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54
陸雲 發表於 2013-11-4 00:05
第3卷 第一百七十章 人以群分(六)


  沈玨嘻嘻哈哈,話題卻一個勁地往沈琴、沈寶身上引,沈瑞哪裡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道:「你這傷還沒好呢,就忘了疼?這是想要關心關心沈珠,就不能長長記性?
  
  沈玨收了嬉笑之色,正容道:「不管怎地,沈珠到底姓沈哩,總不能平白讓外人欺負了去」
  
  沈瑞輕哼一聲道:「不想白欺負還能如何?難道還想著望登門問罪?別說是問罪,就是滄大伯這裡,少不得還得俯身低頭去賠不是」
  
  沈玨皺眉道:「御史呢?沈珠是生員,有功名在身,建昌伯就任由下人杖責,未免太猖獗。作甚還得滄大叔去賠罪?」
  
  沈瑞看了他一眼道:「玨哥這是心中不平,想要為沈珠討公道?還是你真是以為,這世上沒有尊卑高下,真的有公道可言?」
  
  在京城建昌伯勢大,在松江時,沈家何曾不勢大?
  
  沈玨一噎,訕訕道:「那此事就這麼算了?」
  
  「本不過就是一件小事,難道還要非得鬧大了,讓京官勳貴都曉得滄大伯族侄衝撞了國舅爺,得罪了張家?」沈瑞反問道。
  
  沈玨撇撇嘴:「沈珠走路,對方騎馬,怎麼個衝撞法?定是沈珠嘴巴臭,說了什麼難聽話,才引來這場禍事。」
  
  「這不挺明白的麼?前面還那麼多廢話。」沈瑞白了他一眼:「要是建昌伯真的無緣無故就隨意責打良民,那不用旁人,今上也不會縱容他。」
  
  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仁君,之所以對張家兄弟沒有太過約束,除了因張皇后的緣故「愛屋及烏」外,也是因張家兄弟沒有觸犯他的底線。
  
  至於張家兄弟的「盛名」,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帝王心術,一個四下里得罪人的外戚,說不得比邀買人心的外戚更容易讓人安心。
  
  沈玨先前有些為沈珠抱不平,不過想到沈珠那張嘴,說話恁地難聽。平素族兄弟之間,無人與之計較,可外人哪裡會慣著他,說不得還真是禍從口出。
  
  沈玨往榻上一坐,支棱著下巴道:「那沈珠得罪了張小國舅,以後的前程會不會有礙?」
  
  沈瑞想了想道:「不好說。建昌伯未必會記得此等小事,可難保以後有人會挖出來。」
  
  沈珠要是不中進士還罷,進了進士入了官場,就難免有傾軋紛斗。舊事翻出來,說不好還真能斷送沈珠前程。衝撞了建昌伯的人,哪位上官敢拉扯他,不落井下石踩兩腳都是厚道的。
  
  昨日路口之事,與建昌伯來說,不過是芝麻大的小事;對於沈珠來說,卻是難以化解的大事。
  
  沈玨嘆了一口氣道:「沈珠這性子,還是安安生生待在松江好。守家在地的,又沒人與他計較。
  
  正如沈瑞所說,對於建昌伯來說,昨日之事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要不是沈珠橫衝直撞地從胡同口裡衝出來,差點驚了建昌冇伯的馬,過後又口出不遜,建昌伯也懶得與他計較。
  
  對他來說,既是叫人打了幾十棍,教訓丨了沈珠的出言不遜,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待沈滄親自登門,送了禮單與拜帖,建昌伯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不怎麼想見沈家人。
  
  不過沈滄畢竟是戶部左侍郎,不是尋常小官,既親自過來,總要見一見。建昌伯就吩咐人將沈滄請到客廳奉茶,自己正正了衣冠,過去待客。
  
  因大明選妃慣例,為防外戚於政,后妃都選自民間,當今皇后張皇后亦是如是。
  
  張皇后之父不過是秀才,以鄉貢身份入國子監讀書。張皇后能從眾多民間仕女之中脫穎而出,選為太子妃,相貌自然是不俗。
  
  建昌伯張延齡是張皇后胞弟,今年二十五歲,尚未蓄鬚,安生說話時,還真是斯斯文文好風儀。
  
  雖說他沒存害人之心,可沈珞到底是因他而亡,張延齡心中多少有些心虛。要是沈家子弟多還罷,沈家又是三房只有這一根獨苗。只因他一個疏忽,使得手下犯下這等絕人血脈的大孽,他每每想起心裡也不自在。
  
  對著沈滄時,張延齡就將身上倨傲掩了,一副溫和守禮模樣。
  
  待聽到沈滄是為族侄魯莽衝撞請罪來的,張延齡便道:「沒想到那出言不遜的秀才真是沈侍郎族親,早知如此,我昨日不與他計較也罷他直愣愣地衝出來,險些驚了我的馬,我也不是擔心自己如何,只怕他出事。沈侍郎也曉得,我是外戚,多少言官御史盯著,但凡有半點不是,都要被那些老爺子翻來覆去嚼舌,使得皇上與娘娘為難。要是昨日他真傷在我馬蹄下,那些御史言官才不會去理會原委如何,說不得次日就上彈劾摺子,告我一個『內城縱馬、踐踏良民,的罪過。」
  
  這是張延齡的真心話,說的也懇切。
  
  沈滄見他如此溫和,同傳聞中桀驁無禮的張小國舅判若兩人,越發覺得傳言不可信。
  
  他宦海沉浮幾十年,哪裡瞧不出真假
  
  張延齡所擔心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只因他是皇親國戚,即便受帝后疼寵,可也背了不少罵名。
  
  沈滄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是下官沒有約束好族人,給伯爺添麻煩了。」
  
  張延齡擺擺手道:「無事,無事,沈侍郎不怪我越主代庖管教令族侄就好了」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道:「聽聞沈侍郎膝下猶空,莫非這族侄,是沈侍郎擇選的嗣子?」
  
  想到這個可能,張延齡有些後悔。
  
  雖說沈家並不知曉沈珞落馬的真正緣由,可張延齡卻記在心上。在他看來,總要尋個機會還沈家一個大人情,將這段恩怨了了。他向來恩怨分明,不願平白擔這段罪孽。
  
  昨日那小子要真是沈家嗣子,他抬抬手放過就是了,教訓丨起來也沒甚意思。
  
  沈滄聞言,忙搖頭道:「非也。只是隔房族侄,下官嗣子已定,另有人選。」
  
  張延齡聽了,露出幾分興致:「那我也恭賀沈侍郎後繼有人。沈侍郎選中人選,定是人才出色,待日後見到,我倒是要仔細瞧瞧。」
  
  兩人一個是文官,一個是勳貴,素無往來,說到這裡,已經是言深交淺。
  
  沈滄因張延齡曉得自家事,心中只覺得怪異;張延齡察覺出自己失言,神情淡了下來,輕咳一聲,端起茶來。
  
  沈滄見狀,便起身告辭。
  
  張延齡打發管家送了出去,神色便轉為輕鬆。
  
  沈家選了嗣子也好,以後他提挈一把,也算平了前事,省的自己心裡不安生。
  
  想到此事,又想起伯府下人,不少藉著是張家老人,以前服侍過先國公爺與國公夫人,他這個主人待下又向來寬和,沒少打著張家旗號在外狗仗人勢,連帶著自己的名聲都被牽連,張延齡就心中恨恨,打定主要要攏一攏盡數發賣到鹽場去,不能再留了。
  
