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48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6 07:58
第3卷 第一百四十章 萬象更新(一)


  一大早起來,沈瑞便到院子裡練了一遍形意拳,身上越發舒展開來。經過一晚休息,長途跋涉帶的疲憊消散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對這五百年前古都的好奇。
  
  如今京城,就是九城門內,就是後世二環裡的位置,還有南邊擴出來的半圈外城,總共面積不過六十多平方公里。
  
  那就是說,如今京城,從東到西,不過十餘里路,從南到北則是二十來裡。
  
  同後世擠了上千萬人口、城區面擴數十倍的京城相比,如今的京城精緻可愛,人口也不如後世稠密。
  
  根據弘治初年的丁口統計,北直隸總人口數在三百四十萬,京城人口則佔到其中四分之一。
  
  如今雖過去十年,可人口大概數應不會增減稍多。
  
  京城區域劃分,是按照坊為單位,每個坊裡有數條或是數十條大大小小的胡同。
  
  沈家所在宅邸,位於京城正東偏北方向,名為仁壽坊,距離皇城根只隔著一個坊,在安定門大街東南角。
  
  仁壽坊距離六部衙門並不算近,可也不算遠。好處就是距離國子監不算遠,附近住的也都是清貴人家,並不像城區東南片那樣都是王公府邸,豪奴如雲。
  
  徐氏昨晚吩咐過,叫他們不必早起過去請安,等用了早飯再過去。
  
  沈瑞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不敢讓沈玨再睡,喚他起來梳洗。
  
  食盒送來,冬喜帶人擺好,兄弟兩個落座。
  
  顧及到他們都是南方長大,這粥品小食還是以南邊口味為主,不過加了兩碟奶油小花捲。嬰兒拳頭大,看著暄暄軟軟。
  
  就是沈玨這樣吃不慣麵食的,也覺得這點心味道好,兩人倒是吃了個乾淨。
  
  用完早飯,兩人便出了院子,便見沈琴、沈寶站在隔壁院子門口。
  
  沈家七子入住客院,分住在沈宅主宅前頭東西跨院。
  
  其中西跨院兩處,都是小小三合院,不過七八間屋子,挨著二老爺家,沈瑞、沈琴等四個年紀小的,兩人一處,分別住了;東跨院則是小小的兩進院,房舍也多些,沈全、沈珠、沈琳三人合住,還有一個鎖著的角門,可以直接通到外頭。
  
  見沈瑞、沈玨出來,沈琴、沈寶便走過來。
  
  「兩位哥哥是等瑞二哥與我?」沈玨好奇道。
  
  沈琴「嘿嘿」笑道:「也不知全三哥、珠九哥他們去了上房沒有,我同寶哥怕去早了,擾了大伯與伯娘,又擔心去晚了不恭敬,便想著等你們出來一道過去。」
  
  沈玨擺擺手道:「用的著這般小心,滄大叔與大嬸子又不是那等愛挑理的。」
  
  話雖這樣說著,眾人也沒敢再耽擱,結伴往後院上房去了。
  
  沈全、沈珠等人並不在,大老爺也不在。
  
  徐氏招呼大家坐了,問了幾句起居可還適應,飲食可還對胃口之類的,云云。
  
  眾人都起身答了,徐氏點點頭道:「莫要外道,有什麼不合心處,不管與伯冇娘開口。」又道:「你們雖多有兄弟長輩在京,可也不巋著急出去,你們在京的幾位族兄聽說你們要來,早使人打聽著,今日上午都會過來。」
  
  沈玨聞言,立時帶了歡喜。
  
  沈瑞則是不免猶豫,天地君親師,他既到京城,就當先去拜會王家。今日臘月二十九,登門還情有可原,明天可就是除夕年夜,實不好登門。
  
  年後的話,又隔的太久,有失恭敬。
  
  「你們三位哥哥方才已經來了,隨大老爺去了前院書房,你們幾個也去吧。」徐氏與眾人說完話,便叫了一個婢子,引他們去書房,又道:「瑞哥先留一步。」
  
  待沈玨、沈琴等人出去,徐氏對沈瑞道:「你寫個帖子,一會兒伯娘安排人送到王侍郎宅,等你見了族兄們,再去拜會也不算遲。王侍郎家宅邸就在保太坊,離咱們家並不遠,只隔著一條馬路,就是步行,兩盞茶的功夫也到了。」
  
  這正解了沈瑞為難,沈瑞道:「謝謝伯娘。」
  
  徐氏也沒放他回去,早已吩咐婢子預備了筆墨上來。
  
  沈瑞提起筆,稍作思量,便提筆寫了兩行字,最後署名:「不肖弟子瑞頓首拜」。
  
  「瑞哥真是一手好字。」徐氏在旁,笑著讚道。
  
  沈瑞忙道:「不過不丟醜罷了,不敢當伯娘誇讚。」
  
  徐氏嘆氣道:「伯娘也不知到底是對是錯,王伯安確實有大才不假,可因其父緣故多為朝中諸公壓制,留在京城恐難有所建樹。去了地方想要再回轉也是不易。除非朝中有甚大交動,否則王伯安另闢蹊徑,否則怕是宏圖難展。」
  
  沈瑞聽了這繁華,心中詫異。
  
  倒不是為王守仁境遇,而是徐氏對朝局時事的了然於胸,還有這頗有前瞻性的預言。
  
  王守仁後來宦海沉浮,還真是另闢蹊徑,以文官充武事,又趕上寧王造反,得以樹定國安邦之功。
  
  不過想想徐氏出身,又久居京城,是沈家當家主母,有點眼力也在。隋理之中。
  
  只是聽這話的意思,王守仁能收自己為弟子,還有二房淵源在裡頭。
  
  「伯娘,老師收侄兒為弟子,可是伯娘請託了先生?」沈瑞問道。
  
  徐氏搖頭道:「不是我,是你大伯。王侍郎與你大伯是好友,是你大伯聽說王伯安避屆松江禪院,託了王侍郎,想要王伯安教導你一二。當時並未提及拜師收學生上。王伯安後來能收你做學生,還是因看重你資質的緣故。」
  
  沈瑞一愣,訕訕道:「侄兒以為是六族兄……」
  
  徐氏點點頭道:「理哥確實也託了王伯安,只是王家小子憊懶,若不是王侍郎壓著,怕也不耐心仔細教你。」
  
  那豈不是說,三年前二房就開始關注他,只是不知因何緣故,沒有露面。
  
  這人情豈是好欠的?三年前他不過一九歲稚子,又素有頑劣之名。
  
  徐氏說沒有提及拜師一事,可只要有了師生之實,即便不能列入門牆,以後按理也應視王守仁為先生,奉王華為師祖,狀元徒孫這光環,就可以借光。
  
  即便王華在朝中被諸公壓制,不得入內閣,可對於沈瑞這個年紀來說,影響都不大。
  
  那些大學士都是花甲古稀年紀,等沈瑞長大後入朝,他們也都換的差不多。
  
  等到了那時,王華能入閣是好事,不能入朝也有滿朝門生故舊,可以為關係網。可中間差了一輩,關係畢竟遠些;而王守仁這個老師,又因早年鋒芒外漏,為人為忌,實際上對於沈瑞在助力或許沒有那麼大。
  
  因此,徐氏才說不知道當年請王守仁幫忙教導沈瑞到底是對是錯。
  
  除非不走科舉仕途,否則師生關係,在仕途上亦是親族之外的最大臂助。
  
  不過瞧著沈瑞如今模樣穩穩重重,一手好字也拿得出手,可見這拜見拜的還是好的。至於沈瑞早年頑劣之類的話,徐氏則是壓根不相信,孫氏是個明白人,怎麼可能將兒子教成不懂事的混小子。
  
  待拜帖幹了,徐氏拿住一張禮單,遞給沈瑞:「你初次上師門拜會,總不好空手,伯娘就越俎代庖,幫瑞哥預備,瑞哥看看是否需要添減。」
  
  「勞煩伯娘破費……」徐氏準備的這般周全,沈瑞真有些不好意思。
  
  既早知進京後要拜會王家,沈瑞自然也有準備。只是他預備的那些東西,同徐氏預備的這些冇相比,則顯得過於寒酸,拿不出手。
  
  倒不是沈瑞吝嗇,實是以他的年歲與身份,能賣到的東西有限。
  
  只是這禮單上除了文玩雅物,怎還有綾羅綢緞等一應女子用品,還有成對的陳設擺件之類?
  
  沈瑞看著看著,瞪大眼睛,道:「伯娘,老師他……續娶了?」
  
  怎麼在之前的信中,沒提過王守仁提及此事?還是他覺得除了學問功課,朝政報復,這等家事私事不願與學生提起?
  
  只是身為弟子,要是老師真續娶,沈瑞身為弟子,還正應為老師預備一份新婚賀禮。
  
  徐氏笑著搖頭道:「不是你老師續娶,是王侍郎今春娶了繼室。」
  
  沈瑞默默,王伯安都將而立之年,王華年歲聽說在五旬開外,這個年紀娶繼室……還真是一枝梨花壓海棠。
  
  不過五十多歲的鰥夫,又是侍郎官,續娶正常,不續娶才不正常。
  
  「侍郎府那邊人口也簡單,除了你師祖與新進門的師祖母外,還有你老師與他上一任繼母所出的一個妹子,其他人都不必理會。」說到這裡,又想起自家,徐氏便道:「咱們家人口也不多,你大伯與我早年為了求子抬舉過幾個侍妾姨娘,到底未能如願,後來便也絕了念想。那幾個侍妾通房,便也讓他大伯遣嫁;你二伯那裡,除了你二伯母,還有兩妾室,都是良家子出身,一個是玉姐生母,還有一個雖沒有開懷,這幾年也頗得你二伯看重,不過妾就是妾,上不得檯面,也沒資格湊到你跟前,心裡曉得就行了,無需理會;你三叔那裡,因他身子骨不好,打小都是叫他修身養性、清淡著過來,除了你三嬸,並未另納內寵……」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6 07:59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萬象更新(二)


  書房裡,大老爺便要考校眾人功課,讓他們將各自讀書或琴棋書畫上拿手的說一說。昨日見禮時,雖也提及此事,到底來不及細說。
  
  沈家乃書香之族,翰墨之家,子弟人品是首要不假,可這資質也很重要。品性再佳,要是在科舉上不開竅,成就也有限;相對,讀書資質再好,人品有瑕疵,以後到底如何也不好說。
  
  科舉仕途,固然能一躍衝天,飛黃騰達,可也能零落成泥,家敗人散。
  
  要是心志不堅著,與其宦海沉浮,還不如做個太平鄉紳
  
  旁人還罷,沈全簡直要無地自容,下巴垂到胸前,自己轉年就十八,連院試都沒有過,還好意思提什麼拿手不拿手;沈珠雖躍躍欲試,可又怕自己先出頭,顯得輕浮急躁,只不時地盯著沈全。
  
  沈琴則想著徐氏單獨留下沈瑞,還有三老爺、三太太對沈瑞的熱絡,頗有另眼相待之意,到底有些不死心,小聲道:「大伯,珠哥善字畫,三歲起隨八房老太爺學字畫,上月裡又拜了祝先生做老師。」
  
  「哦?」大老爺聽了,看著元宵一般身材的沈寶,頗為意外。
  
  倒不是以貌取人,實是沈寶看上去老老實實模樣,惇厚有餘,不像是個有靈氣的。
  
  「老太爺早年曾名揚士林,如今有了傳人,寶哥當要讓大伯見識一番。」大老爺想起八房老太爺,摸著鬍子道。
  
  要是單說八房老太爺,大老爺只是小時曾提三太爺提過,到底如何也是耳聽為虛。可有祝允明在,這是不一樣。
  
  祝允明每次鄉試都住在沈家。他比大老爺小十來歲,大老爺同這個內甥關係也親近,自是曉得他的性子,熱心是熱心,卻不是隨便收弟子的。沈寶能得到他認可,定是筆力與資質不俗。
  
  沈寶偷偷地掐了沈琴一把,倒是沒有推辭,上前在書案後站了。
  
  書案後,一色筆墨紙硯俱全。
  
  沈寶拿了一支小號狼毫,吃飽了墨汁,在紙上寫下龍飛風舞地寫起來。
  
  是一首五言絕句,陶淵明的《四時》。
  
  詩云:
  
