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55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3 07:44
第3卷 第一百五十章 一元復始(五)


  三老爺的話,不僅驚呆了沈琴,連沈瑞都有些納罕。
  
  收族侄做學生?三老爺所為何來?要知道沈琴資質在沈家諸子中只是平平。
  
  沈寶心中雖也訝然,卻是反應的快,忙拉了拉沈琴後襟,低聲道:「琴二哥,還不快謝三叔」
  
  「啊?」沈琴方醒過神來,滿臉激動:「潤三叔,侄兒……侄兒……」
  
  三老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可也說好了,三叔我精力有限,能教導你的時間不過是一年半載;等寶哥回鄉時,你也跟著回去。既是立志科舉,就莫要存了取巧的心,還是從童子試一級一級考下來方是根本。」
  
  沈琴忙不迭的點頭,眼睛亮亮的,滿臉感激地看著三老爺。
  
  他出來之前,家裡父母就教導過,讓他安心做陪客,不要起什麼心思。因為對於無緣嗣子之事,他並不意外,三老爺肯收他做學生卻是意外之喜。
  
  他曉得自己多半是沾了沈寶的光,三老爺真心想要收的學生應該是沈寶,可是沈寶已經有了老師
  
  不管怎麼樣,能同沈寶一道留在京城,還有個舉人叔叔做老師,對於沈琴都是欣喜不已。
  
  被三老爺這「神來之筆」鬧得,大家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立時也精神許多。
  
  外頭四面八方傳來的炮竹聲越來越響,子夜時間將至。
  
  徐氏同二太太、三太太從西稍間過來,幾位老爺、太太重新落座。
  
  等到子時一過,就有婢子往地上撂了錦墊,從最年長的沈珠開始,沈氏五子依次給諸長輩叩頭,拜了早年。
  
  幾位老爺、太太這裡,早使人預備了裝有金銀錁子的荷包,散給眾人做壓歲錢。
  
  大家又年長一歲,眾長輩少不得也說些勉勵勸進的話,就是二太太,眼圈雖有些泛紅,可對於族侄們也面帶慈愛。
  
  守歲到這裡,告一段落。
  
  三老爺這裡,被大老爺、大太太盯著,裹上厚厚的連帽貂皮大氅,與三太太攜手回去;二老爺夫婦也在婢子們送走諸少年後,同大老爺與徐氏作別。
  
  自來到大明,沈瑞向來早睡早起,除了孫氏出殯前那晚,還沒有熬到這麼晚的時候,就有些走了困。
  
  眼見郝媽媽帶了冬喜、柳芽,苦等著自己,眼皮都在打架,沈瑞回到客院後,便打發她們下去歇了。
  
  屋子裡點著燈燭,沈瑞穿著中衣躺在炕上,卻是睡不著。
  
  三老爺留下沈寶,又要收下沈琴,倒像是在拉攏沈家七房、八房。
  
  為什麼要弄的這麼複雜?
  
  有大老爺、二老爺在,松江本家那邊的人情有沒有又有什麼重要?
  
  沈家七房、八房除了有個族老在之外,就是因兩房子弟讀書不絕,仕途有望,所以旁人不敢輕視
  
  可對比沈家二房,七房、八房實不算什麼。
  
  按照二房早先作風,同族中關係不是牽扯越少越好麼?如今不單單要收嗣子,連弟子也收了,牽扯的冇房頭卻是越來越多。
  
  三老爺即便說話有些直爽,可絕對不是糊塗人,這樣行事定有用意。
  
  是為了……平衡之道?
  
  沈瑞莫名地想到這個上,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坐起身來。
  
  就聽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有人隔著門道:「瑞哥歇了麼?」
  
  是沈珠的聲音。
  
  沈瑞皺了皺眉,站起身來,趿拉著鞋,披了件衣裳,走到門口開門道:「珠九哥,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沈珠沒有帶人,手中提著一盞燈籠,披風上有些雪花,笑著道:「擾了瑞哥了。」
  
  廂房裡聽到外頭有動靜,就有人掌燈,沈瑞見狀,揚聲道:「是珠九哥過來,你們自歇著,不用過來。」
  
  廂房裡有人應了一聲,又吹了燈。
  
  夜風襲來,雪花打在臉上,沈瑞打了個寒顫,忙將沈珠讓到屋裡。
  
  茶壺裡的水還溫著,沈瑞兌了半壺熱水,給自己與沈珠各倒了一杯,請沈珠炕上坐。
  
  沈珠滅了燈籠,彈了彈身上雪花,解開身上披的狐皮斗篷,撂在一邊,方往炕上坐了。
  
  沈珠捧著茶杯,吃了幾口,方道:「這雪倒是越下越大,都能沒了腳面……還是頭一回見這麼大的雪……」
  
  「瑞雪兆豐年」沈瑞笑著接了一句:「早先只在書上見過,如今這不是正是了。」
  
  北直隸地區向來十年九旱,又不像江南那樣水道縱橫,能普降大雪,對於民生來說總是好的。
  
  「各家來給二房長輩們請安送禮的管事,應該快到了。」沈珠若有所思道。
  
  沈瑞在心裡算了下路程,那些人走陸路,並不會比他們慢多少,十五之前怎麼也會到京城,便點點頭道:「畢竟有個送節禮之名,應會趕在正月十五前。」
  
  沈珠撫摸著杯子,低聲道:「琴哥與寶哥受了潤三叔邀請,會留在京城;你我兄弟這等沒有受邀請的,等管家過來,是不是當隨管家回去……」
  
  沈瑞聞言,卻是想到祭祀孫太爺之事。
  
  不知道徐氏與大老爺會安排什麼時候,讓他去祭拜孫太爺。
  
  對於自己這位外公,沈瑞想起此人,並沒有生出什麼骨肉之情,反而總隱隱地覺得有違和感。
  
  孫太爺總不會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怎麼孫家就連一個族人都不曾聽聞,連後事都託付給朋友三太爺?父族、母族、妻族,都死絕了不成?
  
  別說是古人,就是五百年後的人都講究「葉落歸根」,孫太爺既是溫州府人氏,怎麼就將福地設在京城?
  
  沈珠將沈瑞沉默不接話,只當他心中也擔心,道:「大伯娘可提什麼時候讓瑞哥祭拜外祖?」
  
  沈瑞搖了搖頭,道:「大年下的,估計不好說這個。」
  
  沈珠猶豫了一下:「全三哥與玨哥明兒都會過來拜年吧?」
  
  「那是自然,二房幾位伯父叔父都是長輩,族兄們自然要先來拜年。」沈瑞道。
  
  如此一來,他們幾個做族弟的倒是也省了事,無需再往各位族兄家跑一趟。沈瑞這裡,只需往王守仁家拜個年就行了。至於沈理、宗房大哥與五房大哥,少不得要隨族兄弟們過去小聚,不過具體時間,也要看各家安排。
  
  前日幾位族兄臨走前,都提了這個話,至於沈理那裡,本還說想要接沈瑞過去,後來不知為何又改了口,說等他拜祭完孫太爺再過去小住。
  
  沈珠聞言有些不自在,自嘲道:「我二堂兄也是京城,怕是連侍郎府大門向哪裡開都不知道。」
  
  沈瑞沒有接話,他心中原也奇怪,早聽沈玨提及京中族人時不只是前日來的幾位族兄,還有三房沈玲,可到了京城卻無人提及。
  
  不過想一想,二房與宗房有往來,宗房大哥又在六部當差,與二房有往來說得過去。沈理則在翰林院,與二老爺同衙門,豈有做陌路的道理。
  
  五房兄弟即便早先與二房沒有往來,可因沈理的關係,開始與二房有了走動也說的過去。
  
  反而是三房,即便到了京城,也是行商賈事。京城與松江畢竟不同,三房在松江背靠沈家,能將生意鋪陳得開,到了京城卻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即便他們早先想要依附二房,也沒有門路,應是另有托庇之處。
  
  見沈瑞這麼沉悶,沈珠有些百無聊賴,想起一件事道:「源大伯年前應過了聘禮,不知這婚期定的什麼時候?咱們回去時,不知冇能不能趕得上?」
  
  沈瑞想起沒了的孫氏,走了的鄭氏,被賣的張三姐、四姐,對於即將進門的小賀並無惡感,只覺得又一朵鮮花插了牛糞。
  
  這沈珠恨不得在臉上都刻上「想留下」三個字,卻口口聲聲提回松江的事,也是有趣。
  
  沈瑞便笑道:「二月裡倒春寒,辦喜事的人家不多,最快也要三月裡……要是咱們過了元宵節就離京,應該還來得及趕上……」
  
  沈珠只覺得沈瑞笑著沒心沒肺,皺眉道:「繼母進門,瑞哥怎就不擔心?」
  
  沈瑞依是一派天真爛漫:「擔心甚?宗房大伯做媒,說的又是宗房大伯娘的堂妹,並不是旁人
  
  沈珠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天下後母要是有良善的,當年二房也不會鬧出人倫慘劇你是源大伯髮妻嫡子,即便前面有瑾哥頂著。可是他已經長大,又有功名在身,豈是好算計的?等你那繼母進門,首先容不下的就是你要是娶的外姓女還罷,瑞哥受了委屈,還能求族中長輩庇護,可你繼母既是宗房大老爺的姨妹,那旁人顧忌宗房,誰人會為你出頭?」
  
  沈瑞有些明了沈珠用意,面上淡了下來,垂下眼皮道:「繼母亦是母,為人子者,自然要孝順為先」
  
  沈珠搖搖頭:「平素看你也是個聰明的,恁地不開竅?滄大伯娘既與源大伯娘情分深厚,你又到了京城,不是正應求滄大伯娘憐惜?你呀,跟寶哥、琴哥好生學學,在長輩跟前循規蹈矩是好事,也可要學會討喜。」
  
  在沈珠看來,沈瑞過繼二房小長房之事,十有,可不知為何大老爺、大太太一直沒有與沈瑞明說。沈珠這裡樂意取個巧,到沈瑞跟前賣個好,做個好兄長。
  
  即便沈瑞入嗣的是長房又如何,長幼有序,他比沈瑞年長,等入了小二房,也是沈瑞堂兄。他又已經有秀才功名,以後在仕途上也比沈瑞快一步,以後沈家二房第三代,到底誰是當家人還真是說不
  
  想到這裡,沈珠又是有些竊喜,又是有些不安。
  
  竊喜的是嗣子候選人終於少了沈寶、沈琴兩個人,不安的是明日沈全、沈玨就會回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動。
  
  從今晚年夜飯上看,二老爺對他很是親切,守歲時也常與他閒話家常,對於其他人反而不見熱絡.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3 07:44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元復始(六)


  內院上房,大老爺、大太太並沒有睡,也在提起嗣子之事。
  
  「老三說什麼也不肯擇嗣……」大老爺道:「他的意思,是讓瑞哥兼祧大房、三房。」
  
  「三弟妹私下也與我說了,他們夫妻兩個說是顧不上……哪裡是顧不上,多半是擔心另外選了嗣子麻煩,畢竟長房、三房一直沒有分家……」徐氏嘆氣道。
  
  徐氏與大老爺都不是在錢財上計較的,即便以後真的與三老爺分家,也不會委屈了三老爺夫婦。不過若是沈瑞不過繼三房,徐氏名下產業就沒有分給三房的道理,還是會完完整整地傳給沈瑞。
  
  之所以明明曉得會讓三老爺、三太太白歡喜一場,夫妻兩個在看過沈瑞資質依舊決定將沈瑞留在長房,除了覺得沈瑞性格穩重能支撐門戶之外,還有就是免了以後的財產糾葛
  
  要是長房過繼其他人為嗣,沈瑞入了三房,即便徐氏將那些產業的淵源講了,可錢帛動人心,誰曉得會不會使得長房嗣子心裡留疙瘩。與其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因為錢財壞了骨肉情分,還不如沈瑞直接留在長房,名正言順地繼承徐氏名下產業。還有就是三老爺、三太太想到的,沈瑞喜讀書,入嗣大老爺名下,對於其以後前程也是助益。
  
  「二弟選了玨哥……過兩日我便給族長太爺寫信,族長太爺那裡應不會有異議;倒是瑞哥那裡,怕是要有麻煩些……」大老爺道。
  
  徐氏對於二老爺的選擇並不意外,只要二老爺曉得沈瑞身份,心中對孫家存愧疚之心,就不會選比瑞哥年長的嗣子:「二弟妹那裡還有的磨嘰。聽她今日話茬倒是並不忌諱擇嗣之事了,不過卻是急著抱嗣孫……瞧她話裡話外很是厭惡珠哥,倒是打聽全哥來著……」
  
  大老爺道:「五房的侄兒們教養都不錯,全哥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人心易變,就因為他們與瑞哥關係親近,反而不好湊到一家做堂兄弟……人皆有私心,五房弟妹即便再感恩,憐惜瑞哥,也不會疼過親子去……」
  
  正如徐氏所料,二太太喬氏還真就在沈家諸子中選中了沈全。
  
  雖說在初見時,她對沈全、沈珠兩個印象都不好,不過隨著沈全隨著兩位胞兄離去,二太太便將這惡感全部都轉到沈珠身上。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惦記自己家的東西,越是有人想要越是不想給;對自家東西沒興趣的,反而心甘情願地想給了。
  
  最主要的是,在來京的沈家諸侄中,沈全年紀最長,已經十八歲,到了能娶妻生子、支撐門戶的年歲。
  
  二太太在年夜飯後,就試探過大太太,聽著她的意思並不怎麼對沈全上心,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怕大老爺與自己考慮的一冇樣,為了子嗣傳承選擇沈全。
  