  張延齡怒氣衝衝正想著,就聽有人道:「這是怎麼了?沈滄哪裡得罪了你?」
  
  張延齡見了來人,忙起身道:「大哥怎麼來了?」
  
  來人三十來歲,面白如玉,穿著半新不舊紫貂大氅,立著一雙丹鳳眼瞪著張延齡,不是旁人,正是張延齡胞兄——壽寧侯張鶴齡。
  
  「怎麼,大哥還來不了了?」張鶴齡輕哼道。
  
  張延齡忙將兄長讓到上座,賠笑道:「這是哪裡話?大哥不冇是應酬多麼,哪裡像弟弟這麼清閒。
  
  張鶴齡上首坐了,抬了抬眉毛:「你昨日鬧出那麼大動靜,今日又引得一個侍郎登門賠罪,我自然要過來見識見識張伯爺的威風。」
  
  張延齡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傳到大哥耳中了?」
  
  「你使人在馬路上杖責儒生,難道就不曉得會傳開?」張鶴齡皺眉道:「昨日之事還罷,是那小子衝撞你在前,也不怕鬧到御史跟前,只是不好再鬧大。沈滄既登門賠罪,此事就到止為止,不許你再鬧騰」
  
  張延齡想要吐血,苦著臉道:「大哥,我冤枉我沒有再鬧騰啊,這不是好好陪了沈滄喫茶,也收了他的禮麼?我又不是孩子,哪裡還不曉得輕重?」
  
  勳貴與文官不是一系,他在勳貴圈裡交好哪個,得罪哪個,今上都會一笑而過,不會放在心上;要是他與京中堂官有所往來,不管關係是交好還是交惡,今上都要思量思量。
  
  張鶴齡見他沒有由著性子犯渾,心中頗為意外,又帶了幾分欣慰,點頭道:「到底是過了年,長大了一歲,我家二郎也開始懂事了」
  
  張延齡訕笑兩聲,暗暗鬆了一口氣。兄長越來越愛嘮叨,幸好不知曉重陽節賭馬的事,否則還不知要念叨成什麼模樣。
  
  沈滄這裡,從建昌伯府出來,上了馬車便陷入沉思。
  
  建昌伯待人溫和,說話亦斯文有禮,沈滄開始只當是傳言有誤,後來卻察覺出不對來。建昌伯在他跟前,言談似乎過於客氣,有幾分刻意交好之意,且對沈家之事又過於關注了。
  
  沈家與張家並無舊交,以張家如今之勢,建昌伯也不無需將沈滄這個侍郎放在眼中。
  
  可要說他對自己存了惡意,委實也不像。
  
  一時之間,沈滄也猜不到原委。只是建昌伯這是友非敵的態度,說到底還是好事,要是因此張沈兩家交惡,自己不怕,可沈家子侄以後在仕途上說不得就要受牽連……
陸雲 發表於 2013-11-4 00:06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聞風而動(一)


  沈珠情形很不好,除了身上傷勢之外,被當眾杖責的恥辱感也徹底擊垮了他的驕傲。
  
  自打昨日回來,他就吃不好,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杖責時週遭的嘲笑聲,直覺得腦子要炸了一般。
  
  除此之外,就是他沒有宣之於口、心中隱藏的驚懼。
  
  那個飛揚跋扈的權貴不是旁人,竟然是國舅爺建昌伯。
  
  換做旁人,說除了自己功名或許只是一句笑話,換了張家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今上只有一後,後宮無妃,建昌伯除了是皇后胞弟,還是太子舅父。
  
  自己得罪了張家,又哪裡能談前程?沈珠只覺得自己滿心抱負都化為烏有。
  
  知曉徐氏領了幾個族弟來探病時,沈珠一瞬間也曾生出些希望,是不是能央求徐氏保全自己的功名,不過想一想昨日建昌伯的猖獗,便又灰了心。
  
  建昌伯權勢赫赫,沈家大老爺也不過是三品官而已,要是他真的給沈家顏面,自己也不會挨了這頓打。
  
  沈珠不免又想到,是不是沈家先前有得罪建昌伯的地方,方使得自己受了這無妄之災。
  
  人總是容易逃避錯誤,不能接受自己是罪魁禍首,自己遭罪是罪有應得。
  
  沈珠尋到這個理由,對於二房長輩越發憤恨,心裡的恐懼之外,又覺得委屈。
  
  至於幾個族弟,在他眼中,不過是來幸災樂禍的。他們都是勢利眼,曉得沈瑞、沈玨已被擇為嗣子,個頂個地去巴結那兩個,恨不得對自己落井下石模樣。
  
  這般想著,無論沈湧、沈玲父子如何勸說、懇求,沈珠都不肯見徐氏與沈家諸少年。
  
  沈湧沒法子,只好滿臉惴惴地出來,對徐氏道:珠哥臊的厲害,不敢見人
  
  徐氏眉頭微蹙,關切問道:藥可用的好,有什麼缺的只管過去取。珠哥既是我帶到京城,我也希望能完完好好地將孩子送回去。
  
  沈湧聽了這話,嘆了一口氣,道:聽說二族兄過些日子回鄉祭祖,原想著隨二族兄一起回去,這下卻是不能了。
  
  沈珠即便沒有傷筋動骨,可皮開肉綻模樣,沒有旬月修養,也不敢讓他上路。
  
  徐氏也是為這件事擔心,不過沈珠如此,不好催促其上路,只道:有你這個親叔父在,珠哥這裡我也就不擔心了。
  
  沈湧心中不免失望,可徐氏不提接沈珠回侍郎府養傷去的話,他也不好主動提出來。
  
  再想想沈珠之前的錯處,再往二房湊未必能落下什麼好,沈湧便也死心,斟酌著問道:建昌伯那裡?
  
  你滄大哥今日親自登門請罪去了徐氏淡淡地回道。
  
  沈琴、沈寶、沈琳三人坐在徐氏下首,神色各異。
  
  他們方專門央求到徐氏跟前,才跟了過來,沒想到沈珠卻是避而不見。
  
  沈琳還罷,向來心粗,只沈珠真的是羞臊;沈琴則有些悶悶不樂,莫名地生出幾分愧疚;沈寶是不放心沈琴自己出來,才冇跟著溜躂,對於沈珠到底如何並不關注。
  
  徐氏與沈湧也不相熟,又說了幾句沈珠的傷勢,徐氏便起身告辭,帶了幾位少年出來。
  
  等上了馬車,沈琴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沈寶皺眉道:琴二哥到底難受個什麼勁?
  
  沈琴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若不是咱們昨日太護著玨哥,傷了珠九哥的心,他也不至於挾怒而去,有了後邊的事。
  
  沈寶皺眉道:那你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再欺負玨哥?
  
  沈琴搖頭道:不是那個意思昨日情景,大家應該坐下來好好說話,沒必要非得箭弩拔張。
  
  沈寶不再看他:縱容為惡亦是惡。琴二哥若是覺得他可憐,那玨哥得了半臉的傷是自討的?
  
