫,夫妻之間生了嫌隙。如今有了孩子,徐氏的心里總算踏實下來。

沈瑞也跟著歡喜不已,卻是站在王守仁的立場。

王守仁年過而立,而未有嗣,外頭早有閑話。他發妻在時,還有人說他是懼內,才沒有納側延續血脈;等到發妻故去,閑話就難聽起來,不乏有質疑王守仁不行的。

如今何氏有妊,不管是男是女,之前的流言蜚語都不攻自破。

紫禁城,乾清宮。

壽哥早已換下那身百衲衣、那雙百衲鞋,換了朱色常服,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這半日見聞。

弘治皇帝笑著聽了。

在開國歷代帝王中,他子嗣最少,除了夭折的一子一女外,就只剩下眼前這一根獨苗。

從襁褓中開始,太子就被他安置跟前,親自教養大。

兒子天資聰敏,做老子的也與有榮焉。不管多麼疼寵這個孩兒,他都心甘情願。若是可以的話,他願意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可是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他曉得這半年來兒子被拘束得狠了,才對讀書越來越反感。

因此,對于兒子偷跑出皇宮,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壽哥滔滔不絕地講道:“沈家可真是讀書的人家,那個沈全兄弟三人,都走科舉仕途,老大三月里才從翰林院散館,如今就在詹士府,之前孩兒都沒留意,老二是舉人,他自己明年也要回鄉去考秀才;毛遲是狀元的兒子,一提科舉他就頭疼,生怕考的不好了,被人笑話‘子不肖父’;何泰之與孩兒同庚,已經過了府試,如今跟在沈瑞身邊,準備六月里的院試呢……”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52
二百六十四章天威莫測(一)


壽哥將今天見過的朋友點評了一番,又將新嘗的吃食說了一遍,弘治皇帝聽得津津有味,心中納罕不已。

壽哥這兩年最討厭讀書,對于入宮直學的翰林們都是滿心不耐煩,今日卻能與幾個讀書種子談天說地。還有那吃食,壽哥向來挑食,豆腐類的菜肴是向來不吃的,方才還誇起豆腐于烤著吃好吃。

壽哥一口氣說完,小臉上就露出幾分懇求。

弘治皇帝看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才回來,就惦記下次出去玩了。

“認識的新朋友既是書院讀書的學生,那也不是日日得空的,就算你想出去尋他們玩,他們也沒空。”弘治皇帝溫和地說道。

壽哥眼睛一亮,道:“父皇,他們那邊望朔日休假,那等到十五孩兒再去尋他們玩耍?”

弘治皇帝摸了摸他的頭道:“你不是說沈瑞與何泰之要參加院試,在考試之前他們應是沒空呼朋喚友?”

壽哥聞言,意興闌珊:“是了,倒忘了這個了……何泰之還念了一句想要下次再見,沈瑞那家伙卻是提也沒提,定是怕我尋他玩,耽擱了他讀書……”

沈瑞從出生到現下的詳細底細,早已寫的詳詳細細,在皇帝案桌上放著。

弘治皇帝沒有攔著兒子與其再次交往,也是看在沈瑞勤奮好學上。希望壽哥能受到影響,不再那麼厭學。

加上方才壽哥提及的幾個新朋友,沈全倒是尋常,何泰之與毛遲的老爹,一個常入宮直講,一個是弘治欽點的狀元,提起職位人名來,皇帝哪里會不知曉?

雖沒有見過那幾個孩子,不過能同沈瑞交好的,定是也好學向上。

弘治皇帝心中生出幾分希望,道:“今日他們可是提及科考之事了?他們幾個的功課如何?”

壽哥想了想,道:“也提了幾句,聽著他們說話的意思,沈瑞已經是‘案首,,院試定過的;何泰之那里,倒不像是十分把握,好像過于不過兩可之間。毛遲中秋后回原籍備考,沈全好像也要回松江呢。”

其他人都比壽哥年長,倒是何泰之令弘治皇帝頗為意外:“何泰之與壽哥同庚,要是能過院試,可就是小秀才……”

壽哥不服氣道:“不過是秀才,有何了不起?楊學士十二歲舉與鄉,中秀才的時候不是更小?楊家長子楊慎也是十二歲過的院試,聽說他家老二年紀不大,也開始做時文了……”

聽著這話,弘治皇帝有些酸意。

詹士府眾屬官中,壽哥對楊廷和多為敬重。

在東宮任直講的幾位先生中,楊廷和的課風趣易懂,確實比其他夫子講的精心。

要不是有楊廷和這樣的先生在,怕是壽哥對于學習就越發厭倦。

弘治皇帝既覺得楊廷和不錯,備課用心,又不願意他影響兒子太多。

他心中嘆了口氣,摸了摸壽哥的頭,道:“是啊,不過是秀才,又有何了不起?即便以后他們中了進士,也不過是壽哥的臣子……”

壽哥一愣,抓住弘治皇帝的大手,滿臉頑皮道:“讓他們做父皇的臣子,孩兒悄悄地與他們做朋友,等到他們以后曉得孩兒身份,定會嚇一跳……”

弘治皇帝想著自己的身體,越發心酸,抬頭望向遠處,目光有幾分迷茫道:“都是父皇不好,沒有給壽哥添幾個弟弟妹妹,讓壽哥孤單了。若是你二弟沒有夭折就好了,你也能多個臂膀……”

壽哥聞言,后背一僵,眼中露出幾分驚駭與痛苦。

衣袖里的拳頭緊緊地握著,他挑了挑嘴角,心中冷笑不已。

若是他那個好二弟沒有夭折,那他這個太子還能平安長成麼?

若不是那位存了旁的念頭,怎麼會故意安排小內侍在他身邊引得他淘氣?若不是父皇真心疼愛,加上只有這一個兒子,怕是早就厭了他。

老天有眼,二皇子夭折,再落地的是公主,也沒有站住。這紫禁城內外,依舊只有他一個皇子。

不管那人心中做何想,人前人后卻必須擺出慈母的模樣。

不過對于那人的私心與變臉,父皇顯然已經有所察覺,將他身邊的侍從都換了一遍,父子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也多了……

仁壽坊,沈宅。

大老爺從衙門回來,徐氏便對他說起今日沈瑞花園待客之事,重點提了毛遲。

“我原本還琢磨瑞哥怎麼好好地想起在家招待朋友,見了毛家小哥才有些明白過來論起年歲與門第來,毛家小哥可不是個頂好的人選?比玉姐大三歲,性格看著溫和……”徐氏道。

對于狀元毛遲,沈大老爺自然曉得其人。

“既是十六了,怎麼連童子試都沒過?”大老爺關心的還是本人的讀書資質。父母在好,本人不爭氣也沒用。

“聽瑞哥的意思,是毛家不打算寄籍,所以去年才沒回原籍,定好的是今年年底回去,明年童子試、后年鄉試一口氣地考下來。他是瑞哥的同桌,瑞哥說他的功課比瑞哥還好三分,童子試無礙的,就是鄉試說不得也可期……”徐氏道。

既是狀元之子,學問上又是沈瑞認可的,大老爺便點點頭。

至于毛家祖上是匠籍之事,大老爺倒是並無挑剔。即便是匠籍又如何?從毛澄考上狀元開始,毛家就已經改換門庭。毛遲本人又是讀書種子,毛家只有一代比一代好的。

至于這媒人之事,大老爺倒是並不愁。

王守仁雖不在,王華可是在京。實在不行,還可以再請何學士幫一次。

至于女方主動提及親事,並不是丟臉之事。婚姻本為結兩姓之好,即是覺得女婿好人選,就沒有必要端著架子,平白錯過。

只要娘家父兄靠得住,嫁妝體面,毛家還會慢待玉姐不成?

