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6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5
第3卷 第二百二十章 貞元會合(四)


  春山書院的入學考試,與縣試水平等同,並不是說笑。
  九月十六這日,沈瑞就在三老爺的帶領下,來春山書院參加了入學考試。
  雖說對於這種考試模式有些好奇,不過經歷過上輩子的應試教育,等沈瑞拿到考卷後,就進入了應答模式。
  看得監考的山長與幾位夫子暗暗讚嘆,要知道這樣在幾位師長的注目下答題,不是哪個都能同沈瑞這樣從容自若。
  春山書院用這種法子,震懾了不少學子,推掉了不少走後門的學生家長。
  否則的話,官宦人家子弟,只要在讀書上用心,資質不是木頭,學習五、六年應對縣試水品的考卷應該多能過關。真有笨的,家長也不會丟醜往這邊送。
  沈瑞出自沈家,是沈洲的嗣侄,沈理的族弟,與翰林院有香火情。
  雖說官場上向來人走茶涼,可沈洲才走半月,春山書院這裡也不至於就故意為難他的侄兒。不過是例行如此,大家沒有特意為難沈瑞,也沒有放水就是。
  春山書院為何在京中能佔有一席之地,那就是「嚴進嚴出」,保證學子水平。
  春山書院的山長,與沈瑞印象中的枯瘦老翰林不同,是個略有些富態的七旬老翁。他望向沈瑞的目光有審視,不過等到看著沈瑞的試卷,老人家的目光就帶了讚歎。
  對於讀書人來說,一手毛筆字就是第二張臉,沈瑞的「第二張臉」並不難看。
  即便在四書五經上他才認真學了三、四年,可這一手字卻不是三、四年的水平。加上他年紀在這裡,旁人不知的,難免就想著他是打小苦讀出來的,對於他的學習水平也就高看一眼。
  憑藉著一手好字,還有圓圓滿滿的答卷,沈瑞通過了春山書院的考試。
  他不知道,眼前這些鬍子都白了的老翰林之間也愛八卦。
  加上沈家獨子去年死於意外之事,在翰林中本不是秘密。沈瑞離開書院後,幾位夫子便開始八卦。
  「要是不知沈尚書家事,倒是看不出像嗣子,瞧著倒是不比沈珞差……」一個夫子道。
  另一位老翰林摸著鬍子道:「沈尚書這一房雖人丁凋零,松江沈家卻是大姓,選出來的嗣子,自然不會是庸才……」
  總的來說,老師們對沈瑞的印象不錯。
  柳成已經離京,長壽的年紀大了,徐氏就讓周媽媽從家生子中擇了幾個少年出來,讓沈瑞從中選書僮小廝。
  沈瑞並沒有直接選人,而是跟周媽媽詢問了各家長輩的脾氣秉性。
  在沈宅大半年,對於沈家前後宅的管事、內管事之類,沈瑞也都認識了。
  如今有資格往他身邊送子弟的,都是下人中數得上的人物。沈瑞身為小主人,沒有藉著書僮名額去拉攏收服下人的意思,不過是想著「龍生龍鳳生鳳」,從父母家人秉性來挑人手。
  畢竟他身邊的書僮,以後就是他能倚重的心腹,要是選了不合意的,以後換起來也麻煩。最後擇了兩人,一個老實本分,一個機靈活絡。兩人都是阿毛、二狗之類上不得檯面的小名,實不文雅,沈瑞就改為白硯與墨書。
  至於身邊的長隨,除了長壽之外,徐氏早就又給了他一個,是大管家的長孫。對著長壽的名字,被徐氏改名為長福。
  沈瑞在南邊時,乘馬車上學,那是因年紀尚小,又是寒冬臘月。在京中出行,車馬多是路遠或女眷與孩童乘坐,沈瑞這個年紀該騎馬出行了。
  對於沈瑞來說,這也不是難事。
  他上輩子本就會騎馬,這輩子也在半年前就學會了。
  書包已經準備好,文房四寶都是現成的,就等著次日上學。
  當天晚飯後,沈全與何泰之都過來了。
  因他們早就關注沈瑞進學之事,曉得他今日參加入學考試。
  對於沈瑞的成績,他們倒是不擔心,專程過來,是為了同沈瑞將春山書院再次仔細介紹了一遍。
  春山書院裡面的班級,仿國子監,有等級制,並不以年齡劃分,而是以功名分,倒是與沈家族學類似。不過不是分成三個班,而是分成五個,甲乙丙丁戊。沒有功名者入戊班,過了縣試入丁班,過了府試入丙班,過院試入乙班,過了鄉試入甲班。
  沈全與何泰之兩人如今都過過了院試,在丙班,做了同窗,沈瑞是白身只能入戊班,並不與兩人做同窗,這兩人才擔心他。
  沈瑞總算曉得毛遲為何鬱悶,因沒回原籍參加童子試,毛遲是白身,一直卡在戊班。而沈全之前對於春山書院的事情不願多提,想來也是因卡在丙班的緣故。
  因春山書院鼓勵學生早應童子試,入學的學生,多是當年或次年就參加縣試,如此一來戊班就是流水的營盤,多是剛入學的十一歲少年或是籍貫在外地的學生。毛遲的年歲,坐在一堆孩子中間,不僅自己難受,夫子也會覺得礙眼。
  「這樣說來,小林哥現下在丁班?」沈瑞問道。
  何泰之訕訕道:「正是如此,四月府試前,我們還做了兩月同窗……」
  別看何泰之去年還在沈家子弟跟前得意過,不過回了春山書院後,就將尾巴都收了,真的得意不起來。
  春山書院裡,十歲出頭的童生,十四、五歲的生員,弱冠之年的舉人,都是尋常。一茬茬都是優秀學子,除非過了會試,否則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比旁人強些。
聽著沈全與何泰之的介紹,沈瑞對春山書院又多了幾分好奇。
  次日是沈瑞頭一日入學,倒是無需長輩們再出面。
  大老爺對沈瑞告誡幾句,無非是勤勉讀書、勿驕勿躁之類;徐氏這裡,則是勸他多與同窗交流往來,莫要只捧著書本做書呆子。
  去年沈瑞有過入族學的經驗,今日進了書院,就直接在秦先生門外等了。
  秦先生是昨日入學考試的「監考」老師之一,也是戊班的夫子。昨日沈瑞離開前,三老爺就帶著沈瑞見過秦先生。
  秦先生五十來歲,倒是比其他露面的幾個先生年輕許多。
  這個年紀,怎麼看也不像是到了致仕的年齡。聽三老爺私下告知,沈瑞才曉得他確實是翰林出身,還是成化年問的翰林,早年因得罪權閹被罷官免職。等到弘治年問,被朝廷平反後,秦先生並沒有重新入仕,而是選擇到春山書院做了先生。
  春山書院雖是翰林院子弟學校,可學費上並不低,反而因給先生們的束惰高,這裡的學費是其他書院的兩、三倍。沈瑞這樣剛入學的學生學費最低,每月也要五兩銀子。一般人家,也承擔不了這麼高的學費。
  與一般書院的書聲琅琅不同,春山書院給人的印象就是安靜。
  進了春山書院所在的胡同,就不聞煙火氣似的,讓人也不由自主的屏氣凝神。
  昨日三老爺介紹過,這是因為這個胡同裡除了春山書院之外,其他幾處宅子也是歸屬翰林院,是翰林院一處編書所在。因這個緣故,胡同裡並無住戶,胡同裡也常有人駐守,所以格外安靜。
  至於春山書院裡,因不收蒙童,就免了朗誦背書那些。即便是戊班學生,也是從四書集注與解題開始講起。
  如同沈全、何泰之所說的,戊班的學生很少,只有十來人,看著都是十來歲年紀。沈瑞因個子高挑,不像十三、四,倒像是十五、六的少年,隨秦先生進了課堂,引得大家側目。
  不過還好,有個熟人毛遲在,沈瑞不至於太尷尬。
  毛遲坐在最後一排,看到沈瑞,先是目瞪口呆,隨即露出驚喜來。
  秦先生看了下沈瑞身量,就指了毛遲身邊的座位。
  等秦先生離開,毛遲側身過來,帶了幾分不解,低聲道:「不是說明年來書院麼?怎麼這個時候插班進來?」
  如今已經九月下旬,距離年底放假就剩下三個月。書院裡雖每年也有插班生,可也多在上半年。
  沈瑞低聲講了沈玨等人隨二老爺南下之事,毛遲感嘆道:「我竟不知此事,否則也當過去送行。」
  沈瑞道:「連全三哥與何表弟都沒送,誰不曉得你們書院除了應試時候鬆些,平素都不好請假,玨哥哪裡會與你計較這個?」
  歡喜過後,毛遲看著前面一排小蘿頭,感嘆道:「總算有人與我做伴,之前就我一個在這裡杵著,知道的人還罷,曉得我離原籍所在遠,不知道的還只當我是蠢蛋……」
  沈瑞低聲道:「令尊怎麼沒想著寄籍?」
  翰林院裡的翰林,籍貫來自全國各地,這些學生的原籍肯定也並非都在京中。
  毛遲打量了沈瑞一眼,老氣橫秋道:「沈小弟還小,不知世情,『京城居,大不易』,哪裡是那麼好寄籍的?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門,除非到了侍讀、侍講學士,否則能在京裡買得起房、置得起產的有幾個?多是賃屋而居。」
  「寄籍」的先決條件,就是買房置地。
  不是所有京官都有資格「寄籍」,否則京城中的考生就太多了,對於順天府本地學子不公。再說即便可以「寄籍」也不是人人都願意在京城應童子試的。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5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貞元會合(五)