  沈琴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沈寶搖頭道:就算心軟也不當是非不分,否則就是糊塗了。
  
  沈琴訕笑兩聲:曉得了,曉得了,寶哥可別念叨哥哥,我錯了還不成?
  
  沈琳坐在旁邊,臉上露出幾分懵懂:玨哥怎了?半臉的傷是怎麼回事?
  
  沈琴與沈寶聽了,都開始緘默。
  
  大家都要留京,沈琳卻是元宵節後就隨二老爺南下的。他向來實在,旁人問什麼說什麼,沈珠之事固然是沈珠為惡在前,可是這錯處不宜從他們口中說出來。否則傳到三房那裡,說不得三房老太爺就要遷怒到他們兩個頭上。
  
  他們族兄弟兩個雖被三老爺留下,可並不與沈瑞、沈玨似的長長久久地留京,最早年底、最遲明年就要回去,要是得罪了三房上下,以後也有了聒噪。
  
  沈琴哈哈笑了兩聲,湊到沈琳跟前,岔開了話,聊起旁的來。
  
  沈琳心眼子直,被岔開話頭,就沒有再問此事。
  
  沈琴與沈寶偷偷對視一眼,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沈琴與沈寶兩個放心的太早了。
  
  沈琳只是腦袋轉的慢,並不是傻子。他雖然不再問沈玨的傷,可回到沈宅後,不急著回去,而是要去探望沈玨。
  
  沈琴、沈寶兩個面帶苦笑,隨著沈琳過去。
  
  因沈玨不在,三人又追到沈瑞的九如居。
  
  沈琳亦後知後覺,訝聲道:原來瑞哥換了院子。
  
  沈玨先前被沈瑞譏諷了一頓,倒是不再爛好心地關切沈珠狀況。不過沈瑞這裡,即曉得沈琴等人去探病,少不得問一句。
  
  沈琴怏怏道:珠九哥並沒有見我們,聽湧二叔的話,他這回傷的不輕,從昨日開始只能趴著,連翻身都不能,怎麼也得養個旬月方好。
  
  沈琳在旁,看著沈玨的半臉傷,則是傻眼。
  
  傷的恁重呢,這是怎麼弄的?沈琳滿臉擔憂地問道。
  
  因他質樸心實,族兄弟幾個固然無人與之交好,可能照顧他的時候也盡力照顧,幾個族弟亦然。沈琳心中,對大傢伙向來感激不盡。
  
  沈玨想起前幾日受傷時的情形,還有這幾日傷痛折磨,對於沈珠那最後一點憐憫也拋到腦後,輕哼道:總不會是我自己燙著玩,還不是拜沈珠所賜。
  
  自打沈珠動手傷人,沈瑞與沈玨兩個同仇敵愾,不約而同地省了那個珠九哥的稱呼。
  
  沈琳有些糊塗,望向沈琴、沈寶,一臉尋求解惑模樣。
  
  沈琴、沈寶兩個眼神漂移,只當未見。
  
  沈瑞心下一動,回道:洲二叔擇了玨哥做嗣子,沈珠不忿,就用滾茶潑了玨哥的臉。不只臉上,玨哥肩膀上也都傷了。
  
  沈琳聞言,立時傻眼。
  
  他想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才反應過來二老爺選的嗣子不是沈珠而是沈玨,而沈珠竟然動手傷人了。
  
  怎能這樣哩?怎能這樣哩?有話好好說就行了,作甚動手?這得多疼啊沈琳圍著沈玨打轉,越看越擔心,自己急出眼圈都紅了。
  
  屋子裡原有些沉默,沈琳這模樣,倒是引得大家抑鬱的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
  
  沈玨甚是豪氣地擺擺手道:琳二哥莫要擔心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這點小傷小痛地算甚麼?
  
  沈瑞、沈琴幾個聞言,想起沈玨當日嗚嗚哭泣模樣,對比他現下豪言壯語,不免都帶了笑。
  
  這日過後,沈琳沒有再提去探望沈珠的事,沈琴這裡也就此安生了。
  
  只是沈珠先後鬧出這麼大動靜,沈家眾族子那裡是瞞不下的。
  
  沈瑛、沈琦兄弟詫異沈珠的心狠時,也是慶幸不已,幸好自家兄弟沒有參合進去,否則沈珠與沈全就住在一冇處,還不知會存什麼壞心。
  
  至於沈理,則是意外沈珠的心智,已經十八歲,卻還能做出這等事,還真是大愚若智。三房教養,可見一斑。
  
  沈珹猶為氣惱,他是宗孫,有約束族人之責,沈珠傷了沈玨還只是私怨,惹上建昌伯說不得是要給沈家惹來禍患。
  
  他雖沒有跑到沈珠面前大罵,卻叫人去請了沈湧,直接交代道:好生約束沈珠,不許他再出門胡鬧又因二房大老爺親自往建昌伯府請罪一事,道:為了沈珠無禮,滄大叔出了重禮,又俯身去賠罪,明明是三房惹出的禍事,沒有二房掏銀子的道理,湧二叔莫要裝糊塗
  
  沈珹說的直白,半點不客氣,沈湧滿臉漲的通紅,道:大哥,不是我忘了這個,實是布莊那裡如今紛擾不斷,現銀送出了不知多少,一時有些周轉不開
  
  沈珹冷冷地看著沈湧,並不言語。
  
  他不否認,南城布莊如今的窘境是他在後頭推波助瀾,為了是給弟弟出口氣,也讓三房曉得本分。只是大家畢竟是族人,如今又在京中,遠離故鄉,沒有自家人廝殺的道理。
  
  只要沈玲機靈,曉得早日帶了沈珠登門賠罪,事情也不是不可回轉。
  
  可沒想到沈玲將銀子舍給這個那個,也沒有過來賠罪。
  
  沈湧見沈珹神色,便將後頭的話嚥了下去。
  
  他是被沈珠挨打的事情分了心,才沒有仔細思量布莊之事。布莊有沈珹與賀家大老爺於股,只要這兩人發話,那些上門惹事的小嘍囉壓根無需理會。
  
  沈湧心中後悔不跌,連忙賠笑道:是我糊塗了,今日回去便籌銀子,總不能讓二房虧了去。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27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聞風而動(二)


  那日建昌伯在仁壽坊外鬧出的動靜,到底是在京中傳開了。
  
  旁人還罷,對於此事並不覺得新鮮,建昌伯要是每個月不鬧出些動靜來,就不是建昌伯。因今年京察有心挪位置的幾位,都十分留心此事後續。
  
  沈滄在戶部左侍郎位上數年,成績斐然,今年一個尚書定是跑不了的。要是能借此讓他與建昌伯對上,那說不得尚書位上就能空出一個來。
  
  不過,沈滄能屈能伸,建昌伯那裡竟然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明可以引得兩家交惡的事情,最後竟然沒動靜,驚落了一地眼球。
  