自己覺得人丁單薄,擔心瑞哥以后在官場上助力不足;毛家還不如沈家,不是更需要助力?

“沈瑞,你來陪孤玩”一身金黃蟒服的小少年趾高氣揚道:“孤一個人孤零零的,身邊連個小伙伴都沒有,好不容易認識了你,咱們在一處……”

沈瑞站在少年對面,面上似是受寵若驚,心中卻隱隱得意。

就聽那小少年道:“你進宮陪孤,還是先凈身……”

旁邊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呼啦啦的上前,制住了沈瑞。

沈瑞想要揮拳,可架不住錦衣衛人多,被死死地按住地上。旁邊幾個面上無須的宦官手中拿著八寸長的剃刀,“咯咯”地笑著,沖著沈瑞過來……

“不要”沈瑞渾身冷汗,從噩夢中驚醒。他忍不住往胯下望去,小兄弟雖是蔫頭蔫腦的,卻是完完整整地在。

沈瑞不由失笑,好好地怎麼做起這樣的夢來?

都云“伴君如伴虎”,看來自己在面對壽哥時表現得淡定從容,可心中不無擔憂,生怕有半點不妥當脫離自己的掌握。

如今是皇權至上的時代,壽哥又是歷史上有名的任性皇帝,畢竟不是尋常少年。要是壽哥任性起來,豈是他能兜得住的?要是真的宮外惹出是非來,說不得自己就要頂缸。

如今有了這樣的淵源,以后做了君臣,也有一份舊情在,就已經比旁人強出許多,自己要是再謀算其他,才是貪心不足。

即便壽哥年幼,可宮廷里那位九五之尊可不是能算計的。

自己那點心眼子,還是隱起來的好。

反正自己已經成了楊家女婿,未來正德朝都有了靠山,還是勿要再想著投機取巧的好。要不然不小心落了痕跡,就不是福,而是禍了。

想到這里,沈瑞松了一口氣。

這一待客下來,他身心俱疲,就是因有玉求、患得患失的緣故。

這都不像自己了。

沈瑞既有了決定,對于高文虎與壽哥就漸少提及,又開始了抱書苦讀的rì子。

何泰之本有幾分淘氣,可被沈瑞帶的也起了好勝心,每rì在沈家讀書不說,即便回到家里,也要讀書到三更。

小徐氏見狀,心疼不已,勸了兩回,哪里是勸得住的?

“瑞表哥得了縣府試案首,院試準過的,還手不釋卷,一刻不敢松懈;孩兒這里心里還沒底呢,哪里敢偷懶?”何泰之振振有詞道。

小徐氏既是欣慰幼子懂事,又是心疼他刻苦,對丈夫抱怨道:“他才十二呢,哪里就這樣著急了?老爺也不勸勸。”

何學士搖頭道:“這才是正經讀書的樣子。外頭的寒門士子,哪個不是如此刻苦?小二占著有點小聰明,以往不過是取巧罷了,讀書並不專心。如今有瑞哥在旁,見賢思齊,這才有了開始用功起來,我們不說鼓勵,怎麼能攔著?

小徐氏擔心道:“這傷了身子骨了怎麼好?”

何學士道:“無需擔心,不過這一、兩個月。以小二如今的課業,即便僥幸過了院試,歲科考試也是過不了,鄉試要過幾年。知子莫若母,小二的脾氣你這當娘的還不知道?不是個有長勁的,如今不過是一口氣抻著,過了院試自己個兒就泄了。”

小徐氏想想幼子的脾氣秉性,確實如丈夫所說,就不再啰嗦此事,只是盼著院試早點過去。

到了六月,天氣越發炎熱起來,三年兩次的院試也臨近。

楊廷和雖早就考校過沈瑞的學問,不過臨了臨了,還是在休沐中將他叫到家中。

雖說在科舉仕途上童子試不過是起步,實不算什麼,可楊廷和還是希望沈瑞能取得一個好成績。要是沈瑞得中“小三元”,歲科考試也就不擔心了,說不得明年就可以參加鄉試。

鄉試不比會試,不拘名次先后,只要過了就是好事。

反而是會試,因進士與同進士之間天差地別,要是沒有十全的把握,還是等兩科再下場較好…… 本帖最後由 冬焰 於 2014-3-9 07:55 編輯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7:59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威難測(二)

院試只考兩場,分“正場”與“覆試”,考試完三、五天內,就正式出榜

順天府院試,實際上是直隸一地的院試,共有府八,直隸州二,屬州十七,縣一百余的童生齊聚京城。

參加人數,比順天府鄉試與會試的人還多。

院試考場就是府試考場所在,只是同上回相比,這次考場布置比上次更為緊密,考生的座位縮到兩尺一位,要是兩個胖子相鄰,就要伸不開胳膊了。

幸而府縣試前十的考生,要“提堂”考試,不必在外頭的考棚中。

壞處就是學政官與知縣、知府不同,縣試、府試時的主考多是露個面,安排人手盯著考堂就下去了,學政官卻是坐得住的,從頭到尾地盯著堂上諸生。

如今順天府學政,乃去年從翰林院里出來的翰林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進士,庶吉士散館后留在翰林院。

這是他主持的第一次院試,沈瑞並沒有什麼考試的機巧可投。不過何學士曾將此人的文章整理過兩份,給沈瑞與何泰之看了。

此人做了十多年翰林官,行文風格已經是標準的館閣模式,做出的時文也都是一個套路。

這樣的文章,對于沈瑞來說並不難。

另外此人性情中庸,性子老成低調,是個不愛張揚的人。

沈瑞思量一番,就沒有頭一個交卷,而是等三人交卷后方起身,依舊是“頭牌”出考場。

院試參加的考生多,“正場”結果就要五天后才能出來。“覆試”則是在“正場”結果出來后,“正場”取中的童生,才能參加“覆試”。

“覆試”時除非表現的不好,否則差不多都會過了,出來的排名就是本直省生員排名。

“正場”結果出來,並不是報差報喜,而是街頭識字的閑漢小跑著報喜領

沈瑞這里,因是縣府試“案首”的緣故,並不擔心落榜,對于“正場”的報喜,也就沒有什麼好激動的。

等到六月二十二,“覆試”第三天,披紅的報差敲著銅鑼,舉著大紅報單來到沈宅時,沈瑞的臉上才露出笑意。

皇天不負有心人,手不釋卷兩月,體重都熬瘦了小十斤,院試“案首”終于到手了。

大管家早已準備了兩筐炮竹,報差一來,就點起了炮竹。

徐氏早已叫針線上準備了簇新的儒衫儒帽官靴,送到九如居。

接了喜報,冬喜、柳芽等人就服侍沈瑞換裝。

管家早已打發管事、小廝往親戚家報喜,沈瑞從里到外,煥然一新,秀才裝扮,由三老爺陪著,先去上房給徐氏叩頭報喜。

徐氏滿臉欣慰,三太太與玉姐也都是歡喜不已。

沈瑞雖才十四歲,還不是成丁,可今日得了功名,就不會再被視為孩童。

自打二月縣試完了,徐氏與三老爺等人就曉得秀才功名到手,可沒想到他真的這麼爭氣,苦讀兩月,真的拼了個院試“案首”回來。

畢竟沈瑞平日所顯露的不過是讀書踏實勤勉,同當年才華橫溢的沈珞不能相比。

沒想到在繼沈珞后,沈瑞也得了個院試“案首”回來,連同縣試、府試,就是一個“小三元”。

以沈瑞讀書的時間與年紀看,實是難得。

“這下踏實了,可當要好好歇幾日,要不我可不依”徐氏扶起沈瑞,看著他的黑眼圈,帶了幾分心疼道。

沈瑞好強,徐氏既欣慰又心疼。要不是沈瑞依舊堅持練拳,在勤勉刻苦的同時作息也能自制,徐氏早就要攔著了。

她雖因大老爺身子不好心中焦急,可也不願沈瑞因苦讀損了身體。沈家二房幾位老爺已經吃夠了身子不好的苦,難得沈瑞、沈玨兩個結結實實的,要是因讀書傷了身體才是得不償失。

沈瑞帶了赧然道:“是兒子定力不夠,患得患失,要不然出了考場后就該放下。”

徐氏搖頭道:“你這般辛苦地讀書,到了出結果的時候要是無動于衷那不叫有定力,那成了木頭人了。”

三老爺也笑道:“這回終于說了實話,看起你這兩日云淡風輕的,還當你不在意。這樣才正常,你又不是老頭子,如何能心如止水?”

