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1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7 14:03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風得意(五)


  聽沈瑞說想要明日出城,徐氏並不覺得意外;不過待聽說想要同幾個族兄弟一起去,徐氏不免沉吟,道:「可是玨哥那裡也聽了閒話?這是惱了?」
  
  沈瑞搖頭道:「閒話聽了,惱倒是稱不上。只是侄兒想著如今春光明媚,大家去郊外轉轉也沒有壞處。再說三叔這幾日歡喜,也該讓他鬆快兩日,好好陪陪三嬸。」
  
  徐氏是當家主母,這沈宅裡發生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又哪裡瞞得住?
  
  因此客院那裡有人說閒話的事,沈瑞就沒有否定。
  
  徐氏想了想道:「那就明日去,後個正式祭拜完就得回來……到底你大伯這裡是陞遷之喜,即便不請外人,姻親好友也要請幾桌,你們幾個還需回來給我搭把手……」
  
  沈瑞自是點頭應了。
  
  眼見徐氏沒有其他交代,沈瑞心中不由詫異。
  
  難道這祭祀可以聲張開了麼?那之前徐氏要帶他出門時怎麼半遮半掩?
  
  他哪裡曉得,徐氏要瞞的只有二太太一個。
  
  而在這個家裡瞞住二太太,也不是什麼難事,徐氏才沒有交代沈瑞什麼。
  
  二太太房裡,二太太歪倒在榻上,看著窗外石榴樹,神色惘然。
  
  旁邊一個媽媽坐在小杌子上,拿著美人錘給二太太敲腿:「太太,真的打發趙家的去房山莊子?」
  
  二太太瞥了她一眼道:「還不知足?是誰讓她去搬弄口舌?連帶著我也跟著沒臉。要不是看在媽媽情分上,我早就交了她們一家身契出去,任由大太太發賣」
  
  這媽媽陪著小心道:「趙家的也不過說了一句實話……三太太這不是有了麼?同那些族中少爺相比,那才是二房親生骨血。要是個姐兒還罷了,要是個哥兒,難保大老爺、大太太不後悔……那可是親侄兒呢……」
  
  二太太冷哼道:「珞哥也是他們的親侄兒,珞哥走了也沒見他們哪個真心疼了,都是虛的……」
  
  她能說大老爺、大太太不是,那媽媽卻是不敢接話。
  
  二太太看了她一眼,自是曉得她的顧忌。
  
  大老爺與大太太是當家老爺、當家太太,待下人向來苛嚴,這些人即便是在私下也不敢講那兩位的不是。
  
  只是三老爺、三太太成親多年,都沒有動靜,怎麼珞哥走了沒多久,就有了喜了?
  
  二太太想到一個可能,覺得醍醐灌頂一般,眼淚已經湧出來。
  
  那媽媽是她的陪房,曉得自家太太是個愛傷懷的,忙勸道:「老爺不在,太太也當好生愛惜自己……」
  
  二太太撫著胸口,帶了幾分熱切期盼,看著那媽媽道:「會不會是珞哥曉得我捨不得他,又回來投胎了?」
  
  「啊?」那媽媽聞言,不由目瞪口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二太太說完這一句,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滿臉懊惱:「都是我不好,我早些將老爺從書房拉冇回來,說不得珞哥就投胎到我肚子裡了……」
  
  那媽媽臉上陪著笑,心裡卻是犯嘀咕。
  
  自家太太竟然還想要老蚌生珠?也不瞧瞧一把年紀,都四十好幾的人,倒好意思當著旁人的面說拉男人睡覺的話。
  
  「定是珞哥回來,想要投胎到我肚子裡,卻是不能才去了北院……」二太太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眼淚跟珠子似的,一滴滴落下。
  
  那媽媽聽著這話不對勁,可曉得自己太太素來主意正,聽不得人勸的,只能奉承道:「大哥最是孝順,定是捨不得太太……」
  
  二太太聞言,已經帶了幾分迫不及待,立時起身拭淚,道:「快去尋兩棵好參、半斤燕窩,我要去探望三太太……」
  
  三房稍間,三太太與三老爺坐在一處,正專心致志地聽郭媽媽講孕婦注意事項。
  
  郭媽媽昨天中午就搬回沈宅,寬慰了三太太一下午,才勸得三太太下了炕
  
  說句不誇張的話,對於這個「意外之喜」,三太太不只是喜極而泣,而是患得患失地厲害,甚至連打噴嚏都不敢打,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孩子。
  
  郭媽媽見她如此,不免心憂,面上卻絲毫不敢帶出來,拍著胸脯道:「我養了三個哥兒,太太只管聽我的……」
  
  三太太面對乳母,也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吃口飯、喝口茶的都要先要郭媽媽先看過。
  
  三老爺見妻子如此,也深受影響,圍著郭媽媽問東問西。
  
  郭媽媽被這兩人磨得沒法子,只好在心裡順了順條理,將自己曉得的產育事項都提了一遍。
  
  三老爺生怕哪裡記落下,打發人取了筆墨,邊聽邊記。
  
  看著這樣認真的丈夫,三太太摸著自己的肚子,覺得人生最大的快活莫過於此。
  
  屋子裡其樂融融,青荷進來稟道:「老爺、太太,二太太來了……」
  
  三太太聞言,連忙起身。
  
  三老爺嚇了一跳,忙扶著她胳膊道:「慢點兒……」
  
  郭媽媽也從杌子上起來,站在三太太身後。
  
  二太太笑容滿面地進來,可三太太還是看出她眼圈泛紅,不由自主地往丈夫身後避了避。
  
  本沒有什麼可心虛的,可是想到沈珞走了不到一年,自己這邊就懷上了,三太太到底有些不自在。
  
  幸好沈珞熱孝時,大家心情都不好,沒有敦倫,否則這孩子要在早懷上兩月,可真是沒臉見二老爺、二太太。
  
  「二嫂。」三老爺與三太太見過二太太。
  
  三老爺是小叔子,既見了禮,也該迴避一二,卻是不肯下去,笑嘻嘻地看著二太太身後婆子懷裡的大包小包道:「嫂子這是送好東西過來了?」
  
  二太太拉著三太太的手在炕上坐了,白了三老爺一眼:「莫要饞嘴,都是給弟妹與我那小侄兒的,可沒有你的份……」
  
  自打沈珞過世,二太太就陰陽怪氣,何曾有過這般熱絡溫煦的時候。
  
  三老爺與三太太對視一眼,兩口子心中都有些拿不準她的來意。
  
  二太太卻是直接跟三太太念叨:「害口了沒有?可有甚想吃的?曉得你素來賢惠,可這個時候可不好虧嘴……當年我懷珞哥時就惦記吃野菜,寒冬臘月的,去哪裡淘換野菜?後來還是你二哥央了人,尋了半框洞子菜來,叫廚房變著法的做給我吃,才勉強解了饞……」
  
  三太太搖頭道:「不瞞嫂子,要不是昨日大夫說,我壓根就沒想到孩子身上……就是前些日子胃口不大好,沒有甚想吃的,是什麼都不想吃……」
  
  二太太看著三太太尚未顯懷的肚子,一副過來人模樣:「不想吃也得吃,如今你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可也不能吃的太多,要不然孩子大了生的時候大人遭罪……」
  
  三太太點頭道:「媽媽方才也這般勸我來著……」
  
  二太太這才留意到三太太身後的郭媽媽,道:「媽媽回來了?三太太身邊正需要經年老人服侍呢……有媽媽在,大太太與我也就放心了……」說罷,便吩咐人打賞。
  
  郭媽媽隨著三太太在沈家呆了十幾年,曉得這二太太最是清高之人,對於她們這些下人向來懶得搭理,如今這樣委實讓她受寵若驚。
  
  她本想要說一句「大太太已經賞過」,不過又怕得罪了二太太,只能悶聲道:「服侍我們太太,都是老奴分內之事,不好當二太太的賞……」
  
  二太太依冇舊讓人將荷包遞給郭媽媽道:「媽媽儘管拿著……等我那侄兒落地,我再給媽媽預備厚賞」
  
  二太太這般關切模樣,倒是看得三老爺、三太太沒了底。
  
  二太太卻無他話,拉著三太太嘮叨了幾句保胎養身的話,就帶了媽媽、婢子回去。
  
  留下三老爺、三太太、郭媽媽幾個面面相覷,郭媽媽咋舌道:「二太太向來跟仙女似的,眼睛看天,沒想到也有說軟話的時候……」
  
  事出反常必為妖。
  
  三太太想著二太太看著自己肚子的目光,不由得一哆嗦,一下子抓著三老爺的胳膊,焦急道:「老爺……二嫂、二嫂是不是等著過繼咱們的孩子……」
  
  這話聽得三老爺心頭也一激靈,不過看到妻子的模樣,哪裡敢露出來?
  
  他笑了笑道:「胡思亂想甚?二房已經有了嗣子,哪裡還會惦記咱們的孩子?」
  
  「可二嫂那眼神怪毒辣的,恁地怕人」三太太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道。
  
  三老爺搖頭道:「這是二嫂的親侄兒,正稀罕呢,能不多看兩眼?昨日大嫂過來,不也是老盯著你的肚子瞧?」
  
  三太太聽了丈夫的話,依舊有些不放心:「要是二嫂開口要咱們的孩子怎麼辦?」
  
  三老爺嗤笑一聲道:「還能怎麼辦?自然是涼拌你就將心放回到肚子裡,且不說二嫂未必有這個意思,就是她真有妄想,咱們就任由她不成?上面還有大哥、大嫂在,你怕她作甚?」
  
  聽到三老爺提及大老爺、大太太,三太太的心方安生些。
  
  她也不避諱乳母,拉著三老爺的手道:「老爺,為了這個孩子,咱們定要活得長長久久……」
  
  三老爺打小被病痛折磨,從沒有敢奢望過自己長命百歲,眼下卻是真心生出幾分盼頭,回握妻子的手,點頭道:「好,都活的長長久久的……」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7 14:04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風得意(五)


  沈玨同沈琴、沈寶都在九如居等著沈瑞的消息。
  
  等沈瑞回來,聽到徐氏已經應允,幾個人都有些雀躍。
  
  沈瑞看了看窗檯上沙漏,道:「大家是不是忘了下午還有課?三叔那裡可還沒請假,這回總不能還讓我上去頂缸吧?」
  
  沈琴拍著胸脯道:「走,咱們去那邊,我同三叔說去」
  
  三老爺那裡,捨不得離不開妻子,等到了時間,戀戀不捨地去了學堂。
  
  三太太見狀,心裡甜絲絲的,又有些不安,將婢子都打發下去,獨留下郭媽媽道:「媽媽,是不是我錯了?」
  
  郭媽媽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忙道:「太太這又是想到哪裡去了?有了雙身子就是如此,容易胡思亂想,太太且想好的。」
  
  三太太看著前院的方向,好半響方道:「若是我當年堅持給老爺納妾,或許老爺膝下早有兒女……媽媽也瞧見了,老爺是盼著自己親骨肉的……」
  
  當年的事情,郭媽媽都是盡知。
  
  三太太嫁過來後,三年無妊,愧疚難安,曾主動提及給三老爺納良妾繁衍血脈,大太太卻是沒點頭。
  
  大太太使人請了太醫,瞞著三老爺,悄悄給三太太看過,確認她身子骨利利索索,並無宮寒難孕之症,這才勸住了三太太。
  
  因這不孕症許是在三老爺身上,三太太從此就閉口不提提兒女之事。
  
  時隔這麼多年,她想起當年的事,就有些拿不準:「或許是我兒女福薄,才耽擱了老爺這麼多年……」
  
  「我的好太太,可不敢這樣想。老天爺有眼,您與三老爺都是好人,好人有好報,這都是上天的福祉……太太莫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仔細小少爺在肚子裡也跟著惱了,還是想著歡喜的,讓小少爺也跟著歡喜歡喜……」郭媽媽連聲安撫道。
  
  三太太聞言,卻是又添了心事:「閤家都盼著,要是生下哥兒還好,要是生下姐兒來,老爺不高興可怎好?」
  
  郭媽媽只有耐著性子勸道:「誰說老爺不稀罕閨女?老爺這些年疼玉娘子也不亞於大哥呢……」
  
  三太太被她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念叨道:「自打瑞哥、玨哥他們幾個在前院跟著老爺學習,玉姐倒是不好過來了……」
  
  前院課堂,沈琴按捺住性子,聽三老爺講完一小節課,便一下子躥了過去:「三叔,三嬸那裡如何?給侄兒們講書,會不會耽擱三叔去陪三嬸?」
  
  三老爺白了他一眼:「好好走道都十幾的人,沒個穩重樣即知道三叔我是舍了你們三嬸出來的,你聽課就用功些。說吧,到底什麼事?讓你跟著了尾巴似的坐不住」
  
  沈琴「嘿嘿」兩聲道:「三叔,這不是昨日大伯娘本要帶了瑞哥出城祭掃麼……後來三嬸不舒服,大伯娘就沒出門,安排瑞哥明日出城……我們幾個族兄弟想著,那位既是瑞哥的冇長輩,也是我們的長輩,總不能讓瑞哥一個人出去祭掃,就想要跟三叔告兩日假,陪著瑞哥一起過去。」
  
  三老爺開始還笑著聽著,到了最後,面上卻帶了幾分鄭重。
  
  「是了,後日就是三月二十五,孫太爺生祭。你大伯娘這回不去?」三老爺看著沈瑞道。
  
  沈瑞道:「伯娘說不去了,她在家裡給外祖上香……」
  
  說到這裡,沈瑞心力越發覺得怪異。
  
  大老爺夫婦受二房三太爺遺命,照看孫太爺的墳塋地,勉強還說得過去;可家裡還供奉孫太爺的靈位不成?要是如此,怎麼沒有叫沈瑞這個外孫去靈位前見禮的意思?
  