  有譏笑沈滄無風骨的,也有佩服他識時務的,褒貶不一。
  
  只有松江籍官員賀東盛,因同沈家並立松江的緣故,對沈侍郎府邸始終留意
  
  賀東盛就是賀家大老爺,為從三品光祿寺卿,同沈家宗房是姻親,去年親上加親,又同沈家四房聯姻。
  
  大明的九卿分為大九卿、小九卿之說,大九卿是六部尚書、都察院都御使、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有廷推廷議之權;小九卿為太常寺卿、太僕寺卿、光祿寺卿、詹士府詹士、翰林學士、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上林苑卿、尚寶司卿,都是京中各衙門掌印官。
  
  同大九卿相比,小九卿的份量就有些不足。
  
  賀大老爺正值盛年,投身內閣李東陽李學士門下,就是想要更進一步,瞄準的位置就是沈大老爺的戶部左侍郎。
  
  同別人的幸災樂禍相比,賀大老爺更希望沈大老爺能平平安安升任,莫要生什麼波折。否則的話,沈大老爺不動窩,戶部左侍郎的位置騰不出來,賀大老爺苦心鑽營,難道就為了去刑部、工部做個閒散侍郎?還不若現下做著掌印官舒坦。
  
  因這份關注,賀大老爺就得了沈二老爺即將回鄉祭祖的消息,打發人將沈珹請了過來。
  
  沈學士回鄉,可是為過繼之事?這嗣子到底擇定了哪一家?賀大老爺問道。
  
  他收到過賀三老爺家書,曉得徐氏去年冬月省親之事,對於沈侍郎家則嗣之事也頗為留心。
  
  宗房大老爺家的子弟,是賀家外甥,要是能過繼到侍郎府,那往後兩家也能更進一步。
  
  是玨哥與四房瑞哥沈珹回道。
  
  賀大老爺聞言,眼睛不由一眯,掩住其中喜色。
  
  沈玨是他的堂外甥,過年那幾日還曾隨著兄嫂過來拜年;沈瑞他雖不曾得見,卻是聽自家老太太提過,在三老爺的信中也見過這個名字。
  
  沈家四房去年往賀家下了定,婚期就定在今年三月,沈瑞將是他名義上的外甥。至於之前嫌隙,有這門親事在,怎麼也掩過去了。
  
  可是玨哥在沈侍郎名下、沈瑞在沈學士名下?賀大老爺道。
  
  沈珹搖頭:非也,是瑞哥入嗣滄大叔名下,玨哥入嗣洲二叔名下。
  
  賀大老爺聞言一愣:怎麼會如此?沈家京中這一房,沈冇侍郎是嫡支嫡脈,擇嗣序,不是當擇宗房子弟?怎麼反而選了沈瑞?
  
  在賀大老爺看來,沈家京城這一房已經絕了血脈,從宗房擇嗣子,以後兩個房頭彼此扶持,也是雙贏之道。
  
  沈珹道:瑞哥外祖父與二房有舊,年紀又比玨哥年長。再說沈家四房亦是中興祖嫡脈,從四房擇嗣子與從宗房擇嗣並無二樣。
  
  兩人雖為甥舅,可畢竟是兩姓旁人,沈家的事賀大老爺也不好再細問。眼下這個結果,顯然已經出於他的意料。
  
  沈珹走後,賀大老爺在書房坐了一刻鐘,嘆了一口氣,往內院見賀老太太。
  
  賀老太太在京中榮養三年,兒孫孝順,並不曾見老,精神矍鑠。如今唯一讓她憂心的,就是打小親自養大的孫女云姐。
  
  云姐今年十六歲,先前為了她在京中擇婿,還是松江擇婿,賀老太太一直猶豫不定。
  
  待思前想後,賀老太太到底不放心將這個父母雙亡的孫女許給外人,就從娘家擇了一侄孫為孫婿,婚期定在今年年底。
  
  賀老太太想要回鄉親自送嫁,可她的年歲,真要回去指定不會再折騰出來。賀大老爺好不容易將老母接到身邊盡孝,如何肯依。
  
  賀老太太無法,開始給孫女準備起來,等到了四月裡讓賀家五老爺送云娘回鄉待嫁。
  
  待聽了沈侍郎擇定沈瑞為嗣子,賀老太太懊惱不已,嘆惋道:要是當年老身堅持做親就好了……那樣云姐既能嫁到京城,也是知根知底人家。就憑兩家幾輩子的交情,他們也不會慢待云姐。
  
  賀大老爺苦笑道:娘只想到這個?
  
  賀老太太神色微凝,長吁了一口氣道:老三當年恁糊塗
  
  賀大老爺皺眉道:娘既同沈瑞打過照面,那您瞧著此子心性到底如何?可是個心窄的?
  
  沈瑞入嗣沈家二房小長房,以後就是這一房的當家人,要是他是記仇性子,那賀大老爺不得不思量是不是以後出手打壓。
  
  畢竟奪產之恨,亦不是小仇。本當兩家親上加親,賀家多出些嫁妝,又與沈瑞多了甥舅名分,徹底將舊事掩了。如今沈瑞出嗣,局面又變。
  
  就是沈瑞出繼沈學士名下,賀大老爺都不用擔心,因為上面長房壓著賀家外甥。
  
  如今卻是沈瑞壓了沈玨一頭,沈玨無法轄制沈瑞,還得以沈瑞為馬首。
  
  賀老太太撥弄著手上一串蜜蠟佛珠,搖頭道:這個無須擔心,有孫氏那樣的生母,孩子心性歪不了。沈家二房在沈氏一族中最顯赫,沈侍郎與他那個太太都是精明人,要是沈瑞心性不好,就是念舊情那兩口子也不會擇了他做小長房嗣子。
  
  賀大老爺方才關心則亂,這會兒聽了賀老太太的話,心裡踏實下來道:如此正好。沈瑞此子並不單單是沈侍郎嗣子,還是王侍郎徒孫,兩家提挈這一個,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出頭了,真要是個心窄的,往後可讓人不省心。
  
  賀老太太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說老身後悔了,早知今日,當年就該想法子將云姐定給沈瑞,如今卻是說什麼都晚了。
  
  賀大老爺聞言,不由心動:五姐十一歲,倒是與玨哥年紀相當。
  
  至於沈瑞那裡,沈舉人已經定了小賀氏,賀家許上一個孫女,姿態則太低了。
  
  賀老太太皺眉道:莫要再提這話且不說沈學士那裡如何,就是你堂姐那裡曉得也要埋怨你。五姐模樣雖好些,到底是庶出。
  
  賀大老爺也不過是一提,心中扼腕不已。他總共有四女,長女、次女、三女為嫡出,已經出嫁,只剩下這一個未嫁女,卻是庶出……
  
  元宵節是個分水嶺,元宵節後,年也就算過去了,衙門裡開印。
  
  大老爺、二老爺都開始往衙門去,二老爺的長假請了下來,眼看啟程在即,二太太這裡早已開始給丈夫打點行裝;大太太徐氏則是帶了三太太,給沈家各房擬回禮單子。
  
  先前沈家各房頭送來的禮,雖說豐儉不一,可各房頭都是盡了誠心的,二房怎麼好只進不出。
  
  又因來京諸少年中,有擇為嗣子的,也有沒有擇定的,總不能讓大家跟著白奔波一場,沈琴、沈寶、沈琳名下皆有餽贈。就是沈珠名下,大太太也沒有落下。並沒有沈全的份,不過卻以沈瑞名義,給五房上下都準備了重禮。
  