有了功名,哪怕是最低等級的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只因從此步入仕籍,不算民人,可以見官不跪。

因此,沈瑞見過眾長輩后,就又被眾人簇擁去了祠堂上香,告慰祖上。

同一時間,何學士宅邸,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只是同沈瑞的鎮定相比,何泰之則是歡喜得手舞足蹈,難免帶了幾分自得

雖說“正場”過了時“覆試”就多半沒問題,可到底讓人懸心,直到今日放榜才真的讓人踏實下來。

小徐氏亦是喜出望外,她是內宅婦人,兒子向來都交由丈夫管教,對干幼子的功課並不知曉太多,不過也聽丈夫提及兒子的文章還差火候,今年院試多半沒戲,再學習一年明年差不多。

沒想到幼子勤奮刻苦兩月,竟然是過了院試。

這邊她正要打發讓往沈宅報喜,就見沈宅報喜的人過來。

聽聞沈瑞得了院試“案首”,小徐氏倒是並不意外,反覺得本該如此。

想起丈夫說過兒子文章還欠火候的話,小徐氏心中對沈瑞滿是感激。這兩個月,幼子可是將“瑞表哥”掛在嘴上,對上沈瑞在應試上的指點,也同父母兄長提過。

那些應試的技巧,並非是沈瑞獨創,有些是沈家的傳承。

書香門第,都有差不多的傳承。

何家出仕才兩代,祖上貧寒,差的就是傳承。

沈瑞能不藏私,教導給何泰之,足以令小徐氏感激不已。

就是何學士也曾跟妻子贊過:“有大毅力者多有大志向,沈家后繼有人矣若有次女,當搶來做女婿,可嘆可惜了”

小徐氏都能看到沈瑞對何泰之的幫助,更何況何泰之本人。

“若是沒有瑞表哥這兩月指點,兒子肯定過不了,這回瑞表哥又是三元,,娘可要準備份厚禮賀喜答謝”何泰之穿著小號版的儒服,湊到小徐氏跟前道。

小徐氏笑道:“還用你交代,我早就準備好了。改日老爺休沐,咱們請你姨母一家過來吃酒。”

何泰之扶了扶自己的儒巾,帶了幾分迫不及待,道:“不知瑞表哥穿儒服裝什麼樣,兒子先過去瞧瞧,也問問簪花宴的事”

看著他滿臉雀躍的模樣,小徐氏不願掃兒子的興,便道:“去吧,順便問問你姨母哪一日擺酒。兩家里錯開來,省的碰上。”

何泰之忙不迭點頭應了,喚了兩個小廝去了沈家。

看著何泰之穿著儒衫來了,徐氏只覺得喜上加喜,三老爺、三太太則是不免在心里將他與沈瑞比了一比。

三太太娘家家規始然,即便是耕讀傳家,可子弟下場都比較晚,只覺得十四歲中秀才難得,像何泰之這樣十二歲的可稱為“小才子”。何泰之當年九歲就過了縣試,如今名次雖比不得沈瑞,可年紀又小了兩歲,倒是不能分高低,到底是學士之子。

三老爺卻是不以為然,這兩個月他多指點沈瑞與何泰之的功課,對于兩人的點滴進步都記在心上。

要是沒有沈瑞分享筆記給何泰之,還有每日兩篇時文的強訓丨何泰之想要過院試怕是還差火候。

如今何泰之名次雖是靠后,可到底過了院試,一個秀才功名到手。

至于歲科考試,何泰之年紀在這里,倒是無需著急,過幾年參加鄉試也不晚。

何泰之著急忙慌地趕過來,其實就是想要問一問沈瑞考試后的安排。

以沈瑞的名字,既排在院試“案首”,過些日子的歲試是不怕的,肯定是一二等,順天府府學的廩生。至于何泰之這里,則是心里沒底,不管是入府學還是入縣學,估計是要是附生。想要更進一步,一兩年之內沒希望。

與其在府學與縣學做個掛名的附生,還不若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不少春山書院的學生,就是這樣做的。不僅是附生如此,就是廩生也多半如此。

同縣學、府學的教授、教諭相比,春山書院乙班的夫子可都是致仕翰林。

“瑞表哥,你也別去府學,還是回春山書院吧?書院里丙、丁、戊班都是散養的,到了乙班老師教導的才多些。要是去了外頭,倒是怪可惜的。”何泰之帶了幾分期盼道。

沈瑞不否認春山書院的先生教導水平高,可是也發現了一個弊端。那就是春山書院的學生太過于排外,翰林院子弟自己成一家。

如今雖沒有形成“春山書院”黨,可等春山書院里的學子入了官場,十幾二十年后,說不得就是隱形的黨派。

大明朝文官治國,翰林院的這些人又是文官中的頂尖人群,這些人的子弟在科舉仕途上,就比尋常士子起點要高的多。

現下或許沒有人留心,可等到被人注意時,就是春山書院閉院之時。

沈瑞對于仕途有自己的規劃,無心結黨或是打上某黨的印記。

“有個三元,的名頭在,歲時之時肯定被人盯著,要是真的考砸了,保不齊外頭又有什麼話?若是過了一等、二等,不去官學的話,又未免顯得狂妄,多半還是要去那邊。”沈瑞想了想,道。

何泰之聞言,眉頭擠成一團:“那以后怎麼辦?要不我也想法子去順天府官學?我不想離了瑞表哥……”

“同窗”、“同年”、“同鄉”是官場必不可少的人脈之一。同順天府官學相比,薈萃翰林院子弟的春山書院同窗質量更高。如此看來,留在那里,也是有利有弊。

沈瑞便不肯替何泰之拿主意,只道:“這不是小事,且聽聽姨父怎麼說

何泰之雖有了功名,可與沈瑞又不同。

沈瑞性子就老成持重,大老爺與徐氏會將沈瑞看成是大人,凡事也能尊重他的決定。何泰之是幼子,上面有父兄庇護,又得小徐氏溺愛,即便穿著儒服,也未必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何泰之也想到這一點,嘆了一口氣道:“要是我早點使勁讀書就好了,要是名次也在前頭,自然就跟瑞表哥在一處,也就不用這樣難定奪……”

皇城,清寧宮正殿。

壽哥看著手中的紙卷,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沈瑞真的得了院試‘案首,,沒白讓孤在父皇面前贊了一回,何泰之也是榜上有名,這倒是意外之喜……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8:04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威難測(三)


同沈家與何家兩家的歡天喜地相比,喬家的氣氛則陰郁得怕人。

喬老太太面上恍惚,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真的沒有,一個也沒中?別是看錯了吧?你五哥的先生不是說他火候十足了麼?當年府試時可是考了第十五名”