  三老爺卻是習以為常模樣,點頭道:「我也當去老爺子跟前敬一炷香……」說到這裡,就有些猶豫:「要不明日我帶你出城?」
  
  沈瑞聞言,嚇了一跳,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三嬸如今正是需要人陪著的時候,三叔您還是在家裡陪三嬸就好……」
  
  三老爺卻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真心感激孫太爺。
  
  對於幼年之事,他隱隱約約也記得些。
  
  孫太爺的年紀比自家老爹大十來歲,那個時候已經是年過花甲,卻是真心疼愛自家兄弟幾個。對於他的這個最小的侄子,更是常抱到膝上。
  
  還有跟在大太太身後的孫敏,三老爺也記得。畢竟孫敏離開的時候,他已經五、六歲,記事的年紀。
  
  等到孫太爺去世時,三老爺已經十來歲,跟著大哥、大嫂一起給孫太爺守靈。因這個,他還小病了一場。
  
  當時只曉得孫家太爺曾對自家太爺有過救命之恩,也隱隱約約地曉得自家二哥、二嫂被攆出去的原因,只是沒想到孫家對沈家二房的照拂並不隨著孫太爺的故去而終止,自己這條小命也是靠著孫家的銀子來撐著的。
  
  三老爺心中除了感激,就只剩下羞愧。
  
  孫太爺待他們同子侄,可他們並沒有視孫太爺唯一的骨血為姊妹。若不是大太太提起,三老爺早就忘了孫敏是哪一個。
  
  想到這裡,三老爺看向沈瑞的目光越發柔和:「行了,這回我不隨你們去就是……等你二伯回來,正式大祭時,我再去孫太爺墓前磕頭……」
  
  話收到這裡,三老爺也忘了他們「先斬後奏」之事,只囑咐道:「你們幾個小子出門,可不許淘氣……要是讓人操心的話,以後的旬假就不要想了……
  
  沈瑞等人都是老老實實地應了。
  
  一夜無話,等到次日,沈瑞、沈玨等人到大太太告別,由周媽媽領著到前院時,卻是不由驚呆了。
  
  除了五輛馬車之外,前面還有沈宅二管家關福與十三、四個牽馬男僕。
  
  而跟著四子過去服侍的,除了周媽媽與另外三位媽媽之外,還有四個十三、四的婢子。
  
  再加上沈家四子與各自的長隨、小廝,這一行人就是三十多人。
  
  沈琴、沈寶見狀,覺得太勞師動眾,不免遲疑,都目視沈瑞,等著他拿主
  
  沈瑞卻什麼也沒有說,跟關福見了禮,就按照周媽媽的安排,同沈玨上了其中一輛馬車。
  
  沈玨反應過來不對頭來:「這出去祭掃又不是見不得人事,前兩天大嬸子為何用進香做幌子?」
  
  沈瑞搖搖頭:「誰曉得,昨兒我想問來著,不過瞧著大伯娘沒有要說的意思,就沒開口……」
  
  沈玨撩開窗簾,看了看後邊一車祭品,不解道:「之前需打幌子,如今怎麼就不需了?」
  
  沈瑞依舊搖頭:「我也想不到,要不玨哥幫我想想……」
  
  其實儘管徐氏沒有說,可沈瑞從她的行跡中也猜測出來些。
  
  徐氏此舉,定是要瞞著沈宅裡的哪個,前幾日才打算用進香做幌子帶沈瑞出城。
  
  沈宅如今就五位長輩在,大老爺不用說,與徐氏夫妻一體;三老爺、三太太向來不管外頭事,對沈瑞只有友善親近;就剩下一個,壓根就不用猜了。
  
  那一位是與孫家有仇呢,還是與孫氏有仇呢?
  
  沈瑞摸著下巴正尋思著,沈玨已經訝然道:「難道是為了瞞著二嬸子不成
  
  顯然,他也想到此處了。
  
  「二嬸子年紀與源大嬸子相仿,不會閨中小姊妹翻臉,早年有什麼恩怨吧?」沈玨生出八卦之心。
  
  「多大的恩怨?要記三十年?」沈瑞皺眉道。
  
  他不喜歡這種遮遮掩掩的感覺,要是徐氏、大老爺覺得他的冇存在會引起二太太的強烈反應,影響家和萬事興,就不該強接了他進京。
  
  沈玨在旁搖頭晃腦道:「天下大仇,摸過去奪妻之恨、殺父之仇……二嬸子看著嬌氣得很,源大嬸子又是良善人,讓這兩人拿刀子那是笑話……那剩下的,兩個女子也無妻可奪……」
  
  說到這裡,沈玨一下子愣住。
  
  接下來那句,說出來就不恭敬了。
  
  並非沒有這種可能,二老爺的年歲只比孫氏年長一歲。
  
  沈瑞在旁,也傻眼了。
  
  這幾個月,他都在琢磨孫家與沈家除了恩,還可能會有什麼怨,卻從沒有往聯姻上想。
  
  畢竟二房三太爺當年已經做到大九卿之位,孫家只是商賈之家。即便與二房關係再好,兩家門第差的也太遠,在世人眼中是門不當戶不對。
  
  可是想想三太爺行事,就不是顧及世俗眼光的,自己思路反而被條條框框束縛了。
  
  如此一來,孫氏遠嫁,又絕口不提二房,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徐氏還不曉得,她之前一個進香的藉口,就使得沈瑞、沈玨兩個猜測到多年前的往事上,而且還猜了個**不離十。
  
  她正吩咐人將前院的事情瞞著二房那頭。
  
  聽說二太太昨日去了三房,又送了人參、燕窩等,徐氏並不覺得奇怪。
  
  或許二太太早年曾傲過,可為人婦多年,滿身傲氣也收斂的差不多。
  
  能主動到她這裡請罪,又去何家給何太太賠不是,不管二太太是真心實意,還是做給二老爺看,畢竟肯做了。
  
  同三老爺、三太太那裡,二太太雖從沒有訴之與口,可這些年因嫡庶之別,對於三房向來疏離。
  
  三老爺雖記在嫡母名下,可能瞞得住旁人,卻瞞不住三老太太的娘家喬家
  
  如今,二太太肯主動交好三房,徐氏只有高興的……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7 14:06
第3卷 第一百九十章 春風得意(四)


  聽了沈瑞的話,冬喜猶豫了一下:「二哥,這樣大張旗鼓的好麼?」
  
  沈瑞道:「沒什麼不合適的,遮遮掩掩倒像是咱們多想,一切自有伯娘做主」
  
  冬喜應聲下去,柳芽帶了小心道:「二哥,婢子方才就該唾她……」
  
  沈瑞想到沈玨,道:「等會兒你去前邊客院轉轉,看看那邊可是有人慢待玨哥」
  
  沈玨那裡與沈瑞這裡不一樣,沈瑞這裡有松江帶來的柳芽、冬喜,還有大太太跟前的春燕、三太太院子裡出來的另一婢子。
  
  沈玨那裡雖也有四個婢子,可大太太不好往那裡安排自己人手,二太太又安排不上,徐氏就是在各處的婢子中提拔了幾個過去。
  
  沈玨的脾氣雖不像是受氣的,可如今身份不尷不尬,難免心中不自在。
  
  沈瑞吩咐完柳芽,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拿了兩本筆記往三房去。
  
  三老爺昨日並未說今日放假,這課還是得上的。
  
  課堂上,沈琴、沈寶兩個已經到了,正湊到一起說話。
  
  見到沈瑞,兩個都止了話。
  
  昨天是三老爺這裡旬休,兩人一早就出去了。沈寶有個表叔,是個舉子,幾年前來京應會試,落第後並未回鄉,直接在松江會館尋了個差事,留待下一科。
  
  沈寶昨日就是帶著沈琴往松江會館去了。
  
  沒想到回到沈宅,他們兩個就得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大老爺高昇、三老爺即將添丁。
  
  兩人雖沒有去九如居去尋沈瑞,卻是已經跟沈玨核實過。
  
  「雙喜臨門,是不是伯娘這裡也該請客擺酒?」沈琴招呼沈瑞過去,帶了幾分興奮道。
  
  沈瑞搖搖頭道:「三叔這裡的添丁酒,最快也要等『洗三,或『滿月,的時候;大伯父的陞遷酒,『京察,未結束,這個時候也不好張揚。」
  
  沈琴最是愛熱鬧,聞言不由失望道:「那竟是不擺酒了?還以為能熱鬧兩日……」
  
  話未說完,就聽到有人道:「擺酒?擺什麼酒?」
  
  是三老爺來了。
  
  他眼下有些泛青,可雙眼灼灼,精神頭倒是十足。
  
  三小都起身。
  
  沈琴躬身道:「昨兒回來的晚,還沒給三叔道喜。」
  
  他雖正式拜在三老爺門下,可稱呼還是按照以前的稱呼。
  
  沈寶亦跟在後頭道喜。
  
  「你們都曉得了?」三老爺心情甚好,挑著嘴角道:「這小傢伙,我同你們三嬸盼了多少年,都半點動靜也沒有,後來都不敢再指望了,倒是姍姍來遲
  
  雖說孩子才兩個月大,不知是男是女,可三老爺的心已經軟的一塌糊塗。
  
  他看了看沈琴、又看了看沈寶,露出兩分嫌棄來,最後目光落在沈瑞身上:「瑞哥以後沒事,多往你三嬸跟前轉轉……」
  
  沈瑞哭笑不得,沈琴、沈寶兩個不免訕訕。
  
  沈琴無奈道:「三叔,又不是我自己不想胖……」
  
  三老爺輕哼了一冇些道:「反正在你弟弟、妹妹落地前,你得胖起來……這竹竿子似的身材,要是嚇到你那弟弟妹妹,三叔可不饒你」
  
  沈琴郁悴了,打小他就是細高細高的,不曾胖過,這回可怎麼辦?
  
  沈寶在旁,本偷笑著,被三老爺看了個正著。
  
  三老爺拍了拍他敦實的肩膀一下,道:「寶哥也跑不了……以後每日裡練字的時辰減半個小時,加練半小時馬步」
  
  沈寶這回笑不出了。
  
  這會兒功夫,沈玨來了,臉色有些僵硬。
  
  三老爺見狀一愣,問道:「玨哥這怎麼了?」
  
  沈玨搖頭道:「沒甚……」
  
  他不想說,三老爺也不好多問,便開始給大家講起四書來。
  
  半個時辰一小節,休息一刻鐘,兩小節為一大節。因三老爺身體不宜太疲乏,通常都是上午一大節課、下午一大節課,其他時間留了功夫,讓族兄弟自己讀書
  
  除了講解新功課,三老爺還將前日留下的作業收上去,在大家背書的時候,就為大家批改作業。
  
  這個時候學習,首要一條就是通背、通講。
  
  講的都是四書五經,可難度也在一層層加重。
  
  三老爺給大家講解的,比松江族學里夫子講解的更深。
  
  松江族學,夏耘班是為了應童子試,針對的是縣試、府試,三老爺這裡卻是以院試為目標,在講授時更多的是重視時文,還有一些下場應試的小竅門。
  
  書香門第為何舉人秀才絡繹不絕?除了他們打小讀書之外,就是這一代代傳下的應試經驗。
  
  待今天的兩節課上完,三老爺見沈玨情緒已經平復下來,就沒有再問,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叫沈瑞跟上,低聲吩咐了兩句,就回後院陪三太太去了。
  
  沈玨接下來並無異樣,沈瑞也不好在沈琴、沈寶跟前追問什麼。
  
  想想今早柳芽聽到的那些,沈玨那裡多半也是這個緣故。
  
  等到中午時候,大家從課堂出來,沈瑞就招呼沈玨去了九如居。
  
  回去後,他也不勸沈玨,直接問冬喜:「伯娘那裡怎麼說?」
  
  冬喜回道:「大太太說了,這種搬弄是非的下人留不得,她們一家子都開革出去……只是他們是二太太的陪嫁,身契不在大太太手中,大太太使人捆到二太太處,說是發賣還是攆到莊子上聽憑二太太處置……」
  
  沈瑞好奇道:「二太太是怎麼處置的?」
  
  那二太太看似柔柔弱弱的,可不像是個明白人。
  
  不管這話是從二房傳出來的,還是下人婆子自己嘀咕的,都觸了大太太的底線。
  
  家和萬事興,嗣子在嗣父母跟前需小心,嗣父母在嗣子面前何曾也不是如此?
  