  春水滿四澤,
  
  夏云多奇峰。
  
  秋月揚明暉,
  
  冬嶺秀寒松。
  
  大老爺近前看了,頷首道:「有點意思。以寶哥年紀,如此筆力已經是難得。」又問:「四書可通讀了?學做時文了麼?」
  
  沈寶撂下筆,靦腆道:「四書已通讀了,時文也學了,只還粗淺,不堪入目。」
  
  大老爺雖與松江本家往來不多,可對於各房頭的情況多少也知曉些。
  
  八房老太爺是舉人,其孫沈流也是舉人,沈寶祖父當年意外身亡前,雖不是舉人可也是生員,正準備舉業。八房幾代人耕讀傳家,家風甚好。
  
  瞧著眼前沈寶,這一手字到底有些靈氣。只是他這模樣,將靈氣都遮了。
  
  大老爺道:「你潤三叔平素喜好這個,以後在家裡,你沒事多往你三叔那邊走走……你潤三叔少年時曾拜在名家門下,也有些文名,只是不指望這個為生,權當消遣……」
  
  沈寶聞言,不勝歡喜,眼神爍爍:「大伯,真的可以去叨擾潤三叔?會不會……會不會擾了潤三叔清靜?」
  
  他志不在科舉,只好寫字作畫,好不容易得拜名師,沒得什麼指教便又匆匆北上。若是三老爺真如大老爺說的那般,他能得其指點,也總算沒白來京城一遭,給自己找了事做
  
  大老爺笑道:「你潤三叔巴不得你這樣喜歡文墨的少年過去叨擾呢……你潤三叔身子雖弱些,戒嗔戒怒,可寶哥是個好孩子,想是也不會平白去引得你三叔惱怒,只管去。」說到這裡,想到沈瑞身上,又有些躊躇。
  
  這時正好沈瑞過來,門口小廝進來稟告,大老爺便開口叫進。
  
  沈寶雖被沈琴推出來出了一把風頭,得大老爺點頭去造訪三老爺,欣喜之餘不免忐忑,怕沈珠嫉恨,也怕沈玨、沈全等人誤會,見沈瑞進來,心思一轉,開口說道:「大伯,瑞哥在字畫上頗有天分……曾祖父早年草書,侄兒看著只是懵懂,瑞哥卻能體會其中深意,反應同老師差不離。」
  
  對於沈瑞學業進展,通過王守仁與沈理,大老爺早已了然於胸。不過對於他其他技藝,卻是知曉不多。
  
  眼見沈寶如此說,大老爺不免心中好奇,便吩咐沈瑞上前寫一副字。
  
  沈瑞瞥了沈寶一眼,便見他露出幾分祈饒之態,
  
  再看書案上一副墨跡未乾的草書,沈瑞哪裡有不明白的
  
  沈寶這是「禍水東引」,用得著如此麼?眼前都是族兄弟,並沒有什麼惹不得的人物,即便沈寶因善書出了大風頭,又有什麼可避諱的,值得他這般小心?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沈瑞只有聽命的份。
  
  想著大老爺為自己請託,沈瑞對於大老爺只有感激的。
  
  儘管徐氏擔心王守仁仕途坎坷,不能給沈瑞臂助,可沈瑞卻曉得能得這樣一個千古大儒為老師,對自己來說利大於弊。
  
  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族兄們,下午就能去拜會老師,沈瑞心裡大好,從筆筒裡撿了一支中號狼毫,落筆道:「青春須早為,豈能長少年」。
  
  略為俗氣的勸學詩句,不過落到紙上,用行書寫出來,不能收力透紙背,可看著依舊十分飄逸。
  
  大老爺在旁看了,心中微詫。
  
  即便方才聽沈寶贊稱讚,大老爺心中也並不覺得沈瑞真的會比沈寶寫的好。
  
  沈寶家學淵源,四房沈舉人卻是資質尋常。
  
  而且他從沈理那裡旁敲側擊地打聽過,曉得沈瑞讀書雖勤勉,資質也不錯,可幼年時到底被耽擱,九歲時蒙書都沒學完。
  
  可沈瑞這手字,還真不像是只練過三年的。沒有日積月累,下筆哪裡會如此從容。
  
  沈珠眼見沈寶、沈瑞都出了風頭,便有些沉不住氣,對沈全道:「全三哥,弟弟們都在大伯跟前露了一手,也當輪到全三哥,全三哥莫要再謙遜了。」
  
  沈仝氣得翻白眼,誰願意去出風頭誰就去出,拿自己做筏子算甚?
  
  一個多月同住同吃,他本以為自己同沈珠已經關係回轉,沈珠以後當不會再跟先前似的,沒事就貶低自己抬高他自己,沒想到沈珠依舊這個德行。
  
  眼見大老爺與眾族弟都望向自己,沈全強忍下怒氣,訕訕道:「大伯,侄兒琴棋書畫都不過是略知皮毛,哪裡能獻醜……詩詞與時文,做的也不怎樣,院試考了兩次都沒有過去……」說到最後,已帶了黯然。
  
  大老爺搖頭道:「想要走舉業以科舉晉身的,落第本是常事……一路上順順當當地考到進士的有幾個?每科取士三百,少年進士寥寥無幾……不說旁人,就是大伯我,院試也落榜過兩次,到了鄉試也是第二次才中……使得我心裡惴惴,連會試都不敢參加,這回倒不是怕落第,而是怕落到同進士裡,壓了三年才考……倒是運氣,勉強列在二甲裡……」
  
  沈全聽了,未免有些傻眼。
  
  這提及大老爺,松江本家提及只有讚的,說是少年舉人、少年進士,繼承三太爺衣缽,官運亨通。
  
  沒想到大老爺竟然也有落第時候,沈全原本沮喪低迷的心情立時生出幾分希望。
  
  大老爺肅容道:「開始時落第無需怕,學無止境,隨著讀書年頭越長,這課業只有更嫻熟,應試成績自然一次比一次會好……只是天下讀書人這麼多,功名卻有數,科場總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五十老童生,三十少進士……不管應試結果如何,這學問學到肚子裡,總是自己的,勿要太計較考場得失……」
  
  沈全垂手聽了,滿臉羞慚道:「是侄兒浮躁了。」
  
  沈瑞在旁,卻是在心裡推算了一下大老爺當年應試的年紀。
  
  大老爺與徐氏同庚,今年五十,二老爺比大老爺小四歲,今年四十六。因沈瑞曾聽沈理提過一嘴,所以記得這兩位老爺是沈理岳父謝大學士謝遷同年進士。
  
  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狀元,當年的會元與探花,也不是旁人,正是祝允明的老師王鰲,如今的吏部右侍郎。
  
  這樣算下來,就是二十五年前。
  
  大老爺當年二十五,二老爺當年二十一歲。
  
  大老爺中舉後還停了一科會試沒下場,那中舉的年紀就要往前推四年,就是二十一歲。
  
  又因鄉試曾落第過一次,那他過院試的年紀,不是十六歲就是十七歲。
  
  繼續往前推,他院試曾落第兩次,那首次下場院試的年紀只有十三歲或十四歲。卻也說明,在他十三歲或十四歲時,已經過了縣試、府試。
  
  而從二老爺中進士的年紀看,他當年也是少年舉人,少年秀才。
  
  二房祖孫三代在這讀書天分與科舉運勢上,還真是一般人比不得。
  
  大老爺雖不苟言笑,不過從他用自己當年的失利來鼓勵沈全,就曉得是個心軟慈愛的長輩。
  
  還有三年前,遠隔千里,卻惦記為自己尋個好師門,即便是看在孫沈兩家故交上,可沈瑞依舊在心裡領了這份好意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7 10:06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萬象更新(三)


  沈家在京諸子中,沈理與二房最熟來的也最早,其次是宗房大哥沈鹼,五房大哥沈瑛、二哥沈琪隨後便也到了。
  
  沈理與沈鹼都年過而立,沈瑛二十七歲、沈琪二十四,也比這次進京的沈家諸子年長許多,同這次進京的沈家七子之間,好多都是頭一回見面。
  
  就是沈瑞,即便同沈理、沈瑛、沈琪相熟,可對於宗房大哥沈鹼,還是初見。
  
  沈鹼比沈理年歲還略大些,三十五、六歲年紀,弘治六年二甲進士,沒有考入庶常院,入了六部聽政,如今是正五品刑部郎中。沈瑛是弘治十二年二甲進士,考入庶常院,如今在翰林院學習。沈琪是弘治十一年舉人,十二年會試落第便留在京城,準備下一科。
  
  這三人妻妾家眷,都在京城。
  
  宗房老宅就在崇教坊,緊鄰國子監,沈家二房隔了一個坊,倒是不遠。後來五房兄弟進京置產,沈鹼便也請人幫忙,在同一坊給他們尋的宅子。
  
  只有沈理,因是狀元及第,有賜宅,緊鄰著皇城根,卻是在西城安富坊,離二房所在的仁壽坊,要有一段距離,需要繞過皇城,才能過來。
  
  沈理等人倒是並未急著與眾小閒話家常,見完大老爺,便又去見了大太太,又往二老爺處、三老爺處都請了安,方又回轉過來。
  
  三老爺也跟了過來,他的年歲本就比沈鹼、沈理大不了幾歲,同這兩位族侄倒是相熟的。
  
  書房大書案上,沈瑞、沈寶方才寫的兩幅字還沒有收起
  
  正被三老爺看見,三老爺知曉其中一幅字是沈瑞所書,很是關注,眼中帶了幾分歡喜;待見了沈寶的,則是驚豔。
  
  驚豔的不只三老爺,連沈理、沈鹼等人見後,對於沈寶這個小族弟也連連稱讚。
  
  沈寶被眾人讚得不自在,想要避又無處可避,圓滾滾臉上,露出幾分靦腆。
  
  大老爺摸著鬍子笑道:「莫要再誇他了,寶哥都操了……」又對三老爺道:「瑞哥與寶哥在字畫上都有些天分,以後讓這兩個小的去找三弟,三弟也多指點指點侄兒們……」
  
  三老爺微笑道:「那倒是好……看到兩個好苗子,我心裡也癢癢呢……」
  
  沈珠在旁,見眾人視線都集中的沈瑞、沈寶身上,心中後悔不及。
  
  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不該顧三顧四,也該一展所長才是。可想想琴棋書畫中,自己樣樣都會,曾自詡精通,可不過是濛濛不懂行的父母曾祖父,真還拿不到檯面上來。如此一來,方才自己安安靜靜,也算是沒丟醜。
  
  他雖向來自傲,可在族伯、族叔與幾位族兄面前,也不敢露出些什麼來。
  
  如今大老爺與徐氏這裡似乎都關注沈瑞,大老爺似乎還有意將沈寶往三老爺處推,二老爺那裡始終無人提及。
  
  二太太的精神雖不好,行事瞧著也有些異常,可二老爺風度卻極好。
  
  沈珠心中這冇樣想著,滿心嫉妒才消減許多,原本急躁的心情也平復許多。
  
  族侄們難得這麼全乎,大老爺與大太太自然是預備了席面,留他們用了午飯。
  
  玉字輩十一子,外加上大老爺、二老爺,分作了兩席。
  
  看著眼前眾子,大老爺既是心酸又是欣慰,欣慰的是沈家書香之家、翰墨之族,子弟一代比一代興旺;心酸的是優秀的子弟都是別的房頭的,要是沈珞還在就好了。
  
  等到用完午飯,沈鹼與沈瑛便提及想要接各自胞弟回家過除夕之事。
  
  明日就是除夕,沈玨與沈全都有兄嫂在京,自然也想著手足團聚。至於二房這裡,反正初一還要過來拜年。
  
  大老爺應了沈鹼與沈瑛的請求,沈玨與沈全兩個看著旁邊的沈瑞,都有些著急。
  
  沈玨低聲對沈鹼道:「大哥,瑞哥同我住一起呢,也接了他去吧,省的留下他一個怪孤單的。」
  
  「有滄大叔、滄大嬸子在,會照看好瑞哥,勿要多事!」沈鹼低聲斥責道。
  
  倒不是他因初見沈瑞,與沈瑞不熟才將他落下,實是半月前接過祖父手書,提了二房擇嗣之事二房大老爺、大太太選定的嗣子就是沈瑞,吩咐他以後在京城能照拂就照拂一二
  
  沈鹼將祖父交代的話記在心中,今日對沈瑞的印象也尚可,不過如今二房冷冷清清,選定的嗣子雖進京,正是相處添人氣的時候,自己這個時候提接人可就太不知趣。
  
  沈全這裡著急雖著急,可看到沈理在,心裡便又踏實了
  
  等出了二房,沈全隨著大哥、二哥上了馬車,開口一問,果不其然,沈瑛沒有提接沈瑞之事,是因之前沈理已經露過接人的口風。雖說五房兩位兄弟也有心與沈瑞親近,卻不差在這幾日,沒必要非要與族兄搶著接人。
  
  沈全想起關於嗣子之事,有些猶豫道:「怕是六族兄也接不出瑞哥來……」
  
  沈瑛沉思一下道:「三弟覺得,滄大伯、大伯娘選中的嗣子是瑞哥?」
  
  沈全點頭道:「多半會如此,要是只為讓瑞哥給孫家太爺祭掃,等幾年瑞哥大了又何妨?而且二房長輩既與孫家有淵源,自不會忍心看著瑞哥以後日子難過……」
  
  沈琪點頭道:「也就瑞哥了……行事既穩重,讀書又刻苦,二房這樣門第,擇嗣子首要要看資質……要是資質不好,以後連鄉試都過不去,難道還要恩蔭入仕不成?就沈珠那樣的雖也算是讀書種子,可滿肚子小算計都掛在臉上,小家子氣十足。滄大伯與大伯娘能看重他才怪,其他幾個,看著也不像……」
  
  沈全雖之前隱隱猜測到,可聽兩位兄長也這般說,就有些不自在。
  
  對於沈瑞來說,能藉著過嗣之機從四房跳出來是好事;可對於走了的孫氏來說,沈瑞畢竟是唯一親骨肉,過繼他房,以後也享不了香火供奉。
  
  沈全心裡,雖偏生沈瑞,可也記掛著孫氏:「那源大嬸子香火……」
  
  沈琪道:「源大嬸子慈母心腸,定是樂意瑞哥過繼……以瑞哥的資質與勤勉,若真入嗣二房,以後錦繡前程,定是沒問題。」
  
  沈瑛搖頭道:「瑞哥為嗣,錦繡前程是跑不了……可要說源大嬸子樂意,那倒是未必。二房子嗣單薄又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源大嬸子若是真有心出繼瑞哥,早就著手安排……以源大叔與四房老安人兩個,想要攔著源大嬸子籌劃,怕也是不能……」
  
  沈宅,書房。
  
  在宗房與五房子弟離開後,大老爺也吩咐人將沈瑞等人送回客院,只留下沈理說話。
  
  沈理未免疑惑,他方才也提出想要接沈瑞回家過除夕之事,大老爺卻不置可否。這單獨留下自己,所為何來?
  