  對於沈瑞來說,年節既過,冇就當專心讀書。
  
  從正月十六開始,沈瑞、沈玨同沈琴、沈寶一起,族兄弟四人,開始早晚出入三老爺院子,聽三老爺講書。
  
  三老爺這邊之前給沈瑞上京專門收拾出來的前院東廂房,如今改為小學堂。
  
  三老爺雖從沒有教過學生,卻是被教過,又親身下過場,曉得科舉主要考的是什麼。因此,他雖開始授課時有些磕磕絆絆,不過一來二去也摸到些教學門道。
  
  三太太原擔心累著丈夫,吩咐書僮留心,自己早晚也仔細探問。不過見丈夫雖為備書費神,可精神越來越好,話也多了,胃口也好了,她心中也就跟著歡喜。
  
  沈全那裡,則是得了二老爺薦書,即將入春山書院讀書。
  
  為了此事,沈瑞專門抽了一日,帶了沈玨,專程在外設了一小宴,邀請了沈全、何泰之與毛遲。何泰之與沈全早就認識,無需介紹,主要是介紹沈全給毛遲認識。
  
  毛遲已經在春山書院絲年,算是春山書院老人,沈全初來乍到,得他看護幾分,也省的被人欺負了去。
  
  春山書院招收的學生從十一歲到二十五歲,沈全這個年紀入學,雖有些大了,可也並不顯眼。
  
  至於同年入學的沈理長子沈林,則輪不到也無需沈瑞操心。
  
  沈林年紀在那裡,入了學院也入初級班,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本身又是大學士的外孫、侍講學士之子,那翰林院子弟學校裡也不會有人欺負到他頭上。
  
  沈全入的卻不會是初級班,各色人等混雜,序起家世,又只是舉人之子、庶吉士之弟,實沒什麼份量……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27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聞風而動(三)


  沈全擅交際,毛遲也是個周道人,兩人經沈瑞介紹,雖是初次相識,可說起話來倒也投機。
  
  毛家狀況與何泰之家很是相似,兩家都是寒門,父祖靠科舉晉身。沈家則是書香仕宦之族,比毛何兩家有底蘊多了。
  
  毛遲很是心儀沈全身上望族子弟的大家做派,也樂意與之親近。
  
  沈全這裡,因毛遲頂著「狀元之子」的名頭,亦是對這新交格外看重。
  
  狀元三年一個,士子中的魁首,都是人中龍鳳。雖見不到毛狀元,可得以見毛狀元之子,兩人以後還能成為同窗,沈全覺得榮幸,在毛遲身上尋找狀元的影子。
  
  何泰之在旁見狀,羨慕中帶了幾分不足,對沈瑞、沈玨道:「瑞表哥、玨表哥你們要是也今年入學就好了……」
  
  沈瑞道:「不過一年功夫,明年就能做同窗……兩家住的又不遠,平日裡學院裡休沐,何表弟也可以過來尋我們。」
  
  他既要過繼大老爺夫婦名下,以後就是大老爺與徐氏的兒子,何家這裡算是正經親戚。
  
  何家這裡,已經得了消息,小徐氏那裡,亦給沈瑞這個即將出爐的外甥預備了好多禮物。
  
  只是因二太太的緣故,小徐氏不肯登沈家門,徐氏便打發沈瑞、沈玨過去兩次。何泰之本就與沈瑞相熟,如今成了親表兄弟,只有歡喜的,對於沈瑞倒是越發親近;至於沈玨,因要過繼到二太太名下,何泰之心中有些不自在,想要避嫌。不過到底是孩子,行事隨心了些,與沈玨又投脾氣,一來二去的還是往來如常。
  
  今年雖停鄉試,縣試、府試卻是年年有的,沈玨想起此事,問道:「何表弟,今年府試你下場麼
  
  「自然要下場的,學院里夫子說了,童子試這一關早下場沒壞處。」何泰之點頭道。
  
  看著何泰之尾巴又要翹起來的模樣,沈玨輕哼了一聲,心裡卻有些憂鬱,不免面上就帶了些出來
  
  「玨哥擔心甚呢?」沈瑞見狀,開口問道。
  
  沈玨遲疑了一下,道:「瑞哥,春山書院的夫子既提倡早應童子試,像咱們這樣一直沒參加童子試的,會不會讓人笑話?」
  
  不待沈瑞回答,旁邊的毛遲臉黑了:「此乃陋習,不可盡信。讀書讀進肚子裡,難道不下場,肚子裡的墨水就空了?」
  
  沈全亦著勸道:「玨哥莫要杞人憂天,弱冠之年下童子試的比比皆是,你們才十幾歲,哪裡就算遲了?當年我初下場時,也十三、四了。」
  
  毛遲聞言,心中訝然,十三歲就下場,至今還是童生?
  
  院試三年兩考,五年之中最少三次院試,這是三次都落第?
  
  沈全還不知曉,自己一句話就透了底細,不過毛遲倒沒有心生鄙視,而是憂慮更重。
  
  方才兩人談話,提及四書五經上,沈全自有一番見解。毛遲估量著,沈全的功課即便不比自己強多少,也差不了冇太多。
  
  沈全這裡卻是落第三次,那自己明年呢?
  
  毛遲深深地抑鬱了。
  
  沈宅,二老爺處。
  
  二太太帶了幾分猶豫,對二老爺道:「如此往來奔波數千里,還是我隨老爺一道去吧……」
  
  二老爺搖頭道:「你身子方養好些,哪裡禁得起長途跋涉之苦?且安生在家休養……前院屋子也該打發人收拾出來,總不好讓玨哥一直住客院……」
  
  二太太聞言,身子一顫,面帶哀切:「老爺,那是珞哥先前的屋子……」
  
  二老爺沉默了好一會兒,嘆氣道:「珞哥走了就走了,莫要讓兒子走的不安生……」
  
  二太太提及亡子,哪裡還忍得住,用帕子遮住臉,「嚶嚶」地哭了起來。
  
  二老爺只覺得頭痛欲裂,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卻不去哄二太太。
  
  夫妻將三十年,他哄了妻子太多次,已是身心俱疲。
  
  二太太顯然不適應丈夫的緘默,抽抽搭搭自己止了淚,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只覺得心如刀絞。
  
  看著自打兒子故去後日益冷漠的丈夫,二太太對於過嗣之事,對於二房擇定的嗣子沈玨,突然就不那麼排斥了。
  
  二老爺與大老爺、三老爺不同,兄弟三人中,二老爺身體最好。膝下除了沈珞與玉姐一雙兒女外,早年二太太還曾懷過一胎,只是那時她年紀小,胎兒沒有坐住,五個月的時候流掉了。否則那個孩子生下來,應該已經成家立業。
  
  二老爺今年坐四望五的年紀,要是納兩房好生養的妾室,未嘗不能生下親生子。
  
  與其讓丈夫庶子繼承家業,二太太寧願選族親做嗣子。
  
  「是我不好,明兒開始我就打發人將前院收拾出來,等老爺回來就讓玨哥挪過來……」二太太拭了淚,柔聲道。
  
  兩人是嫡親表兄妹,二太太一副軟,二老爺反而不好責備她。
  
  想到等過繼事情完了,二太太曉得沈瑞身世後定也有痛苦難熬的時候,二老爺便也放軟聲音道:「我得小半年才能回來,你也不用太著急……沒事莫要在屋子裡悶著,去尋大嫂與三弟妹說說話……
  