  沒有血脈牽連,這相處更是不容易。
  
  冬喜撇撇嘴道:「二太太打發人送他們到莊子上去了……」
  
  「二太太可是往大伯娘那裡賠罪?」沈瑞想了想,問道。
  
  冬喜搖頭道:「這個倒不曾聽聞……」
  
  沈玨在旁邊本聽得稀里糊塗,好一會兒才睜大眼睛,看著沈瑞道:「瑞哥你告狀了?」
  
  沈瑞點頭道:「伯娘是當家主母,這敢拿主家說嘴的下人不是正應伯娘約束?總不能咱們自己去教訓丨這個、教訓lj卩個。」
  
  沈玨見他理直氣壯地模樣,不由遲疑:「這會不會顯得小題大做?咱們現下,畢竟客居……」
  
  沈瑞道:「就算客居,也不是來受氣的……玨哥到底在擔心什麼?咱們還小呢,遇到什麼事,不是正當長輩們出面做主?還是你信了那些下人的胡說八道?」
  
  沈玨滿臉漲紅道:「誰擔心了……我只是、只是不願多事罷了……要不然傳到外頭,還不知旁人會怎麼想……」
  
  沈瑞輕哼一聲道:「你理會旁人作甚?我認識的玨哥,可不是畏畏縮縮的受氣包子……有的氣需受著,有的氣犯不著受著……」
  
  沈玨抓了抓頭:「我就是心裡有些憋悶,三嬸要是早點懷孕就好了……」話中,不無寂寥之意。
  
  顯然他自己心裡也明白,二房過嗣之事折騰到這個地步,不是三太太懷孕就能改變的;可話要是說回來,要是三太太在選嗣之前就懷孕,那二房的擇嗣之事也不會這樣倉促,說不得是另外一番格局。
  
  「三叔方才還擔心你來著,你切莫多想了……一會兒咱們去見伯娘,明日咱們出城祭掃,正好也散散心。」沈瑞道。
  
  冇他能明白沈玨的鬱悶,也曉得沈玨的鬱悶無處宣洩。
  
  同沈全與兄嫂的親近熱絡相比,沈玨與長兄、長嫂一家的關係則過於客氣生疏,不過面子情。
  
  沈玨聽了,猶豫道:「瑞哥,這好麼?才出這一茬事,咱們就出去。」
  
  沈瑞道:「沒什麼不好的,我外祖生祭的正日是後日,咱們提前一日過去也沒什麼。聽說那裡有祭莊,也有能落腳的院子,咱們可以過去待幾日。」
  
  沈玨帶了幾分興致,眼睛放光道:「那瑞哥不早說?咱們也叫了琴二哥、寶四哥一道去吧……瞧著三叔樂的找不著北的模樣,這幾日也沒法安心教導咱們……」
  
  沈瑞想了想,點頭道:「也好,那先去問問兩位族兄……要是他們樂意去,咱們再去求伯娘安排人手……」
  
  等兩人用了午飯,去尋沈琴、沈寶,兩人自然無異議,齊聲催促沈瑞立時去徐氏跟前報備。
  
  等進了徐氏院子,沈瑞的腦子清醒下來,隱隱地有些後悔。
  
  他就該一個人消停去、消停回來。
  
  他進京三個多月,徐氏才提祭掃之事,可對外說的還寺院上香的話,可見這其中定有隱情。
  
  自己沒頭沒腦的,只當是出城踏春,就要帶了族兄弟們一起,失穩重不說,說不得還會給徐氏添麻煩。
  
  主院,上房。
  
  徐氏面如寒霜,下邊回話的一個婆子,卻是沈玨院子裡當差的。
  
  原來九如院裡的事情後,徐氏不放心沈玨那裡,傳人來問話,這才曉得客院那裡也有人傳閒話。這回倒不是二太太的陪房,而是家中的家生子。
  
  「我早就有規矩,不許搬弄口舌是非,竟還有人明知故犯」徐氏心中氣惱,立即吩咐周媽媽道:「將他們家上下都拘了,一會兒喊了人牙子領了去……雖有錯處,也莫要骨肉離散……」
  
  周媽媽應聲去了,旁邊站著的婆子婢子都噤若寒蟬。
  
  即便大太太沒有說讓人敬重沈瑞、沈玨的話,可通過此事,怕是再也人不敢生小心思……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7 14:08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利之所在(一)


  接下來的路上,沈瑞與沈玨都很沉默,實在是這猜測太令人意外。若是真如此,沈瑞的身份未免尷尬。
  
  沈玨看著沈瑞欲言又止,吱吱嗚嗚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瑞哥,要是真有此事怎麼辦?」
  
  怎麼辦?
  
  沈瑞雖醒來時,孫氏已經故去,並無一絲交集,談不到母子之情去,不過他不能否認,這三年來平平安安地活在大明朝,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都是託了孫氏餘蔭。
  
  就是如今這天上掉下來的嗣子之位,也是因孫家與二房的淵源。
  
  可是為了所謂「尊嚴」,放棄尚書府的衙內不做,繼續去跟沈舉人、張老安人扯皮,那也是開玩笑。
  
  要是不聞不問,裝聾作啞,也枉為人子。
  
  一時之間,沈瑞還真的陷入兩難之中。
  
  按照他的想法,管他二太太樂意不樂意,是嬸娘又不是老娘。後世親緣單薄,所謂家人,不過是上下直系血親,叔伯都是親戚;可現下是大明朝,同祖一家住在一起都算是一家人,更不要說大老爺、二老爺是同胞兄弟。
  
  徐氏即避諱二太太曉得沈瑞與孫太爺的關係,那就是曉得二太太肯定接受不了這個關係。
  
  然後,只要沈瑞入嗣二房,這段關係總要揭開。
  
  那就是他們抱著「生米煮成熟飯」的想法?
  
  沈瑞惡寒了一下,看了沈玨一眼道:「我也糊塗了……總覺得此事聽起來有些荒唐,不過卻不無可能。一時之間,我也不知當如何了??」
  
  沈玨擰著眉毛想了半響道:「總不能去問長輩吧?這沒憑沒據的,又牽扯到源大嬸子,本不是咱們當琢磨的事。若是真有此事,滄大叔與大嬸子總不會一直瞞著你,總有一日要與你說清楚……」
  
  沈瑞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當,搖頭道:「總不能稀里糊塗下去,過兩日看是不是能旁敲側擊問問大伯娘……」
  
  孫太爺福地在昌平,與沈家二房的福地挨著,這裡還有個幾十頃地的祭莊
  
  在江南幾十頃的莊子不算什麼,可在京畿之地,權貴云集,這樣整的莊子就算是大莊。也就是因登記的是祭田,又有沈、孫兩家的福地在,才沒有人奪佔。否則在三老爺去世後,以大老爺與二老爺當時的年歲與品級,未必能保下這個莊子。
  
  如今祭莊莊頭,就是周媽媽的次子週二,三十出頭,長著蒜頭鼻子,看著面相倒是憨厚。這祭莊雖不是油水大的地方,家族墓地所在,這個週二能成為這裡的莊頭,肯定有周全仔細的地方。
  
  昨日徐氏已經打發人過來傳話,週二夫婦將供沈瑞等人落腳的院子早已清理於淨。
  
  與京城日益燥熱不同,京郊的三月頗為涼爽。
  
  旁人尚可,沈琴下了馬車,就歡喜不已:「總算看到滿眼的綠色兒……」
  
  他們進京三月,除了在沈宅之外,也出去過幾次冇。同松江相比,京城房子多、人多,可冬日於燥的氣候,也使得他們這些江南生、江南長的少年不能適應。
  
  如今冬過去了,春也步入尾聲,京城似乎才開始帶了水汽,不再讓人覺得那般於燥。
  
  這邊莊子因是祭掃時歇腳的地方,並不算大,只有三進。就在山腳下,周圍除了兩個兩進院住得是莊頭管事等人之外,其他都是鄉民佃戶的屋子。
  
  沈瑞等人自然會不會大喇喇地去住正房,就在前院落腳。
  
  早上出城,在馬車上坐了一個半時辰,這個時候也將中午。
  
  待沈瑞等人梳洗完畢,午飯已經準備得了。
  
  這個時候除了河鮮,山裡的各色野菜也有了,很多都是南邊不曾見或是少見的,倒是吃了族兄弟幾個個個肚圓。
  
  雖說明日才是孫太爺生祭正日,可沈瑞還是叫了週二,提出先過去孫太爺墓前看看。
  
  週二雖是初次見沈瑞,卻曉得這是大老爺這一房的嗣子,尚書府以後的當家人,哪裡敢有絲毫怠慢,自然忙不跌地應了。
  
  沈玨、沈琴幾個無事,便也張羅跟著去。
  
  因曉得二房太爺的墓與孫太爺的相鄰,沈瑞便叫人將準備好的祭品分出一籃,使人提了,一起上山。
  
  孫沈兩家的墓地,就在山南麓,相隔不過幾丈遠,一側只有一個墳頭,一側則是散落著六、七個墳頭。
  
  這兩處墓地修整的十分於淨整齊,墳頭上半根雜草都沒有。
  
  就是最愛說話的沈琴,此刻也閉上嘴巴。
  
  沈瑞先到孫太爺的墓前站了,就見墓碑上寫著「亡兄孫公諱夢生之墓」,下邊落款是「不肖弟沈君泣立」。
  
  同尋常墓碑相比,這裡簡單了些,沒有生卒年。
  
  沈瑞少不得撩開衣襟,在墓前三叩首。
  
  再看沈家墓地,最上面的是二房老太爺與原配老太太的墳頭,夫妻兩個並未合葬。二房老太爺當年遠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不用說那立的是衣冠冢。
  
  下邊,左側是二房大太爺、二太爺的墓,這兄弟兩人當年出事時一個十六歲,一個十四歲,一個為上殤,一個為中殤。
  
  右側則是三房老太爺與三房老太爺的墓,夫妻兩個也是各自墳頭。這倒是怪了,當年二房老太爺與二房老太太沒有合葬在一處還有情可緣,畢竟老太爺對邵氏在留手以及在聽聞邵氏有子後心生反覆,已是傷了夫妻父子情分;這三太爺與三老太太沒有合葬,不知這其中有什麼原委。
  
  三太爺墳頭一次,還有一個小墳頭,裡面埋的是三太爺的長女,八歲時病夭,算是下殤;聽說另外一個次女,年紀在二老爺與三老爺之間,不到八歲就夭了,連下殤也算不上,就沒有治墓。
  
  再往下空著幾處,才又有一墳頭,不用說正是沈珞之墓。
  
  沈珞雖是十八歲去世,不足十九歲,可因民間習俗男子已定親、女子已許嫁不為殤,因此,這墳頭規制與兩個伯祖父還不同。
  
  站在二房墓地,沈瑞不由驚悚。
  
  這子孫繁衍,多是一代比一代多,二房這裡卻是正好相反。
  
  要是沒有松江本家在,二房連嗣子都沒處尋去,可真是後繼無人。
  
  沈琴、沈寶等人,看著這一個個墳頭,想起年前傳的沸沸揚揚的二房往事秘辛,心頭也變得沉重。
  
  沈寶還罷,想到自家,若不是老爹能生,嫡子庶子一堆,八房嫡支的情況也比二房強不到哪裡去。不管老爹能不能順利考中進士,只血脈繁衍這裡,算是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沈琴則是面上有些發燒,莫名生出幾分羞愧。
  
  要是當年大太爺、二太爺沒有出意外,早已娶妻生子,兒孫滿堂,二房血脈怎麼能這般單薄?
  