  大老爺並沒有與沈理賣官司,直接將一封信遞給沈理,正是孫氏病故前留給徐氏那封信。
  
  沈理疑惑地接過,看著看著,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原來孫氏留下的遺書,共有兩封,一封是明面上的,託付給知府太太莊氏,處置嫁妝與將庶長子記名;一封是暗地裡的,留給二房大太太,將沈瑞與十萬兩銀票託付給徐氏。
  
  「三年前收到孫氏的信,我與你嬸娘就打發王壽疾馳往松江奔喪……原想要直接接瑞哥回來,可名不正言不順,便想著安排瑞哥過繼在你三叔、三嬸名下,接他進京教養。因你冇在松江,瑞哥又守母喪,便不急著使人接他。想著等他出服後,再正式議此事……後來趕上珞哥出事,就耽擱了.如今人雖接來,卻不好一時半會兒就提這個。」除了孫氏與二老爺曾有婚約,在沈家教養之事,其他的事情,大老爺都沒瞞著,都給沈理說了。
  
  沈理撂下信,半響方道:「滄大叔,依是打算將瑞哥過繼給三叔麼?」
  
  大老爺搖搖頭道:「我與你嬸娘商量了,想要讓瑞哥過到我名下。」
  
  二房小長房嗣子!
  
  沈理聽了,不由心動。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讀書讀的再好,考中進士,也未必就代表有了前程。沈理即便是狀元及第,若沒有岳家提挈,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熬到這個位置上。
  
  大老爺如今在侍郎位,明年京察還有可能再進一步;大太太那邊,娘家徐氏雖已沉寂,卻有好幾門得力姻親。這樣的嗣父母,帶給沈瑞的會是一條坦途。
  
  「四房源大叔那裡……」沈理有些遲疑:「瑞哥到底是源大叔唯一嫡子……」
  
  至於沈瑾,記名就是記名,做了嫡子也是「假嫡」。
  
  大老爺皺眉道:「他已經同賀家長房結親,賀家小娘子明年就要進門,以後應不會缺嫡子。即便以後沒有嫡子,前頭不還是有個得用的庶長子麼?」
  
  「賀家?」沈理聞言,不由帶了怒氣,咬牙道:「賀家真當沈家沒人?這是想要藉著婚姻抹平前事?當年侵佔了源大嬸子嫁產的,就是他們家。竟也敢稱書香門第,行如此不義之事!」
  
  大老爺皺眉道:「他們家大老爺,如今正謀了李相門路,明年若是無差,怕也要升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9 10:53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萬象更新(四)


  都說狀元都文曲星下凡,可這三年一個,文曲星也太多了些。見到王華的時候,沈瑞莫名地想起這個來。
  
  要是按照平均三十歲中狀元,平均壽命六十歲算的話,當世的狀元,總要有十個、八個。沈理是一個,王華是一個,沈理的岳父謝大學士是一個,沈瑞知曉姓名的就三個。
  
  能生出王守仁這個美男子來,可見王華姿容亦不俗。即便已經年過不惑,不過看上去如同四十來許人。
  
  他穿著半新不舊的道服,待沈瑞這個隔代弟子,還算親切,寒暄兩句後,便挑著四書中生僻的地方,提了幾處,考校沈瑞。
  
  沈瑞自是一一答了,王華點頭道:「尚可。」
  
  瞧著他神色,對沈瑞也無甚不滿意處,沈瑞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據他所知,王守仁目前正式收的學生只有他一個。即便王華這裡,早先使人捎帶過給他這個隔代弟子見面禮,可聞名不如見面。自然是王華這個師公滿意自己方好,否則自己不僅丟王守仁的臉,也丟了沈家的臉。
  
  與王守仁的隨性不同,王華看似溫煦,卻是個立身極正、極正統文人。這也是為何閣臣們壓制他,卻無法從他本身攻訐他,只能借打壓其子來打壓他的緣故。
  
  王華即便休沐,在除夕將至,家中也有安排,能抽空見沈瑞,除了看在兒子與沈家面上,也是有心想看看沈瑞為人
  
  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長子已年將而立,王華依是忍不住為這個長子操心。
  
  沈瑞是同僚好友託付的小輩,兒子是受自己要求,方接受此人。
  
  偏生這沈瑞同長子一般,少年喪母,又曾受磋磨,王華慚愧往事之餘,不免擔心沈瑞心情。若是師生兩個臭味相投,王華真不知是該哭該笑。
  
  眼見著是個穩重守禮的好孩子,不似王守仁少年時那般任性隨意,王華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又使人送了一份表禮
  
  陪著王華一起見沈瑞的繼室填房,正如沈瑞所想想的那般年輕,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即便裝扮的比較莊重,可到底年紀在那裡。
  
  幸而是個溫柔靦腆的,對於沈瑞這個「徒孫」,即便眼神中帶了幾分好奇,可也沒有說什麼。
  
  明日就是除夕,這老夫少婦都有事要忙,見完沈瑞,王華開口留了晚飯,便打發他們師生自去說話。
  
  王守仁就直接領沈院回了自己的居處,是位於宅邸東路的二進小院,前院是書房。後院應是女眷所在,如今王守仁之妻諸氏病故,後院並沒有女主人。
  
  五宣早已領著長壽下去,尋老家人敘舊去了,書房有有十來歲的小廝奉茶。
  
  雖說王華方才已經考校過沈瑞,可到了王守仁這裡,依舊沒有落下。
  
  他隨口提了句四書,讓沈瑞破題。
  
  沈瑞本是應試教育過來的,這幾年也是如此要求自己,只將八股當成議論文來做。又得沈理冇提點,緊咬著「忠君為民」這六字為骨,又將經書典故做肉,做出來的時文,即便有的地方依舊略顯生硬,做不到行云流水般通暢,不過看似華麗又不顯空洞。
  
  時文通篇不到四百字,比後世動輒萬八千字,小論文也要三千字相比,字數雖不算多,不過格式要求更嚴,其中有些句式還要求對仗,寫起來並不容易。
  
  沈瑞即便一氣呵成,從提筆到收筆,也用了半個時辰。
  
  雖說早在師生早先的通信中,曾見過沈瑞的文章,可眼見他半個時辰就破題解題,且還破得有模有樣,王守仁面上亦帶了歡喜。
  
  不過仔細再看一遍,王守仁覺得有些不對頭,從書桌抽屜出翻出一封沈瑞先前的信來,將其中的時文與現下這一篇一對比就看出蹊蹺來。
  
  雖是不同命題,可這兩篇文章換湯不換藥,甚至中間有幾句對仗句式都大同小異。
  
  師生兩個這兩年半雖一直通信,可的王守仁對於學生的教導也是循序漸進,這大半年才開始給他講解時文。
  
  之前一兩月一篇看不出什麼,如今這一對比卻瞧出沈瑞的取巧之心。
  
  不是說這樣的時文不好,相反這樣的時文,並不顯得空談,反而顯得很平實。
  
  要是不知沈瑞品行,只看文章,也會覺得少年充滿朝氣。這樣文章,經過潤色,就是院試也可一試。
  
  只是王守仁這個老師曉得,自己這個學生,並不是那種憂國憂民的熱血少年,甚至有些過於冷清。
  
  文不對人,這時文格式做的再整齊,用詞再華麗,也顯得有些生硬。
  
  王守仁將兩篇文章都放下,抬頭看著沈瑞,不由皺眉。
  
  沈瑞只有十二歲,若無人影響,怎麼會有這樣的行文風格?
  
  能影響到他的,不是旁人,定是狀元沈理。
  
  儘管對於沈瑞這種做文章時的討巧,王守仁心中不以為然。可想到教導他如此的是沈理,王守仁反對的話就說不出口。
  
  文為心聲不假,可在科舉之途上,確實這樣討巧的文章才更容易入考官的眼。
  
  自己當年曾不屑一顧,總想著「言之有物」,結果就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落第。
  
  王守仁心中默默,道:「瑞哥以後有甚志向?」
  
  沈瑞聞言,並未立時作答,而是陷入沉思。
  
  十三歲的王守仁是立志做將軍,蕩平關外蒙古人。十三歲的沈瑞,應該立什麼志向?
  
  早先的沈瑞,志向是早日成為士,入了仕籍,為了在這個不自由的時代爭得更多的自由。不過宦海沉浮,豈是那麼容易的。以他的年歲,正德間出仕,嘉靖年間能熬出頭就不錯。
  
  想要隨心生活,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去改變規則,一條是去適應規則。
  
  可規則哪裡是那麼好適應的?即便一心向上,登閣拜相又如何?說不定得罪個閹人,就要被罷相。嚴嵩權傾天下,代價是給皇帝做刀,還附帶著試藥丸,最後落得抄家滅族的下場。
  
  改變規則雖是一條更艱難的道路,可接下來正德皇帝是歷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之一,未嘗不是機會。
  
  「老師,弟子不求為國為民流芳千古,亦不會禍國禍民遺臭萬年,只想要科舉入仕,盡微薄之力,在其位、謀其政,不做尸位素餐之輩,對得起王門弟子之名。」沈瑞挺了挺胸脯,擲地有聲。
  
  至於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後一步去改變規則,那是後話,現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讓現有的規則束縛壓制自己,要學會掌握與利用規則。
  
  王守仁雖比沈瑞年長十六、七歲,可依是存了報效國家百姓之心,否則也不會將工部觀政這樣旁人避之不及的壞差事,做的盡心盡職。
  
  沈瑞這話並沒有像他文章裡提及的那樣,將「忠君愛國」擺在前頭誇誇其談,甚至有點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不能說是什麼志向。
  
  不過王守仁卻甚為滿意,因為他聽得出來,沈瑞口氣中的自傲。
  
  眼前這少年,不僅望向自己的目光一直帶了崇敬,確實也以能為自己的學生為傲。
  
  王守仁的心中,不由一暖。
  
  這兩年他的日子並不如給沈瑞信中提及的那麼輕鬆,身為侍郎之子,二甲出身,連庶常院都沒進去不說,六部觀政都是六部之末的工部,要說心中不受打擊那是自欺欺人。
  
  不過王守仁卻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冇己「為國為民」的想法,想法竟是同沈瑞所說不謀而合,那就是「在其位謀其政」,而不是同旁人那樣一心鑽營混日子。
  
  這個少年只有十二歲,心智如此成熟,回想起自己少年時,則是輕狂自傲不自知。
  
  或許,他會比自己走的順當。
  
  王守仁面色肅穆,對沈瑞正色道:「你既隨徐淑人上京,對於侍郎府擇嗣之事如何看?可想過去爭做這嗣子?」
  
  話題轉的這般塊,沈瑞想了想,方回道:「弟子不被家中長輩所喜,若是能借此避居到京城,也是一條出路。只是此事本是當二房長輩安排,沒有小輩自謀道理,還是看緣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沈瑞沒有清高地說自己留戀生恩,對侍郎府的權勢富賈不屑一顧;也沒有憑藉著生母與侍郎府淵源,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嗣子之位非自己所屬。
  