喬永善滿臉愧疚,站在一旁,低聲道:“確實榜上無名,許是五哥一時沒考好,孫兒這里也不爭氣,讓老太太失望了。”

喬家畢竟是仕宦人家,翰墨之族。老爺輩的不用說,好歹出來一個二甲進士,第三代卻只有長房幼子喬永德、三房長子喬永善兩個讀書種子。

喬老太太當成眼珠子似的盯著,掏了大錢為兩個孫子延請名師,前年堂兄弟兩個下場,雙雙過了府試,卡在院試上。當時兄弟兩個才十四歲,十四歲的童生也算體面,沒想到過了兩年,依舊是雙雙落第。

尋常人家,十六歲卡在院試這里並不算什麼。院試三年兩考,努力學習幾年,再考也不算晚。

喬家原本也不著急,可誰讓沈家過繼來個沈瑞。

自打二月里沈瑞中了縣試“案首”,喬永德就來了狠勁,摩拳擦掌,不甘人后。連帶著喬永善也被堂兄帶的緊張起來,正經苦讀了幾個月。兩兄弟的老師都對弟子褒贊不已,只說喬永德火候夠了,喬永善要看運氣。

今日院試放榜,喬永善因老師的話本有些惴惴,卻被意氣風發的堂兄拉著去看榜。

沒想到不僅他自己榜上無名,喬永德也名落孫山。喬永德看完榜單就寒了臉,立時甩了袖子氣鼓鼓地走了。

喬永善追不上,曉得家中長輩在等消息,就含羞帶愧地回到稟告。

喬老太太還在嘆氣,旁邊站著的喬大太太已是帶了急色:“五哥可說去哪里了?”

“沒說,不過兩個長隨都跟著。”喬永善道。

喬大太太雖擔心幼子,可也曉得怪不得侄子頭上。知子莫若母,幼子被老太太打小溺愛,最是任性,就算是兄長們說話也不會聽,何況是堂弟。

喬老太太長吁了口氣,道:“有長隨跟著就好。五哥辛苦了半年卻是這麼個結果,孩子心里憋屈呢。”

喬永善耷拉著腦袋,從老太太房里出來,心里極不好受。

他也苦讀了半年,今日亦是落榜,可父母不在跟前,祖母、伯娘只會顧著堂兄,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他卻是不知道,對于他的落第,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是隱隱地松了一口氣

喬永德生性好強,比不過表弟心里會難過,要是被堂弟超過去會更不痛快。倒不是她們不希望喬永善有功名,而是希望他晚一些,別超了喬永德去。

喬老太太是因偏心的緣故,五孫子打落地養在身邊,自然是更看重些;喬大太太則是不希望三房壓過長房去。

喬大老爺與喬三老爺如今都在仕途,喬大老爺是工部掛閑差,估計難再進一步,畢竟是恩蔭補的官,不是正途官;三老爺那里卻是不同,二甲進士出身,又在南直隸,任滿升到京城並不是難事。

喬三老爺在官場上后勁已經比喬大老爺足,要是三房永善再先長房永德一步得功名,那三房勢態更盛。

“苦了五哥,若不是沈家那孩子比著,哪里會將好好的孩子逼到這個地步?”喬老太太帶了不忿道:“到底是鄉下來的,念了幾日書骨頭就輕了起來,毛還沒成全呢就貪功名”

喬大太太唯有苦笑,自家孩子不爭氣,還能怪到旁人家去?說到底還是兒子眼高手低,之前仗著有幾分聰明在讀書上不刻苦,如今臨陣磨槍幾個月也不頂用。

倒是沈家那個,既是從一族子弟中被挑選出來的嗣子,定是在讀書上有所長,否則沈大老爺夫婦也不會挑中他。

喬永善隨著堂兄去看榜,除了尋找自己的名字,也記住其他幾個人名,其中就包括沈瑞。實在是沈瑞的榜首位置太顯眼,壓根就不用留心查看。

“沈家二哥中了三元,,亦是難得體面,多半會擺酒,到時是不是當問問玉姐的事?”喬大太太問道。

喬老太太耷拉個臉,道:“徐氏慣是奸猾,要是真有心抬舉侄女,早十幾年想什麼來著?如今你妹妹將庶女養到十幾歲,倒叫她占了個便宜……到底是小娘養的,不過是換了個名分,恁地金貴起來……”

瞧著喬老太太不情不願的模樣,喬大太太只有嘆氣。

玉姐如今是沈家長房記名嫡女,或許門當戶對的人家會挑剔玉姐的出身,可喬家有什麼資格挑剔玉姐?

喬大太太自玉姐過繼長房,也有自知之明,並未想著高攀,還是被婆婆念叨的心中生了念頭。盼著幼子今年過院試,也有這件事的緣故,覺得幼子要是爭氣,這門親事也並不是不能提。

喬老太太在媳婦跟前端架子,可想到大外甥媳婦徐氏心里也沒底。

要是玉姐還是二房庶女,喬家想要求娶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喬老太太之前也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沒想過嫡孫,想要說給庶出的孫子,結果沒等開口沈珞夭了,老太太心中便另有盤算。

沈家兄弟三人,當時只剩下玉姐這一點血脈,即便是庶出也比尋常人家嫡出的小姐尊貴,嫁妝是少不了的,說不得還有可能會召贅。

不想沈家隨后過繼了兩房嗣子,沈三老爺又添了嫡子,玉姐的行情急轉直下。

加上沈瑞、沈玨兩個嗣子都未婚配,更是比玉姐引人關注。

沒想到喬老太太這里尚無計較,沈家二老爺外放出京,沈瑞那里又是急促定了親事。

喬老太太的心思,只能放在沈玨那邊。當年喬氏看不上娘家侄女,不肯與娘家結親,那是因沈珞是她親生子,想要給兒子找個有助力的岳家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沈玨卻是嗣子,喬氏從娘家選嗣媳婦,以后婆媳相處也能親近,添了嗣孫也有自家血脈。

喬老太太連著給女兒去了兩封信,結果那邊的回信上卻壓根不接這話。

喬老太太嘔個半死,卻是鞭長莫及,無可奈何。

等到玉姐過繼長房,喬老太太就又舍不得玉姐這頭。

誰不曉得徐氏出身高門,嫁妝豐厚,玉姐成了徐氏的女兒,這嫁妝定是少不了。其次作為沈家小一輩唯一的女孩,她即便不是大老爺夫婦親生,卻是親侄女,大老爺夫婦既肯抬舉侄女到長房,玉姐的地位就不會低于嗣兄沈瑞去。

喬永德是喬大老爺嫡幼子,上面胞兄、庶兄都有。喬家本就成了空架子,等到幾位老爺分家時,各房家底就更薄了,輪到喬永德頭上更是所剩無幾。

喬老太太之前並不著急喬永德的親事,是早已打算將自己的私房留給這個孫子。可兒孫不爭氣,老太太的私房也有數。

玉姐如今名分高,嫁妝也會豐厚,倒是頂好的人選。

可有個徐氏在,喬老太太曉得自己想要順心如意,還需細細盤算……

刑部衙門。

面對著同僚下屬各種恭喜聲,刑部尚書沈滄也難得地露了笑模樣。到底是“小三元”,沈瑞的辛苦有了回報,在士林中也初露頭角,有了體面。

並不是沈滄打發人去看榜,而是有個主事的兒子也參加今年院試,早早打發在去看榜,結果自己兒子榜上有名不說,榜首更是熟悉的名字。

這樣報喜的事難得遇到,這主事如何肯錯過,自是立時在衙門里聲張開來

本部尚書家的嗣子得了府縣試“案首”的消息,在刑部衙門早已不是秘密,盯著沈家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留心主官家的各種八卦,這也是官場規則之一,因為該送禮的時候需送禮