  同地方上相比,京城應試讀書人更多,競爭更激烈。
  毛遲之前就與沈瑞提過,打算明年年底回鄉,參加後年的童子試。
  沈瑞看了看前面的蘿蔔頭,遲疑道:「即是這裡按照學生功名分班,那先生在這裡講授的會不會太淺顯,世兄也不怕被耽擱了?」
  毛遲笑道:「院試與鄉試有什麼區別呢?會試與鄉試也是,考的都是四書集注與時文,不過是考試地方不同,主考不同……相對於其他班,這裡講的四書是淺白些,時文的破題也是剛入門,不過等到逢十日駐講,大課堂講課,不拘班級,可以去旁聽……」
沈瑞聽了,默然,莫名地覺得熟悉,這就是公共課呀……
*
  運河上,某渡口。
  看著二老爺滿臉鐵青地看著自己,二太太不由哆嗦了一下,隨即卻是直了直腰,面帶懇求道:「老爺,就讓妾身回京吧?」
  二老爺冷著臉道:「我早就對你說過,死了那個心思。四哥是三弟的兒子,你這樣鬧騰是要害死三弟麼?」
  二太太含淚道:「老爺即便不信我的話,不當那個孩子是珞哥,那也是老爺親侄兒……是義慶堂的嫡支血脈,我只是想要回京,多看看那孩子……」
  二老爺搖頭道:「侄兒就是侄兒,太太有那心思,多關心關心三哥。」
  二太太眼睛閃了閃,猶豫了一下道:「當初過繼嗣子,是因義慶堂血脈斷絕,如今三叔有了四哥,為何不能跟當初珞哥在時似的兼祧三房……」
  不待她說完,二老爺已經皺眉:「興滅繼絕是何等大事?豈有反覆的道理?別說三弟這一房得了兒子,即便是大哥、大嫂添了兒子,也沒有這樣行事的道理!」
  二太太還要再說,二老爺已經不耐煩,站起身道:「這樣的心思趕緊滅了,要是在三哥跟前露出一星半點,母子生嫌,那也沒人再為你周轉!」
  二太太在出京當日醒過來後,就一直鬧著要下船。
  這幾天來,要不然二老爺始終叫人盯著,說不得真就讓她在碼頭下了船。
  二老爺該說的也說了,該勸的也勸了,二太太卻依舊自說自話。
  曾經二老爺是極喜歡妻子這天真爛漫的性子,只覺得性子真、不作偽,如今卻是瞧出來。二太太的「天真」,只會按照自己的心思「天真」,這種「天真」有的時候對於旁人則十分殘忍。
  二老爺對二太太耐心用盡,可不敢再放任,只能安排人狠盯著。
  之前二老爺還盼著出京後,二太太會與沈玨相處出情分來,畢竟以後小二房要依靠沈玨。三太爺不到花甲之年就沒了,他們三兄弟之中,他身體雖比大老爺、三老爺強些,可也並不覺得自己能高壽。
  即便二太太有再多不足,到底做了他三十年的妻子,他希望二太太老有所依。先前在京中,這嗣母子兩個相處的太客氣了,不像是一家人。
  如今二太太既起了後悔過繼的心思,即便她主動往沈玨身邊湊,二老爺也不放心了。
  他只覺得心中憋悶的不行,一刻也待不下去,大踏步地出了艙室,對門外侍立的兩個僕婦正色道:「好生『服侍』太太,要是再讓太太有個疏忽,就不是一頓板子了事!」
  二太太身邊老人,之前被徐氏發落過一些;這次出京,二老爺將其他人送到莊子上,一個也沒留。就是曉得妻子耳根子軟,怕被攛掇了鬧事。
  出京後二太太身邊服侍的人,都是二老爺安排的。不過被二太太連哄帶嚇的,還是服了軟,給二太太提供便宜。要不是二老爺另安排人盯著二太太這邊,說不得真讓二太太下了船。
  二老爺氣的不行,直接叫人打了板子。
  門口這兩個僕婦戰戰兢兢應了,心中都覺得稀奇。
  雖早聽過各種「寵妾滅妻」的傳聞,可沈家家教嚴,幾位老爺重規矩,沒有那種尊卑不分的時候。
  瞧著二老爺軟禁二太太的模樣,不像是恩愛夫妻的模樣。可隨行各色人等中,並無姨娘,這兩口子反目是為了哪般?
  他們乘坐的這艘官船是大船,除了二老爺夫妻之外,沈玨與沈琴、沈寶等人也在這船上。
  剛離京時,沈玨是忐忑中帶了激動,船行數日後則平靜下來。
  這離松江還有一個多月的水路,現下激動也太早了。
  如今秋高氣爽,他又不是頭一回坐船,倒是比去年上京時要自在許多。
  想著沈瑞、沈琴等人都是明年參加童子試,只有自己是三年後,沈玨也不敢再懈怠,很自覺地拿了書本看。
  只是行船上看書,到底費眼,沈玨就常跑到甲板上,坐在條凳上眺望江景。
  這日,沈琴、沈寶兩個也是在甲板上找到他。
  看著他怡然自得的模樣,沈琴帶了擔心道:「二伯娘可是『病』了這幾日,玨哥這樣不管不顧的好麼?」
  沈玨讓出大半拉條凳,請沈琴、沈寶坐了,道:「我也想去『侍疾』,老爺不是沒讓麼……」
  沈琴猶豫了一下,道:「二伯娘一直沒露面,到底是不是真病了?今兒在碼頭上可是有些亂,洲二伯向來好脾氣,這次還罰了人……」
  沈玨白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操心這個,琴二哥也忒愛操心……」
  沈琴氣結,捶了他一拳道:「你這沒良心的傢伙,我這般操心是為了誰?先前在京裡是滄大伯娘當家,洲二伯娘這裡你不過是客客氣氣請個安就完事;到了外頭,你可是要在洲二伯娘手下生活……你這樣不管不顧的,以後吃了虧怎好?」
  沈玨雖嘴硬,心裡卻是領沈琴的情的,笑嘻嘻道:「即便到了外頭,家主也是老爺,不是太太,我心裡有數,琴二哥就放心吧……」
  沈琴搖頭道:「男主外,女主內。京裡也是滄大伯是當家人,可平素裡主持家務的不還是滄大伯娘?」
  沈玨想了想,道:「在外頭還真不一定是太太當家,太太身邊的老人一個沒帶出來,老爺那邊想必早有安排。」
  沈琴在沈宅住了大半年,對於各房體面婢子婆子也多見過,只是先前沒往這方面想。
  聽了沈玨的話,他瞪大了眼睛,道:「還真是如此,那幾個紫字輩的大姐竟是一個沒見……」說到這裡,帶了幾分好奇道:「到底因何緣故,玨哥這裡可曉得?」
  沈玨遲疑道:「不曉得。不過太太是打重陽節後開始『告病』的……」
  沈寶聽了這一會兒,見兩人要細究此事,覺得不妥,開口道:「長輩行事,那裡是我等晚輩能說嘴的?琴二哥與玨哥還是換了話,莫要再繼續說這個……」
  沈琴訕笑兩聲道:「那說甚哩?湧二叔與珠九哥六月末走的,中秋前就該到松江了,不知三房分家分好了沒有……」
  沈玨撇撇嘴道:「好好的,提那一房作甚,沒得敗興?倒是南京那邊,龍虎榜出了有些日子,什麼酒宴也都吃的差不多,新舉人是不是該啟程進京了?」
  沈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琰、沈琇兄弟,一時之間說不好是希望沈琰榜上有名,早日進京;還是希望沈琰落第,遠離京城。
  沈寶臉上的笑容則是淺了,袖子裡的拳頭握著緊緊的。
  他父親是老舉人,落第數次也依舊每科上京。想到每次沈流看著他時眼中的嫌棄,沈寶長吁了一口氣,覺得這個時候出京真是太好了。
即便在運河上相遇,也不過是擦船而過,不用打照面。
*
  南京,喬宅。
  喬三老爺看著眼前的新舉人,滿意地點點頭。
  他只是學政,並非鄉試主考,可卻主持過院試。年初科試時,他還曾到過鬆江府。對於松江府的年輕生員,他早就留意,只因松江大姓沈家,是他姐夫沈洲的本家。
  三月裡沈洲南下祭祖,還曾繞道南京,姐夫與小舅子兩個見過面。
  松江沈家,對於京城權貴來說,不過是鄉下土財主似的人物,可只有喬三老爺這樣的學政官,才能看出沈家的底蘊與不凡來。
  老爺一輩還罷,並不明顯,除了京城二房外,本家只有幾個舉人,並無什麼出色人物;到了小一輩,卻是了不得,進士、舉人、生員加起來十來個。
  書香望族,不外如是。
  想著喬家後繼無人,沈家卻滿地讀書種子,喬三老爺十分羨慕。
  只是讀書人清高,前兩年連京城沈家與本家都鮮少往來,他這個姻親自然也沒有主動湊過去的道理。
  如今卻是不同,京城沈家從松江本家過繼嗣子,恢復了往來,喬三老爺便也可以將沈家當成姻親走動。
  他之前看重的人,並不是眼前的沈琰,而是弘治十年的「小三元」沈瑾。沈瑾讀書資質高,性子純良,喬三老爺有一庶女,已到及笄之年,在親事上高不成低不就,先前就相中了沈瑾,有心等著今年鄉試後擇婿。之前痛快地答應姐夫保舉沈舉人為教授,也是因這個緣故。
  沒想到沈瑾沒有參加這一科鄉試,而且在嫡出兄弟出繼之外,身份也從記名嫡子成為家中的支撐門戶的獨子。
  鄉試之前,沈舉人曾拿著沈洲的名帖來拜見喬三老爺,喬三老爺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再想想之前聽過的那些沈家四房「寵妾滅妻」的傳聞,喬三老爺就熄了與他做親家的心思
  反而是沈琰,先前連廩生都不是,如今鄉試卻是榜上有名,喬三老爺對他印象甚好……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6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久聞大名(一)


  因之前留意的是沈瑾,並不是沈琰,所以喬三老爺對於沈琰知曉的並不多,只曉得他早年失父,之前在松江,今年鄉試前帶了寡母與胞弟寓居南京。
  
  今日,他將沈琰叫過來,就是想要問問沈琰到底是沈家哪個房頭的。
  
  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白氏寡居,喬家不好直接與白氏提此事,就想要從沈家找個能做主的族親長輩出來。
  
  至於沈琰不是沈家族人之事,喬三老爺想也沒有想過,畢竟沈琰的仕籍上,寫了曾、祖、父三代,曾祖年歲太久遠不好說,這祖父從名字上卻是與喬三老爺的姨父同輩,父沈清又與沈滄、沈洲兄弟一樣從水字旁,沈琰與他弟弟沈則是與沈珞一樣從斜王旁。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三代人都巧合。
  
  「聽聞松江沈氏分了九房,不知松貞所在是第幾房?」喬三老爺開門見山問道。
  
  至於沈琰尚未婚配之事,他早已經打聽清楚。即便看重沈琰,也是在沈琰沒有婚約的情況下。
  
  這本不是什麼陰私話題,可對於沈琰來說,還真是不好回答。
  
  他要考科舉,學籍上就要註明祖上三代。可是他曾祖父當年發話,不許他們這一支子弟入族譜。
  
  他遲疑了一下,答道:「學生雖姓沈,確實是沈大學士五世孫,可是學生祖父這一支沒有入族譜……」
  
  喬三老爺聞言,不由皺眉。
  
  他想過沈琰可能是沈家的偏支庶房,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他之前想要擇沈琰為婿,除了沈琰人品資質不錯之外,只要也是看沈琰出自沈家,是書香門第。
  
  沈琰的學籍上,父為舉人,祖父為生員,曾祖父亦為舉人。即便沒有一個出仕做官的,可也不是百姓人家。
  
  沒有入族譜,用途入了族譜再除族還不同。
  
  入了族譜再除族,那肯定有犯了族規家法的地方,被家族所棄;沒有入族譜,多半是出身有瑕。
  
  可沈家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沈琰這一支幾代人都是讀書為業,這般有上進心的族人,為何不讓回歸家族?
  
  不過想著在鄉試前,沈家宗房派了沈琦來南京,曾帶了幾個生員過來拜訪他,其中並沒有沈琰。
  
  之前喬三老爺還以為是沈琰如今住在南京的緣故,現下看來這其中還有說法。
  
  「沈家那裡,可提了你們這一支歸宗之事?」喬三老爺問道。
  
  沈琰搖搖頭,不想說太多。
  
  他並不知喬三老爺與沈家二房的淵源,對於學政大人關心自家事,心中頗為古怪。隱隱察覺到什麼,可想到自己**之事,也歡喜不起來。
  
  喬三老爺好奇的不行,沈琰祖上到底是什麼出冇身?不過這其中定有不好對人言處,喬三老爺見沈琰不願意提,也不會直接問起,就問了沈琰幾句進京的事,就叫人上了湯。
  
  待沈琰離開後,喬三老爺吩咐人傳了管家過來,打發他去打聽沈琰的身世
  
  松江是大府,松江來參加鄉試的學子如今還有不少滯留南京。沈家是松江望族,說不得有什麼蛛絲馬跡打聽出來。
  
  喬三老爺即便曉得沈琰身世有異,依舊沒有死心。
  
  在他看來,沈家不許沈琰祖父入籍,多半沈琰祖父是外室子。沈琰的曾祖母是再醮之婦或是妓子,不為書香門第入接納,連帶著兒孫也都上不了族譜。
  
  自打宋後,儒家信奉程朱理學,對於女子貞潔要求尤為苛刻,不許納妓或是再醮婦進門的人家,並不是一個兩個。
  
  即便不被宗族接納,沈琰的祖父依舊讀書為業,有了功名;沈琰之父這裡,又更進一步;再看沈琰的為人行事,家教這裡是無需擔心的。
  
  喬三老爺的庶長女,不過是婢生女,才在親事上被人百般挑剔,高不成低不就。因此對於沈琰的出身,喬三老爺並不是很挑剔,只是想要弄個明白罷了
  
  等到管家打探一圈,得到的消息,卻是令喬三老爺拿不定主意。
  
  沈琰來南京之前在松江沈家族學任教,其胞弟也在沈家族學讀書,沈琰家在松江時住在沈家坊。這明顯是被沈家接納的意思,那為何沈琦來南京沒有帶沈琰在身邊交際?而沈琰這裡,提及松江沈家時,也沒有想要歸宗的意思。
  
  南京距離松江並不算近,不過喬三老爺還是打發人前往松江打聽。至於沈琰這裡,瞧著他有為尊者諱的意思。沈琰的胞弟,年歲不大,未必曉得家族私密,唯一能打聽的就是沈琰之母白氏。
  
  喬三老爺就與妻子說了,讓她尋個由子見見白氏。
  
  喬三太太有個嫡女今年十二歲,巴不得將前頭的庶女早嫁了,好專心為女兒準備嫁妝,對於丈夫的吩咐就痛快應了。
  
  白氏是舉人之妻、舉人之母,並非尋常民婦,喬三太太給她下帖子,也不算太**份。
  
  白氏收到學政太太的請帖,真是又驚又喜。不過她一個內宅婦人,倒是不敢自專,就叫來長子商量。
  
  沈琰看著帖子,想起前兩日在學政家的對話,若有所悟,道:「即請了娘去,娘就去吧……要是學政太太問及曾祖母之事,也不必瞞著……」
  
  白氏驚恐道:「她作甚要問及這個?莫不是發現大哥學籍不妥?還是沈家人要害了大哥?」
  
  沈族並不認下沈琰這一支,可沈琰既要進學,學籍上曾祖父之名總不能空著,添的還是二房老太爺的名字。真要計較起來,這樣並不妥當。要是沈氏族人到學政處上告,就能告沈琰一個「偽籍」。
  