  他只是很直接地告訴老師,將過繼他房當成是一條出路。對於這條路,自己渴望,卻不會去行手段奪取。
  
  王守仁聞言,不免愕然。
  
  看著沈瑞小大人似的性子,倒是忘了他還是個需要長輩庇護的孩子。
  
  自己雖少年失母,當年卻有疼自己為命根子的祖父,還有慈愛的祖母,即便父親一時疏忽,也不是是非不分。自己這弟子,失母時比自己當年還年幼,家中長輩又不慈,如今能「避居」的事都想到了,可見從西林禪院回家後依是難以融洽。
  
  如此看來留在京城對於沈瑞來說,還真是有益無害。
  
  王守仁稍加思量道:「侍郎府之事畢竟是沈家內務,外人不好插嘴。不過即便侍郎府沒有選你做嗣子也無所謂,有我這老師在,留你在京城,也不是難事。」
  
  天地君親師,又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老話,要是王守仁這個老師開口留沈瑞在身邊教導,還真是名正言順…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0 10:35
第3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萬象更新(五)


  沈宅,客院。沈珠拿著書,坐在小書房裡,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沈玨被宗房大哥接走了,沈全被五房大哥接走了,三房也有人在京中,卻是連侍郎府的門都沒登過,自然也不會如那兩家一般早得了消息,來接他離開去過除夕。
 
  倒不是他真的想要離開,而是莫名地覺得難堪起來。
 
  從大老爺待沈理、沈鹼等人的態度看,儼然相熟,可為何松江那邊卻一直沒得消息,只當二房依舊疏遠本家。想到這裡,沈珠不由冷笑。看來是宗房、五房與沈理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瞞了同二房的親近,不過是怕別的族人也同二房親近,得了二房青睞去。
 
  五房兄弟看著倒是無心參合過繼之事,他們兄弟都是同母所出,家境又殷實,兩個哥哥又爭氣,同二房本就有關係,即便不借嗣子的光,照樣與二房親近往來,嗣子不嗣子的自是不重要了。宗房那裡,沈玨走的也乾脆利索。倒是沈瑞,莫名地又出來個在京囘城的老師來。還有沈寶,午飯被三老爺帶去了三房,也不知回來沒有……想到這裡,沈珠有些坐不住。
 
  他便從小書房出來,穿過前院,到了西跨院客房。
 
  沈琴正百無聊賴地發呆,見著沈珠,忙站起身來。
 
  沈珠四下望瞭望道:「寶哥還沒回來,這去了可有一、兩個時辰了……」
 
  「可不是麼?定是樂不思蜀了。」沈琴怏怏地說道。
 
  族兄弟兩個向來「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可三老爺並不知曉,只叫了沈寶一個過去,沈琴也不好硬跟著過去。
 
  沈珠面露擔憂道:「寶哥沉迷書畫不是壞事,可潤三叔身體不好,寶哥這樣不周全,潤三叔不會說什麼,說不得要引得三嬸娘不痛快。」
 
  沈琴點頭附和道:「就是,我也這般擔心。到底不是自己家了,要是做了『惡客』,被人厭煩可不好。」
 
  沈珠見他只說話,卻不提開口去找人的事,皺眉微皺,隨即道:「要不,咱們去接寶哥回來?」
 
  沈琴卻搖頭道:「還是再等等,到底咱們初來,各處不熟,隨便走動也失禮……」
 
  話音未落,見聽到院子裡有動靜,隨即進來一個婢子道:「琴少爺,三太太打發那邊的青荷姐姐來傳話。」
 
  沈琴聞言,雖不知青荷到底是哪個,可能被婢子們恭恭敬敬叫姐姐的,肯定是三太太身邊得意人,也不敢怠慢,忙道:「快請進來。」
 
  這婢子應聲下去,隨即就帶了一美婢過來。
 
  這婢子不過十四、五歲,體態婀娜,容顏秀美,身上穿著綾羅,對沈琴笑吟吟道:「婢子奉我們太太之命,過來請琴少爺過去。」
 
  沈琴聞言,不由微怔,遲疑道:「三嬸娘那裡,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這都是要飯時了,三老爺那邊不放沈寶回來不說,三太太怎麼又將自己提溜過去。
 
  青荷笑吟吟道:「是我們太太要留寶少爺飧食,想到琴少爺這邊一個人也無趣,便打發婢子來請琴少爺過去。」
 
  長輩傳召,自是沒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沈珠還在這裡……沈琴有些想要問一句,三太太可否還請了沈珠、沈琳,又怕沒有的話讓沈珠下不來台。
 
  沈珠卻是知趣,起身道:「琴哥快去吧,勿要要潤三叔、三嬸娘久等,我回去看看琳哥……」
 
  沈琴見他並無惱色,便點了點頭,隨著青荷去了三房。
 
  三房後院上房稍間,已經擺了炕桌。三老爺坐在炕上,旁邊坐在沈寶,叔侄兩個正頭碰頭地說什麼。三太太笑眯眯地坐在炕桌另一側,聽丈夫與沈寶說話。沈琴隨著青荷進來,視線自然就尋沈寶。沈寶身上已經不是中午那身裝扮,已經換了簇新青妝花鬥牛絨衣。
 
  沈琴雖沒有絨衣,家中母親卻有一件,這種衣服看著不顯臃腫,卻又暖和,最適合做秋冬衣裳。一匹尋常不帶細花紋的絲絨料子,都要三、四兩銀子,更不要說沈寶身上穿著這妝花鬥牛紋。
 
  沈寶見沈琴進來,起身要下炕,被三老爺按住。
 
  「琴哥,你也來炕上坐。」三老爺招呼沈琴上前。
 
  「潤三叔,三嬸娘。」沈琴見先了三老婦夫婦,方挨著炕邊坐了。
 
  方才沈琴進來留意沈寶衣裳,三太太看在眼中,便笑著道:「你們大伯母雖吩咐人與你們準備新衣,可到底倉促,年前每人能輪個一兩件就差不多。你們在南邊常穿的衣服,到了北邊未必合意。嬸娘就多事,尋了你三叔未上身的衣服使人改了幾件給你們兄弟。不僅寶哥有,琴哥也有。琴哥要是不要,就是嫌棄你三叔、三嬸娘了。」說罷,使婢子捧上一件衣裳。
 
  南邊溫度雖不如北邊酷寒,可南邊濕冷,屋子裡只有炭盆,家常穿戴衣服都是直毛皮子與絲綿,衣服都是厚實保暖;京囘城外頭雖寒冷,可屋子裡都有地龍與火牆,反而溫暖如春,穿不住厚衣裳。
 
  三太太給沈瑞預備了一箱子的衣服,因曉得他出孝後已經是冬日,冬天衣裳預備得尤其齊全。
 
  可嗣子之事沒議定,眾族侄面前,三太太也不好厚此薄彼,就想起這麼個主意來。使人連夜將三老爺的衣裳改了幾件,打算分送沈家諸子,這樣沈瑞的衣服送過去,也就不惹眼。長者賜,沈琴自是躬身謝了。沈寶雖被三老爺攔著,沒有下炕,可依是挪了三老爺下首位置給沈琴。
 
  沈琴這才留意到,三老爺家常衣裳也是妝花絨儒衫,且款式頗為寬鬆。怪不得改了後,沈寶那肉墩子似的身子也能穿的。
 
  再細看三房這上房稍間,看似收拾得簡單,可多寶格上擺著寶石花盆景,桌子上立著雙面繡炕屏,色色都透出不凡來。
 
  三太太打扮雖素淡,並未穿金戴銀,可頭上別的兩支珠釵,珠子足有蓮子大。就是三太太身邊侍婢,都是綾羅上身,收拾得不俗。
 
  沈琴看著旁邊沈寶,不知當不當歡喜。
 
  或許在二房三小房頭中三老爺這房這弱,三老爺自己只是舉人功名,三太太的娘家也不過是讀書人家,可同沈家七、八房來比,三老爺這裡也是強出許多。要是沈寶能入嗣三房,終是好事。只是唯一的不好,就是三老爺同大老爺、二老爺相比,年紀太輕,誰曉得以後會不會有親生兒女。若是做嗣子做到一半,下邊再添了小兄弟,那可是兩面沒著落。
 
  沈寶哪裡想到沈琴會想這麼多,正是樂呵呵地與三老爺討論某種書畫技法。
 
  實沒想到,三老爺最擅長的竟然是美人圖。
 
  二房三兄弟中,二老爺長得最好,大老爺最有威儀,三老爺反而相貌略尋常些。
 
  不過從三太太花容綺貌,還有這滿屋俏麗侍婢,就曉得三老爺是個好顏色的。只是此好色非彼好色,否則夫妻兩也不會如此恩愛,一個侍寵都沒有納。
 
  三老爺雖愛沈寶之才,可顯然看不得沈寶這肉墩墩身材
 
  等到婢子上來擺飯,三老爺便吩咐將其中兩代素菜都擺在沈寶跟前。
 
  沈寶看著眼前的芝麻菠菜還有雞蛋青瓜片,只覺得胃。大開。冬日裡青菜少,松江即便比京囘城好些,也不過是白菘、小油菜之類。
 
  北上這一路,他們更是發現青菜難覓,一路雞鴨魚肉下來,大家早倒了胃口。
 
  到了京囘城這兩頓,每餐雖也能見得新鮮綠菜,可眾目睽睽之下,沈寶也不好往遠處夾菜。
 
  只是如今都擺在自己跟前,沈寶歡喜之餘,又有些不安:「謝謝三叔,不用盡放侄兒跟前。」
 
  三老爺輕哼一聲道:「你當我是疼你?我這是要餓你呢。好好的孩子,眉眼也清俊,都被一堆肥肉給掩了。要不然是我眼力好,還真瞧不出你本來模樣。」
 
  沈寶聞言,不由苦了臉:「三叔,侄兒打小就這麼胖了……並非飲食之故……」
 
  三老爺揚眉道:「不管你是怎麼胖起來的,眼下都要先瘦下去。以後舉業也好,做名士也罷,都不能這般模樣。即便你有十分才氣,只這憨愚樣子出去,旁人也是不認。」
 
  沈琴在旁,現下好奇:「三叔,寶哥這不是本來模樣麼?」他與沈寶同庚,自打他記事起,沈寶就是這肉圓子模樣三老爺面露得色:「只有我這眼力,方能瞧出寶哥瘦下來模樣。」說到這裡,倒是並不急著抬筷子,吩咐旁邊侍婢道:「去書房取了我剛才繪的小像來。」
 
  婢子應聲而去,沒一會兒捧了一畫捲回來。
 
  沈寶面露靦腆,三老爺已經打開畫卷,給沈琴看。
 
  三太太也生出幾分好奇,探過身來瞧,卻是不由怔住。
 
  「這……這不是琇二哥麼……」沈琴瞪大眼睛,驚詫道。
 
  這話一說,三老爺不由好奇道:「琇哥?哪一房的子弟,正同畫中人相似麼?」
 
  沈琴方才脫口而出後,便開始後悔。
 
  不過三老爺既問了,他只能回道:「哪一房都不是……是二房曾伯祖父當年出婦子之孫……」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0 10:36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萬象更新(六)


  「二房伯曾祖父出婦子之孫」,三太太明顯是聽得糊塗
  
  三老爺在腦子裡轉了一個圈,明白過來是哪個,原來是二房六十多年前的出婦邵氏之曾孫。
  
  三老爺神情立時淡了下來,道:「琴哥怎麼稱他『二哥』,這是打哪裡論起?要是我記得不差,當年我們老太爺曾留下話,不許那一支上族譜。」
  
  沈琴雖有些同情沈琇兄弟處境,可到底沒膽子為其分辨什麼,惴惴道:「之前在族學中,大家都是同窗。」
  
  三老爺看了眼手中畫卷:「他與這寶哥長得相似?」
  
  沈琴搖頭道:「倒是瞧不出像寶哥來,倒是更像這畫像,一雙風眼,顧盼生輝,平素喜著紅衣,神采飛揚。」
  
  三老爺直直地看了畫卷一會兒,又瞥了一眼沈寶,然而對沈琴淡淡地道:「那一支涉及二房早年過往,琴哥以後還是記得不要提及,省的你大伯、伯娘心裡難過。」
  
  沈琴老實應了,心中不無後悔。他並非是想要為沈琇辯解什麼,實在是瞧著這畫像與沈琇十分相似,才忍不住脫口而出。
  
  隨著徐氏回松江省親,沈琇兄弟那一支的過往自是被翻了出來。
  
  早先三房、九房雖看在沈琰成才的份上,對他們兄弟格外親近些;可隨著沈珞夭亡,徐氏來挑嗣子,三房、九房最忌憚的也就是沈琰兄弟。
  
  六十餘年前邵氏惡性被翻出來嚼舌,還誇大了十倍不止。在大家口耳相傳中,邵氏儼然就是天下最惡毒的繼母。
  
  害死原配兩個年長兒子不說,年幼的三太爺也被她故意苛待,壞了身子骨。二房嫡支子嗣不繁的罪魁禍首就是邵氏,再無旁人。
  
  早先還有些旁枝族人覺得二房嫡支太霸道,畢竟沈琰兄弟這一支也是沈家子孫,很是同情他們兄弟。甚至不乏有覺得他們是二房老太爺親孫,是京城嫡支近支堂親,最有資格承繼二房。
  