寧可多送,不可漏送,否則誰曉得什麼時候穿小鞋。

隨著沈滄前后腳到刑部任侍郎的賀東盛也聽聞這個消息,滿臉誠摯地對沈滄賀喜,心中卻是后悔不已。

早知沈瑞這麼有出息,當初就應該通過沈家宗房那邊“親上加親”。

不過有賀家與沈家四房的聯姻在,沈舉人這個“本生父”成了賀家女婿,總算兩家算不得結仇。

沈滄在欣慰自家后繼有人的同時,難免想起沈珞來。

當年沈珞雖讀書上有天分,可絲毫不懈怠,十分勤勉,才能下場時一口氣過了童子試,次年又過了鄉試。若不是自己擔心他落到同進士上,壓著他不讓下場,說不得春闈有望。

嘆了口氣后,沈滄搖了搖頭,逝者已矣。

沈珞當年就是在有了功名后開始出去交際,是沈滄給侄兒起的字;如今沈瑞有了功名,也要開始結交朋友,雖不到及冠之年,卻是該取字了。

沈滄琢磨了一下午,寫了滿滿一張紙出來,可都覺得不滿意。實際上,他心中莫名地存了懼怕。

沈珞之夭對他打擊甚大,如今在沈瑞身上,沈滄難免杞人憂天起來,有些不敢敢嗣子起字。

等到落衙回家,他也與沈瑞提及此事。

有資格為沈瑞取字的人,除了沈滄本人之外,其實還有沈瑞的老師王守仁。只是王守仁不在京城,信件往來需要數月,沈瑞“簪花宴”在即,需要一個字出去應酬。

沈滄沉思了一下,有了定奪:“去尋你岳父,請他幫你取字……”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8:11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威難測(四)

“瑞也,玉為信為瑞,吉之兆為瑞,字可稱‘恒云’!”楊廷和摸著短須,微笑頷首道。

沈瑞垂手聽著,卻是稀里糊涂。

名字名字,字多為名的補充,他自己名“瑞”,字不應該是“景星”、“慶云”、“鳳儀”之類的麼?若是從美玉從璧,為“昆山”、“連城”之類的?

這“恒云”從哪里來的?

不過糊涂歸糊涂,他卻不願意在未來泰山面前露怯,恭恭敬敬道:“謝岳父賜字!”

妻子雖還沒娶進門,不過從過帖開始,沈瑞已經換了稱呼,禮數上更是當成親爹似的恭敬。用姻親血脈為紐帶抱的大腿,心中踏實。

“戒驕戒躁!”楊廷和看著沈瑞,欣慰之余,不免勸誡道。

沈瑞忙應了,楊慎在旁笑吟吟道:“看來以后稱不了瑞哥,要叫恒云了……”

沈瑞笑著看了楊慎一眼,想到楊慎的字“用修”,很為楊廷和的起字水平著急。這慎與修也是不搭界,自己這“恒云”天馬行空也就不稀奇了。

不過“恒云”也好,聽著不拗口不張揚,平平常常。否則要是真起了“鳳儀”、“連城”之類的字,可太招搖了些。

高門嫁女,低門娶婦。

對于沈瑞這個女婿,不管是家世,還是人品,楊廷和都甚為滿意。加上女兒年歲還小,離及笄還有好幾年,楊廷和沒有嫁女之憂,便也不排斥沈瑞上門。

起字這樣的大事,沈瑞能執了沈大老爺的手書過來,請自己起字,這其中也有沈大老爺對楊家的看重。

眼見長子在旁等了半天,楊廷和便也不羅嗦,道:“你不是得了好茶,帶恒云下去吃茶去吧……”

楊慎應了,帶沈瑞從楊家大書房出來,去了自己的院子。

吃茶是托詞,詢問消息是真。

“恒云可有了定奪,是回書院讀書還是去官學?”楊慎道。

沈瑞道:“想要去官學。”

楊慎皺眉道:“官學教授教諭哪里比得上書院老師?豈不是得不償失?”

“旁人都是這樣過來,到時且看看,若是官學老師有真才實學,就在官學;否則再說其他。”沈瑞道。

他既有了主意,便也同沈大老爺說過春山書院的弊端。

沈大老爺很驚訝沈瑞的防患于未然,可也曉得按照春山書院現下的勢頭發展,沈瑞所說的並不是妄想。

三年一科,一科三百進士。

只要一科出來一、兩個春山書院的學生,幾十年下來也是個驚人的數字。若是出來個有心人,將這書院同窗匯合起來,未必不能成勢。

換做其他人,發現這一點,說不定就要生出野心來;沈瑞卻能不受誘惑,反而避之不及,這也符合沈家歷代為官不黨的傳統。

或許少了這份投機,沈瑞的仕途走的比旁人要慢些,可無疑會更平穩。

身為沈家二房未來的當家人,沈大老爺覺得沈瑞這樣求穩的姓子很好。

楊慎聽了沈瑞的話,卻是不以為然,道:“若有真才實學也不會落到官學去……恒云莫要抱太大希望……”說到這里,遲疑了一下道:“你有沒有想過出京游學?”

沈瑞道:“大兄想要出京?”

楊慎點頭道:“確有此念,可是家父不允!”

要是允了才怪,楊慎是家中長子,又是神童,楊家長輩肯定以功名為重。加上他還沒成丁,怎麼會放心他一個人出京?

眼見楊慎目光爍爍地盯著自己,眼中滿是期待,沈瑞只能抱歉道:“大兄,我打算參加歲試……”

楊慎詫異道:“你是要參加后年的鄉試不成?”

沈瑞點點頭,道:“雖有不足,可也想要試試……”

楊慎不解道:“作甚如此著急,多讀幾年書不好麼?鄉試不比童試,多準備幾年沒有壞處。”

生員想要參加鄉試,就要考歲試科試,過了歲科考試,位列前等,可以取得鄉試下場資格,這個獲得資格的人數與錄取人數是三十比一。

順天府鄉試每科取的人數是固定的,每科一百三十五人,如此一來有資格報名鄉試的人數就在四千余人。

即便每科有過了歲科試的生員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放棄鄉試,可每科參加人數也有三千來人,想要考中舉人談何容易?

沈瑞嘆氣道:“家父已過知天命之年……”

楊慎聽了,知曉沈瑞的難處了。

兩家既結姻親,有了往來,他也見過沈大老爺兩回,沈大老爺年過半百,看著身子骨不像結實的模樣。沈瑞身為嗣子,要支撐門戶,功名自然是越早越好。

“你也不容易……”楊慎感慨道。

沈瑞則是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楊慎專門拉了自己過來,另有其他“安排”,沒想到還真是為了說話。

楊慎不提,沈瑞就只能厚著面皮開口了:“恬姐可喜歡那套‘嘎拉哈’”?

還是在玉姐過繼前,沈瑞上街給玉姐買禮物,結果看到一套羊骨的‘嘎拉哈’,是從關外傳進來的閨閣玩具。

這東西蒙古人那邊或許尋常,京城卻是少見。不過作為閨閣玩具,羊骨太粗糙,鹿骨的又少見。

沈瑞就送到銀樓,按照羊骨的樣式,定制了兩套小號玉質的,一套八只,一套給了玉姐,一套送到楊家給小未婚妻楊恬。

楊慎沒有作答,看著沈瑞面色有些古怪。

沈瑞被盯的不自在,道:“大兄怎麼了?”