  歸根結底,還是邵氏當年心腸太壞,害了大太爺、二太爺,又傷了三太爺的身子。
  
  三太爺礙於曾經母子名分,除了揭露邵氏害人之事,並未另行報復,已是不容易。
  
  可笑自己聽了這段過往,也還覺得往事已矣,需看顧眼前人,還覺得沈琰、沈兄弟一脈也是二房子孫,回歸沈家並無不可。他們想要求父祖骨灰入沈家祖墳,也不是什麼過分之事,畢竟死者為大。
  
  只看了眼前這二房墓地,那一個個殤者的大小墳頭,誰還能再說出死者為大的話?
  
  要是有一日沈琰、沈兄弟的父祖真的要入沈家祖墳,那三冇太爺不得氣的從墳裡爬出來?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不是正經祭日,沈瑞等人就在三太爺墓前簡單拜了拜,就下山了。
  
  下山途中,還是沈琴忍不住開口道:「要是大太爺、二太爺在世,二房人丁定是不亞於宗房……」
  
  宗房族長太爺兄弟四人,子侄十數人,到了沈玨這一輩堂兄弟、從堂兄弟加起來更是幾十個。
  
  二房這裡,要是邵氏當年沒有陰害兩個繼子,二房老太爺有前面的三個兒子,外加上沈琰、沈之祖,總共四小房,繁衍到今,自是不弱宗房,哪裡會人丁凋零至此。
  
  若是二房沒有人丁凋零,即便沈珞出意外,也不會發生從別的房頭過繼嗣子之事。
  
  「害人害己,可謂如是」沈玨冷哼道。
  
  儘管族中不少人同情沈琰、沈,覺得二房不應該與他們計較,應該讓他們歸宗,沈玨卻不這樣看。萬事皆有因果,就像孫氏積德行善,福報應到沈瑞身上一樣;沈琰、沈兄弟有族歸不得,如無根浮萍,也是祖上長輩行惡的果報。
  
  難道邵氏害了兩條人命,就白害了?只臨死掉兩滴眼淚,就能將之前的罪惡都消了?
  
  想到這裡,想著沈瑞曾私下讚過沈琰,沈玨看著他道:「瑞哥,要是以後沈琰舉業後想要歸宗,你會不會幫他說話?」
  
  沈瑞搖頭道:「我沒資格也沒立場幫他說話就是大伯父,有生之年,也不會點這個頭」
  
  「娶妻娶賢,就是這個道理了一婦不賢,禍害了幾代人」沈玨憤憤道
  
  沈琴、沈寶都出聲附和,沈瑞則想起二房張老安人。
  
  即便沈瑾讀書較同齡人出色,可有那樣的祖母,還有沈舉人這個虛偽敗德之父,四房還真是難以撐起來。
  
  徐氏與二房的出現,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條解脫。可是該問的話,自己還是得要問出口……
  
  松江,沈舉人宅。
  
  沈舉人陪著賀五娘「回門」去了,家裡只有張老安人與沈瑾在。
  
  沈瑾便過來,與張老安人提了想要月底啟程去南京之事。
  
  張老安人詫異道:「鄉試在八月,六月出發也不遲,這時候去是不是太早了?」
  
  沈瑾搖頭道:「不早,前些日子科試過了,同窗中已經有人啟程……南京書院多,名儒亦多,孫兒正好可以去尋師求教……」
  
  張老安人還是不放心:「這一去就要大半年……」說到這裡,皺眉道:「可是賀氏或賀家的陪房怠慢了你?你才想要早早去南京?」
  
  沈瑾忙擺手道:「沒有……孫兒早就想要與祖母開口,可前幾日家裡忙著喜事,孫兒才延到今兒才說……」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23
第3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利之所在(二)


  雖沈瑾說早有啟程往南京的打算,並不於賀氏進門的事,可張老安人卻不這麼想。
  
  賀氏進門三日,待沈瑾客客氣氣,對張老安人恭恭敬敬,對沈舉人柔柔順順,任是誰也挑不出不是來。可張老安人就是難自在,因為小賀氏的恭敬在她看來,不過面子情。
  
  敬茶當日,五更才起,讓婆婆繼子都等著,好個不知羞的婦人。
  
  若是真的恭順,她怎麼就敢對婆婆陽奉陰違?一句「老爺吩咐」,連站規矩都省了?
  
  可她背後有沈舉人撐腰,兒子不孝順,還能指望媳婦麼?
  
  張老安人曉得,要是撕破臉,自己也佔不得便宜,就只能也跟著裝模作樣,總不能讓新媳婦看出來,自己在這個家裡說話已經沒份量,那樣的話說不得那新媳婦以後連面子情都沒了。
  
  想著是宗房大老爺保媒,張老安人心中暗恨。
  
  朝廷律法,民間宗族,只需五代而居,過了五代就要分宗。
  
  沈家如今名為一族,實際在內外房早不在五服之內,就是內四房,也該到了分宗的時候,宗房卻依舊仗著是嫡長之一脈,對諸房家事指手畫腳。
  
  又想到小賀氏身後是在松江聲勢不亞於沈家的賀家,想著孫氏那兩家被佔的年入千金的織廠,張老安人心中不由又咒罵賀家……
  
  賀家宗房,賀二太太看著笑顏如花的賀五娘,曉得自己準備的半肚子勸慰話都白準備了,這位並沒有覺得委屈。
  
  想想沈舉人的年紀,四十幾歲,收拾得又儒雅,還真不怎麼顯老態。
  
  就是沈舉人沒有說賀五娘,從小門小戶娶個黃花閨女也不是難事。
  
  只是想著丈夫說過那句沈舉人「沒種子」的話,賀二太太望向賀五娘的目光中就忍不住帶了憐惜。
  
  賀五娘來宗房備嫁這半年,跟在賀二太太身邊學習打理家務,姑嫂兩個相處得甚好。
  
  賀二太太拉著賀五娘的手,帶了幾分真心道:「我曉得世人重嫡庶,可如今你們家老大已經有了功名,往後前程還不知到哪一步,且客客氣氣的,莫要想著假嫡非嫡就要慢待。只要你沒錯處,即便他以後官至一品,誥封也有你的一份。莫要起那等小氣心思,尋思什麼他有了我兒就少了的話。且不說你肚子裡以後生的是男是女,即便是添了男丁,以後難道不要兄長照拂?還有你家老二,聽說會過繼出去,這嫡子出繼,本不怎麼合規矩,不管你心裡到底歡喜不歡喜,要是族親們過問時,也要露出幾分不捨來。」
  
  這淳淳教導,賀五娘自能聽出裡面真情實意,不由紅了眼圈:「謝謝嫂子教我,我一定好好的,不予賀家丟臉。」
  
  賀二太太想到張老安人,有些不放心:「你婆婆可難為你了?那可不是個善的,孫氏生前哪個不讚好,可你這個婆婆嚼用著媳婦的嫁冇妝,還閒媳婦肉割的少,恨不得直接要了性命去」
  
  雖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在賀五娘心中,沈家是她的家,賀家也是她的家。因為她曉得,她要是不將賀家當家了,那她在沈家也就沒了立足根基。
  
  因此,賀五娘就如實道:「只是要立規矩,並不算什麼為難。可我們老爺不許,只說她上了年歲需養,,只讓我定省,不許我一日三遍的TI
  
  賀二太太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搖頭道:「怪不得世人都說『男子愛後婦,,他四、五十歲的人,得了你這樣花朵似的妻子,自是曉得疼人。只是會不會太過了些?你這才進門呢,立幾日規矩又能怎地?萬不可留下把柄,需知口舌能吃人」
  
  賀五娘眉頭微蹙:「我心裡也覺得不安,可我家老爺性子剛愎,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不是能聽勸的。」
  
  賀二太太想了想,道:「女子出嫁從夫,你萬事聽夫君的也好,即便有了不是,也落不到你身上…只是人前面子情要做足,朝夕定省,衣食孝敬,孝心都要落在明處。即便你們老太太想要挑你的不是,你也莫要反駁強嘴,如此一來,苛待媳婦的是她,守足規矩的是你,誰也挑不出你不是來。孫氏那樣賢良孝順的媳婦她都不自足,挑剔你旁人也不意外。」
  
  賀五娘笑著應了,心情頗為微妙。
  
  自己這個二嫂不是長媳,卻因賀大老爺為京官,松江賀家如今以二老爺、二太太為首,二太太頗為眼高,可是對孫氏卻是如此褒贊,不知孫氏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她猶豫了一下,就問出了口:「二嫂見過孫氏?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賀二太太陷入沉思,好一會兒道:「一時我也形容不出,總之就不像是尋常舉人娘子就是了……那行事氣度,說起來絲毫不亞於大姑奶奶,甚至還略勝一籌……」
  
  賀五娘聞言,不由咋舌。
  
  自己那大族姐,可賀家宗房嫡長女,又嫁進沈家宗房為宗婦,兩個大家族養出的氣度,絲毫不亞於誥命夫人。
  
  「孫氏不是出身商賈麼?」賀五娘開始有些沒了底氣。
  
  賀二太太道:「現下想想,即便孫家是商賈,可不是尋常商賈,否則怎麼與沈家二房往來從密……」
  
  賀五娘才十幾歲,那點小心思,賀二太太一眼看透,笑道:「她即便再強,如今也是黃土一抒,你怕個甚?你即曉得你家老爺性子剛愎,只管症下藥,就是。莫要想著『東施效顰,,反丟了自己長處……孫氏命不好,說不得就壞在她的好名聲上。這世上男人,有幾個能容了妻子比自己強的……」
  
  賀五娘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只是對於沈舉人,她心裡不免又添鄙視,一個男人連妻子都嫉妒,可見是個多小氣的人……
  
  賀家客廳,沈舉人的小氣病又發作了。
  
  賀二老爺對於沈瑞要出繼之事,自是十分不樂意。他折騰一回,陪送了幾千兩銀子的嫁妝與一個莊子過去,就是想要平了之前的事,免得給兄長留下後患。
  
  事到如今,賀五娘嫁了,嫁妝送過去了,賀沈兩家再結姻親,本都妥妥噹噹的。可沈瑞出繼,又出繼到沈家如今運勢最強的二房,這情況可就不好說。
  
  說到底他當初接手那兩個織廠並不是沈家四房的產業,而是孫氏的嫁妝,本應歸於沈瑞這個孫氏親子的。
  
  最有資格記恨賀家的本不是沈舉人,而是沈瑞。
  
  要是沈瑞記仇,藉著二房嗣子的身份給賀家添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賀二老爺將心比心,自然不希望沈瑞就這樣出繼下去。
  
  可這是沈家的事,賀二老爺不好直接反對,只能旁敲側擊道:「前日哥過來提及二房過繼之事,聽說竟然是挑了瑞哥?瑞哥是朝元元嫡之子,怎好過繼旁人?是不是哪裡傳差了?」
  
  可惜的是賀二老爺少估算了沈舉人的肚量,沈瑞未必惦記賀家早年這茬,沈舉人卻是唸唸不忘。
  
  聽了賀二老爺這話,沈舉人難得清明,心中冷笑不已。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這個道理。
  
  沈瑞不過將賀家當路人,沈舉人與賀二老爺卻不約而同以為沈瑞定會深恨賀家,得了機會就會報仇。
  
  沈舉人做無奈狀,道:「到底是族人,興滅繼絕也是責冇任。我固然捨不得瑞哥,可又能如何?要是當年瑾哥沒有記到孫氏名下,我還有藉口推脫此事,如今竟是一個理由都沒有了……」
  
  賀二老爺皺眉道:「到底瑞哥是正嫡……」
  
  沈舉人嘆氣道:「可不是這個道理?只是瑾哥既已經在孫氏名下,上了族譜,不管是律法上還是宗族裡,就是我這一房的嫡長子。瑞哥是嫡次子,二房想要過繼,我哪裡好攔著?宗房大哥素來疼寵嫡幼子,都狠心舍了出去,我還能說甚?」
  
  再說自己又不是傻子,舍個兒子去繼承二房產業這樣的好事,作甚要拒絕?這個賀二老爺,當人是傻子不成,還是見不得自己這一房的好?
  
  他將宗房大老爺都抬出來,賀二老爺還能說什麼,只能心裡懊惱。
  
  若是早知道沈瑞會出繼,何苦要結親?直接低了頭,將兩個織廠還到沈瑞手中,沈家二房只有領情的;如今結親都結了,嫁妝也陪送了,再那樣行事,倒好像賀家畏了沈家……
  
  沈家宗房,族長太爺處。
  
  「府學教授?」族長太爺聞言,不由皺眉:「雖說是微末小官,到底有品級,沈源未必當用,何必多此一舉……」
  
  沈洲道:「並非侄兒多事,只是聽大嫂的話,沈源這幾年行事不甚穩當,他到底是瑞哥生父,真要污了名聲,難免牽連到瑞哥身上。可又不好自曝家醜,去除了他的仕籍。與其讓他做個無人拘束的自在士紳,還不如引他入了官場,自有人約束……」
  
  男人都有野心,教職陞遷雖需滿九年方許升轉,可要是文風鼎盛的地方,每科鄉試舉人數目合了要求,這升轉亦是鐵板釘釘的事……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25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利之所在(三)


  聽了沈洲的話,族長太爺有些不自在。

  沈舉人的荒唐都傳到京中二房耳中,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可沈舉人四十多歲,又是四房房長,難道自己還能整日就著族侄的房中事耳提面授?