  等邵氏早年行事傳開,早先同情沈琰兄弟的族親都閉了嘴。對於二房嫡支不許沈琰父祖這一支歸宗之事,非議的聲音也少了許多。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邵氏這般惡毒,害死前面兩個嫡子,將三太爺也折騰的病弱,要是讓她的子孫過繼二房,還真是沒有天理。以三太爺生前剛烈脾氣,怕是再地下也要氣個半死。
  
  因提及沈琇,到底有些掃興,接下來氣氛就有些壓抑。
  
  眼見三老爺面上也帶了乏色,用完晚飯後,沈琴、沈寶兩個就告退,回了客院。
  
  沈琴有些不安,待回了客院後,便對沈寶道:「寶哥,是不是我提及瑗二哥,惹得潤三叔不快?」
  
  沈寶安慰道:「潤三叔不是那般小氣人,只是乏了,琴二哥無需擔心。不過邵氏子孫畢竟涉及二房早年慘事,我們聽著不過是無關痛癢的陳年舊聞,對於二房長輩來說確實刺骨之痛。不是你我小冇輩當提及的,琴二哥以後記得別再提了就是,」
  
  沈琴吐了下舌頭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以後一定長記性!」
  
  沈寶笑了笑,岔開了話。
  
  他沒有對沈琴說的是,下午三老爺在書房對著他做完那副小像時,神態也三太太看那副小像時神態差不多。
  
  三老爺曾說道:「寶哥這眉眼長得得好,倒是比瑞哥、玨哥他們幾個還像珞哥。」
  
  當時沈寶只覺得小像有些新奇,想著自己瘦下來竟會這般俊秀,旁的倒是沒有多想。
  
  待聽了沈琴的話,沈寶方想起沈琇來,確是與畫中人相似。
  
  這倒也不奇怪,沈琇與沈珞畢竟是同曾祖父的從堂兄弟
  
  不過瞧著三老爺的意思,顯然想要隱下沈琇肖似沈珞之事。不管出於什麼緣由,沈寶都不願意多事。
  
  三房稍間,三老爺歪在炕枕上,有些意興闌珊。
  
  三太太擺擺手,打發婢子們下去,親自奉茶,坐在炕邊,道:「老爺還在想那邵氏曾孫?」
  
  對於邵氏之事,三太太也曉得些,畢竟二房與原籍本家不親近,總要有個說法。對外人是一個說辭,對於三太太這嫁進來的沈家婦,自是不會瞞著。
  
  三老爺接了茶盞,在嘴上抿了一口,點點頭道:「沈琇肖似珞哥這個消息可萬不能讓二嫂曉得。珞哥沒了這幾個月,她已經魔怔了,要是知曉此事,誰曉得會鬧出什麼來?」
  
  「有大哥、大嫂在,何須老爺擔心?再說二嫂糊塗,二哥可是明白人,不會節外生枝。」三太太安慰道。
  
  三老爺道:「且不說當年恩怨,只看大嫂這次帶了七個族侄回來,卻提也沒提那一支,就曉得她與大哥的意思。二嫂去何家鬧騰已經惹了大嫂不痛快,不過是瞧在珞哥面上,無人與她計較;要是她再鬧一回,怕是大哥也容不下她。」
  
  聽三老爺這麼一說,三太太安靜下來。
  
  三老爺見妻子半響沒動靜,抬頭望過去,就見她神情怔忪。
  
  「想甚呢?」三老爺問道:「可是下午我帶寶哥回來,擾了你清靜?」
  
  三太太忙搖頭道:「我這裡有什麼好擾的?能有人陪老爺說話,我歡喜還來不及……」說到這裡,有些遲疑:「老爺怎忽然對寶哥熱絡起來?要是讓孩子誤會了,總是不好。
  
  三老爺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伸手將妻子的手握在手中:「這次來京諸族侄中,瑞哥不僅資質佳,為人又穩重,與本生尊親關係又疏離,實是嗣子不二人選。」
  
  三太太看著丈夫,臉色一點點轉為蒼白:「老爺……」
  
  三老爺沉聲道:「當年孫姐姐離開咱們家時,我已經記事,本是咱們家受了孫太爺大恩在先,又對不起孫姐姐在後。大哥、大嫂受太爺遺命,祭奉孫太爺香火,對於照看孫太爺唯一這點骨肉自是責無旁貸。早先想要安排在咱們名下,是有珞哥兼祧長房,到底顧及著珞哥。如今珞哥已故,長房無嗣。這兩日,我也看出來瑞哥心性堅韌,專心舉業,又拜得名師,以後定要要走科舉仕途。與其讓他在咱們這房,還不如去承繼長房。這道理我能想得到,大哥、大嫂自也能想得到。不過是怕掃了咱們興致,方不好與咱們說知。」
  
  三太太聞言,不免黯然,不過看著丈夫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立時精神一震,強笑道:「我沒事,老爺不必擔心我……若是老爺喜歡寶哥,那就選寶哥,正好以後也能多個人陪老爺。」
  
  三老爺搖頭道:「除了瑞哥剩下諸族侄中,寶哥心性最通透,人也聰明,又是個榮辱不驚的。要是能被二哥選上,好生教導幾年,即便比不過珞哥,舉業應沒問題。他又長相與珞哥三分相似,說不得也是緣分。」
  
  三太太聞言,不由皺眉:「二房之事,大哥、大嫂都不插手,老爺也省省心,隨二哥、二嫂去了就是。」
  
  她這般說,倒不是嫌丈夫多事,而是擔心他多思多想累的自己。
  
  三老爺道:「咱們總共就兄弟三個,不管二嫂怎麼鬧騰,瞧著二哥模樣是不願離開老宅。以後小一輩兄弟過來,也是要共居。要是二房選了愛淘氣的,說不定又生出是非。至於咱們這房……」
  
  看著妻子的臉,剩下的話,三老爺有些說不出口。
  
  三太太與他做了十幾年夫妻,哪裡瞧不出丈冇夫為難,反手握著丈夫的手,輕聲道:「咱們這房,就讓瑞哥兼祧吧……」
  
  三老爺見妻子如此平靜地提及此事,不由動容。
  
  三太太笑了笑道:「連老爺與妾身都賴大哥、大嫂照看,再多添了嗣子,也不過是給大哥、大嫂多找麻煩而已……
  
  「是我對不住你……」三老爺低下頭道:「若是你當年嫁給旁人,說不得早已……」
  
  不待說完,已經被三太太伸手止住。
  
  三太太滿臉恬淡笑容:「老爺這樣自責,難道也要妾身跟著自責早年不曾為老爺納妾?這天下福氣,總不能一個人享盡……我沒有兒子,卻有一個好夫君;老爺沒有女兒,卻有妾身這個妻子……如今不要嗣子,等過幾年卻有嗣孫,又有什麼不美……」
  
  沈瑞只想著自己或許會承繼三房,還不曉得大老爺夫婦與三老爺夫婦都不約而同地有了決斷,自己的身份逐漸明朗
  
  在狀元府用了晚飯後,沈瑞便同王華夫婦辭別,被王守仁親自送回沈家。
  
  保太坊與仁壽坊本就挨著,步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王守仁便沒有叫人預備馬車,師生兩個並肩而行,踱步回來。
  
  王守仁想起沈瑞破題的速度那麼快,問道:「你這半年常做時文?」
  
  沈瑞點頭道:「隔一日做一篇,依是有些不順手。」
  
  王守仁道:「解題立意還罷,典故成語貧乏,用詞單調生硬。改日我列個書單給你,以後除了四書五經,你再多通讀些史書典籍。」
  
  沈瑞老實應了。
  
  王守仁又道:「當年你師公中了狀元後,我便隨著進京,算是在京城長大,也有三五好友,還有交好同年。等過了初五,你抽出兩日時間,我帶你出去訪友。」
  
  這是要將沈瑞這個學生,正式介紹出去。
  
  沈瑞再次應了,心中不免雀躍。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王守仁這千年大儒認可的知交好友,當也不是俗人。
  
  說話功夫,師生兩個已經走到沈宅大門外。
  
  王守仁止住腳步,對沈瑞道:「你代為師同沈侍郎、徐淑人轉告,就說天色將晚,我就不冒昧打擾,過幾日再來與二位拜年。」
  
  沈瑞應了,在王守仁的目送之下,帶了長壽進了沈宅大門。
  
  他打髮長壽下去歇著,自己沒有回客院,而是去了書房
  
  他既是客居,出門回來,總要與長輩打個招呼。
  
  大老爺不在書房,沈瑞便又去了二門上。
  
  二門上的婆子態度倒是恭敬,倒是沒有提什麼需稟告方放行之類的話,看來是早得了吩咐。
  
  到了上房,吳媽媽正在廊下與婢子說話,見狀忙迎過來,笑道:「太太方才還問起瑞少爺,擔心瑞少爺回來晚上吹了夜風,剛要吩咐人去車接。」
  
  眼見天色昏黑,沈瑞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同老師說話,一時忘了時間,回來了遲了。」
  
  吳媽媽忙道:「老奴可不是嘮叨少爺,瑞少爺同先生一別好幾年,這到了一起可不是有說不完的話。」說話的功夫,親自挑了門簾,又揚聲向裡頭稟道:「老爺,太太,瑞少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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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元復始(一)


  大老爺與徐氏正商量明日年夜飯之事,到底是喪中,即便有族侄們在,也不好太過喧囂。
  
  不單單是顧及二老爺、二太太,就是他們這做伯父、伯娘的,想到珞哥也不好受,不願太熱鬧。可又不宜太冷清,眾族子千里迢迢地過年,都是半大年紀,過節時候難免想家,總要讓大家多些歡喜才好。
  
  見沈瑞過來,大老爺與徐氏都住了話茬。兩人問了幾句王家做客的事,沈瑞也轉述了王守仁的話。
  
  大老爺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這王伯安,從瑞哥這裡論起來,倒是長了輩分。」
  
  徐氏也笑道:「待到了王侍郎跟前,這輩分還是只能各論各。」
  
  大老爺點頭道:「王伯安少時持才傲物,這些年看下來倒是踏實下來。如今分到工部觀政,亦是盡心盡責,倒是比尋常新進士強上許多。」
  
  他能稱讚王守仁,沈瑞身為弟子,卻不宜點評師長,只能安靜聽了。
  
  王守仁眼下這點挫折同他以後的境遇相比,實不算什麼。等到正德登基,劉瑾弄權,才是王守仁的苦日子。只是自己既已知曉,難道還讓眼睜睜地看著王家父子因得罪權閹而貶流?說不得要想個法子,幫助王家父子避開此劫。
  
  外頭天色漸黑,到了將掌燈時分。
  
  眼見沈瑞還穿著外出衣裳,顯然一回來就過來,徐氏與大老爺與其說了幾句話,便打發吳媽媽送他回去。
  
  郝媽媽、冬喜、柳芽等人都在.見沈瑞回來,冬喜、柳芽上前服侍沈瑞梳洗,換了家常衣裳。
  
  吳媽媽在旁,則是拉著郝媽媽問起的沈瑞這兩日起居可否有不便宜處,飯菜可用的妥當之類。
  
  郝媽媽都一一答了,吳媽媽看了冬喜、柳芽一眼道:「瑞少爺身邊的小大姐看著年歲都不小,以後如何安置瑞少爺可提過?這兩個小大姐服侍瑞少爺倒是實心實意,身契這裡用不用太太與那兩家說一聲?」
  
  哪裡有送人不送身契的?多半是那兩處長輩,不放心四房,方將身契留下。
  
  如今這兩人服侍得既忠心,沈瑞與之相處又好,自是將身契收到手中,方是長久之道。
  
  郝媽媽與大家一起北上,與兩婢早就熟了,聽著話兩人口氣中,儼然奉沈瑞為主。
  
  郝媽媽也有些拿不準這兩人身契是不是真的如沈瑞早先所說依在舊主手上,遲疑道:「兩位小大姐以後安置倒是不曾聽二哥提過,這兩人身契之事需不需麻煩大太太,老奴可不敢多嘴。」
  