  等回了二房,二太太便與丈夫提及此事:「老爺,明日宗房與五房的幾個族侄都會過來拜年……五房全哥,老爺瞧著怎麼樣?」
  
  二老爺瞥了二太太一眼,道:「是個穩重孩子,就是讀書資質平平。」
  
  二太太聞言,未免有些猶豫。
  
  傳承血脈是大事不假,可沈家是仕宦之家,二房的嗣子也不能碌碌無為。
  
  「鄉試也困難麼?」二太太問道。
  
  就算讀書資質平平,要是能過了鄉試,也可以捐官入仕,只是不如正途官前程好罷了。
  
  二老爺道:「運氣好兩三科就中舉也是有的,運勢不好的好,就保不齊了。」
  
  二太太算了下夫妻兩個的年歲,就算沈全入嗣小二房,出服後就娶妻,生子又得延一年,等到自己丈夫年到花甲時,嗣孫已經十來歲大,並非不可取。
  
  二老爺道:「大嫂不是說了,五房日子過的不錯,族弟與弟妹並無過繼親子之意,你怎麼又提及全哥?」
  
  「越是這樣規矩人家出來的孩子,以後才越省心。五房兩個哥兒自己爭氣,家底也不俗,就不會想著藉著兄弟來佔二房便宜。真要小門小戶的,後頭一溜窮親戚等著打秋風,以後也是沒完沒了的官司。」二太太柔聲道:「說到底,咱們真過繼了全哥,還能不多看顧他兩個胞兄,對於五房也是好事。」
  
  二老爺搖頭道:「這過繼本是兩廂情願之事,沒有明知旁人不願還奪人骨肉的道理……我同大哥說了,咱們這房選宗房的玨哥……」
  
  「啊?」二太太詫異出聲:「老爺怎會選了玨哥?要是我沒記錯,來京諸侄中他年歲最小……」說到這裡,想著沈琳、沈琴、沈寶三個,一個都沒看上眼,沈珠又是打心裡厭的,便道:「就是四房瑞哥也比玨哥大啊!玨哥後頭還有族長一房,反而不如四房省心!」
  
  二老爺看了妻子一眼:「玨哥與瑞哥同年同月份,只是晚了一天。十三了,也不算小。」
  
  二太太意外道:「倒是沒瞧出來,瞧著瑞哥比他高半頭,還以為要大上大半歲。」
  
  祭祀孫太爺之事,原本要安排在元宵節前,不過幾位老爺商議過後,覺得還是將日子延期,等沈瑞正式入嗣二房後再隨同大老爺、大太太一起去祭拜孫太爺。省得使得二太太曉得沈瑞身份,又要節外生枝。
  
  大家並不會因她鬧騰改變主意,只是家和萬事興,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幾位侄子我都考校過,玨哥聰敏,讀書有天分,即便比不得珞哥,以後舉業是不用擔心的……他是宗房骨血,也不都是壞處……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大哥與我都上了年歲,以後玨哥有本生兄長為助力,總是好事……」二老爺說道
  
  「就是年歲太小了!」二太太還是有些不滿意。
  
  二老爺道:「他入了二房,出孝就是年底,轉年參加完童子試,就可議親,不過兩三年功夫。」
  
  二太太心中雖有些不情願,可見丈夫拿了主意,便也不在噦嗦,不過想到剩下的沈家諸子後知後覺道:「既是老爺去與大哥說了沈珠不行,全哥家裡又捨不得,玨哥歸了我們這一房,那大哥、大嫂莫非選的是四房瑞哥?」
  
  這三兄弟昨晚年夜飯後在書房已經訂了二房嗣子人選,商議妥當,等過了十五衙門裡開印,二老爺便請假回鄉,辦理過嗣之事。因此,二太太這裡也沒什麼瞞的,便點頭道:「就是瑞哥,大哥大嫂愛其穩重。」
  
  二太太聽著丈夫話風,這嗣子是長房先挑的,心裡就有些不自在,也覺得沈瑞看著比沈玨穩重,可嘴上卻要強道:「我怎沒瞧出瑞哥好來?瞧著悶悶的,跟個小大人似的,哪裡有玨哥機靈懂事?」
  
  二老爺道:「大哥大嫂都不是愛熱鬧的人,瑞哥這性子也是同他們有緣……」
  
  二太太不曉得三老爺邀請沈琴、沈寶留京那段,打著哈欠道:「三叔那裡不用說,選的定是寶哥,看著倒是個喜慶的孩子……」說到後來,已是含含糊糊,半睡半醒。
  
  二老爺沒有接妻子的話,躺在那裡,睜著眼睛,腦子越來越清醒。
  
  元宵節後,他回松江,不單單是為了嗣子之事,還有回去置辦祭田。
  
  今年是京察之年,以大老爺這幾年政績,定是冇要升一升,只是未必能留在戶部。不過不管去哪一部,都是掌印官,越是高位,越是凶險。
  
  今上雖政治還是清明,待臣下也優容,又值盛年,本無需擔心後來事。可是京官消息靈通的,誰不曉得今上身體不好,這到底能聖壽幾何,卻是誰也說不好。
  
  每到朝廷新老更替時,京裡都有要大變動,要是品級低的京城還不怕,不過是跟著混日子,品級越高反而越凶險。
  
  大老爺行事謹慎,在朝中向來中立,鮮少涉及黨政。可在侍郎位上,幾位閣老還允許他中立,成了掌部尚書,想要繼續保持中立卻是不容易。
  
  換做外地官員,遇到朝中風波,還能尋個由子致仕還鄉,沈家二房早年去遷到京城,入籍在京城。安排他回松江重新置辦祭田,也是給二房留個規避朝廷動盪的退路……
  
  客院中,沈瑞依舊與沈珠對坐。
  
  沈珠精神依舊比較亢奮,可在他各種「淳淳教導」下,原本不困的沈瑞反而有了睡意,哈欠不斷。
  
  沈瑞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趁著沈珠喝茶潤嗓子,揉了揉眼見,做受不住模樣,道:「珠九哥,我熬不住,得先歪一歪,今兒是大年初一還得早起。」
  
  沈珠雖意猶未盡,可眼見沈瑞如此,也只能道:「是太晚了,該歇了……我就不折騰,在瑞哥這裡擠一晚。」
  
  如此自來熟,使得沈瑞有些無語,可半夜三更的,又不能開口攆人。
  
  眼見沈珠要與自己抵足而眠的架勢,沈瑞忙道:「珠九哥隨意,我是不慣與人同睡的。」
  
  這裡只有一個被子,沈瑞可沒有與旁人同被窩的習慣。就是沈玨之前過來擠他,也是另抱了被子過來。
  
  沈珠聽了沈瑞這~句有些不快,沈瑞卻打著哈欠,往鋪蓋上一道,扯了被子,閉了眼睛。
  
  沈珠看了沈瑞半響,到底拉不下臉上前擠。幸好京城屋子多是火炕,其他地方也能睡,只是沒有幔帳被縟罷了。
  
  沈珠只好扯了氅衣,在身上蓋了,卻是覺得身下太硬,炕上只有羊毛氈子不夠軟和,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之前來過沈瑞這邊,自是曉得西屋臥室是沈玨居所,有鋪蓋在。
  
  猶豫了一會兒,沈珠還是起身,趿拉著鞋子,舉著燈火,去了西屋。
  
  在他身後,沈瑞睜開眼,不由皺眉。
  
  雖說西屋也是客房,可畢竟先前歸了沈玨暫住,如今沈玨不在,沈珠就這麼大喇喇去了,實是無禮。沈玨素來有潔癖,曉得沈珠睡了他的鋪蓋,定要惱一番。
  
  沈瑞後悔方才沒有直接送客…一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4 23:18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時來運轉(一)


  正月初一,為正旦,有朝賀,有爵勳貴與品官都要進宮朝賀,三品以上命婦也要進宮。這也是為何,沈家諸子昨晚過了子時,就先拜了早年的緣故。
  
  昨晚沈家諸子守歲散去時,徐氏便交代他們朝食自用。沈瑞沒有偷懶,早早醒了。西屋沈珠那裡倒是睡得實,一直沒有動靜。
  
  因為王守仁也要進宮朝賀,沈瑞倒是並不著急出門。
  
  郝媽媽帶了冬喜、柳芽等給沈瑞磕頭,兩個分到這邊的小婢如意、扣兒也隨著後頭,又有長壽與柳成也過來。
  
  從郝媽媽開始,眾僕婢依次給沈瑞叩頭拜年。
  
  沈瑞既沾著特權的光,過著呼奴使婢的生活,自不會惺惺作態說什麼「人人平等」的話,只是對於上了年歲者,到底多幾分尊重,吩咐冬喜、柳芽攙了郝媽媽起身。
  
  荷包昨兒就已經裝好,沈瑞示意冬喜挨個賞了。
  
  沈瑞待身邊服侍人向來大方,連有些惦記松江兒孫的郝媽媽惦著荷包的份量都心滿意足,只覺得不白隨著上京來一回。兩個小婢也是歡喜,才分到客院就趕上過年,原想著沈瑞年歲小,八成想不到年賞上,沒想到競得了。
  
  眾人都歡歡喜喜地起身,不管沈宅其他地方如何,這客院裡有了些過節的喜氣。
  
  「聽說城市各處有廟會,不過這兩日這府裡上下應會忙,我們既是客居,還是省些事。等到了初四、初五,看看能不能要了馬車,讓媽媽帶你們出去轉轉。」沈瑞看了一眼郝媽媽,笑著對冬喜、柳芽道。
  
  冬喜面帶歡喜,柳芽則是歡呼出聲。
  
  大家自進京就進了宅門還沒有出去過,冬喜、柳芽兩個自是意動,如意、扣兒兩個臉色也帶了豔羨,郝媽媽笑吟吟地奉承著,暗地裡卻留意沈瑞與冬喜、柳芽相處。
  
  沈瑞已經十三歲,這個時候有屋裡人也不算早。
  
  不過瞧著沈瑞神態溫煦,可看上冬喜、柳芽兩個的目光並無淫邪,郝媽媽不由心中唏噓。
  
  早年為張老安人心腹,主僕兩個自是同仇敵愾,沒有在背後說孫氏壞話,可憑著良心說,孫氏是個良善人,對待下人從不朝打暮罵。在郝媽媽看來,沈瑞肖母,看著冷冷清清,可待下人真不壞,心腸還是軟的。
  
  若是沈瑞真的過繼二房,總比在松江要強多了。只是不曉得,老安人那裡「心願得償」後,會不會真歡喜。只是那邊大哥以後怕是難熬,就算功課再好,一路舉人、進士考下去,前程也未必比得了二哥。
  
  「瑞哥這裡好熱鬧!」刺耳的公鴨嗓響起,是沈琴、沈寶兩個聯袂而至。
  
  沈瑞忙起身讓座,郝媽媽帶了眾僕見過兩位少爺,就退了下去,冬喜留下奉茶。
  
  「聽說兩位你伯父與大伯娘要中午才能回來,這一上午無事,咱們請了珠九哥、琳二哥去三叔哪裡耍?」沈琴興致勃勃地提議。
  
  沈瑞指冇了指西屋道:「珠九哥昨晚過尋我說話,後來就在西屋歇下。」
  
  沈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都要晨正,怎地九哥還高臥?咱們過去瞧瞧!」
  
  沈瑞想想時辰,也察覺不對,起身帶了沈琴、沈寶兩個過去。
  
  沈珠身上捲著被子,如蟬蛹一般,不過面上卻潮紅。
  
  「九哥睡得倒是香甜,這是多晚才睡?」沈琴輕哼著,面上有些猶豫,看來是拿不準是不是上前喚醒沈珠。
  
  沈瑞卻瞧出不對勁,上前幾步,走到炕邊,伸手去試了試沈珠額頭,燒的滾燙。
  
  沈琴、沈寶見他動作,覺得不對勁,都湊了上前。
  
  沈瑞忙一把攔著:「九哥昨晚頂雪過來的,估計是吹了夜風受涼……琴二哥身子向來也單薄,別過了病氣!」
  
  這傢伙瞧著是感冒了,誰曉得過不過人。
  
  沈珠已是燒的迷迷糊糊,沈瑞叫了兩聲「九哥」,也不見他睜眼,只嘴裡含含糊糊地胡亂接話:「怎還叫九哥,叫二哥!」
  
  沈瑞一時沒反應過來,沈珠已經一抓了沈瑞袖子,吧唧著嘴:「娘,再來半碟白糖糕……」
  
  他平素在學堂裡端著族兄的款對於族弟們指手畫腳,這一路共同進京也沒少擺兄長的架勢,如今卻跟個幼兒一般,又是喊娘、又是喊糕的,沈瑞、沈琴、沈寶幾個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沈瑞拉了拉衣袖,卻是沈珠抓的緊,只好小聲哄道:「九哥,先放了我,一會兒使人給你做糕……」
  
  沈瑞手鬆下,嘀咕道:「以後留在京城,吃不著白糖糕了……」
  
  要是前頭那句「二哥」還莫名其妙,加上這一句卻是對景。
  
  沈瑞嘴角抽了抽,沈琴、沈寶看著渾渾噩噩的沈珠,神色也有些奇怪。
  
  別的暫且不用說,眼下請大夫是要緊的。
  
  沈瑞便同沈琴、沈寶兩個出來,立時吩咐人去告訴管家請大夫。
  
  按理來說,即便大老爺、二老爺與徐氏入宮,沈宅還有三個主人在。可二太太與三老爺都是病怏怏的,只有三太太一個精神人。可是要驚動三太太,少不得也會驚動三老爺。外頭雪雖停了,可倒是比昨天還冷,三老爺出來一回都被大老爺夫婦叮囑再叮囑的,這些事還是不要麻煩他的好。
  
  沈琴的神色漸平緩,只覺得沈珠病著睡夢中都念叨嗣子之事,可笑又可憐,望著西屋不由擔心:「九哥怎這時病了?不會有事吧?」
  
  沈瑞心裡也拿不準,想著西屋的地龍雖也燒著,同東屋一樣暖和,沈珠這感冒應不是睡覺著涼。至於昨晚沈珠來時,也是裹了大氅,能吹著多少風?
  