  孫氏剛去世時,自己不是沒尋機會提點過他,可他哪裡是能聽得見去勸的?

  「可要是闖出禍事來……」族長太爺不由遲疑。

  雖說朝廷有規定,為了防止口音有異礙於教學的緣故,教職可以就近府州縣入職,可教授與學正、教諭、訓導還不一樣。後三種儘管也領俸,卻是不入流,教授是從九品。

  同為教職,府學負責人為教授,州學為學正,縣學為教諭,除了負責人之外,另有訓導兩到四名不等。

  訓導考績好可升級教諭、學正,教諭、學正考績好可升教授,教授滿九年,考績合格可升轉實職文官。

  窮鄉避壤的教職,素來都是苦差事,總有空缺,因為地方讀書人少,沒有成績,升轉無望,誰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可江南地區的教職,則是熱差事,不是誰都討到手的。

  要不是南直隸如今的學政是沈洲的表弟兼內舅,他也不敢將這個拿出來當人情。

  沈洲道:「沈源為人,我也打聽了。雖品行有瑕,並不是膽子大的。他年歲又在那裡,入了官場只有往上奔的。要是這個也不稀罕,那只有以財動人,不過那畢竟難聽……」

  族長太爺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就不再多說。

  沈洲這裡與族長太爺商量完,就親自寫了帖子,使人送到二房,言明請沈源明日小聚。

  沈舉人從賀家吃完回門酒,帶了幾分醉意回來,就聽說沈洲使人送來帖子,立時去書房看了,面上露出幾分得意來

  他拿著帖子,坐下想了好久。要是讓他主動開口同二房索要好處,實在拉不下臉,可平白舍一個嫡子出去,也不是他所願。

  一時之間,實是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沈舉人便將帖子丟到一邊,決定看看二房這邊表態再說。畢竟過嗣之事,二房著急,他這邊可不急。

  至於沈瑞本身,到底樂意不樂意過繼他房,沈舉人卻不會在意。

  父為子綱,有他這個老子在,哪裡能輪到沈瑞自專?

  張老安人房內,賀氏站在那裡,神色微變。

  張老安人見狀,心中多了幾分得意,沒有好臉色道:「沒聽到我的話麼?趕緊給大哥收拾行李,大哥明日動身去南京……」

  沈瑾之前只過來與張老安人說想要盡快出發去南京,並沒有定在是哪一天。

  張老安人之所以說的這般倉促,不過是見不得賀氏得意。

  不管賀氏怎麼故做賢良,進門幾日就逼走繼子,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賀氏哪裡想不到這一點,才不由地心急。

  她可是牢牢記得賀二太太的話,要做個外人挑不出錯來的沈門主婦。

  她並沒有想到這個是沈瑾自己的主意,只當張老安人故意為難自己。

  「老爺那裡,並沒有提此事……」賀氏柔柔地道。

  張老安人輕哼道:「瑾哥是我的孫子,我做不得他的主?家裡烏七八糟的,耽擱了大哥讀書怎麼好?早早地去了南京,也得了清淨,省的有人使壞,不讓他好好讀書!」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拿眼睛瞥賀氏。

  賀氏不過十幾歲,張老安人這話就差直接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是惡毒後母。

  賀氏面上臊的通紅,無心與張老安人分辨,只低眉順眼道:「媳婦尊老安人吩咐,這就下去準備……」說完,福了福身子,就退了下去。

  張老安人難得有機會刺刺賀氏,還有半肚子酸話在肚子裡,眼見賀氏這般自說自話就走了,壓根沒將自己放在眼中,不由火冒三丈。

  想著這幾日沈舉人與賀氏蜜裡調油,將老母親與兒子都撇在旁處,眼中只剩下這一個的模樣,張老安人心中滿是不憤。有心想從房裡挑個婢子送過去分分賀氏的寵,可這幾年家中稍後姿色的婢子都已經讓沈舉人淫遍。她這院子裡四個出色的月,本是打算給孫子的,後來也都落到沈舉人手中,剩下的都是平頭正臉的。

  可是任由賀氏猖獗,在四房就這麼站住腳,張老安人又不甘心。

  她想了一會兒,就使人叫了郝媽媽,吩咐道:「去尋個相熟的牙婆,就說家裡要賣幾個會唱曲彈琴的家伎,與我解悶……」

  郝媽媽遲疑道:「安人,有技藝傍身的伎子身價銀子可不菲,老爺那裡未必肯……」

  張老安人咬牙道:「不用去知會他,用我的私房買人就是……」

  至於為何不買幾個婢子,那是因人牙手上的婢子多是小婢,年長的也是粗使,實在出色的人才也不會混在婢子堆裡典賣。
況且,知子莫若母。

  只從沈舉人養在外宅那個青樓裡脫籍出來的窯姐三年還有來有往,而家中收用的婢子沒有寵過半年的,就曉得他不愛那等老實乖巧的。

  再想想張四姐的爽利潑辣,張老安人心裡就有譜了。

  想到不知所終的張三姐、張四姐,張老安人雖有些心疼,可更多的是擔心。張三姐還罷,怯懦綿軟的性子,並不擔心有什麼後患;張四姐卻是素來剛性,定要記仇。

  到了如今,張老安人並不覺得鄭氏處置的不對,反而覺得她的手段有些軟了……

  賀氏從張老安人房裡出來,絲毫不遮掩,就開始掉眼淚,一路流淚到正房,心中恨得不行。

  她是新媳婦,如今婆母有命,自當遵從。可落到外人眼中,就是她迫不及待地打發繼子出門,她怎麼肯莫名其妙地背這個黑鍋?

  她沒進門前,那是無可奈何,讓宗房大太太聯合郭氏坑了一把;如今張老安人這個坑,她眼看著還要往裡跳,那就是自己犯蠢。

  她本有心做個「孝順」媳婦,可這老虔婆不給她機會,她也只能無可奈何。

  想到這幾日對沈舉人的瞭解,賀氏曉得,此事只能「夫唱婦隨」。

  回到房裡,早有婢子奉上水,賀氏淨了面,露出乾乾淨淨的小臉,又換下一身大紅吉服,換上一身嫩粉色衣衫,看著就跟花骨朵似的。

  她正值妙齡,又是賀二老爺從族中專門挑出來的,即便不能說是姿色超凡,可也比尋常小娘子要嬌弱秀美三分。否則也不會一下就入了沈舉人的眼,與她如膠似漆起來。

  婢子見賀氏紅著眼圈,少不得上前低聲相勸,賀氏只微微搖頭,依舊是流淚不止。

  沈舉人回房,見的就是這幅美人垂淚的畫面。

  沈舉人立時黑了臉,帶了幾分心疼,上前道:「可是老安人又為難你了?」

  賀氏聞言,不由微怔。

  怎麼就「又為難」?說句實在話,除了今日這事之外,張老安人前幾日雖不怎麼待見她,可除了讓她立規矩,也沒有什麼磋磨她的地方。

  說起來還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沈舉人是想起孫氏當年進門後張老安人那「花樣百出」的調教手段,連孩子都能折騰掉一個可見當時慘烈,這才對張老安人有了防備,生怕賀氏也遭了孫氏當年的罪。

  只是那時他還是不通世情的毛頭小子,張老安人只苦口婆心地說,都是為了他好,不降服媳婦的性子,以後家裡難免西風壓倒東風。

  沈舉人因妻子嫁妝豐厚,心裡也隱隱自卑,就任由張老安人行事。

  孫氏又是不愛道苦的性子,一來二去,沈舉人只當是小打小鬧。

  後來孫氏掉了孩子,連族長太爺都驚動了,張老安人因此進了家廟。

  沈舉人當時心裡雖也埋怨張老安人,可也怪孫氏不小心,又羞憤「家醜外揚」,夫妻兩個終情濃轉淡,漸行漸遠。

  直到孫氏去世,沈舉人也看破張老安人的嘴臉,才明白過來,當初張老安人壓制孫氏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自己。

  孫氏流掉的是男胎,可憐他那沒落地的嫡長子,要是活著,如今已經年將而立,早已能支撐門戶,哪裡輪得著沈瑾張狂?連帶他也被人冤枉成「寵妾滅妻」、「嫡庶不分」。

  賀氏這不言不語模樣,落到沈舉人眼中,就成了「默認」

  他挨著賀氏坐了,伸手搭著她的肩膀,將她摟在懷裡,哄著道:「到底她怎麼為難你,說與老爺聽,老爺與你做主?」

  賀氏曉得他這口氣不對,並不像是對著妻子說話的口氣,反而像似對著小輩,不過這幾日私下裡聽了好多回,已經見怪不怪,便也柔柔弱弱拿出小女兒態,耳朵貼著沈舉人耳朵道:「老爺,女兒遇到難處,可怎麼好呢……」

  酒是色媒人,沈舉人本有了酒意,這姣花軟玉在懷裡抱著,又聽了這一聲「女兒」,哪裡還忍得住,立時雙手托臀,將賀氏抱到腿上。

  賀氏身量嬌小,被沈舉人抱坐在腿上,倒真像是孩子了

  「好女兒,快與爹說說,是不是這裡為難了,讓爹好好疼疼你……」沈舉人上來淫性,一邊說著淫話,一邊還顛了顛腿,正好讓那禍根對著賀氏私處研磨去。

  賀氏哪裡受得住這個,早已羞得不敢抬頭,心中猶疑不定,難道別的夫妻也是這般相處?這就是夫妻「閨戲」?為何這般叫人羞答答……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28
第3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利之所在(四)


  外頭雖是青天白日,可屋子裡已經是嬌喘聲聲。
  
  門口侍立的婢子眼觀鼻、鼻觀口,聽得心跳面熱,有機靈的少不得悄悄下去,吩咐小丫頭備水。
  
  賀氏陪嫁中,沒有乳母,有兩個媳婦子,也沒在內院服侍。剩下幾個陪嫁婢子,都是黃花閨女,儘管曉得這時夫妻「敦倫」有些不妥當,可也沒人敢去掃興。
  
  至於沈家這邊的婢子,則難免想到「白日宣淫」四字,對這新太太心生鄙視,要是妾室還罷了,不過是個玩意兒,老爺喜歡什麼時候都能上床;一個當太太的,卻是臉面都不要,還真是新鮮。不過,腹誹歸腹誹,面上誰也不敢帶出來。
  
  沈舉人在孫氏病故後就住在書房,如今卻是搬回主院,與新太太蜜裡調油似的,大家面對賀氏時就不由自主地多了恭敬。
  
  賀氏也能察覺,這才越發奉承沈舉人,明明帶了羞澀,依舊任由他擺弄。
  
  屋裡鴛鴦交頸,云收雨散,枕臂而眠。
  
  直到掌燈時分,沈舉人方睜開眼。
  
  賀氏似察覺,跟著醒來,卻是羞羞答答,不敢與沈舉人對視。
  
  或許對旁人來說,沈舉人不比少年郎英俊,眼角有了皺眉,身上也有贅肉;可對於賀氏這才出深閨的小娘子來說,平生只同這一個男人親近過,又是名正言順的夫主,除了曲意逢迎,也有三、兩分真心在裡頭。
  
  沈舉人見她嬌豔欲滴模樣,生出幾分得意,在她懷裡揉了一把:「現下知道羞了……方才哪個求我不要出來……」
  
  賀氏「嚶嚀」一聲,霞飛雙頰,將小腦袋瓜子縮到沈舉人懷裡。
  
  沈舉人摩挲著她的後背,直覺得心裡癢癢的,卻是體力有限,一時雄風難再,便道:「晚飯時辰都過了,五姐餓不餓?」
  
  賀氏知趣,嬌聲道:「回門都沒吃好,正是餓著呢。」
  
  夫妻兩人起床,要水收拾一番。
  
  等收拾完,飯桌已經擺上。
  
  看到自己面前一碗酸筍醒酒湯,沈舉人心中一暖,望向賀氏時多了幾分真
  
  酸筍湯清清爽爽,沈舉人用完一碗,立時覺得胃裡舒服許多。
  
  看著賀氏眼圈微腫,想起她方才流淚的事,沈舉人道:「到底遇到甚難處了?你我夫妻一體,你有了難處,作甚要忍著?難道是信不過我會為你做主?
  