  吳媽媽服侍徐氏回南,又受徐氏吩咐,對於沈家四房之事格外留意,自然早曉得郝媽媽是老安人吩咐下的人,不過見她一路上乖覺,待沈瑞也慇勤周道,便曉得是個明白人。
  
  見她如此謹慎,並不倚老賣老替沈瑞拿主意,吳媽媽只有滿意的,笑道:「老姐姐服侍瑞少爺北上,也冇是辛苦,我們太太都在眼中,先前還與我誇老姐姐忠心仔細來著……」
  
  「哪裡敢當大太太的贊,不過是盡本分罷了……」郝媽媽滿臉堆笑道,後背卻直冒冷汗。
  
  幸而自己沒有老糊塗,去聽老安人的安排,倚老賣老轄制小主人,否則別說沈瑞會不會忍下,就是徐氏也不會饒了她。只是二房選定的嗣子若真的是沈瑞,那她先前的種種算計都落了空,未免有些忐忑。
  
  郝媽媽前腳剛走,後腳三太太那邊便打發青荷過來送了一包裹過來。
  
  還是對沈琴、沈寶那番說辭,什麼怕針線上忙,新衣裁的不多,擔心大家家常換洗衣裳不寬裕,便改了三老爺未上身衣裳,請侄子們莫要嫌隙,云云。
  
  沈瑞自是叫人收了,又有郝媽媽上前往青荷手中遞了荷包。
  
  看了看窗外黑的差不多,沈瑞便對青荷道:「天色晚了不好去擾嬸娘休息,勞煩姐姐回稟嬸娘,明日早飯後我再過去親自道謝。」
  
  青荷是三太太貼身近侍,自是曉得三太太話這麼說,實際上要送的正主就是眼前這少年,越發客氣,笑吟吟應了,回去覆命。
  
  冬喜將包裹打開,便見裡面是兩件簇新夾棉衣裳,一件平絨蝙蝠面的,一件素緞暗葫蘆紋面,摸著都不厚,倒是正合適在屋子裡穿,又正對年節。
  
  「這衣裳倒是精緻,二哥快來比一比長短。」柳芽摸著衣服料子,道:「到底是侍郎府,家常衣裳都用這麼好的料子。」
  
  冬喜向來仔細,看了看衣裳袖口針腳,只覺得細密,繡的暗紋亦是渾然天成,道:「二哥,這倒是瞧不出是改過的
  
  沈瑞點點頭道:「嬸娘既這麼說,咱們就這樣聽著就是了,想來其他幾位族兄那裡,嬸娘也都有餽贈。」
  
  一夜無話,次日就是年三十。
  
  用了早飯,沈瑞換上那件平絨蝙蝠面夾棉新衣裳,想起一件事,吩咐冬喜預備荷包。
  
  這荷包是連冬喜都有份的,冬喜倒是不好自專。
  
  沈瑞想了想,道:「郝媽媽那裡十兩,剩下你們四個每人五兩。」
  
  冬喜聞言,忙道:「二哥,是不是賞了太多?二哥還不知在京城多久,手上銀錢還是當省些花。」
  
  沈瑞搖搖頭道:「就這樣吧,難得來一次京城,你們手中也富裕些好。等過了初六,市面上的鋪子開張,叫長壽領你們上街。」
  
  他這裡並不缺銀錢,先前換的莊票就有幾百兩銀子,又有沈舉人給的金子,還有郭氏預備的一份。今日頭午沈理過來,又留了莊票給他。
  
  冬喜見狀,接著問道:「那粗使婆子與兩個小丫頭那裡?要不要使人問問其他幾位少爺那裡的打賞?」
  
  沈瑞想了想道:「不用費事,直接問問她們在二房這裡月例是多少,按一個月月例賞就是。」
  
  說到這裡,想起沈琴、沈寶、沈琳這三個都不是富足的,沈瑞拍了拍腦門道:「這兩日忙的事情多,倒是忘了這一茬。一會兒你將碎銀子攏一攏,分出些來,我去謝了三嬸娘後,往各處送一些。」
  
  冬喜聞言,笑道:「怕是不用二哥費心,大太太瞧著是個周全人,當不會忘了此處……」
  
  話音未落,便見柳芽進來道:「大太太打發人來送東西
  
  來的不是吳媽媽,是另一位周媽媽,也是徐氏身邊得用人。
  
  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婢,一人手中托著一個托盤。
  
  周媽媽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太太使針線上縫的新衣,因匆忙,只有兩套。我們太太說了,請諸位少爺們先穿著,等過些日子再補。還有這裡,是五十兩銀子兩貫新錢,給瑞少爺零花使,其他少爺也是一樣的。」
  
  郝媽媽接了,少不得又遞上荷包,親送了出去。
  
  冬喜看著那兩套新衣裳,遲疑道:「二哥用不用換衣裳?」
  
  沈瑞搖頭道:「今日就這麼穿吧,明日再換那個。」
  
  雖說三太太是長輩,可沈瑞不愛白收東西,向來習慣「禮尚往來」,便使冬喜尋了回禮包好,主僕兩人一道去了三房。
  
  三老爺、三太太夫婦兩個,昨晚便聽了青荷傳話,用了早飯,就依舊留在屋子等沈瑞來訪。
  
  這道謝還罷,實沒想到沈瑞會預備「回禮」,而且又合了兩人心意。
  
  三老爺所得,是一幅唐寅所繪美人圖。
  
  是之前何泰之分給沈瑞的,沈瑞因昨冇日聽三老爺愛畫美人圖,就想到這幅畫。雖說有幾分捨不得,可想想憑著沈寶與祝允明的關係,以後自己去吳縣四大才子跟前求字畫也有了淵源,便也忍痛了。
  
  三太太這裡,則是一塊歙硯,是沈瑞在松江淘換到的。不過因太小巧,更適合閨中用,便也只做個收藏。這次進京,除了金銀等物,沈瑞所收集的這些文玩雅物不放心留在家裡,都帶了上路。
  
  去年唐寅雖落第,可其才名在京城也頗有傳揚,又是祝允明好友,三老爺自然也是曉得其名。
  
  見了這幅美人圖,三老爺便如珍似寶,有些捨不得移開眼。
  
  待看了題記,曉得其繪者是去年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唐解元,三老爺不由嘆道:「只從這幅畫就能瞧出唐解元才名名副實歸。可憐交友不當,白白地折了功名。」
  
  說到這裡,三老爺肅容對沈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這個道理,不過也有唐解元自己行事猖狂、放蕩不檢的緣故。前人之鑑後事之師,瑞哥當引以為鑑,寧可少交友,不可交損友;行事當謹慎本分,即便得意處亦不可張揚太過。」
  
  沈瑞站起聽了,道:「侄兒謹遵潤三叔教誨。」
  
  三老爺為幼弟,早先雖有個侄子在,有兩個兄長在前,也輪不到他來教誨。眼見沈瑞乖巧聽話,三老爺心中生出幾分歡喜,擺擺手叫沈瑞坐了,側過身去看三太太手中硯台。
  
  三太太見狀,就將硯台遞過來。
  
  三老爺接了,把玩了一會兒,道:「硯料一般,雕工平平,也這樣式還算是精巧難得。」
  
  三太太聞言,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從三老爺手中手中抽了硯台過去,抿嘴一笑:「不管老爺怎說,反正瑞哥這份禮,是送到我心坎上了。嬸娘很是歡喜。」後一句,是對沈瑞說得。
  
  夫妻兩個昨晚已經說開,三太太心裡本還有些惆悵,可眼見沈瑞不曾因自己這房聲勢不如小長房、小二房就失了尊重,心中也熨帖。
  
  她早使人留心著沈瑞那邊,自是曉得長嫂早上使人往客院送了衣服與金子過去。
  
  原本她還想著,沈瑞會不會先去了長房再來這邊。若是從長幼上論,那樣的謝法,倒也不算離譜。
  
  沒想到沈瑞依舊是先來的三房,且還穿著她昨日使人送過去的衣服,而不是針線上新裁的。
  
  沈瑞並沒有久坐,又陪著三老爺、三太太說了幾句話,便告退離了,又去徐氏那裡道謝去。
  
  三老爺、三太太看著各自得的「回禮」,會心一笑。
  
  沈玨、沈全兩個被各家長兄接走且不說,單說剩下的沈家五子,昨天都得了三太太的衣服,今日得了大太太的衣服與銀子,可選擇先到三太太處致謝的,只有沈瑞一個。
  
  這是一個仁義的好孩子,不枉他們夫婦惦記他一場……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1 10:05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元復始(二)


  二房家祠設在主宅東路,一處三進院中,正祠堂裡面只供奉大老爺往上三代尊親神主。
  
  除夕這日,最主要的事情是祭祖,其次才是年夜飯。沈瑞等人都是沈家血脈,即便不是二房子孫,二房祖上尊親也是他們的堂親族親長輩,自然是少不得跟著二房幾位老爺叩頭。
  
  一直沒有露面的二太太也出來,沒有收拾的一身白,不過也是素服,和和氣氣,同前日怒視眾子時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大老爺奉香到父祖神主前,心中不無愧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們三房只有沈珞一根獨苗,早就該想著傳承之事。即便他偏心侄子,想要讓沈珞兼祧長房,也當想著為三房另擇嗣子,多一條血脈傳承。卻是貪心,也為了省事,默認了沈珞兼祧三房之事。
  
  獨苗難養,要是三房早有嗣子,即便遇到變故,也不至使得二房眾人如此絕望。又想到孫氏與二房淵源,轉了一圈,她的獨子依舊來了二房,倒也有幾分命中注定之意。
  
  沈家諸子,站在三位老爺身後,心思各異。
  
  沈瑞是看著前面的神主,想到自己前一世,生出幾分荒唐之感。上輩子他就是二房後裔,自己入了二房,是要給自己做祖宗?
  
  不過看了看身邊眾人,沈瑞又淡定了。
  
  早先二房三小房由沈珞兼祧,那是因沈珞是親侄子,又資質出眾,大老爺與三老爺心疼侄子,才願意讓其兼祧;沈珞既身故,三位老爺受了血脈凋零之苦,定會各擇嗣子。
  
  自己是內定的三房嗣子(?),不知長房與二房有沒有人選。
  
  若是讓沈瑞說,沈珠、沈寶等人各有不足,還是沈玨、沈全兩個最合適。即便他們兩個與宗房、五房本生親人親近,可事情有弊有利。當二房決定從本家過繼嗣子時,同族裡的關係就聯繫起來,哪裡是能撇的清的。
  
  在大老爺、二老爺在時,自是不用擔心宗房與五房會向二房插手;大老爺、二老爺若是不在,沈玨、沈全兩個要是年歲大了,自然會有自己主意,不會去受本生父兄擺佈;要是年少的話,在受本生父兄約束時,也是多了一份依靠。
  
  五房父子壓根不是多事的人,絕不會出現壞了規矩,讓沈全為難的事;宗房大老爺父子,即便有小算盤,可誰叫他們是宗子宗孫,行事多少人看著,也不敢行事太離譜。在說,宗房大老爺是宗子,離不開松江;宗房大哥只是本生兄長,對沈玨的約束也有限。
  
  站在沈瑞前面的沈珠,雖不知沈瑞心中所想,可顯然另有一番見識。
  
  在他看來,小長房看中沈瑞,小三房多半是看中沈寶,剩下沈家諸子中,沈全、沈玨跟著各家胞兄離開,也是一种放棄嗣子身份的姿態,以二房幾位老爺的秉性看,怎麼會去強求嗣子?二房嗣子的人選,自然從剩下人中選冇。
  
  他與沈琴、沈琳兩個站在一處,只要不是瞎子,就不會挑錯人。
  
  這般想著,沈珠原本焦躁的心,反而踏實下來,行事也不再像先前那麼焦躁,反而多了幾分從容。
  
  不得不說,瞎貓碰上死耗子,這回沈珠倒是與二太太的想法不謀而合。
  
  二太太前日鬧騰了一場,這兩日雖託病不出,可到底有耳目在,早使人盯著客院這邊。
  
  不過顯然同二老爺相比,她對沈瑞的身份認識還不足,只曉得他是沈家四房嫡子,嗣子候選人之一,因他年歲小,反而沒怎麼在意,注意力都在沈珠、沈全兩個身上。
  
  沈全隨著胞兄離開,在二太太看來也是放棄嗣子之位的意思,剩下的沈珠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現下沈珠表現得越是從容灑脫,言談之間也帶了珞哥的某些影子,可落到二太太眼中卻是越發刺眼,只覺得沈珠「東施效顰」,虛假作態,面目可憎。
  
  待祭完祖宗,眾人各自回去換常服。
  
  一回到二房,二太太就忍不住對丈夫道:「老爺既不許我過繼嗣孫,那就算了。老爺說的也是,老爺與我都不年輕,照看一個小孩子又哪裡是容易的?又有何家在,選了嗣孫後,她就得抱著牌位進門。只是那這嗣子之事需二房先挑,就那幾個人,要是等長房、三房都挑剩下,誰曉得身下什麼歪瓜裂棗?」
  