  二太太看了丈夫一眼,終是忍不住,問道:「三叔這次作甚沒定嗣子?是不是……三叔年輕,還想要求親生骨肉……」
  
  二老爺道:「想來是有旁的打算吧,左右三弟夫妻兩個年輕,提嗣子之事尚早……」
  
  至於沈瑞兼祧小長房與小三房之事,二老爺並未與妻子說。二太太常抱怨兩位妯娌抱團,又說小叔子更敬重長兄之類的話,很是沒意思。這會兒曉得兩房只擇一個嗣子,保不齊又有泛酸。
  
  二老爺不願再與妻子磨牙,說完便起身道:「我明兒就動身,現下去看看三弟去……」
  
  二太太站起身來,將丈夫送到門口,看著他大步流星去了,方轉回屋子。
  
  她素來敏感多思,哪裡感覺不到丈夫的冷淡疏遠。只是先前傷心獨子之喪,顧不得丈夫這頭。如今振奮起精神來,二太太就有了鬥志,總不能讓丈夫真生出納妾生子的心,還是當好生籠絡。
  
  又想到丈夫素來敬重長兄長嫂,如今夫妻兩個冷淡,未嘗沒有長房從中挑撥架秧子的緣故。
  
  二太太坐在窗前,恨了一回,怨了一回,最後還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決定明日就去尋大太太,往何家給小徐氏道歉。
  
  大太太是當家長嫂,又得幾位老爺敬重,自己除了服軟,還能如何呢?
  
  三老爺院,二老爺看著有模有樣的小學堂,還有三老爺精心準備的試題,笑道:「沒想到,我家三弟還頗有做夫子的天分」
  
  三老爺雙眼如星光璀璨,笑道:「二哥,我做的真的好麼?」
  
  今日小學堂的幾位沈家子弟雖不在,可開課時大老爺、二老爺都曾過來旁聽,除了看看幾位少年讀書狀況外,更主要是擔心三老爺的身體受不住。見三老爺頗為自制,行事並不任性,兩位哥哥方安了心,隨他去教。
  
  「那是自然,你打小學東西就快,學做夫子又有何難?」二老爺笑著點頭道。
  
  三老爺聞言,面上帶了些許興奮,雙頰微紅:「二哥,我找到想做的事了,我想要成立一所家塾
  
  二老爺一愣,隨即笑道:「如今這不就是家塾麼?」
  
  三老爺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是那種以後開始擴充為書院的家塾……除了自家冇子弟,也招外頭的學生……」
  
  這是想要辦學?
  
  可是談何容易。
  
  京城大小書院星羅密佈,大多數不過是儒生謀生之所。
  
  沈家並不缺那幾個束惰銀子,三老爺的身體也受不住辦學的勞累。
  
  二老爺皺眉道:「好好的,怎想起這個來?想要做事不是壞事,可愛護身體也要緊,大哥大嫂五十多歲的人了,難道你還忍心叫他們還為你你操心?」
  
  三老爺面帶祈求:「二哥,我都三十幾歲,不想就這樣胡混一輩子……」
  
  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二老爺素來也疼愛這個弟弟,可還是毫不猶豫地搖頭:「做事要量力而行,幾個侄兒懂事,不會讓你太費心,外頭的學生怎麼行?」
  
  三老爺忙道:「我又不是想要做蒙師,不收蒙童就是……像春山書院似的,將學生的年紀限定在最小十一歲,也是不需費心的年紀……」
  
  二老爺想了想,還是覺得行不通,搖頭道:「辦學不易,需要費心勞神的地方多……就是家塾辦起來,生源亦是問題……」
  
  「二哥……」三老爺見二老爺似有鬆動,越發地央求:「我可從沒開口求過二哥,就這一回,二哥幫弟弟同大哥說一聲吧……」
  
  二老爺看著他,哭笑不得:「多大的人,還恁地賴皮……」
  
  三老爺點頭道:「就是就是,我都三十好幾,總不能一輩子靠著大哥、大嫂庇護活著。大哥大嫂上了年歲,難道以後我這當叔叔的還要接著靠侄兒養活……」說到這裡,祈求中已經帶了幾分苦澀。
  
  二老爺聽了,心中悶悶的:「好生生的怎麼提及這個?瑞哥是個懂事的孩子,真要敢有不孝順的地方,大哥與我還看著。」
  
  三老爺自嘲道:「關瑞哥何事,是我自己不想要繼續做廢人……」
  
  二老爺瞪了他一眼:「當著我的面,你倒是什麼都敢說,有膽子去大哥跟前嘆氣去還是你覺得哥哥、嫂子護著你,還護出錯了?」
  
  三老爺忙搖頭道:「二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大哥、大嫂……這兩年家裡事多,大哥的頭髮白了一半,大嫂去年也開始烏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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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聞風而動(四)


  二老爺最後還是沒有抵擋住弟弟的央求,點頭答應幫他在兄長跟前說項,不過卻不是現下,而是打松江府回來後。
  
  「到時我會先叫大夫來給你診看,確認你這幾個月確實沒有因教學生的緣故熬神損了身子,我才會開口。否則別說大哥肯不肯,就是我這裡,也不會由著你任性」二老爺板起臉來,說道。
  
  三老爺雖不死心,可也沒有旁的法子,只有苦笑著看著二老爺道:「在大哥、二哥眼中,我還是孩子。我即感懷兩位兄長的關切,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呢……」
  
  二老爺瞪了他一眼,道:「這是嫌大哥與我囉嗦你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爹娘還在,即便日日囉嗦千遍,大哥與我都只有歡喜的……」說到後來,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三太爺、三老太太去世時,不過是五旬壽數。
  
  要是當年自己沒有背約另娶,說不定老爺子、老太太尚在。
  
  如今時過境遷,孫家老爺沒了,三太爺、三老太太沒了,孫敏也沒了,只剩下自己這個罪魁禍首還活著。
  
  二老爺心中一絞,險些站不穩。
  
  三老爺在旁,忙一手攙扶住,驚訝道:「二哥,您這是怎麼了?」
  
  二老爺揉了揉額頭道:「沒事,許是昨晚沒歇好,有些乏。」
  
  三老爺見狀,心中越發愧疚。
  
  大老爺不年輕了不假,二老爺也不過比大老爺年輕四歲,也是奔五十的人。這種奔波回鄉的差事,本當他這個最年輕的弟弟出面,卻是因身體的緣故,只能由二老爺操勞。
  
  「要是我身體好些就好了。」三老爺的聲音帶了幾分懊惱。
  
  二老爺看了他一眼:「知足常樂,三弟怎麼忘了這一句?這些年三弟妹照顧的好,你的身體不是一年比一年好了麼?每年冬天你都要臥床一陣子,去年冬天卻是沒事。」
  
  三老爺訕訕沒有說話。
  
  不是他沒有不舒坦的時候,只是當時家中情形,他怎麼忍心讓兄嫂們再為他操心,不過強忍著罷了。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能忍住,沒有被病痛擊倒,未嘗不是身子比過去結實的緣故。
  