  想到這裡,沈瑞心裡就有些踏實下來。
  
  沈瑞情形,瞧著像是夜風誘發的感冒,不過根子卻不是夜風,而是這一個多月的勞乏。
  
  沈珠是三房驕子,這連著趕路,也夠他吃一壺。
  
  沈寶也想到路途勞煩上,道:「應該無大礙,前陣子九哥精神頭繃得太緊,路上大家又累,如今一場病誘發出來,多休養些日子也是好事……」
  
  過了將一盞茶的功夫,不僅管家匆匆而來,周媽媽也著急忙慌的趕來。
  
  管家還好,得了准信,知道病了的是沈珠;周媽媽那邊,得了一耳朵消息,還以為病的是沈瑞。
  
  眼見著沈瑞好好的,也弄清楚病的是沈珠,周媽媽心中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倒不是她巴結沈瑞,看不上沈珠,是因為沈瑞年長,身體自然結實些;另外就是沈瑞是二房選中的嗣子,要是有了閃失,幾位老爺、太太怎麼受得住。
  
  管家得了消息,並沒有立時使人去請大夫,這大年初一家家都過年,大夫難請不說,這請大夫上門也晦氣。他怕沈瑞年紀小,不知道輕重,看到族兄弟身子不舒坦就「大驚小怪」,所以過來瞧一瞧。
  
  眼見沈珠真病了,而且燒的又厲害,管家哪裡敢耽擱,立時安排馬車出去請大夫去。
  
  等大老爺、二老爺與徐氏從宮中回來,大夫已經來給沈珠診過脈,下了方子。
  
  一回府,就有管家將沈珠生病的事情稟了幾位老爺、太太。
  
  大老爺夫婦與二老爺連禮服都沒有換,直接去了客院。
  
  周媽媽在這裡照應著,沈瑞、沈琴、沈寶都在,見幾位老爺太太來了,都起身相迎。
  
  雖說徐氏心中疑惑沈珠怎麼會歇在這裡,可眼下不是問這冇個的時候。
  
  待聽了周媽媽的話,曉得沈珠不過因之前趕路累著,身子發虛,引得外邪入體,只需用藥好生調理幾日,補補元氣.並無大礙,徐氏與大老爺、二老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他們同松江族人雖不親近,可幾個族侄到底是徐氏帶著北上,又是為二房擇嗣之事來的,要是沈珠真有個不好,他們心裡也難安生。
  
  二老爺剛病過一場,大老爺也有些虛弱,這朝賀又折騰一上午,兄弟兩個都有些受不住,徐氏便催他們各自回去換更衣。
  
  徐氏留下,看了看沈琴、沈寶道:「曉得你們關心族兄,不過也別在這裡守著,仔細過了病氣。你們也大了,當曉得愛惜自己,別讓長輩跟著擔心。」
  
  沈琴、沈寶兩個老實聽了,乖乖地回去。
  
  徐氏又望向沈瑞,卻是猶豫。
  
  依照她的意思,即便沈珠病中不好挪動,也應該將沈瑞挪出去。這依舊在住一處,過了病了怎麼辦?沈瑞年歲比沈珠少許多,也是一路奔波過來的。
  
  可是該往哪裡挪?
  
  東跨院客院?還是主院跨院?還是別處?
  
  主院跨院空著許久一時沒法住人,別處也是一樣的,東跨院客院那裡,沈全之前住的屋子倒是空著。
  
  沈全雖去了胞兄家住,可也是她邀請進京的小客人,如今連屋子都要佔了,倒好像是在攆人。
  
  沈瑞能想到感冒傳染攔著沈琴、沈寶兩個,如何能猜不到徐氏想法,忙道:「伯娘,侄兒這裡沒事,這裡分東西屋呢……」
  
  徐氏聞言皺眉,還是有些不安心:「要不瑞哥先挪到內書房歇幾日?」
  
  沈瑞是去過徐氏上房,自是曉得所謂「內書房」就是主院東廂房,那豈不是要在大老爺與徐氏眼皮底下?
  
  沈瑞忙道:「伯娘,這不用費事……要不,等今兒六哥與幾位族兄過來,我跟著他們去叨擾兩日?」
  
  徐氏想到沈瑞守孝這幾年都是由沈理照顧著,沈理年前便打算接沈瑞,便點點頭道:「聽說你們親近,過去認認門也好……」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4 23:18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時來運轉(二)


  大老爺等人已從宮中回來,那王守仁父子也當回來。沈瑞便與徐氏打了招呼,帶了長壽、柳成兩個去王家拜年。
  王華狀元郎出身,先是翰林院,後入禮部,在京城的門生故舊不可勝數,自是有不少人登門。沈瑞過來拜了年,就沒有再逗留,回了沈家。
  王守仁這裡則是與他約好,過了初五帶他去訪友。
  雖說正月裡都是拜年請酒,可也分了遠近親疏,親戚族人自然是前頭,朋友之類宴請都要押後。
  沈宅這邊,沈家在京諸子,除了沈琦之妻因重身不能出門外,沈理、沈珹、沈瑛都閤家齊至,沈玨與沈全兩個自是也跟過來。
  沈玨雖因沈珠用了他的鋪蓋,跟沈瑞嘀咕了兩句,不過想著他大過年生病,又有些不忍心:「這趟出門,珠九哥也不容易,打小也是金尊玉貴的長大,抬抬手指就有人服侍,這一路上卻是跟大人似的,即便沒看顧上我們什麼,到底也曾為我們費心……」
  沈全也道:「他向來要強,這年節口偏又病了,心裡定是不自在,大家也多寬慰他些。」
  沈珠喝了藥,依舊睡著,沈瑞便隨著沈全、沈玨等人到徐氏上房。
  徐氏這裡的上房,擠了一屋子人,女眷在一處說話,男人去了內書房,沈瑞、沈玨等半大孩子,則同小一輩一起,依舊被放在東稍問裡。
  沈理是兩男一女,三個兒女;沈珹帶了兩女一男,聽說家中還有一不及週歲的庶子;沈瑛是一兒一女;沈琦成親本就晚,中間又守孝一年,因此還沒有兒女落地。
  八個孩子,大的十二、三歲,小的不過兩、三歲,坐滿了一屋子。
  沈瑞、沈玨等人都成了叔叔輩,徐氏這裡,早已幫他們預備好了荷包,給侄子、侄女們也發了壓歲錢。
  沈瑞與沈理家的幾個孩子都是相熟的,如今分開數月,兩下里沒有生疏去;對於沈瑛的兒女,沈瑞之前也見過;倒是宗房大哥家的三個孩子,此時還是初見。
  兩個小姑娘還罷,一個八、九歲,一個六、七歲,乖乖巧巧,已是小淑女模樣。給諸位族叔都見了禮,拜了年後,就同其他兩個小姑娘一道,被玉姐帶暖閣玩九連環去了,東稍問這裡只剩下一群小子。
  對於宗房大哥長子,沈瑞卻是多看了兩眼。這不單單是
族長太爺曾嫡孫,還是沈家未來宗子。
  沈珹嫡長子名棟,今年也是十三歲,不過月份比沈瑞、沈玨大半年,站在那裡端端正正,看著比沈玨穩重多。他雖沒有像何泰之那樣九歲就下場,不過聽說讀書也讀的甚好,估計今年年底就該回原籍,準備明年童子試。
  見沈瑞看自己,沈棟恭恭敬敬道:「瑞二叔可是有事吩咐侄兒……」
  對於這個稱呼,沈瑞倒是處之泰然,笑道:「聽說京城正月裡不少地方有廟會,我心中好奇,想要與棟哥打聽打聽……」
  沈棟聞言,面上卻赧然:「侄兒很少出門……只聽說過隆福寺廟會,具體如何倒是不曉得……」
  沈理長子沈林在旁聽了,笑嘻嘻道:「瑞二叔,侄兒曉得,待會瑞二叔隨了我家去,明兒侄兒領瑞二叔去……廟會可好玩了,有耍百戲的,還有各種吃的……」
  沈玨在旁,聽得心動。
  他雖去了胞兄家,可兄弟兩個年歲隔的太大,實是說不到一塊去;有個年紀相仿的侄子,又是個書呆子,將沈玨憋得不行。
  「小林哥真要領瑞二哥去廟會,也知會我一聲,我隨你們同去!」沈玨興致勃勃道:「琳二哥、琴二哥、寶四哥你們也一道來,到了京城,總不能只悶在院子裡。」後一句是對幾位族兄說的。
  沈琳、沈琴幾個都是半大少年,沒有不愛熱鬧的,聽了自然意動。
  沈瑞的確想要去廟會,不過看了看沈林個頭,心中疑惑,拉他到跟前,小聲問道:「林哥當真去過?」
  沈林今年不過十歲,三年前只有七歲,那麼大點的孩子,家裡會帶他去人多的地方?
  沈林聞言,果然漲紅了臉,小聲道:「侄兒當年在京時還小呢……不過表兄們都去過,今年我也大了……」
  別人家是嚴父慈母,沈理家卻是嚴母慈父。
  謝氏因是狀元之妻,又嫁狀元為妻,對於長子向來寄予厚望。沈瑞可不敢勾著小侄子玩,去得罪謝氏。
  沈瑞便摸了摸沈林的頭,將話題從廟會上岔開,問起沈林上學的事。
  沈林因已經十歲,年後要送到書院讀書,就是何泰之所在那一處翰林院子弟學校,與何泰之將是同窗。
  沈瑞是曉得郭氏安排,知道沈全會留在京城讀書,想到這一處翰林院書院,應是他們所知最好的學校。
  「瑛大哥那裡可是提過,年後安排三哥往何處讀書?」沈瑞道。
  沈全道:「大哥說想要求六族兄幫忙,看是否能進春山書院。」
  春山書院,就是沈瑞的那翰林子弟學校,在京城各書院中,頗有名氣。
  沈玨算了下時間道:「三哥要是在京中入學,那豈不是明年才會回鄉?」
  今年是鄉試之年,停院試,明後年才有院試。
  沈全搖頭道:「大哥說我要是能進學院,就好生讀兩年書,不用著急下場。等過了兩年,功課紮實了,院試也就水到渠成!總比這樣一回回考下去,每次提心吊膽沒底要強。」
  沈玨點點頭:「瑾大哥、琰大哥今年都要下場,不知到時結果會如何,說不得沈家又出兩個新舉人!」
  倒是沒人提沈珠,沈珠既隨徐氏來京,就放棄了歲考、科考。不經歲考、科考的生員,無法評定等級,也就沒有鄉試下場資格。
  少一時,席面齊備。
  周媽媽過來,領著眾小入席。
  今日席面設在中廳,擺了整整五席,倒是比昨晚的年夜飯用的還熱鬧些。
  方才在書房裡,大老爺已經與沈家諸子說了想要過繼沈瑞、沈玨之事,沈理、沈珹兩個並不意外,五房沈瑛兄弟之前猜測過,也覺得是意料之中,只是心裡還有些不安。
  在旁人看來,沈瑞入嗣二房,是從舉人門第到侍郎府,是往高處走;在兄弟兩個看來,沈瑞卻是從四房元嫡之子到了處境尷尬的嗣子,以後自處談何容易。就算二房幾位長輩向來慈愛,可這對侄兒與對嗣子豈是能一個樣?
  這是二房家務,除了四房之外,旁人也沒有多嘴餘地。連沈理這個沈瑞身後的大靠山都不反對,自也輪不到他們兄弟說話。
  若是沈瑞還是四房唯一嫡子,那過繼之事無論如何也扯不到沈瑞身上;沈瑞既成了嫡次子,又有孫家與二房淵源在,這過繼之事也就順理成章。
  孫氏三年前留下那一封讓庶長子記名的遺書,到底是無心安排,還是為了今日?
  兄弟兩個暗暗思量,倒是有些拿不準。
  沈珹是早已收過父祖家書,曉得對於二房擇嗣之事,祖父不置可否,父親則是心動。
  如今二房選中的人選中果然有沈玨,沈珹不知該歡喜父親「心想事成」,還是該惆悵胞弟要變成族弟。隱隱的還有些覺得不足,覺得沈玨要是入嗣小長房才是更加圓滿。不過小長房嗣子以後要頂門立戶,牽扯的多,大老爺、二老爺他們不選沈玨多半也是防著宗房插手二房事務。
  女眷這裡,二太太既曉得丈夫定下的嗣子是沈玨,白是開始留意珹大奶奶行事,心中暗暗挑剔。不過沈珹之妻是沈家未來宗婦,當年千挑萬選出來的大家嫡長女,端莊賢良,也不會露了錯處在親戚家。
  二太太便又留心謝氏與瑛大奶奶,瑛大奶奶亦是出身官宦人家,都是同珹大奶奶跟一個模子出來的似的,不像是族妯娌,倒像是親妯娌,接人待物都在規矩內。倒是謝氏,因是家中幼女,父兄嬌寵,說話行事更爽利些。
  二太太眼神這麼活,幾位奶奶早被盯得不自在,不過礙於她是長輩,也不好與她計較。
  徐氏瞧著她實不像話,暗中不停使眼色,方讓她安生了。
  三太太並不插手兩位嫂子的眉眼官司,只同謝氏說話,話裡話外將幾個族侄都誇了一番。謝氏雖隨著丈夫回松江守孝三年,不過對於沈家族人還是不熟,這幾人中,也同沈玨、沈全相熟,不免也將這兩人提出了誇了又誇。
  沈全是二太太心中之前選的嗣子人選,如今沒得到,反而越發覺得沈全好,便也隨著謝氏、三太太的話頭稱讚沈全。
  直誇的瑛大奶奶這個親嫂子有些坐不住,眾人才換了話頭。
  珹大奶奶也曉得些過繼風聲,不過身為長嫂,倒不好同丈夫提及此事,否則倒像是容不下親小叔似的。
  用了席後,沈瑞並沒有隨沈理回去,而是先跟著沈玨去了。
  明日是正月初二,京中習俗,出嫁的女兒、女婿要回娘家拜年,沈玨怎麼好去沈理家添亂;反而珹大奶奶娘家在松江,並不需要回娘家。
  待從侍郎府回家,聽丈夫提及二房嗣子已定之事,珹大奶奶不由詫異:「竟是瑞哥與五弟?前頭在席面上,聽著二嬸子、三嬸子都在誇五房全哥來著?」
  沈珹聞言,不由沉思。
  從血脈遠近來看,二房選沈瑞、沈玨為嗣子正是合情合理,可五房的血脈也內四房也差了不遠。同從宗房子弟擇嗣相比,自是擇五房子弟,更能免了是非。
  沈全年歲又長,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歲。
  聽著妻子的話,那邊二太太、三太太也是覺得沈全好的,那為何還舍沈全選了沈玨?
  唯一的理由,就是沈玨比沈瑞年紀小,不會以有個堂兄壓在小長房嗣子頭上。
  沈珹想到此處,生出幾許好奇來:「當年孫家到底與二房有何大恩,使得滄大叔不僅要收瑞哥做嗣,還用心良苦地瑞哥打算這麼多……」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6 12:34
第3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時來運轉(三)