  白氏對沈家再不滿,也不敢鬧事,顧及的就是沈琰的學籍。
  
  沈琰忙道:「娘別擔心了,不於學籍之事,多半是要問兒的親事……」
  
  白氏聞言,立時轉驚為喜:「阿彌陀佛,真是老天開眼,莫不是學政大人要招大哥為婿?」
  
  沈琰搖頭道:「或許是為了旁人家保媒,除了說親之外,也沒有什麼可探問到祖上的道理。」
  
  白氏猶豫道:「家醜不可外揚,這些事實話實說好麼?要不先看看那邊人選如何?要是人選好,是不是當瞞一瞞?」
  
  沈琰皺眉道:「不可婚姻結兩姓之好,要是有所隱瞞,那不成了騙婚?娘還是實話實說吧。不管學政大人為何人保媒,門第當在我家之上,要是因此得罪人,反而給兒子平添一個仇人。」
  
  白氏恨恨道:「都怪二房大太太,恁地心狠的女人……要不然去年歸了宗,也不會讓我兒到了現下這般尷尬境地……」
  
  沈琰忙道:「這般抱怨的話,娘在家裡說說就罷,到了外人跟前可莫要提起……二房大老爺升了尚書,要是娘在外頭也這般抱怨,讓人誤以為我兄弟兩人對二房心存怨尤,不用二房嫡支發話,就有人為了巴結二房大老爺發作我們,說不得前程就要斷送了……」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是世情如此。只是未必就這麼嚴重,沈琰曉得母親秉性,不願她在外頭亂說,才故意說的嚴重幾分。
  
  白氏白了臉,忙捂了嘴道:「這也未免太霸道,冇連抱怨兩句都不行麼?」
  
  沈琰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嫡支這些年沒有尋祖父與父親不是,多少也因離的遠的緣故。如今兒子就要上京,若是糾纏當年往事,惹惱了那邊,兒子可是扛不住……」
  
  被沈琰連嚇帶哄了一頓,白氏去赴喬三太太的約時,就謹言慎行起來。
  
  喬三太太看到她這般容貌,心中訝然不已。要不是她之前見過沈琰,這母子兩個容貌確實有相似的地方,她都要懷疑白氏是不是後母了。
  
  不過論起年齒,曉得白氏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喬三太太就只有羨慕白氏保養好的。
  
  白氏到底是士子之妻、士人之母,言談中即便帶了幾分小家子氣,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喬三太太看出她的軟糯脾氣,不是難相處的,對於這門親事就更熱絡幾分
  
  她素來想的開,不怕庶女嫁的好,只怕庶女嫁的不好。喬三老爺心腸軟,要是曉得庶女嫁的不好,往後怕是多有操心的地方。
  
  喬三太太對白氏滿意了,就旁敲側擊問起沈琰兄弟的身世。
  
  白氏因得了長子吩咐,並無隱瞞的,倒是痛痛快快說了。又因長子的警告,白氏一句抱怨沈家人的話都沒提。
  
  喬三太太聞言,沈琰的祖父竟是出自沈家二房,不由有些傻眼。沈琰這身世,可是比他們夫妻兩個之前想的截然不同,倒是說不好是更好還是更壞。
  
  不過因白氏這般坦蕩,她對白氏的好感就又升了幾分,言談上依舊親切,並無變化。
  
  白氏眼見喬三太太並不因自家是出婦子後代就生鄙視,倒是十分感動。
  
  等到喬三太太叫人上湯時,白氏已經當喬三太太是個貼心人了。
  
  喬三太太這裡送了客,卻是收了笑。
  
  等喬三老爺回來,喬三太太就將白氏那裡打聽的消息說了。
  
  喬三老爺聞言,亦是訝然:「竟然不是外室子,而是嫡支……」
  
  喬三太太皺眉道:「老爺可莫要這樣說,姐夫家才是沈家二房嫡支……」
  
  喬三老爺嘆氣道:「要我說,姨父的性情實是太剛烈……換做旁人家,即便後母不賢,也沒有不認弟弟的道理,竟任由血親遺留在家族之外……」
  
  喬三太太猶豫道:「老爺,這門親事還是罷了……沈琰是不錯,可沈家那邊在擇嗣的時候都沒認回他們,想來也無心讓他們歸宗……」
  
  喬三老爺想了半響,道:「前些日子看邸報,姐夫外放江西,倒是說不得會路過南京,且看看姐夫怎麼說……」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7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久聞大名(二)


  京城,春山書院。
  
  夫子留下一篇時文題目,就吩咐學生們散學。
  
  饒是兩世為人,想到明日就是望朔假期,沈瑞心中都生出幾分歡喜。
  
  不是他想要偷懶,實在是春山書院的課時安排太密集了,卯正(早上六點)開始,到酉正(下午六點)結束,每天在學堂裡六個時辰。
  
  真是起早趕晚的,怪不得沈全與何泰之開學會都鮮少見人影。
  
  每個月只初一十五才能休息,自然是人人盼著。
  
  不管沈瑞之前在松江族學,還是在沈家三老爺的小私塾裡,課程安排都沒有這麼緊,一時還真有些適應不良。
  
  待出了課堂,就見沈全在外頭站著。
  
  「三哥在等我?」沈瑞迎上前去。
  
  沈全看了看沈瑞身邊的毛遲,還有隨後出來的一堆小少年,扶著沈瑞肩膀小聲道:「是不是幸好有毛賢弟在?」
  
  沈瑞左右看了兩眼,已經淡定。之前同窗們看他是比較側目,不過待曉得他年紀只有十三歲後,隔膜也就沒那麼深。畢竟他們的年紀十一、二歲,與沈瑞也小不到哪裡去。而且因沈瑞身量高挑的緣故,他們還十分羨慕。
  
  倒是沈瑞,入學院小半月,熟悉了這裡的升級機制與學習氛圍,有些擔心道:「我還好,三哥那裡呢?」
  
  這書院裡十來歲的學生,夫子就攆著下童子試,十六、七時大多數院試都過了。沈全的年紀,已經十八歲,就是擱茌丙班,也不算小了。
  
  沈全笑道:「不過是開始時被當成不開竅的傻瓜,格外『關照』了些時日,不過對我來說到底是有好處;即便是族學時,也沒得過師長這般重視。」
  
  沈瑞見他眼神清澈,面上並無陰霾,可見是真的適應了春山書院的教學節奏,這才放下心來。
  
  毛遲本與沈瑞結伴而行,眼見沈全過來尋沈瑞,就先帶了書僮離去。
  
  沈全道:「自打瑞哥上學,我娘就開始念叨,不放心你呢……明日休沐,瑞哥可有什麼安排?要是得空,就過去坐坐。」
  
  沈瑞點頭道:「當然有空,我本也要過去給嬸子請安的
  
  沈全笑道:「那明天我可能借瑞哥的光打吃好的,前幾日松江那邊來人,送了不少食材過來。我娘留了大半,就惦記叫瑞哥過去。」
  
  至於送到尚書府,以郭氏素來行事,是不會那麼做的。儘管沈瑞與她親近,她也是真心疼沈瑞,不過這份親近卻不在人前顯露。
  
  以前沈瑞是娘不在爹不疼的可憐孩子,她這個嬸子願意將沈瑞拉倒五房羽翼下,護著他疼他。如今沈瑞已經是二房嗣子,她要是再擺出只有嬸子最疼你的姿態,只會讓沈瑞難做。
  
  就是之前幫沈瑞料理的莊田賬冊,郭氏進京後,也痛痛快快地交到徐氏手中。
  
  沈瑞笑道:「那感情好,倒是惦記南邊的吃食了。」
  
  族兄弟兩人說笑著出了書院,到了仁壽坊兩人就作別,沈瑞進了胡同,沈全繼續回家之路。不過在臨別前,兩人約好,明日沈瑞過去探望郭氏與福姐。
  
  回到尚書宅,沈瑞先回九如居換了家常衣裳,並沒有直接叫晚飯,而是先去正房。
  
  大老爺也在,與大太太之前不知在說什麼,夫妻兩個面色都有些沉重。
  
  沈瑞先給二人請了安,隨即說了明日想要去沈瑛家探望五房長輩之事。
  
  徐氏在心裡算了算日子,點頭道:「二哥也有些日子沒過去,是當過去請個安。」又道:「你鴻大叔、鴻大嬸子是頭一年在京城過冬,怕是受不得這邊的寒,福姐年紀又幼小,正好這幾日家裡收拾皮子,我叫人挑幾塊出來,明日二哥帶過去。」
  
  沈瑞應了,就聽大老爺道:「打發人去瑛哥那裡一趟,將拜會的時間改成下午……王伯安回京了,身子不大好,你當先去那邊問疾。」
  
  倒不是王守仁這個老師當排在前面,而是探病避諱下午過去,多在中午之前。
  
  王守仁如今是刑部主事,二月裡出京去安徽清查舊獄,算下來出京已經大半年。
  
  沈瑞不由動容:「老師什麼病?」
  
  王守仁可不是單純的文人,打小習武健體,這要是病了肯定不是小病。
  
  大老爺沉默了一會兒道:「估計是累著了,加上心病……他南下這半年成果斐然,可也得罪了好些人……」
  
  沈瑞聽了,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
  
  這種清查舊獄的差事,真要成績好,可不是得得罪人麼?要是將已經定罪的案子翻過來,不僅要得罪當初審案的地方官,還有按察使司,乃至刑部,一層層的官員。
  
  當初王守仁出京前,沈瑞就想到此處。可王守仁一心為國為民,沈瑞身為弟子,雖婉轉規勸,可也不能攔著,而且也攔不住。
  
  「可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沈瑞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
  
  大老爺自己如今就是刑部掌印官,刑部這裡應該是不怕的。至於地方官,王守仁之父王華雖沒有升級,可依舊是正三品侍郎,難道還庇護不了兒子?
  
  大老爺看了沈瑞一眼,很是欣慰他的通透:「並非是得罪一人兩人,而是他犯了官場忌諱……王華這次雖無升無降,可位置未必就安穩了,盯著他位置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王伯安這次南下,固然有功,不過隨即的彈劾也少不了,就怕這個時候有人落井下石……要是牽扯到王華身上,恐父子都難保全……」
  
  沈瑞大驚:「父親,師公他不是聖眷優容麼?」
  
  大老爺道:「去年捲入會試舞弊案的程敏政,聖眷並不在王華之下。」
  
  沈瑞進京大半年,也常旁聽大老爺說些朝廷上的事,對於現下朝廷格局心中有數。
  
  如今的格局是皇權與文臣和平共處,勳貴武將打醬油。
  
  文臣這裡,因三閣老的緣故,又分了派別。「謝黨」、「劉黨」、「李黨」,還有如大老爺與王華這樣的中立人士
  
  在這次「京察」中,三閣老相爭的苗頭就越老越明顯。
  
  王華無黨無派,又有希望入閣,三閣老即便不會直接對付王華,可下邊人要是盯著王華的禮部左侍郎位,想要將他弄下來,也不會攔著。
  
  想到此處,沈瑞不由皺眉道:「父親,他們是不是太囂張?這次對付師公,那下回瞄準哪個?父親與姑父也不是黨人,他們會不會也對父親與姑父出手?」
  
  大老爺撫著鬍鬚,欣慰道:「二哥能想到此處,甚好、甚好……為父之心憂,亦在此處……朝廷是聖人的朝廷,不是閣老的朝廷……幾位閣老在高位上久了,越來越聽不得其他聲音,時而久之,難免陷入意氣之爭。最好的法子,就是保持朝廷現下格局,勿要讓幾位閣老的勢力再膨脹。」
  
  「要是他們想要藉著老師這次清查舊獄『隔山打牛』,那為了免除後患,是不是當『釜底抽薪』?」沈瑞想了想道
  
  大老爺臉上笑意更盛:「二哥說來聽聽……」
  
  「先生既『病』了,就當好好歇一陣子……」沈瑞道。
  
  王華父子在朝雖沒有什麼靠山,不過因王華是狀元出身,為人方正,在士林中口碑甚好。又因之前在翰林院,如今在禮部,王華的門生故舊也很多。不過多是品級低,在朝廷上說不上話。
  