  二老爺聽著前面的話,還覺得寬慰,聽到後頭,卻覺得不像,皺眉道:「長幼有序,即便正式擇嗣,自然也要大哥、大嫂選挑人,哪裡有我們爭先的道理?」
  
  說著話,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少年身影,只覺得心中酸澀不已。
  
  不過想到三太爺臨終前那句話,還有早年那段往事,他即便面對沈瑞再愧疚,也沒有臉去跟長兄、長嫂提想要擇沈瑞為嗣的話。
  
  又看了看妻子,眼下如此平靜並未對沈瑞「另眼相待」,二老爺曉得,這是因妻子還不知他是孫氏之子,要是知曉後,即便不折騰,也親近不到哪裡去。
  
  沈瑞可以入長房,也可以入三房,卻注定與二房無緣。
  
  被丈夫喝了一句,二太太已是「嚶嚶」地哭了起來,用帕子抹著眼淚道:「長房先挑就先挑,只是有一人妾身是死也不願他進沈家。每每看了,就勾得我想起珞哥,心如刀絞似的疼。就是大哥、大嫂跟前,我也是這個話。我曉得因著何家的事,大嫂惱了我,連帶著大哥都不待見我。若是大家都不顧及我,我就去別院待著,省的礙了大家的眼。」
  
  二老爺聽了,卻是一愣。
  
  他一下想到沈瑞身上,妻子這話中雖有威脅之意,可是這話只能威脅自己,威脅不到長兄、長嫂身上。若是那兩位立定心思要擇沈瑞為嗣,別說是妻子,就是自己出面攔著也攔不住。就是自己,對於妻子的縱容也不過是習慣,並非是不能狠心拒絕。
  
  只是大過年的,真要讓妻子因擇嗣之事鬧起來,也會引得大家不痛快。
  
  二老爺便皺眉道:「幾個族侄我也見了兩回,怎麼沒瞧出到底哪個像了珞哥?到底是誰礙了你的眼,讓你這麼不待見?」
  
  「三房沈珠!」二太太咬著牙根說道。
  
  二老爺想了想,點點頭道:「長得雖不像珞哥,年歲與珞哥相仿,可行事作態是有些珞哥影子……只為這個,也不至於就讓你這般不待見?」
  
  二太太想到兒子,流淚道:「我就是看不得他,憑甚珞哥就去了,他就巴巴地隨了大嫂子過來,想要佔了珞哥之位……」
  
  二老爺嘆氣道:「總要有人承繼香火,這嗣子總要挑的。沈珠是諸族侄中唯一有功名之人,大嫂能帶他上京,即便不會過在長房,多半也會留他給三弟支撐門戶。」
  
  二太太哽咽道:「那豈不是要錐我的心?」
  
  二老爺冷眼看著妻子,道:「在我跟前,你也不說實話?到底因何看沈珠不順眼總要說與我知,即便我去大哥、大嫂跟前探話,也要心中有底。」
  
  二太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就是見不得這滿肚子算計的東西!旁人年歲還小,跟著大嫂出遠門多是遵從家中長輩吩咐;沈珠卻是十七,又有功名在。明年就是鄉試之年,連備考都棄了,巴巴地跟到京城來,所為何來?這般急赤白臉奔著嗣子之位來的東西冇,我如何能容得下?」
  
  二老爺聞言,不由默默。
  
  他方才雖與妻子說沈珠是嗣子人選,可心中並不這麼認為。且不說沈珠年歲頗大,就說其背後的沈家三房,即便二老爺遠在京城,也聽過其不妥當之處。
  
  二太太說完那番話,也在偷偷留意丈夫。
  
  做了沈家二太太幾十年,她自然曉得大伯與妯娌的脾氣,不是自己能勸住的。可二老爺不同,大老爺待兩個弟弟極親厚,只要丈夫肯出面為她說項,大老爺那裡說不得就能應了。至於大太太,雖然平素厲害,可向來「賢良」,此等大事,自然不會與大老爺意見相左。
  
  二老爺沉默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方抬頭看著妻子道:「淑芬,你可要想好,關於嗣子之事,我可要去跟大哥去張一回嘴,可也只有這一回。是去跟大哥說不要沈珠入二房,還是先在諸侄中選個人來承繼咱們這一房,這兩條只能選一條。就是長房、三房有其他人選出來,再怎麼不合你的意,我也不會再多言。」
  
  想著不單單長房、三房會過繼嗣子,就是自己這一房,為了早日給珞哥傳承香火,這嗣子也當早定,二太太瞬間又紅了眼圈。
  
  不過關於自己這一房的嗣子人選到底是誰,對她來說都無甚差別,只要以後有了嗣孫,過繼到沈珞名下,她就別無他求。
  
  因此,二太太便柔柔道:「我又不是糊塗人,哪裡會讓老爺為難兩次?只有這一回,實是我無禮了。』
  
  二老爺想著接下來的年夜飯,還有最近幾個月家中的沉悶,生怕二太太晚上又出事來,鬧得大家都跟著不痛快,便摸了摸妻子的肩,軟言道:「前日……大嫂即便沒說什麼,一會兒咱們去給大嫂陪個不是……大嫂也是五十歲的人,大哥這幾個月精神也不好,我曉得你難受,可日子總要過下去……」
  
  二太太自是曉得,前天的事情,自己不佔理,丈夫好言好語地商量,她便也痛快地點頭道:「是我犯了混,一會兒就去給大嫂賠罪……」
  
  有二老爺提前這安撫,等到去了上房後,二太太就先給徐氏賠了罪,言談中也帶了幾分懊惱與後悔。
  
  不僅徐氏與三太太齊齊鬆了一口氣,就是另外一座的大老爺、三老爺提著的心也放下來,心情舒展了不少……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2 01:41
第3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元復始(三)


  女眷那一桌,不用說,閤家全算上,不過是三位太太加上一位小娘子。屏風外這桌,三位老爺加上沈家五子,倒是坐滿一張圓桌。
  
  大老爺居正位,左手依次是二老爺、沈珠、沈琴、沈瑞,右手邊則是三老爺、沈琳、沈寶。雖然吃飯講究個「食不言」,可因這是年夜飯,又是不同。幾位老爺便也和和氣氣,時而與族侄們閒談一兩句。
  
  沈珠進京三日,終於挨上二老爺的邊,如何能不雀躍。
  
  在二老爺與他說話時,他便不由自主地帶了討好,望向二老爺的目光也滿是崇敬。不過在二老爺過問功課學問時,又不由自主地帶了得色,提起族兄弟時,話裡話外帶了傲氣
  
  看著如此得意洋洋的沈珠,二老爺挑了挑嘴角。當年自己自詡少年舉人、當世才子時,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這般淺薄可笑?
  
  他倒是並不厭惡沈珠,反而還多關注幾眼,只覺得從這少年身上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二太太擔心大老爺夫婦會選擇沈珠,二老爺卻從來沒有擔心過這一點。
  
  對於這種繡花枕頭似的少年,只有二太太才會只看到其表面,覺得他優秀與其他人,大老爺、大太太能看中才怪。
  
  想到這裡,二老爺不由自主地望向沈瑞。
  
  因座位是按照尊卑年齒拍下來,沈瑞的位置離三位老爺最遠,他不用陪著說話,反而專心在席面上。
  
  在松江時,四房飯菜也算是好的,雞鴨魚肉都不缺,大葷的菜也有豬肉。可京城畢竟不同地方,這邊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許多食材都是松江不曾見的,例如黃雀、黃鼠、野雞、狍子等野味。還有幾道涼拌小菜,看著尋常,卻是用春夏存儲起來的野菜做的,這個時節用,別有一番滋味。
  
  除了菜餚色香味俱全,器皿也精美,用的是成套的漆器香色碗碟。擱在五百年後,都是古董級寶貝。
  
  只是留心歸留心,到底有良好教養在,沈瑞倒是沒有露出什麼不當處。對於滿桌子佳餚,即便偶有覺得對了胃口的,也不過多夾一筷子,就住了手。
  
  同他的從容自在相比,其他幾個沈家子弟也表現得可圈可點。
  
  儘管各房家境不同,不過到底有基本教養在,又都上了多年書,不至於為了幾口吃食就出醜露怯。只是在幾位長輩面前,到底拘謹,即便動筷子,也不過是顧著眼前一、兩盤菜。
  
  三位老爺都是不約而同地留意沈瑞,自是越發覺得此子養氣功夫好,透著不俗。
  
  一頓年夜飯,即便用的有些冷清,也算平安無事地用完
  
  席面撤下去,因要守歲,大老爺沒有放大家回去,吩咐大家就在這裡守歲,便帶了大老爺、二老爺去了東廂內書房
  
  徐氏安排婢子上了乾果冇鮮果,叫婢子拿了圍棋、雙陸棋、牙牌等給他們兄弟耍,吩咐周媽媽帶了兩個婢子服侍,便攜二太太、三太太去了西稍間說話。
  
  屋外寒風蕭瑟,晚飯前還洋洋灑灑地下去雪,不過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大家都沒有打牌下棋的興致,沈琴想家了,拉著沈寶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沈珠則是有一句每一句地與沈琳說話;沈瑞坐在旁邊,想到沈玨、沈全兩個,不由有些走神。
  
  每逢除夕,最有年味的除了祭祖、年夜飯,就是放炮竹
  
  自打晚飯前後,遠處隱隱傳來的炮竹聲就沒有斷過。對比之下,越發趁著沈宅的冷清。幾位老爺固然都神色溫和,可也難掩黯然。
  
  估計二房的陰鬱氣氛,等沈珞出了週年方能回緩。
  
  沈瑞不是小孩子,自然察覺出在晚飯時幾位老爺所有若無的視線,心中不免覺得怪異。他望瞭望窗戶,二老爺、二太太既出來,那是不是二房幾位老爺該提起承嗣之事?
  
  三位老爺中,沈瑞自是覺得三老爺親近,倒不是先入為主,因曉得自己八成會過繼三房,而是因三老爺這不染世俗的文人品格,與上輩子的老爹極為相似,使得沈瑞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之心。
  
  東廂書房中,幾位老爺正如沈瑞所想,第一次兄弟三個湊到一起,提及嗣子之事。
  
  二老爺並沒有如二太太所想的,提及沈珠如何如何,而是直接問道:「侄子們來了有幾日,大哥可有屬意的嗣子人選?」
  
  大老爺看了眼三老爺,道:「別人且不說,瑞哥先算一個……且不說這孩子資質卻是不凡,就是看在孫太爺與敏姐昔日情分上,我們也當接他來京中照看。」
  
  二老爺聽了,便又看向三老爺:「老三,聽說你昨日帶了寶哥回去?可是瞧上了寶哥?」
  
  三老爺聞言,忙擺手道:「二哥誤會,我不過是覺得寶哥在書法一道上頗有天分,見獵心喜罷了……我同蓉娘商量過了,就連我們自己都由大哥、大嫂照拂,哪裡能去照看好一個孩子?小三房無需另外擇嗣,等大哥選了嗣子,兼祧三房就是。」
  
  大老爺皺眉道:「怎麼又想起兼祧來?三弟妹那裡,可是早盼著養個孩子,不會是你自作主張吧?」
  
  三老爺忙道:「大哥可莫要冤枉人!養個孩子,又不是養個小貓小狗,那裡那麼容易?需要操心的事情多著,蓉娘哪裡做的了這個?」
  
  大老爺搖頭道:「獨苗難養……這兼祧之事,還是容後再議。」
  
  三老爺皺眉道:「這回又不是要人兼祧三房,大哥與二哥各自則嗣就是……至於我這裡,難道侄子就不是骨肉?等大哥、二哥各有了嗣子,我這個做叔叔的擎等著孝敬又有甚不好?」說到最後,情緒頗為激動。
  
  大老爺見狀,心裡擔憂,忙喝道:「急什麼?好生說話!」
  
  三老爺穩了穩心神,沉聲道:「我意已決,大哥勿要再勸。我這身子骨,自打落地就拖累家裡,人參鹿茸吃得沒數去……爹娘去後,又是大哥、大嫂當我是兒子似的養,要不是大嫂嫁妝貼補著,這家底都讓我折騰乾淨……我本不該厚顏苟活,可螻蟻尚且貪生,到底還是想要活著,才厚著面皮貼著大哥、大嫂……即便我這裡過了嗣子,以我的身體也無暇去教養,還是要勞煩大哥、大嫂,何苦費事扒拉的?」
  