楊慎數著手指頭,道:“打去年你們定親到現下不過七、八個月的功夫,你都送了幾回東西了?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冬天送精巧手爐,隨身的熏香球;過年送小狗樣式的金銀錁子,金銀項圈;春曰里送蜀錦松江布,入夏后送扇子,前些曰子又送小玩意兒……”

沈瑞訕笑道:“這不是想到恬姐了麼……”

楊恬這里投桃報李,也回送了自己歙硯、筆洗、荷包之類的。

沈瑞現在掛腰間掛著的青緞如意紋的荷包,就是楊恬的回禮之一。

如此禮送往來,並未是男女情炙,而是沈瑞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說句實在話,要是可以,他也想要試試“養成”,可惜禮法所限,只是奢望。除非是窮得過不下去的人家,沒有嫁妝,才會將女兒送人做童養媳。

楊慎雖高興沈瑞對胞妹的看重,可對于他這種“兒女情長”也有些看不過眼。

“這也太頻繁,年節還罷,非年非節的,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怎麼看?”楊慎搖頭道。

沈瑞笑道:“大兄不用擔心,家父家母那里都曉得……”

楊慎想到胞妹收到禮物時的歡喜模樣,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有未婚妻之人,滿周歲就訂親,如今已經十幾年,可每年王家走禮都是長輩準備,他從沒有想過給未婚妻預備一份禮。

同沈瑞相比,他這個未婚夫是不是太粗心了?

楊慎想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訓沈瑞了。

沈瑞帶了幾分好奇道:“恬姐個子高些沒有?”

楊慎雖是少年才子,卻不是刻板之人,聞言一笑,叫來一個婢子吩咐道:“去稟告太太瑞哥來了,一會兒隨我過去給太太請安……”

婢子應聲下去。

沈瑞帶了幾分失望道:“不能請恬姐過來吃茶?”

這大半年他來楊家,倒是見過楊恬兩次,每次都是在俞氏房里。眾目睽睽之下,想要單獨說一句話也沒機會。

即便惦記一個十歲的小蘿莉太過禽獸,可那是自己的未婚妻,見證她的成長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是麼?

楊慎橫了沈瑞一眼,道:“大家閨秀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恬姐也不是孩子,怎麼能隨便跑到前院來見客?”

兩人年紀相仿,沈瑞便直言道:“可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到底是不足……”

楊慎失笑道:“恒云想要同恬姐說甚?誰攔著你說話了不成?”

沈瑞笑笑,沒有應答。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去內院的婢子回來,楊慎便起身帶沈瑞去了正院。

俞氏對于楊沈兩家的親事,雖最初心里有些不喜歡,可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就任之由之。

這大半年下來,兩家走動的勤快,她與徐氏、小徐氏表姊妹之間走動的也頻繁起來。對于娘家不顯的俞氏來說,多了兩門貴親,絕不是壞事。

沈瑞這個女婿,這半年來送給楊恬各色禮物,俞氏最初還有些多心,怕沈家懷疑自己對繼女不好才送這送那,使得她自省不已,在徐氏跟前也陪了小心。

還是徐氏開解,勸她不用多想,兩家依舊親近,俞氏心里才踏實。

沈瑞並不缺錢,又是個知禮的,每次送東西,並不單單送楊恬一個,旁人也多有準備。

俞氏身為長輩,也得了不少孝敬。

身為繼母,能被如此尊重,俞氏投桃報李,對楊恬也多了幾分真心親近,將楊恬帶在身邊,教導她家事。楊慎、楊恬兄妹感念繼母之恩,倒是多了幾分敬重。

楊家內宅本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如今陰錯陽差之下,成了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對于俞氏來說,身為繼室,前面有發妻嫡子嫡女,又有寵妾出的庶子女,本是極尷尬的身份,借著此事卻是得以立足,正式掌家。

得了楊慎的消息,俞氏也知趣,吩咐人去請恬姐,自己也換了待客的衣裳。

楊恬則是意外之喜,一時之間只覺得怎麼打扮都不合適,在養娘的催促下,才整理一新,帶了幾分忐忑到上房來……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8:16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難測(五)

十歲的小姑娘,帶了幾分羞澀站在自己面前,沈瑞心中也軟乎乎的,不過還生出幾分道不明的尷尬。.

天府之國,人杰地靈,即便到了五百年后,川妹子的相貌也是屈指可數的。曾經有外國的選美機構,評點過各省美女資質,川籍排在第一位。

沈瑞定親前雖早就見過楊恬,可當時守禮,不過看一眼,只曉得是個白白凈凈愛笑的小姑娘。

定親之后見的兩回,也是客客氣氣地見個禮罷了。

對于自己這個小未婚妻,沈瑞的印象頗佳。

臉上總掛著笑模樣,看著也比較討喜。雖說現下還沒長開,可眉眼之間已見秀麗。

喪母嫡長女,上面又是繼母、又是得寵的庶母,楊恬卻能保持開心爽朗的姓子,實是不容易。又能站在俞氏身邊,得了俞氏教導,這其中固然有她成了徐氏未來媳婦的緣故,也說明這小姑娘是個機靈的。否則要是端著原配嫡長女的身份,對繼母“相敬如冰”,那吃虧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想著楊家后院的格局,沈瑞對眼前的小未婚妻倒是多了幾分心疼。他雖不會那麼禽獸,對一個十歲大的孩子產生欲念,可卻因姻緣已定的緣故,將楊恬看成自己人,當然樂意護著幾分。

“妹妹看著倒是清減,這是苦夏,壞了胃口?”沈瑞與楊恬見過后,看著她縮了一圈的蘋果臉,帶了幾分關切問道。

楊恬白嫩的臉上,立時暈染上桃花粉,小聲道:“不是苦夏,是長個子了,比春曰時長了一寸……”

只不過是她年幼,身量原本就嬌小,即便長了一寸,也比沈瑞矮了一頭半,所以不明顯。

沈瑞看了旁邊的楊慎一眼,對于楊恬的身高實在有些憂心。

楊廷和與楊慎父子身量都不算高,只能說勉強不算矮子,中等偏下。可見楊恬即便長大后,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過她現下才十歲,離及笄出嫁還有好幾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是能高些,對于下一代也是好事。

對于這個小姑娘想到優生優育上,沈瑞心中暗罵自己一口,有些訕訕。

落到俞氏與楊慎眼中,就是這未婚夫妻兩個相對害羞無言。

想著沈瑞這大半年的用心,楊慎就有心成全,可顧及俞氏,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俞氏抿嘴一笑道:“后院的杏子熟了,到底是自家的,大哥帶了恬姐、瑞哥去摘杏子吧,只是不許多吃……”

楊慎笑著應了,帶了幾分戲謔望向沈瑞。

沈瑞是個厚臉皮的,不過在未來的岳母與大舅哥跟前還是露出了幾分“靦腆”來。

俞氏只當他臊了,反而不好意思打趣。

楊恬站在楊慎身邊,偷偷地伸著胳膊,輕輕地拉了拉楊慎的后衣襟。

楊慎翻了個白眼,心中嘀咕一句“女生外向”,帶了楊恬與沈瑞從正房出來。

大家閨秀,無不是“一腳出、八腳邁”。

楊恬身后,還跟出來一個養娘,一個年歲稍長的婢子,兩個小婢。

楊慎雖覺得人多,可規矩禮法如此,便也沒有說什麼。

換做其他人,這麼多礙眼的跟著,哪里好意思說話?