  大老爺點頭道:「要是真如此,也可解王華憂患,只是王守仁性情桀驁,未必肯退這一步。」
  
  沈瑞並沒有在大老爺面前保證什麼,心裡卻是下定主意,要勸住王守仁。
  
  從正院出來,沈瑞並沒有回九如居,而是去叫了長福,吩咐他立時往沈瑛宅走一趟。
  
  王宅那邊,距離尚書宅這麼近,沈瑞恨不得立時就過去。不過想想規矩與避諱,到底忍了,只是打髮長壽過去打聽一二。
  
  等沈瑞回了九如居,用了晚飯,長壽也從王宅回來。
  
  「沒見大爺,只見了五宣哥。大爺這半年日夜辛勞,又因在外,飲食不調,腸胃就有些不好,聽說清減許多;又在差事的緣故,得罪了不少地方官吏,受了不少刁難,最過分的是,大爺回京時,那邊的人在船上使壞,沉了大爺所搭乘的座船……大爺與五宣哥知水性,雖沒事,可隨著大爺南下的兩位文書遇難了……」說到最後,長壽帶了幾分沉重。
  
  他是王家舊僕,早年也跟在王守仁身邊,對於舊主自然關切。
  
  沈瑞聽了,終於明白大老爺為何讓王守仁暫時隱退。
  
  官場之上的爭鬥,雖說凶險,可多在律法許可之內行事,像這樣擺明旗鼓,連謀害性命都出來了的,可見這其中有無法化解的仇怨,使得對方連規矩都不講了。而對方敢這樣肆意,定也有所倚仗。
  
  王守仁父子兩個如今都在官場,可實際上除了聖眷之外,並無什麼得用的官場助力。
  
  原本他打算帶冬喜一起去沈瑛家,與郭氏商量商量冬喜的婚配之事的,畢竟冬喜今年十九歲,年紀已經不小。
  
  可曉得王守仁的事,沈瑞也沒了心情。
  
  輾轉反側,到了次日一早,沈瑞用了早飯,就匆匆前往王宅侍疾。
  
  他是王華的徒孫,王守仁的學生,春節前後時常來王家的,倒是無人攔著。
  
  到了王守仁的居所外,沈瑞就聽到一陣陣的咳嗽聲……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8
第3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久聞大名(三)


  王守仁院子裡服侍的人不多,沈瑞走到房外,正好有個、婢子出來,認出是沈瑞,忙屈膝道:「瑞少爺……」
  
  沈瑞點點頭,直接挑了簾子進去。
  
  王守仁倚坐在炕上,正彎腰咳個不停。旁邊有個婢子,手中捧了痰盂。
  
  聽到外頭動靜,王守仁抬起頭來,道:「是瑞哥來了。
  
  沈瑞先見了禮,而後親自倒茶奉上:「老師先吃口茶壓一壓……」
  
  王守仁接了茶,吃了幾口,咳的果然輕些。
  
  沈瑞看著王守仁清減的模樣,還有剛才不住聲的空咳聲,不由有些擔心,附身去看痰盂裡的痰。雖說他不是學醫的,可自己當年卻是得過肺炎,當時的狀態與咳出的痰的顏色,都與王守仁現下相仿。
  
  「老師這是在下水後受涼引得咳症?」沈瑞擔憂道。
  
  這個時候可沒有抗生素,肺炎嚴重了也能要命。這是感冒引發的肺炎?
  
  王守仁淡笑道:「瑞哥不用太擔心,我這是老毛病……前幾年一次傷寒坐下的病根,這次又發了,這幾日已是見好了……」
  
  他說的云淡風輕,可說話之間都帶了喘聲。
  
  他吩咐婢子拿了椅子,讓沈瑞坐了,問起他上學的事。
  
  知道沈瑞進了春山書院,王守仁點頭道:「那邊授課的都是翰林院的老儒,莫要因他們上了年歲就輕視他們。他們都是一層層考上來的,沒誰比他們更熟悉科舉章程。」
  
  沈瑞也這麼認為,這半月來學習的很用心。不過也曉得,有些科舉竅門,則是子孫相傳,沒人會往外傳授。幸而沈家有幾位老爺在,外頭還有王守仁這個老師,並不需要其他人指導。
  
  要說八個月前的王守仁是陽光青年,那現下這陽光青年的臉上有了陰霾。
  
  天子君親師,就如沈瑞這個學生能不請自來,直接登堂入室,王守仁在學生面前也沒有掩飾他的沮喪與迷茫。
  
  說到底,王守仁再有才,也不過剛到而立之年。
  
  這次江南之行,定是讓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東西。
  
  沈瑞上輩子來自信息世界,網絡上各種負面消息鋪天蓋地。
  
  就是不問王守仁,他也能猜到王守仁的遭遇。
  
  王守仁是真正地憂國憂民,算起來也是熱血青年。
  
  沈瑞不說話,王守仁卻長吁了口氣,道:「瑞哥,你我都應該慶幸,生養與仕宦人家……這世上,小民艱難……」
  
  沈瑞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國家有律法,可官場之上更重視人情……」
  
  所以小民受冤,並不稀奇。地方官為了政績,命案肯定是要破的。這個時代,又不像後世那樣有健全的刑偵手段,肯定是疑罪從有。刑法之下,什麼口供求不出來。冤假錯案,定是不可勝數。
  
  至於地方官為了荷包,侵佔鄉紳商戶財產之類,也不罕見。
  
  古往今來,官欺民的手段多是大同小異。
  
  這次「清查舊獄」,肯定讓王守仁長了「見識」。而且他的反應肯定也很強烈,才會引得對方鋌而走險。
  
  沈瑞過來之前,想了一肚子勸解的話,眼前卻有些難開
  
  口。
  
  同王守仁的憂國憂民相比,自己這「明澤保身」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
  
  不過無論如何,他是不想看著王守仁父子走上歷史上的舊路。
  
  看著沈瑞欲言又止的模樣,王守仁揉了揉眉心,道:「瑞哥到底想要說甚,猶猶豫豫的?」
  
  「老師,父親昨日與我說,最近京中風聲不對……」沈瑞遲疑了一下,道。
  
  王守仁正色道:「怎麼了?」
  
  沈瑞看了王守仁一眼,道:「都察院那邊盯上老師了……」
  
  王守仁嘴邊露出譏諷道:「意料之中,要是朝廷沒有倚仗,他們也不敢無法無天,在地方作威作福。」
  
  沈瑞沉默,面上儘是憂色。
  
  王守仁笑了笑道:「瑞哥不要擔心我,最多不過是罷官免職……」
  
  沈瑞抬頭道:「要是單單算計老師,學生並不怕,只有師公在朝,老師總有起復時……可是父親說,這個時候怕是有人會落井下石,對準師公……」
  
  王守仁聞言一愣,隨即面色沉重起來。
  
  連進京不到一年的沈瑞都明白朝廷格局,他哪裡又不明白?今年這次「京察」,六部九卿衙門變動很大。王華要不是為人方正,沒有明顯的小辮子露在外頭,這個禮部左侍郎的位置說不得早就搶了。
  
  沈瑞一個半大孩子,沈滄專門與他說這些,不過是給自己傳話。
  
  王守仁覺得胸口裡塞了一團棉花,堵著自己喘不上氣來
  
  沈瑞卻是沒有再說旁的,他與王守仁相識這幾年,曉得王守仁的脾氣秉性。要是勸王守仁退一步保全自己,王守仁是連考慮都不會考慮的。只有抬出孝道來,才有希望。
  
  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要在王華那邊使勁,沈瑞就從王家告辭出來。
  
  王華今日在衙門,並不在家中,想要見王華只能等王華落衙或休沐的時候。
  
  沈瑞就先回了尚書宅,叫人帶了禮物,前往沈瑛家。
  
  沈瑛、沈琦兄弟都不在,沈瑞先見了鴻大老爺夫婦。
  
  聽說沈瑞帶了一車皮子,郭氏猶豫了一下,就叫瑛大奶奶收下。
  
  徐氏昨天說是給沈鴻夫婦與福姐幾張皮子,可哪裡好落下五房其他人。自然人人有份,就弄了一車。
  
  儘管五房日子富庶,可這一車皮子價值也不是小數,郭氏心裡已經想著給如何還禮了。
  
  不過眼前最關心的還是沈瑞,雖說之前沈全將春山書院說的千好百好,可郭氏不親自問問沈瑞,心裡還是不放心。畢竟沈全十八歲,沈瑞只有十三。兩人不在一個班上,要是沈瑞挨了欺負怎麼辦?
  
  聽著郭氏滿含關心的探問,沈瑞道:「嬸娘放心,同窗們都友好,沒有那等欺負人的。」
  
  沈全在旁,聽了此話,不由失笑道:「娘,就瑞哥這年歲、這身量,不欺負旁人就行了,哪裡會挨欺負?」
  
  郭氏輕哼了一聲道:「瑞哥就算個子高些,歲數在這裡,又是才去,說不得就有人欺生。」
  
  沈全想著沈瑞班上那群蘿蔔頭,笑道:「娘,您就將心放回到肚子裡吧……瑞哥沒考童子試,如今進了的初級班,學生都是十來歲,瑞哥的年歲都算是大的。」
  
  郭氏先是一喜,隨即一憂道:「都是小學生,那夫子講課是不是也是容易的?會不會耽擱了瑞哥功課?」
  
  沈全之前倒是沒想到這點,點頭道:「娘顧及的也有道理,可是書院裡升級卡的緊,都是隨著科舉功名走,並無例外……』』
  
  沈瑞道:「嬸子,我們那裡逢十日有大講,學生都可以去聽的,並不會耽擱什麼。」
  
  郭氏這才放心,才問起沈瑞探病之事。
  
  沈瑞將王守仁咳的厲害之事說了,郭氏因「愛屋及烏」,便也頗為關切,說了幾個治咳症的食補方子,讓沈瑞下次探病時告之。
  
  福姐坐在郭氏旁邊,早已經等著不耐煩。
  
  見郭氏說完話,她便下了炕,跑到沈瑞跟前,拉著他的袖子道:「二哥,球球……」
  
  沈瑞道:「福姐想要球球?二哥這次沒帶來,下次給福姐帶來……」
  
  福姐卻拉著沈瑞的袖子不放手,用另外一隻小胖手指著外頭。
  
  沈全笑著說道:「福姐是讓你帶她去踢球呢,我前些日子做了個皮球給她……」
  
  福姐滿臉期待模樣,沈瑞看著心裡軟軟的,起身道:「鴻大叔,嬸子,我與三哥帶福姐去玩……」
  
  郭氏叫人給福姐帶了帽子,又吩咐沈全與沈瑞道:「一兩刻鐘就屋裡來,別凍著了福姐……」
  
  外頭雖是陽光明媚,可到底已經入冬。
  
  沈瑞與沈全帶了福姐在庭院裡玩了一會兒,就哄著她去了書房。
  
  沈瑞要了紙筆,在紙上化了幾個卡通小人給福姐玩。
  
  福姐拿著那張紙,十分喜歡模樣,指著上面的小人「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地叫了起來,看著沈瑞與沈全直樂。
  
  福姐轉過頭來,望向沈全:「三哥,三嫂呢……」
  
  沈全一愣,隨即一把抱過福姐,面色有些古怪道:「福姐是聽誰說『三嫂』?」
  
  「爹,娘!」福姐脆生生地答道。
  
  沈全有些傻眼,沈瑞笑道:「是不是鴻大叔與嬸子要給三哥選三嫂了?」
  
  沈全已經十八歲,旁人這個年紀早已經成親。只是他不是長子,沒有傳嗣壓力,功名上又卡在院試,才一直沒有想到親事上。
  
  不過沈鴻與郭氏作為父母,肯定不會疏忽兒子的婚姻大事。
  
  沈全有些忐忑,又有些好奇的:「如今到底是寓居京城,爹娘怎麼好好的想起我的親事來?」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全不好直接去探問,沈瑞這裡卻是沒什麼顧忌的。
  
  等用了午飯,沈瑞就問起郭氏。
  
  郭氏道:「是你大哥的一個同年,如今也是庶常,蘇州府人士,父親已故,接了家眷來京,家中有一幼妹,正在尋人家。可又不想嫁到京中.怕以後致仕回鄉後兩下分離。他來過家裡,見過三哥,知曉三哥還沒定親,就有心結親……
  
  沈瑞道:「論起來,倒是門當戶對,卻不知那女孩品貌如何,嬸子可見過……」
  
  其實沈瑞說「門當戶對」並不妥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即便那女孩家是寒門出身,有個庶吉士兄長,也是不愁嫁的。
  
  郭氏搖頭道:「閨中女兒,哪裡是那麼好見的?我與你叔父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總要心裡有了主意,再定下相看不相看……」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39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久聞大名(四)


  等沈瑞將從郭氏這裡探聽的消息告訴沈全後,沈全雖強做鎮定,不過眉眼間依舊帶了幾分期盼。不過年紀多大,只有成家,在旁人眼中才不是孩子。
  
  沈瑞道:「蘇杭出美女,三哥好福氣。要是婚事成了,三哥可要多謝瑛大哥……」
  
  五房在松江雖是富戶,可在權貴云集的京城則不算什麼
  
  沈全目前連秀才都不是,論起門第來,不過是舉人之子。這樣一門親事,對沈全將來大有好處。即便目前那邊不過是庶吉士,可庶吉士又稱「儲相」,往後在前程上錯不了。等到沈全一層層的考下去,考出頭的時候,也能借上大舅哥的光了。
  
  而沈瑛多這樣的姻親,往後也能互為臂助。
  
  同在松江找個門當戶對家的小娘子相比,這門親事好上太多。
  
  若是沒有沈瑛這個大哥在,對方即便想要在找臨近蘇州府的親家,也不會選中沈家。
  
  沈全白了沈瑞一眼:「瑞哥真是的,大哥是我親兄長,要是說謝不是外道……」
  
  提及「兄長」,沈瑞莫名地想到沈瑾。
  
  誰會想到沈瑾準備了這些年,竟然錯過今年鄉試,只能說沈瑾的運氣真的不好。要是孫氏沒有故去,他三年前就參加鄉試,十五歲的舉人,前途似錦。如今不僅錯過了十五歲那科,連十八歲這科也錯過。三年之後,說不得就泯滅眾人了。
  
  沈全也因自己的親事,想到沈瑾身上:「瑾哥與我同庚,如今鄉試沒有下場,是不是該說親了……」
  
  他不過是念叨這一句,沈瑞對松江沈家的後續消息知道的並不多,只有沉默。
  
  難得休息一日,沈瑞還有其他安排,就沒有在沈瑛家多待,用了午飯後就回家。
  
  王守仁如今在受打擊後有些頹廢,誘之以孝道,說不定會願意暫時隱退;可王華那裡也要通通氣,否則王華剛硬起來,不許兒子暫退呢?
  