  賀氏聞言,不免遲疑。
  
  不管張老安人有多少不是,畢竟是沈舉人親娘,這哪裡有對兒子說娘不是的道理?
  
  就是賀二太太那裡,私下叮囑的時候,也告誡她莫要犯了天下媳婦的通病,在沈舉人面前不要直陳張老安人不是,要曉得疏不間親。
  
  沈舉人見她猶猶豫豫不爽利,不由皺眉。
  
  賀氏最會看人臉色,心下一顫,做出幾分難過狀,道:「就是老爺不問,我也要與老爺說的……若是單單涉及我一個,怎地我都忍了……可後冇頭還牽著老爺名聲,我萬不敢自專……」
  
  沈舉人聞言,面上帶了幾分鄭重:「到底怎了?」
  
  賀氏輕嘆一聲,便將張老安人讓她收拾沈瑾行李之事說了。
  
  沈舉人立時黑了臉。
  
  賀氏說完,含淚道:「在外人眼中,我要成為容不下繼子的狠毒後母……可安人怎麼不為老爺想想?家事不寧,難道老爺就是那等昏聵之人麼?說到底都是我不討喜,要不然宗房大太太也不會不顧四房顏面,咄咄逼人;如今,安人又不喜我……」
  
  沈舉人最愛的就是面子,偏生這幾年將裡外面子丟了再丟。
  
  眼見續娶了妝鹵豐厚的嬌妻,長子舉業有望,次子出繼高門,正是風光得意時,自己糊塗老娘卻又要生事,不由大恨。
  
  沈舉人連食慾也沒了,立時起身道:「荒唐這是嫌四房名聲還不夠丑,非要鬧出些笑話來此事你無須理會,我去與那老安人說去」
  
  賀氏自是跟著起身,柔柔順順地應了,親送沈舉人出來。
  
  站在廊下,藉著燈光,看著院子裡的石榴樹,賀氏扶著自己的腰,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怪不得聖人說女子當「三從四德」,婆婆再麻煩又能如何?只要有丈夫在前面頂著,自己只管做個順從「賢妻」即可。
  
  如今沒什麼再盼的,只希望早日得個一兒半女……賀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心裡多了幾份甘甜與期待。
  
  張老安人房裡,卻是箭弩拔張。
  
  「兒子已經說了,請老安人安心榮養,等著兒子媳婦孝敬,作甚老安人還要生事?非要攪合得四房聲名狼藉,族人笑話,老安人才安心?」沈舉人一進屋子,就見老安人悠悠然地吃燕窩,心裡越發著惱,毫不客氣地道。
  
  有孝道在,自己已經將老娘供起來,只希望她不要再生事,可她卻一次次與自己為難。
  
  張老安人聽著這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舉人已經再次開口道:「還是老安人覺得家裡不自在,想要往家廟裡清淨去?」
  
  張老安人聞言,渾身一顫。
  
  守著病夫弱子,張老安人能將四房支撐起來,早年也是極剛強的性子。可她平生最恨之事,就是當年孫氏過門後,自己被送到家廟中之事。
  
  四房子嗣單薄,孫氏流掉那個孩子是她的嫡長孫,她又怎麼不心疼?
  
  只是孫氏可惡,慣會裝模作樣,又巴結宗房做靠山,她要是不調教媳婦,將媳婦的傲氣壓下去,四房以後就不知誰當家了。說到底,都是為了兒子。
  
  沒想到過了這些年,沈舉人卻用這個來戳她的肺管子。
  
  張老安人火冒三丈,氣得渾身直哆嗦,卻依舊神思清明,指著沈舉人道:「老婆子做了甚?讓你喊打喊殺?那攪家精到底挑唆什麼,讓你連孝道都忘了
  
  「攪家精?」沈舉人聽了,不由冷笑:「難道是賀氏扯謊?老安人沒吩咐她給沈瑾收拾行李?」
  
  當年孫氏進門後,對張老安人稍後不順,張老安人就要鬧一番,對孫氏也是一口一個「攪家精」。現下想想,孫氏溫柔賢良,侍上恭順,又哪裡有半點錯處?歸根到底,張老安人當年進了家廟,也是自作自受。
  
  如今新婦進門,張老安人又來這一出。
  
  她沒膩歪,沈舉人卻看膩歪了。
  
  到底哪個是「攪家精」,還有說麼?
  
  張老安人見沈舉人面色不善,哪裡敢說是沈瑾自己張羅走,皺眉:「科試也考了,大哥早日啟程去南京有甚不好?」
  
  沈舉人嗤笑道:「然後呢?給賀氏扣個狠毒不賢的帽子,任由老安人拿捏?老安人難道不是四房人,這四房鬧出笑話來,老安人臉上就添光彩?」
  
  張老安人嘴硬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是那攪家精自己心虛罷了。賀氏到底要作甚?她就存了黑心腸,見不得大哥好,想要鬧得大哥沒法安心讀書……」
  
  張老安人巴拉巴拉說著,沈舉人彷彿想起三十年前孫氏初進門時張老安人的日夜詆毀,只覺得心浮氣躁,不耐煩道:「老安人要記得,如今兒子才是一家之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個女子就曉得大哥前程如何安排,賀氏如何調教,都是我的事,很不勞煩老安人操心依是那句話,請老安人養,四房這幾年的笑話已經夠多冇了,不用老安人再給大家添笑料」說罷,也不待老安人反應,立時甩袖而出。
  
  母子兩個開始說話聲音還是不大不小,後來都有了火氣,恨不得吼起來。
  
  郝媽媽與幾個婢子在門外侍立,聽得戰戰兢兢,恨不得立時避開。
  
  沈舉人到了院子裡,夜風一吹,想起在宗房住著的沈洲,決定回去就叫管家打發幾個僕婦到這裡「服侍」,不能讓張老安人再生是非。
  
  這時鬧出笑話,他可沒臉見二房人。
  
  至於沈瑾去南京之事,自然是扯淡。
  
  八月裡鄉試,七月出發都不遲,作甚要趕得這麼緊?
  
  老安人越老越糊塗,只想著借此下新媳婦的面子,卻忘了賀氏如今已經是沈門之婦,與沈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新太太下午從老安人屋子裡哭著走的,正房裡大白天就攆了婢子又叫了水,晚飯後老爺去老安人房裡鬧了一場。
  
  這一日下來,新聞一條接一條。
  
  四房世僕儘管背後說起賀氏都帶了幾分不屑,覺得養女就是養女,即便頂著千金小姐的名頭,行事也太沒規矩,比尋常小門小戶裡的小娘子還不知羞;不過心裡卻對賀氏頗為忌憚,這新太太年紀雖小,卻肯放下身段收攏人,這才進門幾日,就將老爺攏在身邊,幫她出了幾次頭。
  
  沈瑾房裡幾個婢子,都是沈家家生子,自是也有消息門路。
  
  等到沈瑾撂下書本後,就有人上前低聲稟了。
  
  當然,中間那條「叫水」的新聞隱下了,那不是婢子當說的,也沒有兒子過問老子房事的道理。
  
  沈瑾並不曉得這些事都由他而起,不免皺眉。
  
  想著那新太太看著柔弱安分,並不像挑事的人,難道又是老安人故意為難
  
  沈瑾直覺得心亂如麻,腦子裡立時成了漿糊,煩躁得不行。
  
  老安人到底怎麼想的?家和萬事興,非要一家人鬧得四分五裂才安生?
  
  還有自己那老爹,即便要替新太太撐腰,可也不當這般不留餘地。這家裡上下尊卑,真是亂了套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31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利之所在(五)


  次日,沈舉人早早起了。
  
  想著沈洲那溫文儒雅模樣,他對著鏡子,就覺得自己這一身裝扮不順眼起來。
  
  他身上穿著的,是為了成親專門請人縫製的儒服,看著這簇新簇新的,總覺得帶了村氣。
  
  沈舉人撂下鏡子,就去了書房,將衣箱裡的衣服都翻出來,尋了一件只下過一次水的八成新儒服換上,身上才自在些。又覺得頭上儒巾顏色淺了,顯得不穩重,有尋了深色的換上。
  
  他自然不會跟鄉下老財主似的,帶了金戒指或是金簪為飾,君子如玉,他就尋了塊羊脂白玉的喜上眉梢牌,掛在腰帶上。
  
  沈洲與他是同庚,不過大他幾個月,可卻是十六歲的舉人、二十歲的進士,如今又是在頂頂清貴的翰林院任侍讀學士;自己十六歲時也是秀才功名,第一次下場鄉試,落地不說,接下來又連落第四回,年過而立才中了鄉試;禮部會試,他不是沒想過,也曾兩次上京,可每次都名落孫山。到了第三次,他已經沒有勇氣上京。
  
  自己一事無成,面對功成名就的沈洲,沈舉人心裡如何能不唏噓?
  
  想當年他少年時,十五歲過院試,曾被族人譽為少年才子。松江幾個有名望的人家,也有人從中傳過話,可是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因當時四房落魄寒薄,便只想要將旁枝庶房之女許給他。
  
  不管如何,他是四房小宗宗子,娶妻豈能馬虎?
  
  後來族長太爺做媒,說了孫氏,即便是商籍,可嫁妝豐厚,行事穩妥,是沒有一處不好的。
  
  孫氏性子溫和柔順,長得又好,自己當時真心歡喜……要是沒有張老安人鬧了一出又一出,使得他們夫妻決裂,也不會引得他心煩,不能專心在讀書上
  
  想到這裡,沈舉人對張老安人的埋怨不禁又多了幾分。
  
  這一日沈洲宴請沈舉人所在,並不是在宗房老宅,也不是在外頭酒樓茶館,而是在宗房大老爺一處別院。
  
  宗房大老爺是沈家宗子,未來的族長,不會跟沈舉人似的弄個脫籍妓女「金屋藏嬌」,不過是個清淨之所,偶爾有不方便在家招待的朋友,就到這裡吃酒。
  
  沈洲之前跟宗房大老爺提要尋處幽靜說話之地,宗房大老爺就提供了這處別院。
  
  沈舉人早年同宗房走的近,與宗房大老爺交情亦深厚,倒是曉得這個地方,並不需要宗房這裡安排人另行引路。
  
  帖子上約好的時間是巳正(上午十點),沈舉人怕去得早了,讓人小瞧;又怕去了遲了,顯得沒規矩。就估摸時間,巳初過了就到了,卻沒有立時進去,而是在街口尋了個茶館,消磨了兩刻鐘才慢悠悠溜躂過去。
  
  沈洲與宗房大老爺已經來了,坐在廳冇上吃著。
  
  茶湯清澈,味道香醇,正是今年明前龍井。
  
  宗房大老爺有一故交是茶商,這往來送禮的龍井茶都是專門私制的,同外邊常見的龍井茶不可同日而語。
  
  沈洲是個愛茶的,慢慢品著,只覺得茶香沁入心扉。
  
  宗房大老爺見狀笑道:「味道是不是極佳?要不要淘換塊茶園給你?」
  
  沈洲笑著搖頭道:「不過口舌之慾,可不費那個心」
  
  鹽茶向來是重利,好的茶園哪裡好容易弄到手的?
  
  這天下沒有白吃的筵席,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即便有茶商想要藉著宗房大老爺搭上沈家二房,沈洲也不想為兄長攬這個麻煩。
  
  自家又不差那幾個銀錢,何必去操那個心?
  
  自己兄長順順利利升到六部尚書位上,比什麼都好;除非是不挪地方,否則升不了京官,除了去做從二品的布政使,可還有一種可能,去南京六部喫茶
  
  到了那時候,想要致仕養老都不容易。
  
  被發配南京六部的尚書、侍郎們,除了年紀尚輕等著機會的,其他的就盼著早日原品級致仕。回鄉教導兒孫,也比在南京六部喫茶混日子強。
  
  宗房大老爺不過提了一嘴,沈洲不接話,就轉了話題。
  
  兩人正說這話,管事引著沈舉人過來。
  
  族兄弟三人,重新見禮,再次入座。
  
  眼見沈洲老神自在,並不急著開口的模樣,宗房大老爺知趣,便笑著說道:「莊子送來一些河鮮,我去看看,中午咱們添菜……兩位弟弟且慢聊……」
  
  廳上只剩下兩人,沈舉人不由有些忐忑。
  
  他本以為沈洲前幾日在人前溫煦和氣,這回又是「有求而來」,定會對自己十分親近熱絡,不想自打他過來,沈洲神色十分冷淡。
  
  隨著宗房大老爺的離去,沈洲的面色越發難看,屋子裡的氣氛越發凝重。
  
  沈舉人額頭直冒冷汗,彷彿回到年前面對二房大太太的情景。
  
  他突然想到來,二房不單單是他的族人,還算是孫氏半個娘家人。
  
  孫氏娘家只有一老父,當年卻能得二房大太太親自南下送嫁,兩家交情不菲。
  
  可是孫氏……想著張老安人昨日對賀氏的「折騰」,再想起孫氏當年進門後入遭受的那些,沈舉人莫名地有些心虛。
  
  難道二房不是「有求而來」,而是「興師問罪」?
  