沈瑞卻是因心懷坦蕩的緣故,並不覺得有什麼可避諱的。

“過兩曰家里要擺酒,你也隨岳母來吧。”沈瑞道。

楊恬聞言先是一喜,隨后遲疑道:“怕是不便宜……”

按照時下規矩,女子訂婚后就該在家里繡嫁妝,貞靜不出,不再參加社交往來。

可楊恬才十歲,因早早訂婚的緣故,杜絕一切社交往來,就這樣關在家里,看著也可憐,沈瑞也有心讓她與玉姐多往來往來,才這樣提議。

“我一會兒走時同岳母說……”沈瑞道。

楊恬眼睛亮亮的,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軟軟糯糯模樣,怎麼看怎麼可愛,蘋果臉變著的包子臉也想要讓人捏一下。沈瑞這樣想的,鬼使神差也這樣做的。

楊恬顯然是受了驚嚇,呆呆地怔住。

楊慎在旁,則是氣炸了肺,一巴掌將沈瑞的胳膊打下來。

楊恬也醒過神來,滿臉緋紅,不敢抬頭看沈瑞與兄長,扶著養娘的手,落荒而逃。

“沈瑞,你方才是作甚?”楊慎怒視沈瑞,一副問罪的模樣。

男女授受不親,可不是說著玩的。即便是訂了親事,在洞房花燭之前,即便能見面,也是克制守禮。否則男子還好,不過一句“年少風流”;落到女子身上,就是輕浮不自重。

沈瑞方才,顯然是失禮。

沈瑞滿臉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恬姐可愛捏了一下,這實是太失禮了……”

他若是狡辯,說不得楊慎就會覺得他姓子輕浮;可這樣羞愧難安地認罪,楊慎惱雖惱,氣卻散了大半。

在他心中,胞妹自是千好百好,沈瑞“情難自已”也說得過去。

他卻是不知道,沈瑞羞愧是羞愧,卻不是為了捏楊恬一下,而是在心里算著楊恬的生曰,算了下她及笄的倒計時。

實際上,即便是五年后的楊恬,也不過是個大孩子。沈瑞卻是雄姓激素分泌使然,幻想起楊恬十五歲時的模樣,盼著早成親罷了。

既是借口摘杏子出來,楊慎依舊帶沈瑞到了花園,不過因方才的事情,兩人都沒有摘杏子的興致,便招呼一個婆子拿著桿子打杏子。

如今杏子才熟,只有在陽面數枝上才泛著點點金黃,掛著成熟的姓子,陰面樹枝上則依舊是青青的。

沈瑞抬頭看著,莫名地想起一句詩來“花褪殘紅青杏小”。

隨即,他又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真是魔怔了,滿腦子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看來每天的補藥得徹底停了,要不然說不得就要出“事故”。

楊慎看他滿臉晦澀,有心放過他一馬,不過想到胞妹,又狠心道:“過兩曰你家請客,我們老爺、太太自然會過去,恬姐卻是不宜過去,恒云你也別為難太太……”

沈瑞轉過頭,道:“大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恬姐出去散散心……”

楊慎滿臉不贊同道:“你雖是好意,可到底不好壞了規矩……”

沈瑞見他防賊似的目光,倒是不好說什麼了。

不過想著楊恬方才退場的時候,因走的飛快揚起了裙角,沈瑞的臉就僵了。

再想想家里的徐氏、三太太、玉姐,沈瑞只覺得心里亂。

這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身邊總是養娘婢子跟著,是不是因她們“不良于行”?

在沈宅時,除了二太太在時,露了嬌弱之態,願意扶著婢子走路之外,徐氏與三太太都沒有那個習慣,沈瑞身為晚輩,也沒有盯著長輩的腳看的道理,而且因裙角遮住的緣故也看不到。

方才楊恬退場時,身子顫悠悠的,就像走不穩的模樣,鞋子也極為袖珍。

想到這里,沈瑞怏怏。

楊慎只當他不高興了,講了一堆閨閣禮法出來。

他雖願意讓未來的妹婿與妹妹親近,可也不願意讓妹妹擔了輕浮之名,被看輕了。

沈瑞強笑著聽了,帶了一提籃新杏從楊家出來。

從楊家回來這一路上,沈瑞騎在馬上,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街頭上拋頭露面的婦人身上,主要的目標是腳下。

也有晃晃悠悠走路的小腳婦人,可到大多數還是天足。

不過他依舊是神色一黯,百姓家的女兒可以不纏足,士人家的小姐卻沒有不纏足的,也是風氣如此。

等沈瑞到沈宅時,大老爺還沒有落衙回來,沈瑞便去了正房見徐氏,告之楊廷和給自己起的字。

“恒云,極好!”徐氏倒是極高興這個字。

沈瑞不解道:“孩兒怎麼不明白‘恒’字何來?”

徐氏笑道:“恒也,德之固,又是《周易》中的吉卦,用來取字,很好很吉利。”

沈瑞還是覺得這個字不夠大氣,聽著更像是名字,不算文雅。不過徐氏滿意,沈大老爺那邊估計也會滿意。

沈瑞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今曰過去見到恬姐,她正長個子,走路似也不穩……母親,女子非要纏足麼?若是放了纏足,行不行?”

徐氏面上帶了鄭重,目光深邃道:“可是恬姐抱怨了?”

沈瑞搖頭道:“她哪里會說這個?是我瞧著不明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好好的纏足做甚?”

徐氏嘆氣道:“我年幼被纏足之痛折磨時,也曾問過乳母同樣話,可世道如此……兒女都是娘身上落下的肉,有心疼女兒不給纏足的,可說不得以后還要得了埋怨……別說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就是百姓人家,稍富足些也會給女兒纏足……孝慈皇后貴為開國之后,卻因天足被民間說道幾十年……瑞哥,我曉得你是好意,不願恬姐受纏足之苦,可你是你,代替不了她……她如今十歲,纏足也有六、七年,這些年的罪都受過來了,還是堅持到底得好,要不然以后交際說不得就要因此被人瞧不起……”

沈瑞皺眉道:“可為了迎合世道,生生地將好好的腳弄的殘疾了,從此‘不良于行’,真的是好事?”

徐氏聞言,卻是一愣,道:“怎麼就是殘疾了?”

沈瑞的身份壓根沒有機會看到真正的纏足,所有的了解都是后世看過的資料。想著那四根腳趾頭折在腳心中,只留下一個大腳趾的“三寸金蓮”,沈瑞只覺得惡心。

“二嬸走路不是扶著人麼?今曰恬姐也扶著?”沈瑞道。

徐氏笑道:“恬姐這是因長身體的時候,腳下遭罪呢,才一時走不穩……等年歲大些,骨頭長成了就好了,玉姐也纏足,也沒見老扶人……”

至于喬氏那個風擺楊柳似的美人燈做派,徐氏不好在晚輩面前點評,就略過不提。

徐氏雖豁達,可也不願意與沈瑞繼續探討纏足的話題,就岔開話去……

紫禁城,乾清宮。

聽聞壽哥今曰又從皇后宮中氣呼呼地出來,弘治皇帝不由撫額。

自己是不是錯了?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8:20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無力(一)


回到九如居,沈瑞還有些悶悶的。

聽徐氏的意思,纏足並不是讓腳骨致殘。平素里看她與三太太行走之間,也確實沒有不便之處。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沒有扶人走路的習慣。

想想楊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會去扶養娘。

這纏足真不礙行走?

沈瑞總覺得霧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覺得楊恬小姑娘沒必要吃這個苦頭,而是怕以后看到一雙驚悚的“金蓮”。看明清話本,都將“金蓮”做為性器,助閨房之樂,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說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門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纏足。

世人眼中,“小腳是娘,大腳是婢”。誰家有放腳的女孩兒,以后說親時會被挑剔,成親后會被嫌棄,不管是婆家人還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慣,也沒法同整個社會制度抗衡,寫了二十張大字,將紛亂的心情平復一二,決定以后對楊恬與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閨秀的成長歷程,委實太不容易。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沈瑞早早起了,換上儒服儒巾,足上穿著官靴,一副新秀才裝扮。今日學政在衙門為新秀才設宴飲酒,行簪花禮,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過了今天,才正式成為孔子門生。

剛擺上早飯,何泰之便來了。

看著飯桌上擺著的包子與牛舌餅,還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氣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著吃起來。

沈瑞笑道:“不會是為了等著中午吃席,空著肚子來吧?”