  王華的性子,實在清高的過了。
  
  其實,他是謝遷任同考官時過的會試,兩人同為餘姚人,又有半師之誼,就痛快地站到「謝黨」去又能如何?
  
  謝遷可是歷史上有命的「賢相」,並無惡名。
  
  王華就算他不站隊,可劉閣老與李閣老還是會將他當成親近「謝黨」的人。而謝閣老那裡,因怎麼拉攏都拉攏不過來,對他也會心存不滿。結果就是孤立無援,身如浮萍。
  
  回到沈宅,沈瑞先去正院見徐氏。
  
  徐氏看了他的打扮一眼,道:「你三叔那裡來客人了,剛才還打發人過來叫你去陪客,你先莫要換衣裳,先去見了客人……」
  
  三老爺雖沒出仕,不過少有才名,儒林中也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沈瑞應了,就往東宅去。
  
  三老爺正在前廳待客,見沈瑞過來,十分歡喜,忙招呼他上前。
  
  客座上坐了兩人,一人年紀與三老爺差不多,一人是弱冠年紀,這兩人相貌有些相仿。
  
  「于吉,以中,這是我二侄兒瑞哥……」三老爺完對那兩人介紹沈瑞,隨即對沈瑞道:「瑞哥,這是叔叔的好友,他在家行三,你喚『謝三叔』就是……」說罷,又指了指那年輕人道:「這是你謝三叔的侄兒,今年順天府的解元……
  
  沈瑞按照三老爺的吩咐,口中叫著「謝三叔」、「世兄」,躬身給兩人見禮。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驚訝不已
  
  今年順天府的解元,可不是尋常舉人,而是國子監生謝丕。龍虎榜一出來,就傳的沸沸揚揚,除瞭解元年輕之外,最主要是的今科解元不是旁人,而是三閣老之人的謝遷之侄謝丕。
  
  餘姚謝氏是當地大姓,分了十八個房頭,論起傳承來追溯到東晉謝安。松江沈氏與餘姚謝氏相比,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謝閣老這個侄子,名為侄兒,實是他嫡親兒子。因他弟弟謝選早逝無子,謝閣老在得了這個嫡次子後,就奉父母之命,將他過繼到已故長弟謝選名下。
  
  既然這叔侄二人,侄兒是謝閣老的兒子,那這「謝三叔」就不是旁人,而是謝閣老的弟弟謝迪。
  
  沈瑞雖沒有見過其人,卻聽過其名,謝迪與沈瑛、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進士,王守仁雖與他沒甚往來,不過兩人是同鄉,王守仁在與朋友的交往中曾提及過謝迪之名
  
  謝迪今日過來,是來賀三老爺生子之喜的。
  
  他中了進士後,入兵部為主事,之前去西北公幹去了,近日才回京。
  
  至於謝丕同來,那是因除了謝迪與三老爺是之交好友之外,謝丕與三老爺也有淵源。他入國子監之前,在南城書院讀書,拜在田老太爺門下,論起來是三太太的師弟。
  
  不過既有三老爺與謝迪的交情在前,謝丕就不好與三老爺平輩論交,只能做侄輩。
  
  等謝氏叔侄告辭離去,沈瑞從三老爺口中知曉這兩人與沈家的淵源,不由無語。
  
  方才他還擔心王華,現下看來沈家的處境,未必好過王華。
  
  大老爺與謝遷是同年,三老爺與謝迪是好友至交,沈家族侄沈理是謝遷之婿,這怎麼看都是「謝黨」啊。
  
  王家與謝家並無往來,沈家與謝家卻不禁往來,這落到旁人眼中,哪裡能掰扯的清楚?
  
  三老爺沒有入仕,對於朝廷官場之事也向來不留心,說完謝迪叔侄與自家的淵源後,還不忘對沈瑞道:「今日你既與謝丕打了照面,往後也多多往來……他的學問功課向來不錯,之前與珞哥也常在一處頑……」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以後瑞哥大些,還是當入國子監……國子監裡,也有不少才俊……」
  
  沈瑞想到在通州碼頭看過的徐五,道:「三叔,國子監生不是有要求要二十歲?那為楊表哥也張羅入監?還有致使禮部尚書徐瓊,也留了一子在京,比楊表哥大不了多少,聽說也要入監。」
  
  三老爺道:「國子監早年年紀卡的死,那時候人也多……如今將恩蔭品級定在三品官之上,官生都是勳貴子弟,有不服父母管束的,就被送到國子監坐監……倒是並不卡死在二十歲,過了十五歲也有請旨送過去,不過算是恩旨入監讀書,不為常例……」
  
  三太太還在做月子,三老爺卻惦記著兒子,方才已經帶了好友與世侄去顯擺一遭,如今見了沈瑞,也不忘道:「瑞哥要不要見見四哥?四哥又胖了!」
  
  沈瑞笑著道:「前些日子早出晚歸,好些日子沒過來,正想要看看四哥……」
  
  三老爺比劃道:「已經這麼大了,我昨兒用軟尺量了,已經一尺八寸,以後定也能同瑞哥似的,長大個兒……」
  
  沈瑞笑著聽了,莫名地想起沈玨那晚的囈語。
  
  總覺得那句話不像是沈玨的性子能說的。
  
  想到這裡,沈瑞還真有些想念沈玨了。
  
  春山書院功課緊,每天上完一整天課後,還有作業,真是早晚不得閒,使得沈瑞無心他顧。
  
  現下想想沈玨那句話,意思太微妙。叫沈瑞離四哥遠些,為何要遠了?
  
  是三房這裡有什麼防備落在他眼中?還是二房那裡有閒話讓他聽見?
  
  如今二房除了看院子的粗婢,剩下的都隨二老爺南下。
  
  沈瑞留心三老爺這邊,可是三老爺這樣的性子,真要防備侄兒親近兒子,也不會主動帶沈瑞去見四哥?
  
  沈瑞與三老爺去時,奶娘才喂完四哥,將襁褓方才炕上,四哥正醒著。
  
  三老爺見狀大喜,摸了摸四哥的小手道:「四哥,爹帶你二哥來看你了……」
  
  尚不滿月的嬰兒,聽到聲音,就望了過來。四哥還沒有滿月,不過看上去大了一圈,臉上有肉,沒有剛落地時那樣孱弱。
  
  三老爺笑的開懷:「瑞哥,快來瞧,四哥在衝我笑呢……」
  
  沈瑞站在三老爺身後,看著襁褓中的嬰兒,怎麼也看不出那是在笑。嬌嬌嫩嫩的小嬰兒,嘴角閃亮,明明是在流口水。
  
  三老爺感嘆道:「有了四哥,我與你嬸子這輩子也就知足了……方才瑞哥不在,你沒瞧見,謝三郎看到四哥時眼裡的稀罕勁……他只比我小一歲,今年三十五了,妻妾幾房,膝下只有一女……」
  
  沈瑞看著的小小的四哥,心裡盼著他能平平安安地養大
  
  之前一直沒有希望,三老爺夫妻日子也過得;如今有了牽繫,再有萬一,這兩口子誰也受不住。
  
  不過瞧著三老爺如今這慈父模樣,不知還記不記得之前要辦書院的事,怕是一時半會顧不上那個。
  
  從正房出來,三老爺並沒有放沈瑞離開,而是直接帶他到書房,道:「瑞哥那套拳,真的能養生麼?」
  
  沈瑞點頭道,道:「侄兒覺得能養生,強身健體,外邪不侵……」
  
  三老爺道:「明早我與瑞哥一起練拳吧……」
  
  「三叔之前不是看不上這個麼?怎麼改了主意?」沈瑞好奇道。
  
  三老爺道:「方才我與謝三郎提了,我打算重撿書本,參加會試……幸好這大半年給你們幾個小子講書,倒是將丟下的四書五經又撿起來……要不是怕身子受不住,本當參加明春這一科。只是如今四哥年幼,我寧願晚一科,也不願去冒險……」
  
  沈瑞聞言,不由動容。
  
  後世有句話叫「無恆產者無恆心」,眼前三老爺這裡明顯是「有了兒子有恆心」。
  
  要是只是他們夫妻兩人過日子,夫妻兩個都是心態平和,不好名利之人,自然怎麼過都過的。
  
  如今有了四哥,三老爺要開始發奮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0
第3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久聞大名(五)