  沈舉人嚥下一口吐沫,心中有些慌亂,只能暗暗期待沈洲略過這一茬。
  
  沈洲看著沈舉人臉上沒了隱藏的得意,開口問道:「孫氏是怎麼死的?」
  
  「自自然是病死的……」沈舉人聽是這個問題,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在沈洲的注視下,回答起來依舊有磕絆。
  
  「病死?真的是病死?聽說孫氏『頭七,時,瑞哥也『病,了,等到後來族人才曉得他是先挨了打,後來又凍餓,差點送了性命」沈洲聲音裡帶了幾許寒意。
  
  要說過去他對孫氏的愧疚只有五分,那待詳細瞭解孫氏母子在四房的日子後,就成了十分。
  
  沈舉人見沈洲不留餘地,直接揭開舊事,只能硬著頭皮道:「都是賤妾耍的手段,險些害了我家二哥」
  
  「賤妾?鄭氏,你那長子沈瑾生母?既是以下犯上,那可是送了衙門?或是不好家醜外揚,送了家廟?」沈洲淡淡地道。
  
  沈舉人面色僵硬,道:「如此惡婦婦人,沈家容不得她,我已經出妾」
  
  沈洲見沈舉人大言不慚模樣,不由好笑。
  
  以徐氏的性子,即已經存心要過繼沈瑞,怎麼會打無準備之仗?
  
  年前她雖帶了沈族諸子離開松江,卻留下兩個管事,名義上是隨宗房大老爺添置二房祭田,實際上就為了打聽四房的事。
  
  偏生四房因沒了主母約束,沈舉人待下又一味苛嚴,使得下人怨聲載道。即便沒人敢故意出去宣揚主家不是,可對於四房醜事也沒人會刻意隱瞞。
  
  關於沈舉人包妓子、淫僕婦婢子,外頭不過影影綽綽,二房管事這裡卻查了准信,連淫侄女這最緊要的都沒落下。鄭氏賣張家姊妹之事,也調查得清清楚楚。
  
  沈舉人行事這般不堪,讓沈洲對孫氏的內疚從十分成了十二分。
  
  要不是顧及沈瑞,沈洲恨不得立時寫信給小舅子,除了沈舉人功名;不過有沈瑞在,事情又不能這麼處置,於是便想要給他套個繩子。
  
  只為了沈瑞,沈舉人冇這個生父,就得好好的,否認外人哪裡管你是肖父還是肖母,只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連帶著沈瑞都會被人當成品行卑劣之人。
  
  不過為了防止沈舉人「得隴望蜀」,以為可以憑藉沈瑞本生父就對二房「任意索求」,沈洲少不得先敲打敲打他。
  
  沈舉人將錯處都推到已經離開的鄭氏身上,心裡多了幾份底氣。
  
  沈洲懶得與他做口舌之爭,直接取了一個摺紙,往沈舉人身邊的幾上一丟
  
  那摺紙看著單薄,沈舉人卻不敢去拿。
  
  「巧言令色你以為你做的好事能瞞了哪個?」沈洲冷哼道。
  
  沈舉人並非白丁,亦是熟知《大明律》,自是曉得自己這幾年行事有不周全的地方,如今也開始收斂了。
  
  聽了沈洲的話,他心裡打顫,一下子想到張四姐身上,又存了僥倖,取了摺紙,打開看了,越看臉色越白……
  
  京城,昌平。
  
  孫太爺墓碑前,擺了祭桌。
  
  沈瑞身著素服,手捧祭酒,為孫太爺做了生祭。沈玨、沈琴、沈寶等人,在沈瑞祭拜完,也上前陪祭。
  
  看著沈家墓地那邊子孫幾代人的墳頭,又看看孫家墓地這邊孤零零一個,沈瑞叫了週二上前:「外祖沒有近支族人,遠支族人也沒有麼?」
  
  這個時候的人都講究香火供奉,大老爺夫婦尊三太爺遺命供奉孫太爺香火,附和人情,可不和法理。畢竟大老爺夫婦是兩姓旁人,孫太爺這樣無嗣的,從孫氏族中尋一個男丁才承續香火才是正經。
  
  沈瑞問起此事,並非想要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個舅舅、表弟之類,而是想要探問探問孫家那邊可有老人在京。
  
  即便相信徐氏人品,曉得她要是會告之陳年往事,就不會編瞎話騙人,可沈瑞還是想要聽聽孫家這邊的人會怎麼說。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不外如是。
  
  週二搖頭道:「小人來祭莊小十年,並不曾聽聞孫太爺那邊還有族人……或許是在南邊,不曾進京也說不定……」
  
  以三太爺與孫太爺的情誼,要是孫家真有族人在,定會安排嗣子嗣孫之事
  
  二房父子兩代人都沒提這一茬,可見孫太爺還真是天煞孤星似的人物,除了膝下一女,竟是半個族人也找不到。
  
  「外公舊僕,可有人來祭拜過?」沈瑞不死心地問道。
  
  週二搖頭道:「這小人倒不曾聽聞……孫太爺這邊的祭祀向來都是老爺、太太親自張羅,之前小人不曉得,小人在這裡這些年,並沒有見有人過來拜祭孫太爺……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39
第3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利之所在(六)


  等宗房大老爺盼咐人準備好席面,請沈洲與沈舉人入席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府學教授雖是教職,又畢竟從九品品級在那裡,半腳邁入官場.二房有心提挈,這對沈舉人是好事,怎麼還跟死了老子娘似的?沮喪中又有不憤?

  再看沈洲,依舊不熱不冷溫吞模樣,倒是瞧不出有惱怒的地方.

  這是沈舉人「獅子大開口」?

  要說從交情深厚上說,宗房大老爺與沈舉人認識大半輩子,自然要比沈洲深,可真要論起親疏遠近,心裡還是向著二房的.

  且不說長子在京需要二房長輩照拂,就是幼子以後也要在二房生活。

  對於二房小長房沒有選沈鈺,宗房大老爺雖有些遺憾,卻也能理解.實在是沈鈺與宗房關係太緊密,做了二房小宗宗子,以後宗房二房容易牽扯不清,選了沈瑞,則沒有這個顧慮.

  想著沈瑞幼年經歷坎坷,老成持重,與自己兒子感情又好,兄弟兩個一動一靜,往後在二房正好相互依靠扶持。

  因此,宗房大老爺是極不希望這過嗣之事有變動。

  他沒有直接去敲打沈舉人,不過在酒席之上,少不得將二房大老爺、二老爺讚了又贊,又將二房顯赫姻親提了幾門.就差直白地表明,只要二房願意,在京中權貴云集之地,或許弄不出什麼動靜,在松江一地卻能翻手云覆手雨.

  沈舉人原來心中還有些懊悔,不該在沈洲脅迫之下寫了出繼文書,現下聽到宗房大老爺的話,想著沈洲那一句「張家姊妹在京中" ,後悔就又變成了慶幸.

  就是為了沈瑞面上好看,二房也不會揭破此事.

  沈舉人面色,反而變緩.

  沈洲見他一副認命模樣,才開口說了府學教授之事。

  對於沈舉人來說,本以為二房抓著自己小辮子,半點好處也落不到,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

  這一回,他真是喜形於色,對沈洲躬身道:「二族兄厚愛,弟定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不辜負二族兄這番提挈。"

  之前滿心的不平與比較,早就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這不僅僅是一個從九品,這也是二房一個姿態,二房樂意扶持四房.

  宗房大老爺在旁,卻是有些傻眼.

  這才提府學教授的事?那這兩人先前在客廳上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說的是甚?

  沈洲看著沈舉人前倨後恭的模樣,絲毫沒有得意的地方.用沈舉人的小辮子轄制沈舉人,本是徐氏定下的策略,他只不過是臨時加了個府學教授的餌在裡頭.

  至於那張家姊妹,誰曉得被賣的哪裡去了,不過是拿這一句嚇唬沈舉人.

  正如徐氏所料,這一招對沈舉人完全管用。

  可沈舉人半句不問沈瑞在京狀況,一點不捨嫡子的模樣都沒有,也讓沈洲心寒.

  宗房這裡是已經點頭的,沈舉人這裡出繼文書也寫了,就差族譜更名,與遷沈瑞、沈鈺的戶籍。

  沈洲怕節外生枝,就與族長太爺商議後,次日開祖祠堂,為沈瑞、沈鈺重填族譜… …

  京城,安定門外,沈家馬車緩緩而行,沈瑞一行人等從昌平回來。

  將到城門時,就聽到後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騎馬隨行的管事見狀,連忙叫車伕將馬車往右邊趕,讓出中間的路.

  一騎呼嘯而過.

  沈瑞探出頭來,就見那人在城門前舉著牌子喊了一句,就有門丁驅排隊進城的百姓讓路,讓那甲士騎馬進城。

  「這是兵部傳信的甲士!」騎馬隨行的管事見沈瑞面帶好奇,策馬過來道.

  「是… … 蒙古人?」沈瑞間道:「蒙古人時常犯邊麼?"

  那管事點頭道:「要是肯安分了那也不是韃子了!每年冬春時節都要鬧騰兩回,見怪不怪."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櫻。

  當年永樂皇帝從南京遷都北平,就是為了防止蒙古人南下。

  蒙古人被漢人逼回塞外,一直沒有死了南下之心,在「土木堡之變」後甚至還曾兵臨城下.

  沈鈺在馬車裡聽了,也探出頭來:「朝廷就容他們挑釁?"

  管事道:「哪能呢… … 朝廷也盯著這塊,常遣人巡邊… … 」

  到底是十幾歲的少年,正是熱血沸騰的年紀,沈鈺摩拳擦掌,有些不甘地對沈瑞抱怨道:「為何朝廷重文輕武?要是文武並濟,我真想就此投了軍去!"

  並非是他世故,嫌棄武職前程不好,而是因一入軍籍,子孫後代都要從軍戶.他即便有這個念頭,也曉得沈家不會允他如此行事。

  軍戶雖不是賤籍,子孫都在兵部徵兵名冊上,除非考了功名,入了仕籍,否則就要吃兵糧.

  沈瑞笑著聽了他的抱怨,沒有接話.

  有明一朝,除了開國時與靖難時群英薈萃,出現不少出色的武官,剩下就是平定寧王之亂的王守仁,還有明中後期那幾位抗倭名將。

  大明朝天子,防著武將權重,可是愛用太監做監軍。

  誰敢出頭,誰又能出頭?

  就算有武將得了功勞,不是被搶了,也是被掩了.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正適合大明朝的邊軍.

  族兄弟四人進京,少不得先見徐氏,後去見三老爺消假.

  興奮了幾日後,三老爺心緒也逐漸平靜下來,又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教學生涯。不過因陪妻子的時間增多,對於東宅修建顧不上,就做了撒手掌拒,全部交給沈瑞去打理監看。

  沈瑞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對於這些事雖是初次接手,可有管事在,不懂的開口問就是了.

  只是看到花園本有一處半畝荷塘的規劃,如今就要動工開挖,沈瑞仔細想想,覺得不妥當,就去尋了三老爺.

  「三叔,這處荷塘是不是改成旁的?牡丹園或是菊圃之類?」沈瑞問道.

  三老爺搖頭道:「平白改了作甚?你大伯娘愛吃藕,你三嬸娘也愛荷花… … 」

  「可家裡以後有幼兒,小孩子最是調皮… … 」沈瑞道.

  不是他防患於來然,實在是水火無情。

  南邊的孩子,常聽聞有溺死的。

  即便沈家這樣的人家,小孩子落地前後定是奶媽、婢子的跟著,可總要以防萬一的好.

  以三老爺的身體,說不得這個孩子就是他唯一的骨血,怎麼重視都錯不了.

  三老爺這才明白沈瑞所指,不由臉色一白:「是我糊塗了…… 竟沒想起這一茬… … 」說到這裡,又有些不放心,叫人取了東宅圖紙來,盯著看了半響.

  「要是你三嬸給你添的是弟弟還好說,等稍大了隨便分一處屋子就行…… 要是給你添個妹妹,可還得有閨房… … 」三老爺說著,對於這東宅之前的設計,就有些不滿意起來.