  松江,沈家坊。
  
  白氏額頭上包著帕子,臉色青白,躺在床上,眼睛腫的跟爛桃似的,眼淚跟流水是的止不住。
  
  沈琰坐在床前凳子上,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遞上帕子,道:「娘,親事不成就不成吧……」
  
  白氏「嗚嗚」地哭出聲來,拉著沈琰的胳膊:「我的兒,竟被他們如此嫌棄,原只當董家是好的,誰想到他們也是這般勢利。早先本是董家娘子先示好,如今反悔的也是他們,都不是個好的!」
  
  別人家的新年,都會熱熱鬧鬧,對於沈琰、沈瑗兄弟家,卻是風雨飄搖。
  
  除夕宗族祭祀,沒有他們兄弟的份。往年也是如此,只是今年更讓人絕望。二房大太太傳出的話,不容他們以庶支歸宗,邵氏舊事又翻出來,連宗房也沒有法子再讓他們這樣不明不白地以族人的名義混日子。
  
  沈琰、沈瑗兄弟對於這個結果,並非不能接受。
  
  當時沈瑗厚著面皮承認自己出婦子孫的身份時,就做好了被二房嫡支不待見的準備。原想著這樣一來,身份明了,也省的想要推嗣子出來的宗房、三房、九房等忌憚。
  
  只是沒有想到,不僅歸宗不成,連沈氏族人這個名頭都保不住,沈琰的親事也有變。
  
  董沈氏見沈琰歸宗無望,連沈家旁枝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兩姓旁人,名聲又被長輩連帶壞了,便不顧董舉人阻攔,開始相看旁人。
  
  今天是大年初二,董沈家回娘家的日子,白氏便早早地去了三房,董沈氏卻是只做沒瞧見她。
  
  白氏不死心,估摸董沈氏從娘家回來,又去了董家,卻是連大門都沒進去。
  
  白氏回來就倒下,沈琰曉得親事有變,雖是黯然,也是捨不得同董舉人師生情誼,對於董家那個性子略帶嬌蠻的師妹,倒是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強扭的瓜不甜,既是師母不願,這門親事以後不提也罷……娘莫要再哭了,等兒子中了舉人,給娘說個更好的媳婦。」沈琰輕聲勸道。
  
  白氏拭了淚,眼中滿是恨意:「都是義慶堂子孫,作甚嫡支要如此容不下我們?他們是怕哩,擔心我兒一飛衝天,去尋他們不是,才如此打壓我兒,又故意攪合黃了你的親事,好讓你分心,不能專心備考。都是黑心肝的東西,活該生不出兒子來!大哥可莫要中了他們的奸計,專心準備鄉試就好……董家那丫頭又懶又饞,我倒是要瞧瞧,他們家能攀上什麼高枝去?」
  
  看著滿臉怨憤的母親,沈琰心中苦笑。
  
  二房嫡支遠在京城,連各房族人都懶得理會,哪裡會將他們這支棄子放在心中。還出手打壓他、攪合他的親事?沈琰曉得自己幾斤幾兩,自不會信了白氏的胡亂猜測。
  
  他苦笑是因為對於今年的鄉試,壓根沒有把握。
  
  他雖也是四、五歲啟蒙,讀了十多年書,可讀書人家子弟,哪冇個不是這樣過來的,可也沒見得個個都是舉人進士。
  
  他早先是曾想著等到考中舉人後,就去京城二房求父祖歸宗之事,然而二房獨子身故,卻徹底斷了這個可能。
  
  二房嫡支子嗣斷絕,追根溯源也有當年邵氏惡行的緣故。那邊沒了子孫,這邊他們身為邵氏曾孫,想要歸宗,如何不礙眼?
  
  又勸了好一會兒,吩咐婢子服侍白氏歇下,沈琰才從北屋出來。
  
  剛到屋門口,就沈瑗跟柱子似的站在那裡,臉色十分難看。
  
  沈琰見狀,不由皺眉,低聲呵道:「哪裡學來的壞習慣,鬼鬼祟祟地學會聽壁角?」
  
  沈瑗看了北屋一眼,拉著沈琰回到東廂。
  
  「大哥,是不是我做錯了事?是不是我不該去學堂裡將二房的陰私攤開說?」沈瑗滿臉愧疚:「是我錯了……連累大哥被退婚……」
  
  沈琰搖頭道:「不干你的事,就算你不去學堂,三房、九房那邊也會將曾祖母的事傳出來……我們兄弟畢竟同京城血脈更近,他們為了穩妥,自然想著先斷了你我過繼的可能……」
  
  「可是董先生怎麼能出爾反爾?他不是向來看重大哥麼,就任由他娘子胡鬧?」沈瑗憤憤道。
  
  沈琰嘆了口氣,道:「不怪老師……老師到底是沈家姻親,總不能因我的緣故,將沈家都得罪了……」
  
  沈琰、沈瑗兄弟是二房發了話不認的,董舉人要是再執意做親,就是得罪沈家二房。董舉人的兩子都入仕,自然顧忌也就多。
  
  沈瑗咬牙道:「原當沈家三房是好人,沒想到爛了心腸的就是他們,怪不得沈家沒人待見他們那一房!曾祖母那些閒話都是從三房傳出來的,聽說攛掇董家娘子悔婚的也是他們……沈珠還沒賺上嗣子呢,他們倒抖起了了,老天有眼,且看他們算計成空那一日……」
  
  想著隨徐氏進京的沈家諸子,沈瑗又生出幾分希望:「要是最後選定的嗣子有琴哥就好了……琴哥雖嘴碎些,卻是熱心腸……」
  
  沈琰聽了,卻有些怔忪。
  
  人皆有傲氣,被嫌棄至此,還非要死切吧列地惦記歸宗麼?
  
  他小時很是不理解祖父與父親為何唸唸不忘歸宗,如今境遇變化,卻使得他曉得,有家族能依靠是多麼讓人心安之事。即便掛著旁枝族人名號,也不會隨意被人欺了去。
  
  只是正如沈瑗所想的,二房大太太既然能說出那樣的話,那在二房長輩在世時,他們這一支想要歸宗都是妄想,說不定真要等到老一輩故去,小一輩當家時,才有可能。
  
  他正想著,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叩門聲,便起身出去。
  
  沈瑗好奇道:「這個時候,誰會過來?」說著,也隨著兄長出去。
  
  來的是董舉人。
  
  「老師,您怎麼來了?」沈琰頗為意外,忙將董舉人讓到東廂小廳。
  
  沈瑗骨傷已經好的差不多,雖因董家毀親之事對董舉人心有不滿,可不願長兄為難,還是老實下去倒茶。
  
  董舉人一個人過來的,看著沈琰依舊恭敬自己如往昔,既是愧疚也是心驚。
  
  愧疚的是,他出爾反爾,沒有攔著妻子胡鬧;心驚的是,沈琰小小年紀,遇到這樣毀婚之事,寡母又受辱,面上卻依是不露聲色。
  
  「都是我不好,沒有攔下你師母……等過了十五,兩家就過婚書……」董舉人滿臉羞愧道。
  
  沈瑗奉茶上來,聽了這一句,不由偷偷望向長兄。
  
  董舉人雖好,可董家娘子行事翻來覆去,沈瑗還真替兄長看不上。
  
  沈琰瞪了他一眼,沈瑗方老實地退了下去,可還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在門口站下。
  
  就聽裡頭沈琰道:「老師有命,學生本當遵從……只是因學生之故,使得老師家反宅亂,學生已是不安。婚姻向來是合兩家之好,師母與家母性情不和,心中又另外屬意的女婿人選,這門親老師無須再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便無緣與老師做半子,學生也不會忘記老師數年的提點教導之恩!」
  
  沈琰聲音不大,可語氣卻果決。
  
  沈舉人連聲嘆氣道:「這、這、你師母無禮,我不好往令堂身邊去,琰哥代我與你母親賠罪吧……」
  
  對於這個學生,沈舉人還是比較看中,想著沈家二房行事,如此不留餘地也太刻薄。不管當年沈琰、沈瑗曾祖母錯了何等錯事,這都冇過了幾代人,如今還計較又有什麼意思。
  
  「最近傳的難聽話太多,這裡畢竟是沈家坊,早先嫉妒你們兄弟的也不是一家兩家……你可有什麼打算?」沈舉人道。
  
  說到底他們還是「客居」,就是這小宅子也是宗房名下產業,並不是他們私產。
  
  沈琰道:「等考完科試,學生想要奉母去南京……早日過去熟悉水土,也能早日安心備考。」
  
  今年是鄉試之年,等過了正月,學政會到各府主持科試。學政通過去年的歲考與今年的科試,將生員分為六等,一二等取得鄉試資格。要是不經歲考、科試,生員就不得下場應鄉試。
  
  聽說沈琰打算閤家去南京,董舉人點點頭道:「早日過去,清靜下來讀書也好。」說話間,從袖子裡摸出個荷包,撂在小幾上:「這是我給你預備的壓歲錢,你只需聽話收了,不許拒絕,否則就是心裡怨我了……師生一場,我只盼你早日舉業,縱然是歸不得沈族,也能立世……這世上,沒有家族助力,寒門子弟一步一步熬出頭的,也不是沒有……」
  

  董舉人話說的這個份上,沈琰哪裡有拒絕的餘地,只好躬身道:「既是先生所賜,學生就愧受了!」
  
  不管是沈琰小小年紀城府深,還是真的心情惇厚不記仇,董舉人都只有嘆惋的。
  
  要是有選擇,他自是樂意繼續這門親事,可事情鬧到現下,就算他能勸好妻子,白氏平白受辱,如何能心無芥蒂。
  
  只是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師生兩個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董舉人便離去。
  
  沈琰親自送出大門.眼見著董舉人走遠了,方轉身回來
  
  沈瑗站在小廳,正瞪著小幾上那荷包,腮幫子鼓鼓的:「董舉人這是什麼意思?誰缺幾個銀錢麼?」
  
  沈琰只是笑笑,拿起荷包,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
  
  待打開來,裡面是四張莊票,不多不少二百兩銀子。
  
  沈瑗上前看了,倒吸了一口冷氣:「二百兩銀子做壓歲錢,董先生好大手筆?」
  
  就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也呼奴使婢的,每個月不過幾兩銀子開銷。當年他們閤家搬回松江時,那邊處理產業得得銀子也不過三、四百兩。
  
  幸好有沈琰在族學裡的貼補,才使得一家三口沒有坐吃山空。
  
  董舉人家雖也買田置業,可到底是寒門子弟出身,祖上沒有積蓄,又要照應胞弟留下的孤兒寡母,日子過的並不寬敞。這二百兩銀子,對於董舉人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沈琰嘆氣道:「先生與我恩重!」
  
  沈瑗目光從銀票上移開,有些不自在道:「大哥要收下?不退回去?」
  
  沈琰笑了笑:「作甚要退回去?等科試過了,咱們就搬家,正需要銀錢的時候……」
  
  沈瑗皺眉道:「廉者不受嗟來之食!這雖不算是嗟來之食,可董家悔婚在前,又拿銀子出來,倒像是堵大哥的嘴?大哥不是正該堅持不受?」
  
  沈琰看了弟弟一眼:「二弟只想不好的,怎麼不想好的?老師或許只是曉得我們日子窘迫,為了我安心備考,方送銀子過來,」
  
  「誰信哩?咱們家一直這樣,要是董先生想要貼補大哥早就貼補了,何必等到這時候?大哥總是只想著旁人的好!」沈瑗撇撇嘴,道。
  
  「老師肯收我做弟子,好生教導我,與我已是有大恩。老師又不虧欠我,我自然記得老師的好。所謂婚約之事,當初不過是幾句閒話,並未落在實處,如今不成也算不得背信棄義。若不是真心關愛我,老師也不會急我所急,贈與重金,解決我後顧之憂。難道我不念老師十分好,反而因那一分不好就心生怨恨?那是什麼道理?」沈琰正色道。
  