  對於大老爺不願站隊的想法,沈瑞能理解。畢竟大老爺與王華還不一樣,王華即便中了狀元,也不過是鄉紳之子,起步雖高,卻是沒家族可依。
  大老爺是出自仕宦之門,不乏高品的姻親故舊,真要是敘起父祖家世來,並不亞於謝遷。而他與謝遷年歲相仿,又是同科進士,讓他低頭去依附謝遷太過為難。
  如今這樣,在保持中立的基礎上,交好謝派人士,是大老爺的策略麼?
  可在外人眼中,這與站隊又有什麼區別?
  沈瑞見過謝迪、謝丕叔侄後,有些拿不準大老爺的用意。
  沈瑞帶了疑惑,回了九如居。
  今天的九如居,與往日不一樣。
  前些日子生的炭盆都撤了,不過屋子卻比之前暖和。方才去正房時,沈瑞也覺得屋子裡暖和,只是因與徐氏說話,沒想到別的。
  「生地龍了?」沈瑞問道。
  冬喜、柳芽兩個正服侍沈瑞更衣,冬喜道:「前幾日就通了灰,將底下的炭灰都清盡了,今早二哥一走,這邊就點了火,就怕驅不散潮氣,晚上住不得人……燒了一整日,開著窗子晾的,這屋子裡半點潮氣都沒了……」
  柳芽道:「去年就覺得這邊屋子好,外頭比南北冷,可這屋子裡還真暖和呢……」
  主僕仨人都是去年年底進的京,在京城過過冬,對於北方的寒冷倒不會一驚一乍。
  沈瑞淨了面,想起這一日來,有些心累。
  他倒是有些羨慕五老爺一家,沈瑛即便散官,也不過是從六品、七品做起,即便朝廷黨爭,也輪不到他們做炮灰,正是安安生生往上爬的時候。
  如今已經是弘治十四年,聽聞太子今年已經十來歲。他對於弘治、正德這段歷史記得並不多,可誰叫正德皇帝「鼎鼎大名」,流傳後世的消息不可勝數,其中最出名的就是「
八虎」、「豹房」、「寧王之亂」等。
  「八虎」之首劉瑾,可是被稱為「立皇帝」。
  劉瑾當勢,王華父子被貶謫,沈大老爺能倖免麼?
  怎麼才能攔下劉瑾當勢?
  冬喜向來心細,見沈瑞悶悶不樂,小聲道:「二哥這是怎麼了?可是擔心王先生?還是鴻大老爺那邊有糟心事?」
  沈瑞搖搖頭道:「就是有些乏了……」
  冬喜見他不想說,也沒多問,讓沈瑞歪了身子,拿了美人捶來給他捶肩。
  屋子裡暖呼呼的,後背又捶得舒服,沈瑞直覺得眼皮子發沉,側臥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再睜眼時,已經睡掌燈時分。
  沈瑞是被冬喜推醒的:「二哥快醒醒,再睡下去晚上走了困……」
  沈瑞翻身坐起,看了看點著的燈,道:「我睡了多久? 」
  「將一個時辰了……」冬喜回道。
  柳芽已經提了食盒進屋,正帶了春燕擺飯,看到沈瑞醒了,衝著他直樂。
  沈瑞被笑得莫名其妙,往臉上摸了兩把道:「可是壓了印子?」
  柳芽笑道:「二哥方才打鼾了,原只當二哥是個神仙人,這才見接了地氣……」
  沈瑞哭笑不得,冬喜怕他窘,忙道:「可見二哥是真累了……」
  這兩人都是在他九歲時就曾服侍過他的,曉得他與尋常孩童不同,並不因他年紀小而失了恭敬。尤其是柳芽,對於沈瑞更是心有畏懼。
  誰家九歲的孩子,能跟沈瑞似的,算計自己老爹與一桿子白鬍子老頭,而且還能算計成了的?
  而沈瑞在人前孩子氣,可在她面前,壓根不像個孩子,就跟殼子裡頭是大人似的。
  旁人不知道沈瑞曾昏迷過數日未醒,柳芽隨著王媽媽看顧沈瑞,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沈瑞迷迷糊糊中,並不是安安靜靜的,而是哭鬧著叫爹叫娘叫祖母。
  王媽媽心腸軟,當時就受不住,跟著流淚。後來實是見沈瑞哭的可憐,還曾將他抱在懷裡,輕聲哄勸。沈瑞迷迷糊糊的,除了叫人,就是罵人,罵沈瑾罵鄭姨娘,看著又淘氣又可憐。
  柳芽這裡想到自己沒了的親娘,也心裡發酸。
  誰會想到沈瑞醒來後,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神色淡淡的,對於家裡的事似乎都迷糊了,還故意與她話家常,從她嘴裡套話。
  柳芽只是看著笨拙些,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十二歲又是已經懂事的年紀,自然是看出沈瑞蹊蹺。
  連柳芽都瞧出來,更不要說活了大半輩子的王媽媽。
  王媽媽私下與她說:「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瑞哥這裡是太太保佑,才叫他開了心竅,變了性子……要是再像先前一樣莽撞天真,在這個家裡怕是難立住。這是常有的事,你勿要大驚小怪,咱們好生服侍瑞哥,說不得也沾沾瑞哥的福氣……」
  柳芽曉得,這是王媽媽讓她閉嘴呢。
  她本也沒有要四處吵嚷去,她一個粗使小婢,即便對旁人說瑞哥古怪,旁人也不會信。
  沈瑞拿供她弟弟讀書的事來哄她做事,柳芽雖是怕,可還是做了。並非單單是因沈瑞的許諾,還因憐惜他同自己一樣,都是個沒娘的孩子。
  王媽媽說的話成真,自己確實沾了瑞哥的福氣,可王媽媽卻沒熬過去。
  瑞哥這裡也不知曉,有個老媽媽受了老安人幾十板子,也沒有將他的「古怪」說出來。
  過後她與柳芽被發賣,被沈理安排人買回。
  柳芽只是傷了腿腳,王媽媽卻是熬過傷,最後送了命。沈理夫婦怕嚇到沈瑞,就瞞得死死的,只說安排王媽媽榮養。
  每想到這裡,柳芽心中都不由黯然。
  柳芽雖曉得沈瑞待自己親近,也曉得自己能有現下的日子都靠沈瑞,可對沈瑞依舊畏大於敬。
  如今沈瑞也有發愁的時候,睡覺也能跟孩子似的打著小呼嚕,柳芽心裡的畏懼不由就減了幾分。
  沈瑞倒是沒有計較柳芽的直言,只是有些納悶,問道:「我真打鼾了?」
  柳芽笑道:「這也不是甚稀奇事,作甚騙二哥?婢子乏的時候,也常常打鼾呢……」
  沈瑞平素不習慣留人在上房值夜,冬喜、柳芽也不知他晚上睡覺如何。
  見沈瑞有些清減,冬喜心裡已經惦記如何去回郭氏,給沈瑞補身了。
  沈瑞伸了個懶腰,要是自己真是十三歲就好了,哪裡會惦記這些糟心事?做個紈袴的尚書公子多自在?
  待用罷晚飯,沈瑞就去了書房,卻不是溫習功課,而是取了一張白紙,畫了幾個圈,圈裡是一寸來高的卡通小人。
  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位閣老,彼此對立,可對外又是統一的。大圈套小圈,他們代表的是文官勢力,與他們相對的正是君權,至於外戚、勳貴、武將等幾個圈都是在旁邊打醬油的。還有有明一來一直參合朝政的閹人,也畫了一個小圈。
  文官勢力既輔佐君權,又制約君權,眼前正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君臣相親、政通人和的景象。
  至於大老爺、王華等「無黨派」人士,要是歸類,自然也是歸在文官勢力範圍。他們與閣老黨人的矛盾,論起來也算是內部矛盾。
  文官集團與君權的圈是等同大小的,外戚、勳貴、武將的圈要小的多,閹人的圈也不大而且依附君權。
  沈瑞畫完這張圖,又取了一張。
  一方依舊是劉健、李東陽、謝遷代表的文官勢力,君權一方的圈卻變小了。不過在君權的圈旁邊,外戚的圈變大。勳貴與武將的圈沒有變,閹人的圈也變大了,並且跑到君權的圈前面,對文官集團的圈對峙。
  在君權旁邊,又出現一個新圈。
  畫完這張圖,沈瑞不由愣住了。
  他並不相信大明朝活的最肆意的皇帝,會真的被宦官操縱在手上。
  大明朝的宦官雖與漢、唐一樣,名宦輩出,也常參合到朝政中。同漢、唐可廢立皇帝的官宦相比,大明朝的宦官更像是寺廟裡的菩薩,看似威風八面,實際上卻是泥塑木雕。
  大明宦官的威風,都是依附與君權。即便牛又又如「九千歲」魏忠賢那樣的,也是「狐假虎威」罷了。換個老虎,不待見他了,依舊能「嗚嗷」一口吞了他。
  劉瑾是正德皇帝小時身邊的大伴太監不假,可皇宮裡出生、皇宮里長大的少年天子,真的允許身邊的一條狗做「立皇帝」?
  後世歷史也好、野史也罷,都過分渲染了劉瑾的囂張跋扈,可也拉低了正德皇帝的智商。
  沈瑞腦子裡似乎找到什麼,有些激動,抓了那兩張紙,大踏步出了屋子,就往前院書房去。
  這個時候,大老爺通常在前院書房。
  見沈瑞過來,大老爺以為他是要說王家父子的事,並不意外。
  「王伯安狀況如何?」大老爺問道。
  沈瑞將王守仁的情況說了,除了咳症復發之外,重點講了下他的精神狀態。
  大老爺撫著鬍鬚道:「看來王伯安打擊不小,這個時候即便沒病,他怕是都想要歇一歇……」
沈瑞聞言,倒是意外。
實在是王守仁後世名聲太大,加上他向來對自己要求嚴格,沈瑞真的擔心他太剛烈,還想著怎麼「雙管齊下」呢?
  大老爺看著沈瑞神色,搖頭道:「你也太小看你老師了,連你都能看出如今不是硬碰硬的時候,難道他三十來歲,還會一味蠻幹不成?」
  沈瑞訕笑兩聲道:「可是老師去清查舊獄時,不是就沒有變通麼……」
大老爺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眼見不平事,還能無動於衷的,就不是王伯安,如今將舊案都捅出來,已經輪不到他決斷,他怕是要思量思量這『聖人』還到底要不要做下去……官場之上可沒有『聖人』……」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1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未雨綢繆(一)


  「這是什麼?」大老爺看著沈瑞遞上來的兩張畫紙,頗為好奇地問道。
  
  沈瑞沒有立時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圈中小人身上的標字。
  
  大老爺看著看著,神色開始凝重起來。
  
  放下第一張時,他看了沈瑞一眼,接著看向第二張。
  
  那看到第二張中的標註為「上」的那個圈變小,裡面的人也矮了半截時,大老爺不由瞪大眼睛,變了臉色。
  
  他「騰」的一下起身,皺眉望向沈瑞。
  
  沈瑞並不覺得自己這麼直白的標註能瞞過大老爺,可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大老爺長吁了口氣,道:「隨我到裡面說話……」
  
  大老爺的書房,分外內外間。外間是書櫃書桌,裡面是暖閣,並沒有明窗,四周牆壁上用的是氈子。這屋子暖和,而且隔音好。
  
  「好好的,二哥怎麼想起琢磨這個?」大老爺與徐氏從不將沈瑞視為孩童,這回便也直接問道。
  
  沈瑞將謝迪、謝丕叔侄來訪的事情說了,而後道:「父親雖君子不黨,可在世人眼中,沈家與謝閣老卻是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三位老爺之間內鬥,不過是高低爭鋒,尚且涉及不到生死,沈家勉強可做壁上觀,要是有朝一日,同外邊斗起來,孩兒擔心沈家受了池魚之殃……」
  
  大老爺拿著第二張圖紙,沉默了半響,低聲道:「二哥怎就想起興衰之事
  
  有一句話,大老爺沒有直接訴之與口,那就是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啊。即便是未雨綢繆,也太早了些。
  
  沈瑞想了想道:「聽聞弘治初年,宮中曾驅除僧道這幾年卻有復起之事……」
  
  他自然不能說正德皇帝少年即位,只能託詞。
  
  大老爺神色頗為複雜:「二哥見微知著,能想到此處,旁人如何能想不到呢?只是即便到了那日,三位閣老也是託孤之臣……」
  
  沈瑞躬身道:「自古以來,託孤之臣又有幾個好下場的……」
  
  大老爺看著第二張圖紙,道:「為何二哥會覺得更替之時,閹宦會興起?
  
  沈瑞道:「我朝宮中后妃出自民間,有外戚之名,卻無外戚之權,文臣勳貴又向來防範外戚閹宦之流,背靠廠衛,要是在默許之下,卻與文臣有一爭之力……」
  
  大老爺皺眉,道:「二哥可再試一圖……」
  
  後續的歷史,沈瑞知曉的詳情並不多,不過劉瑾下台之事卻是記得清楚的。這也並不意外,「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帝王常用手段。先是推出一把刀來,打出個局面來,然後再將這把刀交出去,平息眾怒。
  
  沈瑞就取了紙筆,在炕幾上畫了第三張圖。
  
  第三張圖中,「上」的那個圈變大,沒有其他圈能與之比肩,宦官那個圈變小,回到「上」圈身後。代表三閣老的三個圈,都大大縮水,且「劉」圈,「謝」圈離開文臣圈,跑到圖紙邊上,只剩下「李」在。
  
  而原本在「上」全冇身邊的「詹」圈,變大,併入文臣圈,與「李」圈對峙
  
  要說前兩張圖是沈瑞知曉的朝局,那第三張就是猜測了。
  
  三閣老之中,要是全部驅逐,朝廷就剩下新人,那變數太大,也無人制衡東宮舊人;要是留下兩人,聯合起來,就能對峙君權,肯定不是新皇願意看到的;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驅二留一。
  
  三位閣老中,劉健年歲最大,又是首輔。新帝要是想要不當傀儡,第一個換的就是他。剩下謝遷與李東陽二人中,根據沈瑞聽來的傳聞,謝遷方正,李東陽溫潤。
  
  真到了劉瑾弄權的時候,謝遷與李東陽中,能退一步的應該只有李東陽。
  
  如此,等到劉瑾下台,朝局就是新帝乾坤獨斷,新舊文臣對峙的局面。
  
  沈瑞的想法並非天馬行空,正切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之意。
  
  而且他提出的新帝會以閹宦對抗老臣,也早有先例。英宗復辟後,清算景泰舊臣時,用的就是這個手段。就說當今弘治皇帝,剛上台時,也有權閹「弄權」之時。
  
  先前不過是以為今上性子仁和,才會在即位伊始被宦官所欺,如今看來,不過是帝王手段。
  
  沈大老爺看完這第三張圖紙,撂下來,問道:「二哥能想到此處,可想到自保之道?」
  
  沈瑞指了指那「詹」圈道:「數年之後,能立在堂上的是這些人……兒子覺得,沈家與其親近謝家,還不若在東宮屬臣中,擇一人為同盟……」
  
  大老爺見沈瑞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由笑道:「二哥心中可有了人選……」
  
  「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沈瑞道。
  
  他曉得言多必失的道理,本不想表現的太精怪,可也擔心沈大老爺壓錯寶。詹士府屬員眾多,多是朝官兼任,可前程最好,貫穿整個正德朝,以首輔之名名傳千古的,就是楊廷和了。至於嘉靖朝,那太遙遠,暫時不作考慮。
  