  他看了看窗外,看著佈置得雅緻清幽的小院,對於妻子愧疚更深。
  
  三太太雖現下不再給沈恪做針線,可前幾年做針線時的歡快情形歷歷在目。
  
  三老爺心中暗暗嘆氣,他對得起兄嫂,卻對不起髮妻……
  
  沈宅上房,大太太徐氏將往松江各房送的禮單最後看了一遍,又吩咐人去前院清點清楚,今日封箱,明早就要送到通州碼頭去。
  
  又因到了二月,要裁剪春衫,又打發人去綢緞莊,讓他們明日送一批布料過來。
  
  裡裡外外的家事,大太太忙了足有一上午。
  
  三太太坐在旁邊,見大太太時而吩咐家事,時而對她講解其中關鍵,竟然有傳授點拔之意。
  
  待管事娘子們都下去,三太太忍不住道:「大嫂冇冇這麼忙,我還是別跟著添亂了……」
  
  大太太搖頭道:「怎是添亂?我精力不濟,以後弟妹正好幫我搭把手。說起來亦是我的疏忽,打你進門,我就該帶著你管家。不過當年三叔身子不如現下結實,時常病著,你照顧三叔還忙不過來,也不好讓你做旁的。如今三叔情形漸好,弟妹可別想著偷懶。」
  
  三太太雖覺得有些不妥,可想著大太太如今已經不年輕,心中亦不忍,道:「我素來笨,大嫂要是不覺得我跟著添亂,我就隨大嫂行事……」
  
  妯娌兩個都沒有提二太太,二太太在男人跟前流淚撒嬌是好手,可並不擅長打理家務。她當年出嫁時年歲小,許多主婦需要學的地方都沒有學全,早先不過依賴身邊幾位陪房管家。
  
  後來搬回老宅,有大太太在,也輪不到二太太插手家事。不過大太太瞧著她清閒,怕她生事,也交代過一些零散的差事給她,都處理得黏黏糊糊的,後來大太太便也不再多事。
  
  「這些年委屈你,沈家能得你為婦,是沈家的福氣…」大太太望著三太太,慈愛地說道。
  
  換做旁人家的女兒,侍候病秧子丈夫十餘年,無兒無女,怕是早就生怨。三太太是出身書香門第,骨子裡刻著「三從四德」,不僅不曾有怨,待三老爺還全心全意。
  
  三老爺因打小被病痛折磨的緣故,原本性子並不好,這十餘年下來心性漸平和,身子也漸好,都是三太太精心照料的結果。
  
  三太太對沈家這份功勞,大老爺與大太太始終記在心中。
  
  待三太太離去,大太太便叫人傳周媽媽進來,問道:「隔壁怎麼說?」
  
  周媽媽回道:「像是他們家得了准信,他們家老爺訂下今年要放外任,如今只等著吏部公文下來。因在外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多,加上他們家老爺有了年齒,說不得在外任上熬到致仕,京中宅子他們就不典了。」
  
  大太太點點頭,道:「那就預備銀子吧。」
  
  周媽媽道:「太太,那是不是尋經濟將宅子即將空出的消息放出去?」
  
  大太太搖頭道:「不用。這次宅子收回來。等收宅子的時候你帶人去看看,到時好生翻修一遍……後頭再修建個小花園出來……」
  
  周媽媽聽了,心中詫異,隨即想到沈瑞身上。自己太太這是要給嗣子準備房子?
  
  沈家如今宅邸是在老宅的基礎上擴進了當年的西鄰,如今再將東鄰五進院子擴進來,就是三路五進院,可稱得上是大宅。
  
  這是器重嗣子呢?還是擔心以後住的近了有摩擦?
  
  周媽媽饒是大太太的陪房,也有些猜不准大太太的心思。
  
  二老爺明日即遠行,當晚沈宅這裡擺酒,給二老爺送行。
  
  沈理、沈珹等沈家子弟,都過來給二老爺踐行,沈湧父子也來了。
  
  明日去松江的,除了二老爺之外,隨二老爺同行的還有五房二哥沈琦與沈湧之子沈玲。
  
  沈玲是被沈湧打發回去,親自往三房老太爺跟前稟告沈珠之事;沈琦這裡,則是受了長兄長嫂託付,回鄉勸父母進京。
  
  沈瑛雖還在庶常院,距離散館還有一年功夫,未必能留在翰林院,不過想要謀個京官卻是不難,這才起了接父母進京奉養的心思。
  
  至於沈湧這裡,在沈珹跟前賠了不是,因沈珠衝撞貴人之事也往二房補了一份重禮。如今南城布莊依舊開著,上門鬧事的巡捕、地痞早已不見。
  
  不管宗房與三房之人彼此心中作何想,面上就算是過去了。
  
  沈玲同眾族兄弟接觸了幾回,在大家面前也就自在從容許多。
  
  看到隨著長輩們那桌坐的幾位進士、舉人堂兄,再看看自己這桌年歲小的族弟們,沈湧心中不僅生出幾分迷茫困惑。
  
  讀書真的那麼難麼?
  
  三房幾代人只出來一個沈珠,沈珠便成為三房上下寵溺的天子驕子。在三房老太爺口中,沈珠是天生的讀書種子,旁人都是腦子笨,讀不進去書,只能去做其他營生。
  
  可是在座其他房頭的族兄弟,個個都是讀書的。在他們口中,也沒有將童子試看的太重,更多的是關注今秋的鄉試。
  
  提及今秋鄉試,就不得不提及一人,那就是四房記名嫡長子沈瑾。
  
  沈瑾,雖記在嫡母名下,可出身還是庶出。
  
  沈玲只覺得心頭被錘子狠砸了一冇下冇,神思立時清醒了不少。
  
  難道自己一輩子從商賈業,給三房做個大管事?
  
  都是沈家子弟,某某公血脈,為何他就讀不得書?
  
  沈玲望向另外一桌,看著在二房幾位老爺面前小心翼翼巴結的父親心中十分不平。
  
  倒不是怨到二房幾位老爺頭上,而是在埋怨自家曾祖父的不公平。對外說,為了三房繁茂,子孫合力,才不讓幾個孫子分家。實際上是因三房大老爺這個當家人讀書不行、經商也不行,是個半吊子,三老太爺就拘著其他幾個孫子,給嫡長孫賣命。
  
  這二十年,三房的產業翻了一倍,的確是三房幾位老爺齊心合力的結果,可添的再多也是公中產業,等到能分家時,就要三房大老爺佔了大頭。
  
  幾位老爺雖是親兄弟,可到底也都有自己的小家,不是傻的,誰肯白白為兄長賣力氣。這幾年,幾位老爺也都有了自己的心思,紛紛在外頭置辦產業。
  
  沈玲自己是庶出,下邊還有嫡出的兄弟,如今就在沈家族學讀書。
  
  這就是嫡庶之別,庶出的識幾個字就要去鋪子裡學徒;嫡出子孫即便讀書資質再不好,也能在族學混到十幾歲。
  
  自己要是坐著掌櫃位置上就滿意了,二十年後未嘗不是另外一個老爹。
  
  沈玲想到這裡,一口飲盡杯中酒,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這次回松江後,要想個法子留在松江。
  