  沈瑗定定地看了兄長幾眼,有些拿不準:「大哥真的不怨董家悔婚?」
  
  沈琰笑了笑道:「好男人何患無妻!還是二弟覺得大哥沒出息,以後給你說不上嫂子?」
  
  沈瑗坐在椅子上,支棱著下巴,道:「要是人人都能跟大哥似的,只覺得旁人的好就好了……」
  
  邵氏與二房早年舊事,沈琰、沈瑗兄弟即便從父母那裡聽到過些,可為尊者諱,知道的並不全。
  
  直到徐氏回松江,擇嗣子的話出來,二房舊事才被挖了出來,兄弟兩個才知曉詳情。
  
  原本沈瑗還因父祖不能歸宗對嫡支心中埋怨,知曉當年舊事後卻怨不起來。將心比心,要是有人敢害沈琰,那沈瑗也是記恨一輩子,立誓報仇。
  
  不過就算大家將邵氏說的再惡毒,也不能抹殺她對三太爺十多年的養恩。這也是旗中人早年覺得二房三太爺太薄情的原因。
  
  沈琰垂下眼簾,自嘲一笑。
  
  世態炎涼,人心易變,不記好的,難道只記仇?那豈不是跟自己娘親似的,日日折磨自己不安生,自己又不是女人,非要尋人依靠,怎就不能跟沈理似的,以功名晉身,頂門立戶……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6 12:35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時來運轉(四)


  現下的隆福寺廟會,與後世沈瑞見過的那種春節時間京城各大廟會還不同。後世的廟會,是以「吃喝玩樂購」為主,現下廟會,禮佛的意義更大些。
  
  不過因是在新年期間,燒香拜佛的人多,寺院外頭也是各種商家云集,與沈瑞先前在松江看過的佛誕廟會相似,只是規模要大的多。
  
  沈玨央求了沈鹼,說什麼也要來來廟會見識見識。
  
  想著正式過嗣之日不遠,隆福寺就在的本坊,沈鹼對胞弟便也多了幾分縱容,就應了他的請求。
  
  不過沈玨所提的由他帶了沈瑞、沈棟兩個出來,則被沈鹼給否了。
  
  三個半大孩子,自家兒子不是圓滑的,兩個弟弟又是初到京城,沈鹼如何能安心放他們出去。
  
  初二用了早飯,沈鹼就帶了沈玨、沈瑞還有沈棟三個出來。
  
  京城初一香火旺盛的廟宇有數十,隆福寺雖名氣大,聚集的人不少,可並沒想像中的那般混亂。
  
  仁壽坊算是離皇城近的坊,這邊住的還是官宦富庶人家為主,尋常百姓多住在南城圈出來的外城。
  
  即來廟會,少不得要燒香拜佛,即便沈鹼是儒家門生,今日也「入鄉隨俗」。
  
  有上千的香客云集隆福寺外,由知客僧帶了沙彌引導者,排隊入內燒香。
  
  沈瑞等人也過去排隊,前後用了一個多時辰,落了半身香火,才燒完香,從人群中擠出來。
  
  隆福寺前半條街,都是各色小吃攤子,沈鹼也是打少年過來的,自然不會刻板地不許幾個小的吃外食,可外頭寒風烈烈,哪裡敢讓他們跟旁人似的直接站在風口吃,少不得挨個攤子打包,弄了不少南邊不曾見的小吃點心之類帶回去。
  
  一行人,倒是早早就回了沈鹼家。
  
  隨手尋常人家叔嫂之間亦需避諱,可鹼大奶奶長子都比沈玨、沈瑞兩個大半歲,年歲差了太多,沈玨、沈瑞又小,倒是無需避諱太多。
  
  鹼大奶奶就直接讓人將點心小吃都熱了,在上房暖閣裡,擺了一桌子,將兩個小叔子與幾位兒女都叫來。
  
  乳果,牛油炒麵,牛肉乾、黑麥小窩頭……這些或是從蒙古人那邊傳來的吃食,都是南邊沒有的,就是沈棟兄弟也是初見。
  
  就是鹼大奶奶之前說過,讓大家淺嚐即止,省的晚飯時吃不下,不過等到鹼大奶奶一離開,大家一人幾筷子,十來份各色吃食,也吃了七七八八。
  
  說到底不管是糕餅類,還是炸果,味道並不算新奇,不過為了酥軟可口,都放了糖,小孩子自是愛吃。像沈玨這種嗜甜的,則更是如老鼠掉進米缸裡。
  
  沈瑞對甜食無愛,嚼了半條牛肉乾,就慢悠悠地對付半碗牛油炒麵。
  
  沈玨已經撐得不行,胡吃海塞了一氣,到底撐著了,歪在一邊直揉肚子。
  
  沈鹼家兩個小姑娘看著規矩,吃相也斯斯文文。即便吃的並不多,眼睛還有些移不冇開,不過見沈玨這個叔叔已經用完,沈瑞這個族叔也一調羹一調羹地吃麵茶,沈棟跟著放下筷子,小姊妹兩個便也撂下筷子。
  
  沈鹼次女慧姐才六歲,倒是比姐姐寧姐要活潑些。
  
  瞧著沈玨面上擠眉弄眼地難受模樣,慧姐便湊過去,輕輕拍了拍他肚子:「五叔,痛痛飛,痛痛飛了……」
  
  沈玨先是一愣,隨即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有些怔忪。
  
  沈棟在旁,呵斥妹妹道:「怎同五叔動手動腳?」
  
  慧姐被嚇了一跳,眼眶裡淚珠開始打轉轉。
  
  沈玨「哈哈」笑了連聲,伸手將小侄女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道:「真不疼了,好慧姐,再給五叔拍拍!」
  
  慧姐聞言,眼眸一亮,伸出小胖手,在沈玨肚子上又輕拍了兩下:「痛痛飛,痛痛飛,五叔不疼了……」
  
  屋子裡滿滿稚嫩的童音,還有沈玨歡快地笑聲。
  
  鹼大奶奶進來時,就見小女兒坐在沈玨膝上,小嘴巴拉巴拉地說道:「娘就是這樣摸我……真的不疼了,五叔說是不是?」
  
  鹼大奶奶搖頭道:「這孩子,真是人來瘋……快下來,不許鬧你五叔……」後一句,是板著臉對慧姐說的。
  
  慧姐從沈玨膝蓋上下地,吐了吐舌頭,小聲道:「我沒鬧五叔……我疼五叔呢,跟娘疼我一樣……」
  
  這小丫頭「大言不慚」的一句,聽得大家都笑出聲來。
  
  鹼大奶奶伸手指了指小女兒額頭:「又胡亂說話,你是侄女,是當孝敬你五叔,你五叔有你祖父、祖母疼呢。」
  
  童言童語,聽得沈瑞心裡都跟著歡快許多。不過在望向沈玨時,沈玨還是察覺出他的異樣。
  
  這時,就聽鹼大奶奶說:「瑞二叔、五叔,你們要是用完,就去前院書房尋你們大哥,大哥有事尋你們說。」
  
  兩人已經吃完,有婢子送了清水,漱了口,便離了暖閣,相伴往前院書房去。
  
  「可是又想家了?」沈玨見沈玨神色怏怏,問道。
  
  沈玨搖搖頭,自嘲道:「早年看史書上云寐生不為生母所喜,恨之慾死,我還覺得誇大其詞……等這兩年長大,才曉得五個手指頭有長有短是什麼意思。不曉得大哥、二哥小時,我娘有沒有疼過他們,在我這裡是沒見識過的……」
  
  這話中隱有抑鬱之氣,沈瑞道:「即便為人父母,也終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好惡,這世上父母也不過是尋常人,不是聖人……我家老爺不也是如此,看重長子,對我這個次子不屑一顧!」
  
  沈玨偏過頭,看了看沈瑞,覺得自比起沈瑞遭遇磋磨,自己心中這點不平實不算什麼。
  
  他「哈哈」兩聲,搭了沈瑞肩膀道:「聽瑞哥這話一說,咱們一個母厭,一個父憎,倒是難兄難弟了!」
  
  沈瑞輕哼了一聲:「人前是瑞二哥,這沒人時間又喚了稱呼?你也不怕在大哥跟前說露嘴,小心再挨一頓訓斥!」
  
  沈玨臉上露出害怕:「幾年沒見大哥,大哥越來越刻板,還真是怕了他!」
  
  昨晚回來時,沈玨就順口叫了沈瑞一句「瑞哥」,被沈鹼耳提面命地說教了一番,後讓他將「兄友弟恭」四字抄寫一百遍。
  
  書房裡,沈鹼將寫好的家書封好。
  
  二老爺回鄉祭祖,與大太太回鄉省親又不同。大太太是回蘇州府省親,順便回松江本家;二老爺這次回去,除了祭祖,還有敲定嗣子名分。
  
  宗房那裡,自然先得了消息,早做準備為好。
  
  他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既是惆悵胞弟變族弟,又是有些歡喜宗房與二房之間有了玨哥做紐帶,牽扯得更深。
  
  沈瑞也好,沈玨也好,年歲在那裡擺著,不過十三歲,等一步步地考出來入仕途,少說也要十來年功夫,二房大老爺年過半百,就是為了嗣子、嗣侄籌劃,也會提拔族侄做與力。
  
  沈家在京的幾位玉字輩中,沈理背靠相府,無需借二房的力;沈琦還是舉人,想要提挈也提挈不上,剩下的人選就是他與五房沈瑛。
  
  沈瑛還在庶常院,離散館還有一年半,暫時也無需提挈。如此一來,二房能扶持的人選,只剩下自己。自己是沈家宗孫,玨哥胞兄,自己更進一步,對沈瑞、沈玨來說都是好事。
  
  年後二老爺回松江,按理來說,沈玨、沈瑞也應該隨之回去,不過大老爺意思冇,兩位小哥年歲小,不耐長途跋涉,就無需回去了。
  
  可這過嗣的話,總要有人與二小說。
  
  正想著出身,就有小廝進來稟道:「大爺,瑞二爺與五爺來了。」
  
  沈鹼點頭叫進。
  
  看沈玨笑嘻嘻的,沈鹼不由有些頭疼。
  
  這個弟弟雖憊懶,卻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之前他也試探過沈玨,曉得自己這個弟弟對於二房嗣子沒有半點興趣。
  
  如今也是趁著沈瑞在,沈鹼方好與沈玨提及此事。否則只有兄弟兩個,沈鹼還真要不好開口。否則沈玨不願意的話,自己是該勸還是不該勸?
  
  兩人雖是同胞兄弟,不過因年歲相差太遠,沈鹼又離鄉多年,實際上並不親近。
  
  「大哥喚我們,可是有話吩咐?」沈玨見沈鹼半響不說話,只覺得莫名其妙,開口問道。
  
  沈鹼醒過神來,指了指書案前的兩把椅子:「說來話長,你們先坐。」
  
  沈瑞、沈玨兩個坐下,沈玨還是稀里糊塗,沈瑞心中卻隱隱有了譜。
  
  能讓沈鹼如此難開口的,除了沈玨出繼之事還有什麼?
  
  看來二房大老爺那邊,已經有了決斷,選了沈玨做嗣子
  
  自己這小三房嗣子的身份,沈鹼應也是曉得了,否則不會不避諱自己。
  
  見沈鹼欲言又止的,沈玨有些不安:「大哥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有什麼不能開口的?」
  
  嘴上說著,他的心卻一下子懸了起來。
  
  他面上一下刷白,「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哥,可是松江那邊有家書過來,不會是……不會是……」
  
  沈鹼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瞪了他一眼,道:「童言無忌,大過年的也不想得好的!且安心,家中一切安好!」
  
  沈玨輕哼一聲,坐了下來:「誰讓大哥神色沉重,猶猶豫豫的,倒像是遇到天大的事……」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6 12:37
第3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時來運轉(五)


  沈珹要說的話,被沈玨打了個岔,又嚥了下去。

  看著七情上色的胞弟,再看看旁邊老成持重的沈瑞,沈珹便將要說的話掉了個順序:「有件事,該告訴你們……二房滄大叔、滄大嬸要過繼瑞哥做嗣子!」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留心沈瑞與沈玨反應,沒想到這會兒神色不變的是沈玨,面帶訝然的反而是沈瑞。

  「果然是瑞哥……那之前全三哥猜測果然沒錯……」沈玨笑著說道:「這是好事呀?大哥怎還吞吞吐吐的?」

  沈瑞本當自己定要入嗣小三房的,沒想到去的是長房。

  即便他不是愛攀附權勢的,可也曉得過繼大老爺名下與三老爺名下的區別。古往今來,權二代就是拼爹。一個侍郎老爹,一個舉人老弟,這份量孰輕孰重,不是傻子都能曉得?

  只是二房小宗宗子,族中眼中的香餑餑,就這麼落到自己頭上?

  想到孫家與二房淵源,似乎這個結果,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玨哥覺得過繼嗣子是好事?」沈珹心下一動,問道。

  沈玨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是好事……大哥你不曉得,四房源大伯有多偏心,將庶長子捧得高高的,壓著瑞哥一頭。源大嬸子沒法子,臨走,送了一半嫁妝給庶長子,給他記了名。要不然瞧著四房長輩對那庶長子的偏愛,恨不得逼死瑞哥,將瑞哥的名分錢財都佔去了才好……那哪裡是家哩?狼窩還差不多,一窩養不熟的白羊狼……」

  沈玨是義憤,口不擇言,聽得沈珹不由皺眉:「閉嘴!越說越離譜,族親長輩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說嘴!祖父真是太慣著你,這麼大了還不曉得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幸好瑞哥不是旁人,向來與你交好,不會與你計較。否則你這樣當著瑞哥,對四房的事情說三道四,豈不是太無禮?要是旁人當著你的面說宗房長輩不是,你樂不樂意?還不快點與瑞哥賠不是?」

  沈玨點了點頭,面上帶了幾分懊惱。

  他不過是旁觀者,覺得四房有不平事,每每忍不住為沈瑞抱不平。可沈瑞是四房子,又已經失母,在心裡定還是尊敬親近父親,這也是人之常情。沈源愛重庶長子比沈瑞這個嫡子甚,沈瑞心裡指定不好受。自己卻不懂事,每每在沈瑞跟前念叨沈源偏心之類的話,這不是火上澆油是什麼?