  大老爺自然不會曉得沈瑞是「知古今事」,只當他真的聰敏,欣慰道:「二哥能從幾位閣老身上,想到此處,很是不易……
  
  沈瑞聞言,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疑惑,待仔細想了想三位閣老的履歷,恍然大悟。這三位閣老都是成化年間的東宮舊屬,任過詹士府官職,做過弘治皇帝為太子時的東宮講師。
  
  大老爺與沈瑞都沒有提外放的二老爺,雖說求人不如求己,結好東宮屬官,不如成為東宮屬官,可二老爺資歷太高,去了詹士府,被品級高的官員忌憚,未必是好事,說不得還被東宮屬官排擠。
  
  再說,二老爺已經外放,後悔無益。
  
  大老爺沒有再追問該如何與楊廷和結盟,而是想到沈瑛,道:「明年是會試之年,亦是庶常院散館之時,瑛哥行事倒是老成穩重……」
  
  沈瑞問道大喜道:「兒子倒忘了此處……」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默契。
  
  沈瑞並沒有再多嘴的意思,同大老爺告辭出來,心裡踏實許多。
  
  同大老爺相比,他那點算計實不算什麼。如今將大方向點給大老爺,以大老爺入仕三十年的見識來說,當不會讓沈家走彎路。
  
  不過想到王家,沈瑞的腳步就又沉重下來。
  
  他敢在大老爺面前誇誇其談,卻不敢去王華跟前放肆。
  
  而且即便他在王華跟前說了同樣的話,也未必會改變王華的決斷。
  
  入冬以來,天氣一日冷似一日。
  
  沈瑞不放心王守仁那邊,就常打髮長壽過去。
  
  沒等到十五休息,王守仁尚未病癒,沈全那邊就有了消息,沈全的親事正式定下來。
  
  沈瑞是從徐氏這裡聽說的,就是那位蘇州翰林的妹子。
  
  沈瑞聞言,很是為沈全歡喜。
  
  不過聽到徐氏道「這是門好親事,五房在官場上也多了一門臂助」時,沈瑞如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想到王守仁頭上。
  
  王華已經續了第三房妻子,是小官之女,只有借光王家的,不能給王家什麼奧援;王守仁如今正是喪妻,並未續娶。
  
  王守仁姿容俊美,儀表堂堂,二甲進士,如今是正六品官,家裡又是侍郎門第,即便是續娶,也可也精挑細選。
  
  沈瑞想的再好,也不能去跟王守仁說「老師,你老爹靠不住了,找個靠譜的岳父」,便湊到徐氏跟前,跟徐氏道:「老師臥病,兒心不安……老師而立之年,孤冇零零一人,看著委實可憐……」
  
  徐氏聽沈瑞提及王守仁,倒是並不意外,將他叫到跟前,笑著道:「二哥小小的,怎想起這個來?」
  
  沈瑞道:「老師身邊連個近婢都沒有,除了粗使婢子,就是小廝,笨手笨腳的,哪裡是能服侍人的……」
  
  徐氏面上笑意更盛,道:「二哥不用擔心這個……你們老師的親事要定下了」
  
  沈瑞聞言,不由吃驚:「這……這……並不曾聽老師提及啊……」
  
  徐氏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徐侍郎做主……」
  
  沈瑞滿心好奇:「不知我那師母出自哪一家?」
  
  徐氏輕嘆了一口氣,道:「二哥也見過,就是你何家表姐……」
  
  沈瑞這回可真是大吃一驚,徐氏口中的「何家表姐」就是何泰之之姊,沈珞的前未婚妻。
  
  沈珞去世之後,二太太雖去何家大鬧一場,可二老爺隨後卻退還了何家小娘子的庚帖,算是解除了兩家婚約。
  
  徐氏見沈瑞愣神,不由皺眉:「二哥覺得潁之不該再議親事?」
  
  沈瑞忙搖頭道:「何表姐正值妙齡,談婚論嫁自是天經地義之事,兒子驚訝只是因之前先何表弟提及何表姐要外嫁,沒想到如今在京中議親……」
  
  何潁之已經十六歲,如今議親已經不早了。
  
  即便沈何兩家名義上退了親事,可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何學士與小徐氏夫婦也默許何潁之為沈珞守一年孝。
  
  如今沈珞週年已過,何家為何潁之說親,便也不稀奇。
  
  想到何學士算是劉閣老一系,沈瑞就覺得嘴巴裡直髮苦。
  
  徐氏見沈瑞神色有異,道:「二哥不看好這門親事?」
  
  連徐氏都已經知曉之事,那何王兩家差不多都訂下來,沈瑞再說旁的又有什麼意思?
  
  他便苦笑道:「表姐要是做了師母,那以後怎麼稱呼?表弟怕是要得意了
  
  徐氏笑道:「你這孩子,真是實誠,自然是各論各的……」
  
  徐氏雖沒有追問,可也沒有信了沈瑞的說辭,只是心中暗暗生疑。何家與王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這門親事哪裡有不妥當之處讓瑞哥不安?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2
第3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未雨綢繆(二)


  「母親。海大伯娘……」
  
  清脆的童音已經不在,少年的聲音有些黯啞。
  
  宗房大太太坐在那裡,只覺得身子已經僵住,這一年多的思念,洶湧而出。
  
  眼前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可是她那十幾年做了什麼?自怨自艾,因丈夫的變心,遷怒到幼子身上,沒有朝打暮罵,可做的比那個還過分。在他小時候鬧著要娘時,一次一次地將他推開,直到「娘」變成了「母親」,「母親」變成「太太」,直到滿眼孺慕成了冷淡疏離。
  
  對於一個母親最大的報復,就是兒子在眼前,卻已經不屬於她。
  
  「海大伯娘」,這稱呼就跟刀子似的,在扎她的心。
  
  喬氏被丈夫軟禁了一路,早已經憋了一肚子火,對於這種「認親」意興闌珊。因想著京城裡的四哥,喬氏連丈夫都埋怨上了,對於沈玨也懶得親近。
  
  不過見了宗房大太太這反應,喬氏才醒過味來。
  
  沈玨是出身宗房,眼前這個就是本生母。
  
  看著宗房大太太紅了眼圈,喬氏心中生出幾分不屑,真要心疼兒子,怎麼捨得給人做嗣子?如今將兒子給人做嗣子了,還這般作態,是想要謀什麼好處?只是這樣明晃晃的不避人,是不是太過了?她這個嗣母,可就在邊上坐著。
  
  原本看著宗房大太太行事說話與徐氏相類,一看就是脾氣不好相與的刻板婦人,喬氏心裡就不自在,不願與之寒暄
  
  等沈玨進來請安,宗房大太太如此動容,喬氏隱隱生出幾分快意。
  
  即便是宗婦又如何,即便兒孫滿堂又如何,養大的兒子如今不還是歸了她?
  
  喬氏望向沈玨,面色慈愛:「三哥可見了族長太爺與海大老爺?」
  
  「見過了。」沈玨低聲回道。
  
  喬氏笑道:「那就坐下說話,讓你海大伯娘好好看看你……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到底生養了你一場,以後即便再見不著,亦不可忘了生恩……」
  
  沈玨站在那裡,抬頭望了宗房大太太一眼,隨即就聽從喬氏吩咐,在喬氏下首坐了。
  
  宗房大太太長吁了口氣,面色已經平靜下來,對沈玨道:「洲二老爺進士出身,又在翰林多年,玨哥以後當見賢思齊要好生讀書……」
  
  沈玨起身聽了,低聲應了一聲。
  
  喬氏雖不喜宗房大太太這說教口氣,可因她話中讚了自家丈夫,倒是不好說什麼,只道:「三哥讀書資質甚好,我們老爺也讚過的……南下這一路上,也是我們老爺督促三哥讀書……」
  
  她說話向來柔聲細語,這回在「三哥」兩個字上卻是加了重音,看來是不滿宗房大太太對沈珞的稱呼。
  
  沈玨神色有些木然,沒有與親人久別重逢的歡喜。
  
  宗房大太太行事向來端莊大氣,眼下卻有些神思不屬。
  
  喬氏低下頭,心中嗤笑一聲…
  
  前院,客廳。
  
  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沈珺,父冇子三代人都在,沈洲是第二次來松江,與宗房諸人都是相熟的,眼下倒是不見陌生。
  
  宗房大老爺喜形於色,族長太爺神色也溫煦許多。
  
  雖說沈洲上半年過來時,說過並不隔絕沈玨與本生家的往來,可好話誰都會說,松江距離京城兩千多里,要是宗房長輩專門上京去探看已經出繼的子孫,那也太不知趣。
  
  沒想到峰迴路轉,沈洲會外放出京,沈玨也隨之南下。
  
  族長太爺孫子五個,重孫子也有了,可親自帶大的只有沈玨一個。本以為有生之年見不到小孫子了,如今卻是骨肉得以相見,族長太爺如何不欣慰?
  
  沈珺身為晚輩,敬陪末座,本沒有開口的餘地,不過見祖父與父親,不是問起沈玨,就是提及京城的沈瑞,壓根不提別的,心裡很是猶豫。
  
  要是沈琰沒中舉還罷了,不會去京中礙眼;可如今沈琰已經中舉,說不得已經啟程進京應禮部試去了,是不是當知會二房一聲?
  
  沈洲看到沈珺的異樣,笑道:「如今秋闈已經過了將兩月,還沒有問珺哥,今年族中子弟可有登榜者?」
  
  這卻是將沈珺問住了。
  
  這沈琰到底算不算族中子弟?
  
  沈洲見他沒有喜色,頗為意外:「四房沈瑾歲科考試是一等,秋闈竟然沒在榜上?」
  
  五房進京,會將四房的八卦告訴沈瑞,卻不會專程與沈洲講。
  
  沈瑾受傷是在沈洲四月裡即將離開松江之前,宗房的下人也不像四房的小人那般嘴碎,因此沈洲並不知曉這個消息
  
  沈珺苦笑道:「瑾哥四月裡摔傷,錯過了這科鄉試……雖有四位族叔、叔兄弟下場,結果顆粒無收……」
  
  他雖想要提一提沈琰,為沈琰兄弟求求情,可在祖父、父親面前還是不敢放肆。
  
  沈洲道:「旁的人家,一代能有一、兩個讀書種子都是好的,我們沈家玉字輩已經出了三個進士,兩個舉人,生員數人,已經當得起書香門第,不必計較一科兩科……」
  
  沈珺道:「洲二叔說的是。」
  
  知子莫若父,兒子吞吞吐吐的,旁人看不出,宗房大老爺哪裡還看不出?
  
  雖說邵氏之事是二房陰私,可沈琰有了舉人功名,除非放棄科舉,永遠不進京,否則這件事總要再揭開說。
  
  要說過去宗房大老爺心裡同情沈琰、沈琇兄弟,希望他們能歸宗,如今卻變了想法。
  
  二房雖無祖產可爭,沈琰、沈琇兄弟即便歸宗,也影響不到沈瑞、沈玨兄弟兩個的地位,可誰曉得他們兄弟兩個心中對沈家是不是有怨?
  