  三老爺是早產兒,除了有心疾,還有先天不足之症,打小真是拿人參來養出來的。就是現下,人參、燕窩也都是日常滋養著。
  
  聽到這話,大老爺看了二老爺一眼,苦笑道:「真要說起來,老三需要感激的不是你大嫂,而是孫太爺。咱們沈家又欠了孫太爺一條命!」
  
  有些話他顧及二老爺面子本不想說的太明白,可沈瑞過繼在即,總不能讓二老爺心中存了疙瘩,大老爺還是選擇對兩位弟弟如實相告。
  
  二老爺心下一顫,三老爺卻不解道:「怎麼扯到孫太爺身上……孫太爺不是沒了二十多年了?」
  
  大老爺道:「你大嫂雖是相府嫡女,可出嫁時徐家已經離京城,嫁妝也是有數的,當年我起復時又花了不少……她名下那些大莊子與收租的鋪面,都是孫太爺當年進京時置辦的,原是要給敏姐做嫁妝,後來沒用上,便轉贈給你大嫂,酬謝她冇教養敏姐。」
  
  京城居,大不易。
  
  三太爺當年獨身來京,後置辦的產業本就有數,後來還分了一部分給二老爺夫婦。三老太太雖也有嫁妝留下,可也是有數的。畢竟當年三太爺即便頂著沈學士曾孫名頭進了京城,也不過是一新科進士,即便得了沈學士故人青睞,妻之以孫女,可不過是書香門第,並非顯赫人家。
  
  偏生三太爺、三老太太去的又早,大老爺、二老爺即便都已經入仕,可一個六部主事,一個是翰林,都是微末小官
  
  父母雙親的孝期,連著守下來,就是五、六年的功夫。
  
  人走茶涼,沈家想要繼續立足京城,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少不得各處打點。
  
  三老爺雖沒有入仕,並無官場上花銷,可這調理身子的銀子也如流水一般。
  
  孫太爺那份產業,大老爺夫婦早年都是沒動的,後來三老爺調理身子需要的開銷越來越多,實是周轉不開,才開始用那份銀錢。
  
  三年老爺聽得有些傻了:「難道這些年,我花費的那些銀子都是孫太爺留下的……」
  
  大老爺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你嫂子怕你多想,早就想要告知你實情,是我攔著沒讓……孫太爺生前視我們兄弟如親侄一般,哪裡會與我們計較這許多。」
  
  三老爺苦著臉道:「就算那些鋪面是孫太爺留下的,既餽贈給大嫂,自然就是大嫂私產。歸根結底,還是我拖累了大哥、大嫂,要不然以大哥、大嫂的秉性,當不會去動那些銀錢,說不得還打定主意要歸還給敏姐姐。」
  
  大老爺不願引得弟弟多想,道:「你莫要多想。當年剛收到那些產業時,你大嫂確實不想收,想要給敏姐,不過太爺沒許。如今瑞哥失母,境遇不好,咱們這邊又要擇嗣,我與你大嫂便想著讓瑞哥過繼長房,你大嫂名下產業,也能名正言順傳給他,也算是『物歸原主』。」
  
  三老爺聽明白緣由,對於沈瑞不能過繼三房的最後那點不捨都拋到腦後,點頭道:「理應如此……」
陸雲 發表於 2013-10-22 01:44
第3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元復始(四)


  幾位老爺在書房說完話,轉回到上房時,沈珠正拉了沈琴坐在炕邊下象棋,沈瑞、沈寶、沈琳等三人在旁圍觀。
  
  見三位老爺回來,沈家眾子都站起身來。
  
  三老爺畏寒,即便在屋子裡也手足冰涼,便與大老爺一道往炕上坐了。二老爺坐在炕邊,看了看棋盤上,一方已是長驅直入,殺得對方就剩下殘兵敗將,眼看就要將軍。
  
  二老爺想了想方才沈家眾子的位置,笑著對沈珠道:「珠哥這是要贏了?這棋力凌厲,倒是不俗。」
  
  沈珠謙道:「不過胡亂下的。」
  
  他這一謙虛,卻是將沈琴給埋進去。
  
  他胡亂下都贏得大開大合,那沈琴的棋得下的多爛。
  
  沈琴在旁訕訕,耷拉著腦袋有些不自在。
  
  方才大家都沒興致玩耍,只有他不願抹了沈珠面子,方做了陪客,卻沒落下好。
  
  三老爺得了婢子遞上的炕枕倚了,招呼沈瑞與沈寶兩個年歲小的近前,道:「離子夜還有一兩個時辰,你們也別在地上杵著,都到炕上來。」
  
  沈瑞點頭應了,去了鞋靴,挨著三老爺坐下。沈寶也拉了沈琴過來,圍著三老爺坐了。沈珠與沈琳兩個到底年歲了,不好做孩子態,就坐了方凳,陪著大老爺、二老爺說話。
  
  三老爺看看沈寶、沈琴,又看看旁邊的沈瑞,還是覺得沈瑞看起來最順眼。雖說他依是嫌棄沈寶胖,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提起這個,便道:「沈家詩書傳家.子弟多要舉業,你們幾個可曾想過以後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三人中,沈琴年齒最長,沈瑞與沈寶兩個便不作答,都望向沈琴。
  
  沈琴抓了抓後腦勺,操著公鴨嗓道:「侄兒讀書資質尋常,心無大志,不過胡亂混日子,以前雖也讀書,不過是想著有朝一日過了院試,就算對得起爹娘……這次進京,見了幾位伯父、叔父,還有幾位留京的族兄,見賢思齊,倒是生出博功名的念頭來。侄兒以後會專心讀書,勤能補拙,再也不敢懈怠。」
  
  這是他的心裡話,見了幾位優秀的族兄,沈琴不免心生自卑,就生了好好讀書的念頭。
  
  對於寒門學子來說,一舉成名天下聞;對於沈家子弟來說,功名是非在身,也是個分水嶺。
  
  宗房、二房聲勢為何最盛,是因為這兩房子弟功名不絕;五房為何風聲鵲起,也是因這五房大哥中了進士,立時換了門庭的緣故。沈理本是九房旁枝,族中長輩原本都不曾留意過的小人物,一朝成了狀元公,連宗房太爺都要客氣應對
  
  三房富饒,可為何被族人所鄙,那就是因這房幾代人都沒有功名,當家人身上只能頂個監生名頭。
  
  七房、八房家底薄,之所以能在族中有一席之地,不單單是因兩房同氣連枝,也是因為這兩房子弟耕讀傳家,即便沒有出進士,可舉人、秀才不絕。
  
  三老冇爺對於沈琴原印象平平,沈琴無貌又無才,實是不合三老爺眼緣。可眼下沈琴這幾句話,卻使得三老爺對他生出些好感,點頭道:「你轉年才十四,立志始讀書亦是不晚。」說罷,又看向沈寶。
  
  沈寶不自在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子,掰著手指頭,小聲道:「三叔,侄兒實是不耐煩看四書。也不是看不會,就是沒有興致,死記硬背地背下些,卻是學不進去……待見了字畫書法,腦子方清明了……」
  
  三老爺輕笑道:「我少年時也同你一般,瞧不上功名,厭惡讀正經書,只覺得學自己心愛的就好,你們大伯見狀,便帶我出去轉了轉。我方知曉,同樣是書法字畫好,有功名的人被稱為『大家』,沒有功名的人被稱為『匠人』。大家的字畫千金難求,偶爾流出一張出去,潤筆銀子也夠錦衣玉食;匠人從早到晚,累個半死,也不過勉強餬口……寶哥,你專心書畫不是壞事,可你以後長大,總要思量生計之事,總不能一直吃爹娘的,是做『大家』還是做『匠人』,你自己思量……」
  
  當年三太爺、三老太太向後病故,三老爺隨著大老爺、大太太長大,這兄嫂二人因心疼他小小年紀,飽受病痛折磨,對他甚至寬容,不過在讀書一事上卻從來沒有妥協過。
  
  大老爺早就與三老爺說的明白,不讓他去考進士,起碼要中舉人,得了功名,入了仕籍。即便以後大老爺、大太太老了,或是大老爺仕途不順,三老爺憑藉舉人身份,也能有一席之地。
  
  大老爺並沒有讓三老爺費事巴拉去考童子試,直接給他捐了監生功名,讓他準備鄉試。
  
  三老爺當年心中雖不以為然,可因向來聽兄嫂的話,還是老實地讀書,最後直到大老爺點頭,覺得他火候到了,方下場一試,一次就中了舉人。
  
  不過就那一回,也使得三老爺送了半條命,足足臥床三、四個月。
  
  大老爺、大太太當時自責不已,可始終沒有說後悔讓三老爺下場的話。
  
  等三老爺年歲漸大,也終於體會兄嫂的苦心。
  
  要是他沒有正經功名,只頂著監生混日子,即便是真的身體不好,只能靜養,外頭也只會覺得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不會給予尊重;他得了正經功名,即便不再繼續一步,也無人再輕鄙,反而會感嘆造化弄人,使得他前程止步舉人,要不然兄弟三進士,也是士林佳話。
  
  沈寶聽了三老爺這一席話,卻是陷入深思。
  
  為了書畫耽擱讀書,他從小挨了多少打罵。之所以越來越學不進去,也有這些緣故在裡頭。
  
  他想到了上個月新拜的老師祝允明,之所以被稱為才子,為南直隸士林所知,除了他字畫書法確實好之外,也因他本身是士人,是士林的一員。與他齊名的另外三個才子,也都是讀書人身份。
  
  正如三老爺所說,書畫技藝再好,沒有士人身份,便只是「畫匠」、「字匠「,真正的讀書人,哪裡能會去接受稱讚他們?
  
  「侄兒早先誤了……」沈寶正色道:「幸好三叔這一席話,點醒了侄兒,侄兒曉得以後該怎麼做。」
  
  三老爺露出幾分笑意,道:「等過了子夜,就是新一年,是鄉試之年。等到新舉人出來,你老師也會隨著新舉人進京應試,算下來不到一年的功夫,你願不願意留在京裡,等你老師進京?當然,在你老師進京之前,你也別想著閒著,跟在我身邊,我也過一過教導弟子的癮!」
  
  沈寶聞言大喜,又有些遲疑:「會不會叨擾太久,太勞煩長輩們?」
  
  三老爺掐了一把沈寶的胖臉,「哈哈」笑道:「你若是怕吃窮了你大伯、大伯娘,以後每餐就少用一碗飯,也正好減減這肉膘!」
  
  沈寶漲紅了臉,小聲道:「可侄兒吃四碗飯吃不飽……
  
  三老爺聞言,瞪著眼睛道:「可這兩回同你一道吃飯,你都吃了三碗?這麼說,竟是五碗的飯量?」
  
  沈寶訕笑道:「在長輩們跟前,不好意思放開了吃。」
  
  三老爺搖頭道:「這樣下去可不行,這飯量還是得減下來,要是再胖下去成什麼樣子?明兒開始,一餐不許超過兩碗。」
  
  大老爺、二老爺那邊,早就安靜下來,聽著三老爺他們說話。
  
  三老爺雖是好心,可族侄冇上門做客,掉了份量回去,等回去後倒像是二房在苛待族侄。
  
  大老爺忙咳了一聲,道:「寶哥還小呢.正是長身體時,哪裡能餓著?等過幾年身子長成了,飯量自然就下來了!
  
  三老爺心中雖不認同大老爺的話,可向來沒有與兄長頂嘴的習慣,便無奈地對沈寶道:「既是你大伯說了,那寶哥五碗就五碗吧……」
  
  沈琳在旁,羨慕地看著沈寶。他的飯量也是五碗,可是因怕人笑話,出門後就減成三碗,開始時餓了不行不行,身上也輕了不少。可是因他長得五大三粗,平素又少言寡語的,旁人一時也沒留意的。如今沈琳的胃口生生地餓小了,想要再吃五碗也吃不動。
  
  在他看來,能吃是福,沈寶是有福的,才會在諸族兄弟之間,第一個得了准話,留在二房。
  
  沈琳笨拙,將三老爺的「邀請」與則嗣當成一回事,沈瑞、沈琴幾個卻都不是笨人。
  
  聽著這意思,不僅三老爺自己不會過繼沈寶,其他兩房也沒有這個意思,即便留下沈寶,也不是三老爺的「愛才之心」。
  
  沈珠心中驚詫不已,沈瑞因以為自己是三房嗣子的緣故,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沈琴則是想起沈寶昨晚的話,沈寶昨晚就曾提過,三老爺雖對他親近,卻不關選嗣之事。可是沈寶留在京城,他就要回松江麼?沈琴面色蒼白,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沈寶瞧著他神色不對,遲疑了一下,剛要開口,就聽三老爺笑著道:「琴哥不是立志要讀書麼?要是不嫌棄你三叔只是舉人,也隨寶哥留下,入了我門下,隨我讀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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