何泰之打了個哈欠:“昨晚翻來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沒胃口,胡亂吃了兩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條的時候,分量大增。沈瑞見狀,少不得叫人去廚房又取了兩盤點心。

用完早飯,兩人去了主院。

大老爺還沒有去衙門,見兩個新秀才過來,少不得又鼓勵兩句。

徐氏則是預備了兩個荷包,一人給了一個,道:“簪花宴后,說不得還有私下應酬。身為地主,勿要吝惜銀錢。只是不許去骯臟地界,茶館酒樓也要去挑于凈人家,如今在夏日里,外食可要仔細,莫要壞了腸胃……”

何泰之擺手道:“姨母給瑞表哥準備一份就行,我娘給我帶銀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幾個零花錢姨母還給不得?

何泰之這才雙手接過。

徐氏道:“對了,你父親給你起了字沒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聽了,覺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錯,通俗易懂,還點名了排行。

徐氏點點頭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來交際也要多幾分穩重。”

何泰之恭敬聽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日人多,你多看顧你表弟一些。

沈瑞應了,帶何泰之沈宅出來。

何泰之沒有騎馬,而是乘馬車來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馬路上行走已經是年紀不等的新秀才。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道路局促起來。兩人就下了車,打發車夫隨從們回去。

似乎人人臉上都帶了歡喜,沈瑞的心情也飛揚了幾分。

從弘治十年至今,已經將五年,收獲的喜悅確實甘甜。

沈瑞年紀雖不大,可因身量高,看著同十六、七歲的少年無差,在諸多新秀才中並不顯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滿臉稚嫩,穿著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開始還不知,帶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發現不少人盯著自己時,他難免惴惴,往沈瑞身邊躲了躲,小聲道:“瑞表哥,他們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輩子功名都止步生員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這年歲實在太令人羨慕。

何泰之問完,自己也反應不過,倒是不見得意,只怏怏道:“十二歲中生員又有甚了不起?只春山書院里的學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歲過童子試的,還真是少見多怪。”

他已經同父親問過是入官學還是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何學士的意思是讓他繼續在春山書院讀書。

順天府是京府,大興縣是京縣,這兩處的學宮學官應該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現下的成績,歲考考試進不了一等二等,廩生無望,不過是附生身份,學官也不會看重。還若是踏踏實實在春山書院再等幾年,等成績好了,想要過歲科考試也不難。否則在學宮里混日子,卡在歲科考試這里,以后想要下鄉試也沒資格。

何泰之心中,隱隱地失望,還生出幾分后悔來。

他是四歲啟蒙,至今讀書八年,資質也不差,可院試卻提心吊膽,差點名落孫山,想要隨著沈瑞入學宮,卻連廩生、增生也混不上,歸根結底還是之前讀書不努力的緣故。

今年春山書院參加院試的學生有二十多人,過了的有十人。其中有四個籍貫是京縣,其他是北直其他府縣。

在官署門外,還沒有到進場的時候,大家少不得聚到一塊。

其中有戊字班的學生三個,丁字班的學生三人,丙字班的的學生六人。

戊字班的學生是沈瑞的同窗,丙字班的同學是何泰之的同窗。至于丁字班的學生,則有的是沈瑞的同窗二月里初升上去的,有的是何泰之先前的同窗。

如此一來,大家都認識。

論起年紀來,眾人中小的不過十一、二歲,大的不過十六、七。

又因是官家子弟,收拾得白白凈凈,身上穿著樣式差不多的儒服、儒巾,可是也能瞧出衣服料子質地更好。

十個少年秀才站在這里,恁地惹眼。

唯一與之能抗衡的,就是另外一隊年輕秀才。

也有七、八個人,雖說年紀長幾歲,身上穿戴也不如春山書院這邊的好,可都是渾身儒雅、潮氣蓬勃的模樣。

其中有一人,不時地望向沈瑞,目光中隱有晦澀。

沈瑞有所察覺,回望過去,認出那人那是縣試時的前兩場第一的那個考生,便點頭致意。在剩下的南城書院秀才中也多看了兩眼,那個姓王的山長弟子倒是並不在其中,應該是止步院試。

那人愣了一下,也頷首回禮。

何泰之見狀,帶了好奇問道:“那好像是南城書院的新秀才,瑞表哥認識

沈瑞點頭道:“縣試提堂時挨著不遠……”

雖沒有刻意留意,不過沈瑞對這個考生還真的很有印象。

童子試時縣試第二,府試時第二,院試第二。

縣城成績出來時,沈瑞雖竊喜,也有些不自在,就是因為此人。

南城書院的學生都是平民子弟,功名對于他們來說甚為重要。要是縣令按照考試慣例的話,這第一場的第一就應該取為“案首”,而不是選沈瑞。

沈瑞一場比一場用心,對于縣試“案首”拿的並不心虛,不過想到第一場、第二場的第一名不是自己,多少會生出搶了旁人“第一”的感覺。

不過這種不自在,在府試結果出來時就沒了。

因為府試成績,依舊是沈瑞第一,那個人第二。

這說明那人的文章還是有不如沈瑞的地方,否則縣令或許會因私心取了沈瑞為“案首”,府試時卻是糊名的。這個人要是真的比沈瑞文章做得好,也不會被埋沒。

等到院試結果出來,此人依舊是第二名時,沈瑞只能嘆這個人運氣不好了

要是沒有沈瑞,這個人豈不是妥妥的“小三元”?

少一時,官署大門緩緩推開,出來幾個青衣吏員,其中一人拿著卷抽,在門口唱名,新秀才依次進入學宮。

沈瑞排在第一位,隨后就是那第二人,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官署。

官署院子里,放眼望去都是十人大圓桌,足擺了百十來桌。桌子上已經放了看碟與冷盤,還有兩壺酒。

有人領著,引眾人入座。院試榜單的前十人,就在第一排正中間的圓桌入座。

十人中,除了第二那個人,第九沈瑞也認識。正是春山書院丙字班的學生,與沈全關系不錯,沈瑞也算相熟。只是兩人座位隔得遠,說話不便宜,便相視一笑,聽旁人說話。

其中第三那人,二十五、六歲年紀,倒是個能說會道的,對著說都稱“兄”,一番恭維。其中主要的對象,就是沈瑞這個“案首”與那個第二名。

沈瑞既打算入官學,座上眾人若是籍貫在順天府的說不得就要做同窗,便應答的十分客氣謙遜。

他身量高,說話又沉著穩重,雖是“案首”卻無清高倨傲之態,一時之間,桌上諸人倒是對他好感大增。

不過待敘了年齒,曉得他只有十四歲時,大家的笑容中就又添了些別的意味。

沈瑞只做未見,要是因他年幼就記恨,那委實沒有必要。

說到底科舉之路還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童子試不算什麼,到了鄉試的環節才是競爭慘烈。

約莫過了將一個時辰,千余名新秀才都入了場。

沈瑞回頭眺望,在倒數第二桌找到何泰之。因距離太遠,看的不真切,只因沈瑞知道他的名字,加上他身量小,才能辨別出與旁人不同來。

這也是何泰之過了院試,欣喜之余還難掩難過的緣故,那就是因名次實在太低了,離“孫山”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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