  想到這裡,沈玨訕訕,看了沈瑞一眼,拱手叨擾道:「瑞二哥,弟弟口無遮攔,冒犯了瑞二哥,請二哥原諒我這一遭!」

  沈瑞曉得沈瑞不過是為自己不平,並非有什麼惡意,可是對於他的「口不擇言」也心有餘悸。自己就是四房之子,要是祖母、生父都臭名昭著,旁人瞧著自己也是黑的。

  只是沈玨說話的用意是好心,自己要是與他正經八百地說不要說之類,倒好像沈玨「好心沒好報」似的。

  對於沈珹喝止沈玨,沈瑞樂見其成。

  眼見他正經八百地賠罪,沈瑞便擺擺手道:「我這裡並不會埋怨玨哥。只是珹大哥說得好,無論如何,長輩就是長輩容不得我們說嘴。玨哥以後再抱怨就在心裡偷偷的,莫要宣之於口。要不然被人曉得,不會理解玨哥是急公好義,說不得當玨哥是個藏不住話的。」

  沈玨道點點頭道:「我曉得了,以後再也不念叨長輩不是……我可不想像琴二哥那樣每天唧唧歪歪的,讓人當成淺底碟子似的……」

  說到最後,卻是看到沈瑞使勁給自己使眼色,沈玨一時沒明白過來,可聲音也漸小。

  沈珹揉了揉額頭,這樣任性肆意的沈玨給二房做嗣子真的好麼?有穩重懂事的沈瑞對比,沈玨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咬牙道:「看來昨晚玨哥的大字沒寫夠!今晚除了『兄友弟恭』再加上一句『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難道同輩族兄就不是尊長了?」

  沈玨捂著嘴巴,有點不敢說話了。

  並非是他不動規矩,沈玨就是這個毛病,越是親近的人跟前,行事越是隨意。在他眼中,沈瑞是族兄弟,是同窗好友;沈珹這個胞兄,即便打小相處的少,可長兄如父,心中也只有敬重且樂意親近的。

  沈瑞想著昨晚沈玨寫四個字,一百遍就寫了半夜去,如今又添了這一句,可不是要命。

  「珹大哥,眼下是沒旁人玨哥說話方隨意些;在旁人面前,玨哥規矩可是半點不差……珹大哥教導玨哥,弟弟本不該插嘴,可是昨晚玨哥寫大字,寫到三更天,今天加了一句,怕是要熬到後半夜……」沈瑞求情道。

  寫大字可不是抄書,四個字須臾而得,一張大字下來,少說也得半盞茶功夫。

  沈玨聞言,亦是露出可憐兮兮表情,將右手伸到沈珹跟前,帶了幾分委屈道:「大哥您瞧,昨晚寫大字寫的,手心現下也沒消腫呢!」

  沈珹見了他如此模樣,也帶了幾分心疼,低頭去看沈瑞手心。

  白白嫩嫩的手心中,卻是有幾處紅腫。沈珹先是心軟,隨即卻是寒了臉。

  沈珹轉向沈瑞:「瑞哥,你伸出右手來!」

  他年過而立,唬著臉說話,還真有幾分族長太爺的影子。

  沈瑞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按照吩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兩張手心一對比,沈瑞這裡中指上多了握筆留下的繭子,沈瑞哪裡只是紅腫,並無老繭。

  沈珹搖頭道:「太爺真是太縱容你……都十三歲,還不曉得勤勉讀書!」

  沈玨心中對於長兄雖心存敬畏,到底更敬重祖父。聽了長兄這話,忙道:「我雖不如瑞二哥讀書刻苦,可該學得也都學,在讀書上祖父可沒有縱過我……」

  沈珹見他對於讀書興致寥寥的模樣,心下不由嘆氣。

  沈玨要是留在宗房,做為嫡幼子,不愛讀書的話沒什麼,只要混個功名立身就行。

  二房仕宦之家,子弟肯定要進學,鄉試、會試一路考下去。

  讀書也好,過繼二房也好,都是一樣的,不管沈玨這裡願不願意,結果都是一樣。

  如此想著,沈珹原本難以吐出口的話便也出來:「二房除了定下瑞哥為小長房嗣子,還定了你做小二房嗣子!」

  「什麼二房小二房的?」沈玨方才因提及祖父,心中想念親人,一時跑神,沒有聽齊全。

  沈瑞在旁,卻是聽得明明白白。

  二房另一個嗣子是沈玨,而不是旁人,對於沈瑞來說只有歡喜的。兩人感情好不說,沈玨又比他年幼,少了個堂兄在頭上。

  沈珹看著沈玨,將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沈玨聽了,眼睛立時直了,臉色血色褪盡。

  沈瑞見他不對,忙道:「玨哥!」

  沈玨臉上呆滯已經轉為憤怒,怒視著沈珹道:「誰要去做二房嗣子?我哪裡做的不好,要將我過繼與旁人?祖父、父親都不在,大哥就做了我的主不成?我到底哪裡得罪了大哥,使得大哥不要我這個兄弟?」說到最後,已是滿臉憤憤,紅了眼圈。

  兄弟兩個箭弩拔張,沈瑞怎麼能旁觀,拉了拉沈玨袖子,道:「玨哥,興滅繼絕這樣的大事自有長輩們做主,珹大哥身為晚輩,怕是也才得了消息。」

  沈珹嘆了一口氣道:「瑞哥猜著了,昨天下午滄大叔方與我說了此事……原當昨晚就告訴你們兩個,可我實是說不出口……」

  「難道我不願意,二房長輩還能硬逼著我?」沈玨咬牙道:「又不是非我不可,自有現成的人等著!」

  沈珹正色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家內四房本就是一個祖宗。輪序本當從宗房、四房選嗣子,興滅繼絕是身為沈家族人的責任,你莫要這個時候犯混!」

  沈玨挺著脖子道:「沈家人多著,哪裡就差一個我?我不信祖父捨得不要我這個孫子,將我過繼給旁人!」

  至於大老爺那裡,因早有口風在沈玨面前,所以沈玨曉得自己父親是贊成自己出繼的,也苦口婆心地與自己講個好處。可是他就是不願意,好好的自己家不待,去旁人家裡,就那麼好?

  骨肉天倫,若是只因目的與算計成了二房人,那還算什麼一家人。

  沈瑞需要「避難」,自己也過去算什麼?

  沈珹心中不由佩服自家老爹算無遺策,曉得沈玨性子,早早就附了太爺手書上京。他低下頭,打開書桌下抽屜,取了太爺手書出來:「喏,這是前幾日家信中帶的!」

  沈玨打小跟在祖父身邊,哪裡認不出太爺的字。

  太爺手書只有幾行字,可沈玨只覺得重於千斤,胳膊都抬不起,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手書從沈玨手中滑落,輕飄飄落在地上。

  沈玨起身拾起來,掃了一眼,上面提及沈玨身為宗房子孫,上京亦是代表宗房臉面,同族兄弟一起為二房嗣子候選。若是二房擇嗣到他頭上,他不可胡鬧,墜了宗房身份,萬事聽從長輩安排就是;要是沒有擇到他頭上,也不要節外生枝。

  沈瑞將太爺手書撂在書案上,心中不無羨慕。

  族長太爺那麼疼愛沈玨,卻依舊選擇讓他出嗣,也是真心疼愛沈玨。

  不知道四房那裡,沈舉人與張老安人曉得自己被二房大老爺擇為嗣子,會是什麼表情……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7 10:34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時來運轉(六)


  從沈珹書房回來後,沈玨就一直沒有說話,回到客院後,就往熏籠上一躺,一動不動。

  這沒有什麼可安慰的,只能讓沈玨自己想開。

  骨肉親情,最難割捨。這也是為何尋常過嗣人家,首選嗣子是襁褓中的嬰兒或是幼童。就是因不管養恩如何,生恩難忘。年紀越大,對本生親長的感情就越深厚。

  沈玨之前可是唸唸不忘早日回鄉,最放不下的也是族長太爺,可寄來手書、讓他聽話留京的也是族長太爺。

  少一時,就有珹大奶奶那裡打發婆子過來,請沈瑞、沈玨兩個過去用晚飯。

  沈瑞見沈玨沒有起身的意思,便對婆子道:「勞煩媽媽轉告嫂子,我與玨哥倆方才吃了不少點心小食,如今還不餓,晚飯就不吃了,請大哥、大嫂先用。」

  婆子應聲去了,沈玨翻身從熏籠上起身,道:「不吃晚飯怎麼行?」

  沈玨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吃的進去?」

  沈玨輕哼了一聲道:「怎吃不進去?我現下能吃一桌飯菜下去!」

  「且放心,餓不著你!大嫂是個仔細人,稍後會送吃食過來!」沈瑞道。

  沈玨往後一倒,攤成一個大字:「誰讓我是她小叔子呢……」又道:「以後……他們可不是只有更客氣周道的……」

  沈瑞聽他話中,將沈珹夫婦也埋怨上,道:「你莫要只想不好的,也唸唸大家好處……族長太爺那麼疼你,同意你出繼也是用心良苦。在長輩眼中,在京城不管是求學,還是其他,到底比松江時便宜些。二房珞大哥能十六歲過鄉試,除了天資出眾外,也有京城名師多的緣故。」

  或許宗房上下對於沈玨出繼樂觀其成,有其他的私心在裡頭,可也不能否認最大的原因還是因對於沈玨的前程來說,出繼有益無害。

  沈玨翻身坐起,苦笑道:「瑞哥,這可是出繼,不是小事!往後爹娘不是爹娘,祖父不是祖父……」說到這裡,耷拉下腦袋:「先前覺得瑞哥出繼時,我身在局外,只當這個是好事,還沒心沒肺地為你歡喜,這哪裡是值得歡喜的事?源大叔與老安人固然對你不好,源大嬸子定是疼你的,你心裡也未必樂意出繼。」

  沈瑞搖頭道:「玨哥,你猜錯了……我心裡是樂意出繼的。這世上,人與人的情分都是處來的,不是有血緣就是親人。就如同在我心中,即便沈瑾為長兄,可是我因同你與全三哥親近,反而覺得與你們兄弟感情更深……你雖與我情形不同,可長輩們若是都覺得出繼好,那定有他們的思量與道理。你一時不舒坦正常,只是莫要埋怨他們。你如此不捨,族長太爺他們心裡又如何能捨?就是珹大哥,要不是因心中難受,也不會覺得此事這般難以開口。人活立世,誰也不能隨心所欲。你要是咬緊了話不樂意出繼,為難的只有族長太爺。太爺身為族長,興滅繼絕是應有之義,難道別人家的孩子出繼的,宗房子孫就出繼不得,讓族人如何看?」

  沈玨呲牙道:「怎麼就輪到我頭上?我剛進京城時,是覺得侍郎宅好來著,可也沒有想著長長久久地留下!」

  他已經十三歲,雖心裡抑鬱難當,到底是明白人。

  沈瑞這一番勸說,還是聽進去了。

  正如沈瑞所料,過了兩刻鐘,珹大奶奶來了,後邊還跟著幾個婆子婢子,抬了食盒過來。

  沈玨已不是方才那半死不活模樣,臉色雖沒有笑模樣,可還是起身跟在沈瑞身邊,對珹大奶奶執禮。

  珹大奶奶見狀,心下稍安,笑道:「就算方才吃了小食沒甚胃口,這飧食也當用些。瑞二叔與五叔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不吃飯怎麼受得住!」

  沈瑞道:「勞煩大嫂費心,我與瑞哥方還想著晚上餓了怎麼尋嫂子要宵夜呢……」

  珹大奶奶道:「即來了家裡,瑞二叔莫要外道。灶上有婆子值夜,瑞二叔想要甚麼吃食直打發人去要!」說到這裡,又望向沈玨:「五叔,你大哥說你愛吃藕粉,家裡早先沒有了,今日嫂子打發人去瑛大叔家討了些,你要是想吃,便吩咐人調給你。」