  沈瑞笑道:「家裡這麼多屋子,還會少了地方住?三叔擔心的貳早了!"

  三老爺輕哼了一聲道:「你是臭小子,曉得什麼?女兒家最是矜貴,這閨房可不能設在隨便地方… … 」

  不過他看了圖紙半天,心裡卻拿不下主意。

  沈瑞怕他因此事耗神,少不得多嘴道:「不是有玉姐的例在… … 」

  三老爺想了想,點了點頭,在圖紙上劃了一處地方,本是花園一處讀書小軒:「那就在這裡起個小三間的二層閣樓!"

  他輕飄飄的交代一句,剩下還是沈瑞張羅.在已經定好的工程上,推翻原來的,也不是簡單的事。就拿這木料、磚料來說,原來準備的,現下肯定不夠用.

  還有花園攏共就那麼大地方,此處屋子擴建,旁邊就要跟著騰地方,需要修改的地方不是一處兩處。

  冬喜見沈瑞從早忙到晚,讀書的功夫都少了,少不得擔心,私下道:「二哥,會不會耽擱了讀書?要不要與太太說一聲?"

  沈瑞搖頭道:「不必.不過忙著兩日,等都盼咐妥當了就好了."

  三老爺將事情都推開他,徐氏也任由他安排,都是在給他立威.

  即便之前因三太太懷孕沈宅下人裡有些動盪,可如今也都悄無聲息。

  沈瑞本想要直接問徐氏孫沈兩家事,想了想又覺得不要當,便請了周媽媽過來,旁敲側擊了幾句。

  周媽媽是徐氏陪房,隨著徐氏進沈家三十餘年,當年的事情自然是曉得得真真的.

  是主人們沒說,她哪裡敢多這個嘴?吱吱嗚嗚的岔開話,離了九如院,立時往正房去了.

  沈瑞要的,也是這個效果。

  不好直接問徐氏,可也不好稀里糊塗下去,否則就有為了富貴不顧生恩的嫌疑。

  到底告不告訴他,如何告訴他,還是讓徐氏那邊拿主意為好.

  聽了周媽媽的話,徐氏沉默了半響,嘆氣道:「我曉得他是個聰明孩子… … 罷了,這事總要與他說的,去請瑞哥過來…… 」

  周媽媽聞言,不由遲疑:「太太,要不等過繼後?要是瑞少爺受不住?"

  沈瑞進京三月,周媽媽雖沒有投靠,可也示好了幾回.

  同三房沒落地的孩子相比,周媽媽自是希望沈瑞做長房嗣子.
  
  即便沈家對不起孫氏,可徐氏卻對得起孫氏,有這份淵源在,沈瑞只有更孝順徐氏的.

  徐氏搖頭道:「他既是聰明孩子,就曉得怎麼是對自己最好… … 如今問這一句,不過是不想當個糊塗人罷了…… 」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40
第3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塵埃落定(一)


  徐氏打發婢子過來相請時,沈瑞微微有些意外。周媽媽才從九如居離開沒一會兒,他本以為要等個三、兩日。
  
  不過想想徐氏平素為人行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不管孫沈兩家不可言會的糾結是什麼,總有告知沈瑞的一天,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差別?
  
  正房裡,徐氏從梳妝台下的一個妝匣裡取出一封信,信紙早已發黃髮脆,上面字跡也有些不太清晰,正是孫太爺當年將在京產業全部贈與她的手書。
  
  算下來,孫氏遠嫁已經三十來年,孫太爺、三太爺等人也沒了二十餘年。
  
  即便現下想起,徐氏依舊心裡沉甸甸的。當年連續兩年,她們夫妻兩個就在一場接著一場的喪事中,隨後大老爺、二老爺守了六年孝,那個時候的艱難非同一般。
  
  等到沈瑞過來,徐氏招呼他上前坐了,吩咐婢子上了茶果。
  
  此事說來話長,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交代的事。又因涉及到二老爺與二太太,徐氏想了想,就揮揮手將其他婢子都打發下去,獨留下知情的周媽媽在旁服侍。
  
  只是有些話能對沈瑞說,有些話卻是不好說。
  
  徐氏心裡轉了一圈,就從沈孫兩家太爺的交情講起。
  
  三太爺既將孫太爺視為恩親,那恩情指定不小,確實也是如此。
  
  當年三老爺與家人族人決裂,獨自北上,出發沒幾日就病倒。
  
  船行運河之上,船家自然怕晦氣,就將他們主僕攆下船。正趕上江匪作亂,上岸劫掠,三太爺幾乎送了性命。恰逢孫太爺路過,救了三太爺一命。
  
  這就是兩家交情之始。
  
  後來三太爺遠離族人,立足京城,幾次被人為難,還曾被官場對手擠出京,又是孫太爺屢次援手,出錢出力,為三太爺籌劃,才使得三太爺得以重返京城,升了小九卿,後來又官至通政史,位列大九卿。
  
  三太爺與孫太爺相交四十餘年,相比骨肉,後見孫太爺年逾古稀,後繼無人,膝下只有一稚齡之女,就勸他到京中養老。
  
  孫太爺這才陸續結束南邊生意,帶女兒孫敏進京。
  
  因孫家是老父弱女,三太爺主動提及兒女親事,為次子求娶孫敏,又接了孫敏進沈家教養。
  
  至於二老爺悔婚那段,徐氏也沒有隱瞞:「等到你母親將及笄,兩家打算正式議親。二老爺已經十六歲,中了舉人,二太太是他與你大伯的姨表妹,表兄表妹的兩下生出情愫來。先姑溺愛次子,便私下與喬家又訂婚約……」
  
  而後三太爺要休妻、二老爺去太爺處「負荊請罪」,一直到孫氏遠嫁、二老爺會試落第後成親分家,徐氏都沒有隱瞞,一件件是說了。
  
  最後說到孫太爺的暴斃與三太爺的抱憾而終……
  
  因沈瑞先前已經想到孫氏與二老爺婚約的可能性,所以對於婚約這段並不算意外,令冇他詫異的是孫太爺與三老爺感情之深厚,怎麼有超越骨肉之情的意思?
  
  當年三太爺已經位列九卿,長媳又是相府千金,次媳出身也不當太差,卻不顧門第之別,直接為次子定下商賈出身的孫氏。
  
  二老爺的悔婚與三老太太對次子的縱容,倒是更符合人之常情。
  
  兩家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是幾十年的交情,也該漸行漸遠。
  
  可是孫太爺依舊信賴沈家,將獨女婚嫁托到三太爺手上;即便不是兒女親家,也將京城產業借答謝徐氏名義餽贈沈家。
  
  三太爺這裡直接舍了二老爺這個兒子,後因孫太爺之死毀哀過甚,不到半年就死了;到死也沒原諒三老太太,夫妻兩個最後分葬。
  
  這兩個老爺子倒是「有情有義」,可卻是將這份「義」凌駕在在骨肉之情
  
  人都有私心,可這兩個老爺子面對老友的時候,好像更是為對方著想的多
  
  沈瑞聽了,莫名覺得古怪,忍不住開口道:「大伯娘,這兩位老爺子是不是還有別的交情在?」
  
  徐氏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瑞一眼,道:「什麼交情?」
  
  沈瑞道:「例如契兄弟之類的……」
  
  孫太爺籍貫溫州府,閩浙之地向來男風盛行,民間私下結為契兄弟的男子並不少見。
  
  三太爺北上時,是弱冠少年;孫太爺年長十餘歲,這個麼……
  
  徐氏本想要斥責沈瑞言語輕浮,可是見他一面正經的模樣,顯然並不是說笑,而是真的在琢磨這個可能性,哭笑不得道:「莫要想七想八,沒有這回事
  
  兩人本是外姓人,即便有救命之恩在,可情逾骨肉,也曾引得人遐想,三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可徐氏冷眼旁觀,並不覺得這兩位老爺子是好男風的。
  
  三太爺有妻有妾,孫太爺身邊妾室侍婢也沒斷過,兩人交往親近歸親近,卻不是那種關係。
  
  沈瑞聽了徐氏的話,就將這個可能性划去。
  
  雖說為尊者諱,可徐氏連沈家悔婚這些事都說了,別的自然也不會特意瞞著。
  
  想了想孫太爺與三太爺的年紀,沈瑞不由想到昨日在昌平沈家墓地看到的二太爺衣冠冢。
  
  二房二太爺比三太爺大九歲,當年松江城外遇倭寇時,只知被砍殺,卻並不曾找到屍首。
  
  這二太爺與三太爺差九歲,孫太爺與三老爺差十來歲,這似乎也能貼邊。加上三太爺命長子、長媳為孫太爺充孝子孝婦,披麻戴孝。
  
  「伯娘,兩位老爺子真不是親生骨肉?」沈瑞想到這裡,開口問道。
  
  後邊的話,他本可以不問,然後心安理得地接受大老爺夫婦的照拂;不過那樣的話,說不得多想的就是大老爺夫婦。他稍有不是處,就會被人看成是「攜先輩恩情」任性。
  
  徐氏嘆氣道:「你大伯與我也這般問過先翁,先翁卻不置可否,除了去了的先人,誰也不曉得答案到底是什麼……」
  
  要是孫太爺就是當年的二太爺,為何不重回沈家?孫敏怎麼能嫁回沈家?
  
  要是孫太爺不是二太爺,那除了大家熟知的「救命之恩」之外,還有什麼大家不知曉的關係?
  
  沈瑞覺得自己沒弄明白,反而越發糊塗了。
  
  不過逝者已矣,不管孫太爺到底是何身份、與三太爺到底是何關係,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瑞該如何面對二老爺、二太太。
  
  「二太太要是曉得我娘姓孫,可會反對我過繼?」沈瑞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徐氏搖頭道:「你是我們這一房的嗣子,我與你大伯的事還輪不到她插嘴
  
  「那大伯娘瞞著她……」沈瑞有些不解。
  
  徐氏道:「是二老爺私下懇求的……二太太不會與旁人鬧,卻會鬧二老爺
  
  到底二老爺、二太太是沈瑞長輩,徐氏怕沈瑞心裡不自在,道:「當年先翁在時,就給你大伯他們兄弟幾個分了家,如今雖一塊住著,卻不用顧忌那許多……若是有一日,大家相處不好,搬離的也是他們……」
  
  徐氏將立場擺的足足的,已經有了取捨。
  
  二太太的偏執,沈瑞進京第一日就曾見過。
  
  想著這錯綜複雜的關係,沈瑞雖感動徐氏的取捨,可也不由頭疼:「大伯娘,以後那邊定是要看侄兒不順眼的……」
  
  徐氏輕哼一聲道:「那你就怕了?要知道你以後不單單是我與你大伯的嗣子,還是二房冇小宗宗子,需要應對的可不單單是二太太一個,會遇到的麻煩事也不會只有這一樁」
  
  徐氏的口氣有激將之意,沈瑞心中嘆息一聲。
  
  同四房那兩位「至親長輩」相比,二太太這裡委實沒份量。
  
  四房張老安人與沈舉人一個是他親祖母、一個是他生父,只要心想,隨時都可以一頓板子要了他性命;他要是不過繼出來,以後的婚配與科舉前程,他們也可以完全插手做主。
  
  二太太一個隔房嬸子,不過是親戚,頂天了是冷言冷語。
  
  「侄兒擔心的並不是二太太,而是二老爺實不願讓大伯與伯娘為難……」沈瑞道。
  
  要是二老爺見他不自在,一來二去的,為難是只會是大老爺與大太太。
  
  大老爺對於二太太這個弟媳婦不假顏色,可同二老爺、三老爺之間兄弟之情卻重。
  
  徐氏聞言,卻是一怔。
  
  沈瑞年紀輕輕,在剛知道這般大事的情況下,還能想到長輩的立場與難處,難能可貴。
  
  她面上帶了笑道:「你不用擔心二老爺,當年的事情本就是二老爺有錯在前,我冷眼瞧著,他早就悔了……要不是我與你大伯先訂下你,怕是他都要惦記討你做嗣子……」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當年是是非非,畢竟是當年事。孫沈兩家到底恩恩怨怨也掰扯不清楚,你曉得此事就好,沒有必要去計較。要知你不單單是孫家外孫,還是沈家子弟。我與你大伯擇你為嗣,有孫家這一段前緣的緣故,也因你是沈家子弟,可最主要的是舍你其誰?你是個勤勉好學、能支撐起門戶的好孩子,在族兄弟之間最出色的……」
  
  一番毫不吝嗇的褒贊,沈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有些發燙。
  
  不過等出了主院,沈瑞就恢復了常態。
  
  九如居中,沈玨已經在等著。
  
  見了沈瑞回來,他立時迫不及待地問道:「瑞哥,你可是問大伯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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