  要是他們因父祖飄零在外,怨恨族人的話,那恨意就要落在二房身上。讓他們兄弟兩個藉著沈家的勢起來,回頭再報復沈家,那可是大笑話。
  
  到底是將沈琰兄弟用家法族規約束住,還是放任兄弟二人在外,宗房大老爺與沈珺還專程商量過此事。
  
  其實,為除後患的話,還是將兄弟兩個束縛在族中好。否則的話,雖不會讓他們借了沈家的勢,同樣沈氏宗族也沒資格管教約束他們兄弟。
  
  不過因徐氏去年已經發過話,宗房總不能越過二房代二房做主,至於父子兩人還沒有章程。
  
  宗房大老爺想到這裡,就打發沈珺下去預備酒席,隨即才對沈洲提了沈琰中舉之事。
  
  沈洲並不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上半年過來時,雖沒有見過沈琰兄弟,可也聽說過邵氏留下的這一脈子孫。
  
  「二十歲的舉人,算是難得了……」沈洲讚道。
  
  他對於邵氏子孫,無怨也無憎,實是隔了幾代人,恩恩怨怨年代又太久遠。
  
  他聽著沈琰兄弟的事,與陌生人的事差不多。
  
  宗房大老爺道:「沈琰雖不在沈家族譜上,可仕籍上依舊標註了已故老太爺之名……」
  
  沈洲自己是一步一步考出來的,自然曉得怎麼回事,擺擺手道:「這也是沒法子之事,考生需填三代姓名,曾祖父一欄總不能空著。」
  
  宗房大老爺猶豫了一下道:「去年大太太來松江省親時,沈琰胞弟沈琇請人傳話想要以庶支身份歸宗,被大太太所拒……如今沈琰這樣進京應禮部試,恐大太太聽聞不喜……
  
  沈洲不以為然道:「家嫂向來寬和,哪裡會與一個孩子計較?京城那麼大,只要他不往二房身邊湊就是了……」
  
  族長太爺在旁聽著,見冇沈洲如此「大度」,不由皺眉。
  
  二房昔日變故,對於宗房大老爺、沈洲來說,太過遙遠,族長太爺卻是親身體會。
  
  當年二房大老爺已經訂了親事,二老爺也十四、五了。兄弟兩人要是沒有出意外,早就兒孫滿堂。
  
  既然二房老太爺留下話,不許邵氏子歸宗,那二房晚輩遵從也是應有之義。徐氏待沈琰兄弟的不假顏色,才是為人子女的道理;像沈洲這樣不痛不癢的,叫人看了有些礙眼。
  
  要說族長太爺之前對沈琰、沈琇兄弟有過一絲心軟,可在聽說沈琇自詡為「二房嫡裔」時也沒了。
  
  當年的時候,已經過去六、七十年,知情人都死的差不多。
  
  連水字輩知曉這些事的都不多,更不要說玉字輩。
  
  沈琇這「二房嫡裔」的話,總不是一個孩子自己臆測出來的。邵氏子與邵氏孫,要是對於先人過錯真有悔過之心,又哪裡會這般自詡?
  
  沈洲脾氣這般綿軟,看著可不像是當官的料啊?族長太爺莫名了擔憂起來……
  
  南京,喬宅。
  
  「如今已經是十月中旬,再不動身,可是後悔也來不及……」喬三老爺皺眉道。
  
  他的面前,站著一儒服青年,回道:「學生多有不足,能入乙榜,已是僥倖,哪裡還敢奢望甲榜?與其往返白折騰一趟,還不若安心再讀三年書。」
  
  看著眼前溫文儒雅的年輕人,喬三老爺不由生出幾分佩服。不是誰都有這樣的自知自明,覺得自己功課尚不足,就放棄一科禮部會試,而且還能放下身段主動去塾學求聘。
  
  喬三老爺生在官宦之家,即便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往來的朋友也多是官宦人家子弟;即便偶有寒門子弟,也多是清高孤傲。
  
  沈琰的人品行事,卻是從容坦蕩,令人欣喜。
  
  即便沈琰的身份有些尷尬,可喬三老爺還是不想要放棄這個女婿人選,只能在心裡盼著姐夫姐夫早日到南京……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3
第3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未雨綢繆(三)


  隨著沈洲一家抵達松江,二房二老爺外放從四品參議的消息,立時在族中傳開。
  
  最開心的莫過於四房沈舉人,自打鄉試結束,他就掐著手指頭算教職交替的時間。即便沈洲之前答應的好好的,可他還是忍不住生了小人之心,怕有什麼變更。
  
  沒想到,沈洲外放,路過鬆江。
  
  沈舉人之前也曾兩次進京,應禮部會試,不過都名落孫山,本絕了仕途之心。如今被勾起來,這股念頭卻是烈火燎原,越燒越旺。
  
  自打孫氏故去,四房波折不斷,沈舉人也算見識了世態炎涼。
  
  即便是族人,為何大家都樂意去奉承二房?不過是「權勢」二字。
  
  賀家人丁本不敵沈家,這些年隱隱有與沈家抗衡之意,不過是賀家大老爺中了進士,做了京官;而沈家宗房兩位老爺都落第,到了玉字輩才有人出仕。
  
  要不是沈家還有二房在京,賀家在松江的聲勢已經蓋過沈家。
  
  沈舉人連一天也等不得,得了消息,立時準備了拜帖,前往宗房。
  
  沈洲雖不喜沈舉人,可也沒有毀諾之意。見了沈舉人之後,對於沈舉人得寸進尺想要隨他一起動身之事也應了。
  
  沈舉人心裡這才踏實了,再三道謝,忙不迭地回家準備行囊去了。
  
  沈洲畢竟是上任途中,即便路過鬆江,也不好久留,休整個三、兩天後就要再次啟程。
  
  因地方教職考核是按照鄉試成績論的,所以鄉試結果出來,各級教職的考評結果也就出來,滿九年是升還是降都有了說法,新舊更替時間就在年底。
  
  沈洲之前給沈舉人謀的位置,是揚州府府學教授。那裡的教授上了年歲,今年滿職要退,沈洲就託了喬三老爺「內訂」了這個教職。
  
  在平頭百姓眼中,府學教授也是官身,實際上在官場之上,真正有門路的都不稀罕這個。因此,運作起來,十分容易。
  
  沈舉人留心教授的事,如何安排家裡的事情,心中早有了決斷。
  
  張老安人行事越來越左性,喬氏那般溫順靦腆,她卻能狠下心來刁難,鬧得家裡不安生。即便是生身之母,沈舉人心中也只剩下怨憤。
  
  要是可以選擇,他自然想要將張老安人拋在松江,自己也得了清淨。不過想著過了半年窮日子,又開始不安分的張家人,沈舉人可不敢將張老安人留在家裡。
  
  否則,她是老主母的身份,行事無人制約,說不得就要將四房都搬回張家去。
  
  松江這邊的事情,可以交給沈瑾。
  
  沈瑾在先前的歲試、科試上雖是一等,有了今年鄉試資格,可到底是錯過了。想要參加下一科鄉試,就不能離開松江,還要參加每年的歲考科考。
  
  即便沒有歲科考試,沈舉人也不打算帶沈瑾。
  
  沈瑾與喬氏兩人雖為母子,可年歲相仿,這小半年來因沈瑾居家養病,一個家裡住著,總有打照面的時候。
  
  沈舉人自己行事有了參差,看著旁人就也心下存疑,很是防著沈瑾。同時,也是擔心與沈瑾這個少年相比,喬氏會嫌棄他老了。
  
  疑神疑鬼的,沈舉人的心火就越來越燥。要不是喬氏溫柔小意,沈瑾向來又孝順恭敬,他早就要發作起來。
  
  如今能隔開喬氏與沈瑾,沈舉人心裡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宗房,族長太爺房裡。
  
  與沈洲敘完話,宗房大老爺就來尋族長太爺。
  
  沈洲提出想要帶兩個族侄去南昌,請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選兩個妥當的人。
  
  沈洲外任,除了幕僚管事等人之外,樂意提挈族中晚輩,這對沈家來說也是好處。同樣,沈洲此舉,也是為二房培養助力。
  
  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聞言,自然滿心願意。
  
  二房與松江各房生疏了太久了,多些往來總是好事。
  
  族中各房子弟,除了三房從商之外,其他各房頭多是讀書為業,可科舉仕途,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不是誰都能考出來的。
  
  跟在沈洲身邊,幫沈洲打理庶務,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三哥被屈氏嬌慣壞了,四哥又太怯懦提不起,宗房這裡最妥當的就是二哥。二哥讀書雖不成,可接人待物是不差,可偏偏家裡離不開他……」宗房大老爺感嘆道。
  
  族長太爺道:「宗房不當參合,沒得叫玨哥為難……其他房頭,科舉無望的子弟,可選兩個出來,不怕他笨,本分為上……」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拖家帶口的就算了,從沒成親的人裡選。」
  
  宗房大老爺聽了這話,心下一思量,就明白族長太爺的用意。
  
  官場之上,最常見的結盟手段就是結親。沈洲沒有帶女兒南下,就是擺明了不打算將女兒嫁到京外。沈珞只有十三歲,現下議親還早。要是帶兩個沒定親的族侄南下,到了地方上,可也借結親,拉下兩個盟友。
  
  宗房大老爺想了想道:「四房不用說了,如今只剩下沈瑾一個,又是一心科舉……五房嫡支都在京城,沈瑛如今前程正好,要是拉扯五房的人,以後多半也會同那邊親近,怕是費力不討好……六房向來不頂事,嫡支不行,旁枝子弟也沒有出挑;七房、八房家教好,可七房子弟年紀小,八房沈流怕是捨不得兒子們不讀書……剩下九房,沈琳倒是個忠厚性子,可連縣試都過不去,腦子太笨了些……」
  
  原覺得族中子弟眾多,可真挨個房頭論起來,宗房大老爺為難了。
  
  即要跟在沈洲身邊,做些跑腿傳話的差事,那年歲不能小了。可又要沒成親定親的,那年紀稍大些的都不行。
  
  這個年歲,資質稍好些的都會讀書。
  
  數來數去,宗房大老爺竟然挑不出人來了。
  
  「笨拙不怕,性子本分是好事,沈琳算一個,又在京中住過,與二房相熟的,再挑個機靈的與他互補也就夠了……」族長太爺想了想,道。
  
  宗房要避嫌,四房無人,五房如今嫡支興旺,二房培養助力就要從剩下的房頭選。
  
  「三房……」父子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三房
  
  即便他們對三房老太爺不喜,可大家畢竟是同族,總不能看著三房真的敗落下去。
  
  前兩個月沈湧與沈珠叔侄回鄉後,三房正式開始分家。
  
  最初的分家方法,是三房的產業被分作兩份,一份被老太爺歸於「祭產」,不可分割,由三房大房繼承;另外一份分了五分,三房大老爺一份,三房大哥身為長子嫡孫,又分了一份,剩下三份,三位老爺一人一份。
  
  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操勞了十幾二十年,兄弟齊心,為三房賺下萬貫家業,結果每家只分得十分之一家產,如何能服?
  
  二老爺還在默默,二太太卻不干了,聯合三老爺、四老爺,求到宗房來,求族中做主。幾房的子孫,更是摩擦不斷,見面就恨不得問候對方祖宗,卻忘了大家本是同根生。
  
  眼見三房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紛爭越來越嚴重。
  
  族長太爺無法,只好出面調解。
  
  三房老太爺雖恨幾個孫子忤逆,可對比著三房祖產的單子,也曉得這個分家方式不公。
  
  可他偏心長孫一系慣了,也不肯答應均分家產。
  
  在他看來,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既學會了買賣手段,即便少分些家產,以後也能賺回來;大房一系的子孫,多是讀書為業,不會商賈事,正需要殷實家業供著讀書。
  
  等到沈珠他們出息了,自然不會忘記其他房頭的叔叔們
  
  如今幾位老爺先是置私產在前,後又鬧分家在後,實是目光短淺,太沒良心了。
  
  他將分家的條件定的這般苛刻,未嘗沒有給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一個台階下的道理,頂好是不分家。
  
  三位老爺在生意上精明,平素也不是笨的,這些年忍下種種不公,不過是孝順友恭那套支撐著。如今大家撕破臉,也就沒了顧忌。他們看出老太爺的手段,就也有了決斷。
  
  家,是一定要分的,可又不想便宜了長房。
  
  事情就扯皮起來,直到長房小大哥「意外」掉到池子裡,差點送命,隨後長房與四房連主人帶下人發生械鬥,放到了四、五個。
  
  眼看就要鬧出人命來,三房老太爺才終於死心,退了一步,重新分配家產。答應將其中五成分給大老爺,剩下五成,四成均分給二老爺、四老爺,剩下一成分給三老爺。
  
  這是他的底線,長房一系的產業不能少於五成。
  
  三位老爺雖不情不願,可也沒法子。
  
  三房分家,折騰了大半年,大家都已經身心俱疲。
  
  三房老太爺偏心長孫,固然被當成老糊塗,可他們這些死活要分家的孫子,名聲也落不下好。
  
  父母早亡,祖父撫養他們兄弟四人長大,祖孫之間並非沒有情分,鬧到如今這樣也不是他們心中所願。
  
  最後幾位老爺點頭,答應給大老爺五成家產,不過二老爺與四老爺對剩下五成家產的分配提出異議。那就是要三房均分,並不因嫡庶之分,就讓三老爺吃了大虧。
  
  這場分家之爭中,二老爺因之前在京中,不在松江,檯面上一直是大老爺與四老爺爭鬥。同胞兄弟,幾成生死仇人的模樣,甚至刀鋒相見。
  
  不管是沈家族人,還是其他人家,都在看三房的笑話。
  
  覺得他們簡直不配為讀書人家,不僅行商賈事,兄弟爭產,連禮法規矩都不講了。
  
  誰會想到,分家爭產,分到最後,爭到最後,二老爺與四老爺會主動讓產?
  
  三老爺當時痛哭流涕,二老爺、四老爺想著兄弟三人幾十年的奔波辛苦,卻落到聲名狼藉、差點淨身出戶的下場,也是黯然淚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陸雲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75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