  沈玨擠出笑道:「使嫂子費心了。」

  珹大奶奶親自帶人擺了飯菜出來,方帶了婆子婢子離開

  沈玨哪裡有胃口,沈瑞方才卻是沒有吃什麼,如今被飯菜的香氣一引,勾出食慾來。

  他在桌子前坐了,看著沈玨道:「不想吃就不吃,等你餓了調藕粉,我先用了……」

  松江那裡飯菜,鮮少用羊肉入菜,葷的是豬肉、雞鴨、魚蝦,京城這裡的飯桌上,卻是常見羊肉。

  冬日裡一盞羊肉冬瓜湯,很是對胃口。

  沈瑞便給自己盛了一碗,撒了點香菜碎,香噴噴地喝了一碗。

  待去盛第二碗時,沈玨忍不住,將自己面前的碗推過來:「給我也來一碗!多大點事兒,難道還會耽擱得了吃飯? 」

  沈瑞便給他盛了,沈玨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說的,低著頭開始胡吃海塞。

  桌子上四碗四碟的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用了大半下去。

  沈瑞見狀,忙攔著道:「差不多了就行了……小心撐壞了……」

  沈玨下午就吃了不少點心小食,肚子裡本就是飽的,一口子又用了這麼多下去,能舒坦才怪。

  等吃完了飯,沈玨便抱著肚子,在炕上直哼哼。

  沈瑞想要拉他下來消食,沈玨也不動。沈瑞沒法子,只好吩咐婢子泡了濃茶,助他消化。

  結果沈玨肚子不疼了,又走了困,大半夜拉著沈瑞說話,越說越精神。

  直到外邊傳來五更的梆子聲,沈玨說也說的乏了,沈瑞也被他念叨的耳朵起了繭子,眼皮越來越重。

  迷迷糊糊中,就聽沈玨道:「瑞哥,我心裡恁疼……」

  折騰了一晚上,兩人早上都沒起來。

  沈珹因沈玨昨日神色不對,一直使人留心客院這邊,見到了晨正,這邊還沒動靜,便親自過來瞧。

  聽婆子說臥房的燈一直亮著,兩位小哥聊了一宿,沈珹心下嘆息,親自進去看了兩眼,見兩人確實睡得正香甜,方躡手躡腳地退出來。

  這一覺,沈瑞、沈玨直睡到將中午時。

  還是沈全過來,兩人方醒。

  看著沈玨眼下青黑一片,沈瑞也是哈欠連天的,沈全笑道:「昨兒你們這是玩瘋了,累成這模樣?既不過去,也不打發人去與我說一聲,害的我一上午好等不說,還擔心的不行!」

  沈瑞羞愧道:「是我一時睡過了頭,忘了此事,累的三哥擔心。」

  原來前日從侍郎府回來時,沈瑞便與沈全說好,初三過去沈瑛家。雖然沈瑛兄弟與瑛大奶奶,沈瑞都已經見過;可琦二奶奶那裡,還沒有去拜年。

  沒想到昨晚被沈玨拉著一晚上嘮叨,直接忘了這一茬。

  沈全方才嘴裡雖那麼說,可心中並不認為沈瑞真的貪玩,又見沈玨神色怏怏,曉得定有什麼變故,只是不知好不好相問。

  沈瑞同沈全素來親近,倒是不覺有什麼可瞞他的,便道:「三哥,珹大哥昨天下午同我與玨哥說,二房嗣子定下來了,是我與玨哥,玨哥心裡不痛快,昨晚沒有歇好。」

  沈全那裡,早已從胞兄那裡得了消息,對於這件事情絲毫不意外,點頭道:「這個我也聽說了!我不是早說過,論序也是你們兩個,二房擇你們並不奇怪,另外選人才奇怪哩……」

  想到病重的沈珠,沈全嘆氣道:「自古以來,宗族過嗣就有例可循,自是先從血脈遠近,也只有珠哥想東想西的,給自己找不痛快!」

  見沈全說的如此輕鬆,沈玨不忿:「這事是沒攤到全三哥身上,全三哥方站著說話不腰疼!」

  沈全見沈玨鼓著腮幫子,觔斗牛似的,搖頭道:「玨哥向來聰明,怎麼想不開了?名分雖變,可親情難斷,不過是讓你到二房傳承血脈,又不是讓你與本生老死不相往來。以後慢慢找個兩全法子就是,現著急惱怒有甚用?」

  「兩全法子?」沈玨聞言心動:「全三哥快說說,到底有甚兩全法子哩?」

  沈全笑笑道:「這法子也不難想。你讀書用功些,早日得了功名支撐門戶,再早早娶了媳婦,生出一堆嗣孫出來……將嗣子當盡之責都盡了,尋常行事誰會拘你?二房幾位長輩也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只要你行事在規矩內,不壞了規矩就好……」

  沈玨懊惱了一晚,聽了沈全的話,怦然心動。

  沈瑞在旁,不由好奇道:「這向來後入之家,不都是忌諱嗣子與本生親近麼?」

  沈全道:「那多半是嗣子年幼,後入之家怕其被本生家拿著生恩哄了去,與自家隔心,或是拿了自己東西去貼補本生。玨哥已經十幾歲,又不是小孩子,宗房長輩也不是那等不要臉面的人。二房長輩既能選你們為嗣子,就不怕你們與本生親近,要不然直接過繼個奶娃娃不就行了?」

  沈玨聽了,即便不能說煩惱盡散,也多少生出些指望來。

  沈全見狀,少不得道:「只是二房長輩既慈愛,玨哥也當曉得不讓長輩們為難才好。生恩難忘,未必都掛在臉上,反鬧得大家都不自在。如今你也漸大了,即便不出繼,以後出來讀書應試終有離家那一日……這樣想著,就不會覺得那麼難了……」

  沈瑛前日回去就與沈全告知此事,並非是存不住話,而是也為了沈全讀書的事。

  以沈瑛身份,想要送弟弟入春山書院,就要去拜託沈理,原也是這樣想的。可沈瑞、沈玨要是留京的話,以他們的年歲,定也要春山書院讀書,所以沈瑛有些不好對沈理開口  沈玨那裡不用說,二老爺就是翰林學士,入學不用擔心;沈瑞這裡,要是能送一個人進去,肯定更願意送沈瑞。

  沈瑛便告知弟弟,入書院讀書的事再等等看。要是沈瑞直接由二房送去讀書,再求沈理,省的讓族兄為難。

  沈全聽了,心中不以為然,只覺得大哥讀書讀愚了。

  春山書院是翰林子弟書院不假,可翰林也分等級,編修與學士能是一樣?

  二老爺與沈理都是從五品,一個侍讀學士,一個侍講學士,都是長入宮廷的天子近臣。一個是大學士女婿,一個是侍郎胞弟,兩人往春山書院送學生,別說多送一個,就是多送幾個誰會攔著?

  即是原定好去給族嫂拜年,沈瑞便沒有再耽擱,梳洗過後,用了半碗藕粉添了肚子,便隨沈全出來。沈玨精神好了大半,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長兄長嫂,便也隨沈瑞過來。

  沈瑛、沈琦兄弟去往座師同年處拜年過去,並不在家裡。

  倒是瑛大奶奶,因早得了消息,曉得沈瑞會來拜年,早就叫人預備了席面等著。

  琦二奶奶肚子已經八個月,產期將至,怪不得不敢出門拜年。

  沈瑞、沈玨兩個看著她頂著碩大的肚子,都跟著提心吊膽。

  琦二奶奶是松江知府蔣升族侄女,能嫁入沈家五房,還是孫氏早年做的大媒。因這個緣故,琦二奶奶待孫瑞便也格外親近些,道:「榮哥聽說你要進京,先前還念叨來著……」

  她口中「榮哥」是蔣知府三子蔣榮,當年在松江時與沈瑞有舊,與王守仁也相熟。

  翰林院除了一個正五品掌院學士外,還有四個從五品的侍讀、侍講學士,沈家叔侄就佔了兩席,剩下一人是大老爺連襟何學士,另外一人就是蔣知府之兄蔣學士。

  這也是因沈理與二老爺雖是同族卻已經出了五服,否則早有言官彈劾規避。

  想到此處,沈瑞莫名地生出幾分翰林院成了沈家後花園的喜感。

  琦二太太到底月份大,陪著沈瑞、沈玨說了一會兒話,身子就乏了,告了罪先下去歇著。

  沈瑞、沈玨幾個,則因聽琦二奶奶提起蔣榮,少不得又提起蔣知府任滿之事。

  從琦二奶奶這裡算,蔣知府與大家也是姻親。

  又從蔣知府提及蔣學士,由蔣學士提及翰林院,沈全與沈玨兩個也發覺翰林院與沈家千絲萬縷的聯繫。

  沈玨眼睛發亮道:「看來咱們以後讀書進學,都當奔著翰林院去。聽說現下翰林院掌院學士年歲已高,繼任學士無論是哪個,都是親戚哩!」

  見沈玨磨拳搽掌模樣,沈瑞與沈全相視一笑,懸著的心都跟著放下。

  沈玨這性子極好,煩惱來的快,消得也快,大家還為他擔心著,他自己早就過勁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7 10:35
第3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夙世冤家(一)


沈瑛一直在外應酬,沈琦則是下午回來的,正趕上飯時,瑛大奶奶便讓他來陪客.
看著滿桌子佳餚,卻是沒有酒水,沈鈺便嚷嚷道:「琦二哥,怎麼有菜沒酒?瑞二哥與我也都十三了,不是奶娃娃,大過年的可不是要好吃好喝。我大哥脾氣向來嚴厲,不准我們吃酒,好容易出來,琦二哥也讓我們吃兩盅解解饞啊!"
沈琦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點頭道:「是大嫂太小心,你們又不是孩子,吃兩盅酒又有甚?如今到了這邊,趕上大哥不在,咱們正好吃酒!」說到這裡,又道:「有個關中朋友年前送了幾罈子酒過來,咱們也嘗嘗西北的酒!」說罷,盼咐小廝去酒窖取了酒罈子過來。
沈全還罷,已經十八歲,兄嫂們並不禁他吃酒,沈鈺可是有些饞酒,被勾起了酒蟲來,興致勃勃地等著.
沈瑞見沈琦暗笑,不由莞爾。
關中酒,沈瑞就知曉一種,就是一直流傳到五百年後的稠酒,度數跟江南常見的酒釀相儀,不到一度.只是酒釀是用糯米或粳米做的,顏色奶白色:稠酒多是用穀類等雜根做的,顏色渾黃。
果然酒罈一開罈子,沈鈺就察覺出不對來,吸了吸鼻子道:「這是甚酒,怎不見酒香,味道好淡!"
冬日裡,冷酒傷身,旁邊早已預備好溫酒的小爐子。準備的也不是酒盅,而是三寸直徑的小碗.
待酒一溫好,沈鈺顧不得挑剔顏色,就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咋舌道:「味道這麼淡,這也叫酒?還好意思送禮使?"
沈琦笑道:「此為稠酒,關中籍京官最愛的鄉儀!聽說在關中是極便宜的,運到京城,這一罈子就要一兩銀子!"
整整一罈子,二斤稠酒,四人一人幾碗,都吃了個乾淨。沈鈺面上雖是不顯,可早先也多少有些想要「借酒消愁」的意思,才主動討酒吃,可滾熱稠酒下肚,醉意沒上來,倒是吃了半頭汗。
因之前沈理那邊已經定好初四設宴,宴請在京族兄弟們,大家明日還能再見,沈瑞、沈鈺用完飯後,就沒有等沈瑛回來,就回了沈珹家.
一夜無話,次日沈瑞、沈鈺,隨著沈珹一家去了沈理家.
沈理這裡,除了五房兄弟過來之外,三房沈玲也來了,二房那邊沈琴、沈寶、沈琳三個也被接出來。只有沈珠,病情雖好些,到底不敢折騰,才沒有出門.
沈家玉字輩兄弟,在京諸人,匯聚一堂。
這其中,沈理、沈珹、沈瑛為進士,如今已經是官身;沈琦是舉人,進了仕籍;沈全是童生,餘下眾人除了三房沈玲外,其他人也都在讀書.
再提及松江各房其他玉字輩舉人、生員,沈家這一代,已呈鼎盛之勢。
未出仕這些少年還想不到這些,沈珹卻是暗暗欣喜不已.
物離鄉貴,人離鄉賤.
只有體會在外的漂泊,才會深刻地曉得在家時的安心.
官場之上,固然有同鄉、同年、同門、師生等各種關係為紐帶,形成種種人情網,可這多是利益使然,遇到宦海沉浮,隨時可以翻臉不認人.對比之下,族親因血脈牽繫,則是最好盟友.
自沈度、沈燦兄弟出仕,沈家子弟讀書傳家,歷代都有人出仕,可除了二房嫡支顯赫外,其他房頭都是微末小官,最高的也不過是宗房已故老太爺,在從三品參政位上致仕。
如今瞧著這勢頭,沈族出色子弟不是一個兩個.即便科舉仕途,大浪淘沙,只要能再進學兩三個,沈家在官場上就有了接力人,可以等到沈棟那一代人逐漸長成。即便最後沒撈到舉人、進士功名的,只要有向學之心,以後在教養子弟上留意,讀書種子也只會越來越多。
沈理並沒有在眾人跟前提二房嗣子之事,不過在與沈珹、沈瑛說話時,卻提到春山書院。沈全、沈瑞、沈鈺幾個到底如何入學,還要先看二房長輩安排,左右並不用太擔心就是.
十幾個族兄弟,雖都在一屋坐著,可因年齒不同,分坐了幾處.沈理這裡,不用說是沈珹與沈瑛、沈琦幾個;沈全那裡,是陪著三房沈玲與沈琳說話;沈瑞、沈鈺這裡,與沈琴、沈寶坐在一起.
至於棟哥、寧姐、慧姐等小一輩,則也由同輩的族兄弟、族姊妹處招待.
沈琴、沈寶這裡,聽說沈瑞、沈壓前日去了隆福寺,都是豔羨不已.
沈琴抱怨道:「鈺哥沒義氣啊… … 也不說去喚我們一聲!"
沈鈺偷偷地指了指沈珹坐著的方向,低聲道:「是隨著大哥去的,規規矩矩地燒香拜佛,在廟會上就打了個轉罷了…… 」
瞧他模樣,就差加一句「誰去誰後悔」.
大家雖是同輩兄弟,可因年歲相差太大,大家對沈珹這未來沈家當家人也多有敬畏.
沈琴縮了下脖子:「這次算了,下回鈺哥可記得喚我同寶哥一聲!"
幾個小的正湊到一起說話,三房沈玲,臉上帶了幾分小心隨著沈全走了過來。
若是來的只有沈全,眾小都相熟的,自然無需多禮.可對於這個三房族兄沈玲,大家實是陌生,反而都帶了客氣.見他過來,便都起身相迎.
沈玲是沈珠堂兄,是三房二老爺庶長子,在族學裡念了兩年書,識了字後,就進了鋪子裡學打理生意;前兩年被派到京城來,打理南城一處布莊。
三房子孫繁茂,家裡生意又多,除了嫡子嫡孫被看重外,其他庶子庶孫,多是如沈玲這樣,早早就接了差事,當成掌櫃或夥計使喚,也是防著外頭雇的掌櫃弄鬼,才多愛用自家人打理產業。
論起年歲,沈玲比沈全還要大兩歲,按理應是同沈全做過同窗.可因他讀了兩年書就進鋪子學差事,同沈全剛好錯過.
沈玲已是弱冠之年,不過在眾族弟跟前,他卻沒有擺族兄的譜,反而十分客氣.
見眾人起身,沈玲忙道:「快坐快坐,無需如此,是我擾了你們說話… … 」
四小中,沈琴年歲最長,便道:「玲二哥太客氣… … 我們也不過是東一句、西一句閒聊呢… … 」
沈玲過來,是專程來尋沈琴的.
「琴哥,聽說九哥病了,我想要去看看,你瞧著二房長輩那邊便宜麼?」沈玲帶了幾分拘謹說道.
沈琴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失笑道:「玲二哥怎問起我來?滄大伯、大伯娘都是極和氣的人,二伯與三叔待人也慈愛,哪裡有什麼不便宜的?倒是玲二哥,身為晚輩,怎麼還沒有過去拜年?外道甚了,都是族人?怕是珠九哥那裡,也是唸著玲二哥的.
沈玲汕汕道:「先前並不曉得你們來京,不曾去過二房長輩家,怕是冒昧登門不便!"
哪裡是他不想去呢?就是以前沒有往來,如今二房與族中關係緩和,他身為族侄也當去拜見.更不要說堂弟來了,就住在二房。他十來歲就出來打理買賣,最是曉得人情高低,豈會那般失禮。
他是想過去,卻是不能去。
沈珠尚未到京,沈玲就接了三房老太爺家信.三房老太爺不許他往二房去湊,怕他行商賈事為二房長輩不喜,牽連到沈珠頭上.
沈玲無法,也只能做不知沈珠上京.
如今沈家族兄弟聚會,沈玲不能再裝不知道,更不要說沈珠病了,他這個堂兄總不能不聞不間,否則傳回松江又是他的罪過.
三房老太爺改換門庭,讀書的子孫都是寶,不讀書的都是草芥一般,偏心的沒譜.
但是有老太爺家信,沈玲怕真的被二房長輩所厭,少不得上來尋沈琴、沈寶兄弟打聽打聽二房長輩們脾氣秉性.
雖說二房大老爺已經與沈理、沈珹等人初一那天就說了准話,敲定嗣子人選,可沈琴、沈寶兩個並不知曉.
瞧著二老爺待沈珠溫煦,二太太也頗為留心沈珠病情,沈琴、沈寶兩個還以為小二房看上沈珠.至於小長房那裡,不用說,看重的就是沈瑞.沈瑞雖出門做客,可大太太因沈珠住著沈瑞先前客院,已經使人開始收抬另一處院子.並不是前面客院,而是在二門外一處偏院,便前面跨院要寬敞許多。
至於沈琴、沈寶為何能知曉新院子是給沈瑞準備的,那是因為無需猜測,只看大太太帶著沈瑞兩個侍牌收拾院子,就曉得院子的新主人是哪個.
如此一來,在沈琴、沈寶看來,二房擇定的嗣子就是小長房沈瑞、小二房沈珠、小三房沈鈺,除了沈珠這裡微微有些意外的,其他兩人也覺得是意料之中.
為此,沈琴與沈玲客氣完,心裡就開始後悔.
大家臘月二十八抵京,年前年後也待了好幾日,沈珠可是提也不曾提過沈玲這位堂兄.說不定為了怕礙二房長輩的眼有心與堂兄疏遠,自己這一多嘴,說不得壞了沈珠先前算計.
沈全向來熱心,見沈玲只因身份庶出又行商賈事,族兄弟跟前沒底氣,心下不忍,道:「我也正打算去滄大伯家探望珠哥,玲二哥要是不放心珠哥,就隨我一道過去!"
沈玲聞言,面帶感激道:「那可是好,就勞煩全哥了… … 」
沈全想到沈瑞在沈珹處住了兩日,道:「瑞哥甚時候回滄大叔家?要是不著急,也跟我家去住兩日?"
「我初六要隨著老師出去,明日就該回去了.」沈瑞道。
他隨著沈鈺出來,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要是隨著王守仁出門,少不得要回去換衣棠.
沈全點點頭:「那樣的話,我與玲二哥明日就隨你一道過去,也省的提前往那邊遞帖子… … 」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 01:51
第3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夙世冤家(二)


  說話時族兄弟分坐,待到開席時,卻是大家團坐了一張大圓桌。
  
  十一位族兄弟,來自沈家七個房頭,除了二房、六房位,其他房頭都有子弟在。年紀最大的是沈理,年紀最小的沈玨,前後差了將二十年。
  
  除了沈玲與大家不甚相熟之外,這年前年後沈氏子弟已經聚了兩回,也都熟了。
  
  就是沈玲這裡,幾位年長的族兄待他也溫煦。
  
  待問過他只讀了兩年書就進了鋪子,從學徒做起,後來進京做了南城布莊掌櫃,沈理、沈珹等人面上沒說什麼,心裡不免腹誹三房老太爺的糊塗。即是唸唸不忘改換門庭,為何不讓兒孫都讀書進學,還分了嫡庶出來?
  
  沈玲對答之間,初有些拘謹磕絆,可稍相熟後,是個極有顏色的人。想他的年紀,弱冠之年就能進京為大掌櫃,這待人接物定是錯不了,是個聰明人。這份伶俐勁,用到讀書上,保不齊又是一個讀書種子,卻是生生耽擱,只能經營商賈行當。
  
  賓主盡歡,待眾兄弟告辭離去,沈理便留下了沈瑞。
  
  沈瑞前晚已經聽沈珹講過,自是曉得沈理留自己所謂何來。
  
  「瑞哥,過了元宵節洲二叔就回松江,敲定嗣子過繼之事……你為小長房嗣子,玨哥為小二房嗣子,後入為嗣,雖不容易,可你的情況又不同。你既有心舉業,入了二房只有好處。」沈理有些擔心沈瑞想不通,勸道:「也不要想的太多,嬸娘能將你託付給滄大伯娘,定也會樂意讓滄大伯、滄大伯娘照顧你。」
  
  畢竟在古人眼中,骨肉天倫最重,沈瑞要是歡歡喜喜出繼,就有不孝之嫌。
  
  因這個緣故,沈瑞即便心中再樂意,在沈玨跟前能承認,在沈理面前卻不好多說,只道:「我曉得了。」
  
  沈理嘆了一口氣道:「你現下還小,不知世情,多了這個侍郎子弟的身份,對你只有好處。」
  
  沈瑞沉默了一下,看了下身上衣服,問出心中疑惑:「六哥,二房潤三叔選的嗣子是誰?」
  
  沈珹前日說時沈瑞就想要問了,不過當時沈玨狀態不好,沒有顧上這一茬。
  
  或許在旁人看來,二房小長房的嗣子是小宗宗子,以後支撐門戶,大老爺品級最高,大太太娘家姻親也得力,可好處越多,責任越重;反而不如小三房,看似舉人門第,不過因三老爺養病未出,照樣可以得到伯父、伯母的照拂。
  
  沈理道:「滄大叔初一那日當著我們幾個年長的族兄弟沒有提及潤三叔嗣子之事,不過私下告訴我,屬意你兼祧兩房,只是那是等你過繼到二房以後的事,現下無須聲張,只要你心中有數就好……」
  
  沈瑞甚是意外,抬頭道:「先前二房長輩不是還感嘆獨丁難養?怎麼又繞到兼祧上?」
  
  瞧著沈潤夫婦的模樣,也是極盼著嗣子的模樣。
  
  「我原也疑惑,後來滄大伯冇說小長房、小三房並未分家,多半是因這個緣故。」沈理道:「二房與族中早先往來不多,我也是聽滄大伯提才曉得二房三太爺在世前,滄大伯與洲二伯就已經分了家,如今是分產不分居。」
  
  雖說按照世情,多是父母去世後兄弟輩才分家單過,不過父母為了防分家不均傷了兄弟情分的,提前主持分家也是常有的。對於二房兄弟已分產之事,沈瑞與沈理都沒有多想
  
  不過因提及往事,使得沈瑞想起孫家與二房淵源:「六哥,您在京城時間不短,嫂子那邊年頭更長,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我外祖與二房當年到底有何淵源?聽著滄大伯娘意思,我娘當年也是在京城長大,大伯娘與我娘往來還十分親密,可為何先前並不曾聽我娘提及?」
  
  事關已故孫氏,沈理面上帶了幾分鄭重:「二房長輩只說孫家太爺生前與三太爺交情頗深,其他的都含糊,是當好生打聽打聽。只是到底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估計得需要些時日。」
  
  沈瑞道:「左右又不急,六哥、六嫂幫忙留心就好……我就是想曉得孫家與二房除了外祖與三太爺的交情外,有沒有其他事。總覺得孫家與二房之間有甚隱晦處,不好對人言,否則我娘也不會隱下這段淵源……」
  
  以京城二房這些年運勢,只要孫氏早早將這靠山擺出來,四房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怎麼敢算計她?就是沈家其他房頭,畏於二房之威,也不會惦記侵佔孫氏產業。
  
  沈理原本並不覺得古怪,聽沈瑞這麼一說,也察覺出異樣,不免有些猶豫。
  
  要是真查出聽不得的陰私怎麼辦?二房過嗣之事,需不要推遲?
  
  要是嗣子名分訂了曉得有不妥當處也晚了。
  
  可是對於二房來說,過繼是大事,幾位長輩已經有了定奪,自己這樣多事好麼?
  
  隨即,沈理又覺得自己想多。
  
  以二房大老爺、大太太的人品,怎麼會像做了惡事的。要是二房真有對不起孫家之事,孫氏也不會對大太太託孤。孫氏之前沒有顯露這段關係,多半是不願借勢。
  
  沈理留下沈瑞,除了與他提及此事外,主要的還是要提醒他讀書:「若是想要入仕立世,家勢是底氣,也是錦上添花,自身學識卻是不可缺。官宦人家子弟,科舉入仕是便宜些,也不是人人都能中舉成進士,成為紈袴之流的不乏其人。即便讀書辛苦,可也要有自強之心,且不可因有了捷徑,就連走路都覺得累了。那樣的話,叫你入嗣反而是害了你!
  
  沈瑞認真聽了,躬身道:「六哥放心,殿試之前,一日不會懈怠。」
  
  不中進士,一切都是浮云。
  
  等中了進士,在這個時代就是鯉魚躍龍門,擱在後世就是高級公務員,有了鐵飯碗。
  
  沈理見沈瑞毫不猶豫地模樣,又自信百倍的模樣,笑道:「這話對也不對!能到殿試,是可也歇一歇。不過過了殿試就無需讀書了?須知學無止境。」
  
  沈瑞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對於沈瑞的科舉之途,沈理倒是不擔心他考不上舉人,不過少年舉人與中年中舉又不一樣
  
  少時中舉,進士科耽擱落第幾次,只當是磨練心性;中年中舉,進士科就耽擱不得,否則到了兒孫滿堂才中進士,仕途上就別指望有進益。
  
  想到沈瑞這次進京,耽擱了縣試、府試,沈理道:「原想著你分兩年應童子試,把握也大些,準備的也充足,如今看來要明年下場……時文之外,詩詞也當做做,你的詩詞雖有些靈氣,到底淺白,遇到年歲大的考官還是喜歡華麗厚重的文風。有備無患吧,先準備著,等明年再仔細打聽。」
  
  同樣是讀書十多年,為何官宦子弟比寒門子弟容易中榜,除了父族傳下的應試經驗外,還有因官宦人家消息更靈通
  
  縣試還罷,多是死題,無需去揣測考官喜好;到了府試、院試,就要考慮考官的喜歡與文風。到了鄉試與會院試,也有各種取巧的法子,不是作弊,而是應試捷徑。
  
  想起自己當年應試時的忐忑與艱辛,對比沈瑞現下的輕鬆自若,沈理瞧著不由礙眼,輕哼道:「明年我叫林哥也應童子試,你這做叔叔的,要是被侄子超了去,看你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沈林今年十歲,明年十一,下場冇縣試,並不算小。
  
  再想到沈珹之子沈棟,明年多半也會下場,沈瑞確實生出幾分緊迫。
  
  自己裝在一個少年殼子裡,又不是真的少年,比不上沈理他們這些人還罷,要是連幾個十來歲的少年都比不過,那可是白活兩輩子……
  
  次日,早飯過來,沈全便帶了沈玲過來接沈瑞,三人一起去了侍郎府。
  
  沈瑞是出門後歸來,沈玲則是初次上門,三人到了侍郎府,自然是先去見長輩。
  
  大老爺不在家,出去與同僚小聚去了,三人直接去了上房見徐氏。
  
  徐氏初次見沈玲,少不得給了表禮,對於京中還有這一族侄也頗為意外,少不得說兩句以後往來,勿要外道的話。
  
  態度不過是客客氣氣,不過也足以讓沈玲受寵若驚。
  
  因沈全、沈玲兩個過來,是為了探病,徐氏寒暄幾句後,便吩咐婢子帶他們兩個去客院,獨留下了沈瑞說話。
  
  「你那院子珠哥養病,就別回去住了,我又叫人收拾了住處給你,冬喜、柳芽兩個如今都在那頭。」徐氏道。
  
  沈瑞昨天已經聽沈琴悄悄說了此事,倒不意外,只道:「勞煩伯娘費心。」
  
  徐氏擺擺手,將他招呼到跟前,道:「好孩子……想來沈珹、沈理都已經同你說了過嗣之事,也沒問你願意不願意,我與你大伯就打算將你長長久久地留在京中……」
  
  沈瑞不好說願意,也不好說不願意,只有默默。
  
  徐氏便道:「我雖沒與你祖母打過交道,卻是見過你父親的……四房那裡,估計會提及你名下產業。要是按照律法,你若出嗣,那份產業理應留在四房,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就是伯娘我,也不願意的就如此白白便宜了他們,你可有什麼打算,要不然伯娘幫你爭一爭……」
  
  沈瑞抬頭,道:「伯娘,侄兒不想爭,我娘生前扶貧濟困,是個極善的人,那些產業能不能也捐了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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