  沈瑞這裡,因曉得沈琦回鄉之事,特意同沈琳換了座位,湊到沈全跟前,眼睛亮亮的:「三哥,鴻大叔與嬸娘真的會來京麼?」
  
  來到大明三年,他最近親的女性長輩就是鴻大太太郭氏。
  
  郭氏外柔內剛,一個女子支撐起一個房頭來,極為不容易。沈瑞在她身上,能看到上輩子母親的影子。郭氏對他真心憐惜關切,沈瑞對郭氏亦是真心敬重,嬸侄兩個相處得甚好。
  
  即便現下即將入嗣大老爺、大太太名下,可在沈瑞這裡,依舊不減對郭氏與沈理的感激。
  
  孫氏生前對沈理與郭氏的恩情,是孫氏的事;自己要是沒有這兩人的「雪中送炭」,想要保住小命都艱難,更不要說過著幾年清靜日子。
  
  等二老爺從松江回來,自己就會從四房子出繼為二房子,可他對沈理、郭氏的感激之心不變。
  
  還有活潑可愛的福姐兒,不僅與沈瑞有兄妹名分,這幾年的感情相處下來的感情也不作偽。
  
  即便沈瑞前幾年在西林禪院,可每逢天氣好的時候,沈全也常帶了福姐去看他。
  
  郭氏不是不曉得沈瑞在禪院讀書,可依舊打發兒女常過去,就是怕他日子冷清難過,或是小小年紀獨居禪院生出些旁的念頭,方讓兒女去給他的日子添活氣兒。
  
  這拳拳用心,換做其他孩子,或是難以領會;沈瑞本不是孩子,哪裡又不明白?
  
  沈全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在這裡,我爹我娘哪裡會不來?」
  
  五房如今三子都在京城,鴻大老爺身體也漸好了,未必不肯出行。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三哥莫要得意,等嬸娘見了寶貝孫子孫女,估計就想不起你這老兒子了。
  
  沈全假意哀嚎一聲:「這可怎麼好?老兒子、大孫子,老兩口的命根子。見不著大孫子時,我爹娘的命根子是我;見了小大哥,我定是要靠後。到時爹不疼、娘不愛的,我就要躲到瑞哥這裡哭……
  
  看他耍寶,一桌子族兄弟都笑了。
  
  沈琳因能回家了,只有歡喜的,露出一口白牙,合不攏嘴。
  
  沈琴、沈寶兩個,有些想家了,第一次出遠門,又過了幾個月,族兄弟兩個前幾日差點就要同三老爺告辭,想跟著二老爺一道回鄉,後來強忍住。
  
  沈玨這裡,笑嘻嘻地看著沈全,眼中說不出的羨慕……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28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聞風而動(五)


  次日一早,沈琦、沈玲分別來沈宅彙集,沈瑞、沈玨等四人則隨著管家送二老爺一行前往通州。
  
  至於大老爺與沈珹等人,都是職官,不好輕離;沈全這裡因還沒有到春山書院報導,便也跟著往通州去。
  
  通州運河碼頭,距離城裡有四十餘里,因沈家一行人等出發的早,開城門時就出城,因此到達通州碼頭時,不過巳正(上午十點)。
  
  時值二月,乍暖還寒時節,運河上還飄著浮冰,民運此時並不通,只有年前因運河上凍滯留碼頭的官船,這個時候才會南下。
  
  官船與貢船又不同,搭載行人貨物那是常見的。
  
  沈家大老爺是戶部左侍郎,給弟弟安排一條順路官船不過是打個招呼的事。
  
  等到了碼頭,早有得了招呼的戶部司官在這裡候著,聽到沈二老爺到了,慇勤地迎了過來。一行上船事務,完全無需二老爺操心,那邊早已安排的妥妥噹噹。
  
  隨著二老爺南下的三位族侄中,沈琦年長,又有舉人功名,便隨著那司官去安排相應事務。
  
  等到行李都上了船,二老爺便回頭,對沈瑞道:這裡人雜,莫要隨意逗留,尋個地方用些飯食便安生回去,勿要讓長輩們擔心。
  
  沈瑞垂手應了,二老爺又交代隨沈瑞等人過來的管家。
  
  沈全、沈玨等人,則是在一旁同沈琳話別。
  
  大家在族學時,就做過同窗,當時雖不怎麼在一處,可北上這幾個月大家同吃同住的,就是小貓小狗也養出感情,何況一個大活人。沈琳雖腦子笨些,說話辦事反應慢,可為人實在質樸,大家對這個族兄弟並不討厭。
  
  如今這一分別,大家就有些捨不得。
  
  沈琴湊到跟前,低聲道:琳二哥,你也長些心眼,伯娘給你預備的東西,回去別一股腦地交出去……你家大哥、大嫂素來會過日子,若是擱在他們手中,怕就成了他們的……
  
  沈琳只是笑,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沈琴還要再說,就覺得後腰上被人捅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沈寶。
  
  沈寶往沈琴的嘴上瞄了一眼,輕哼了一聲。
  
  沈琴立時閉嘴,不再囉嗦。
  
  沈玲站在一旁,看著眾族弟們話別,心中十分豔羨。
  
  他轉過頭去,眺望京城方向。
  
  相隔幾十里,哪裡能看得到什麼?
  
  不過他心情很激盪,告訴自己,總有一日自己要回來,不是以一商舖掌櫃的身份。
  
  十來歲就在鋪子裡學徒,即便是沈家血脈,可因是庶出緣故,吃了旁人想不到的苦頭,熬了十來年,一步步從學徒熬到掌櫃。
  
  這樣的苦自己都吃得,為何還吃不得讀書的苦?
  
  同這樣螻蟻般掙扎一輩子相比,為何不用下一個十年再拚搏一把?
  
  沈玲心中鬥志昂揚,不過他曉得,想要擺脫家裡安排的差事,安下心來讀書,不是那麼易於的。只要不分家,他行動就不由自己,冇上面無數長輩壓著;多少年後,還有嫡出兄弟騎在頭上。
  
  自己要想要得自在,先得三房分家。
  
  如今三房幾位老爺都是面和心不合,除了大老爺之外,其他人早就盼著分家,不過是三房老太爺在世,獨斷慣了,無人敢違逆老太爺的意思。
  
  想要安安生生讀書,還需好生籌謀……
  
  正午時分,二老爺搭載的官船終於離開了碼頭,漸行漸遠。
  
  一於少年目送著官船遠去,旁人還好,有些離別之意,可因不是久別,都淡淡的;唯獨沈玨,眼前漸漸模糊,心裡堵成一團。
  
  二老爺此去,除了去族裡添減族譜,正式過繼沈瑞、沈玨為二房嗣子之外,還會將兩人的戶籍挪出來。
  
  沈玨曉得,等到二老爺再回京,自己依舊是沈玨,可也不是昔日那個沈玨了……
  
  沈瑞一行五人,由管家帶著,進了碼頭不遠處的一處酒樓。
  
  雖說正是飯時,不過因這個月份碼頭往來行人少,酒樓大堂只有兩三桌散客。
  
  沈瑞要了一個雅間,帶了幾位族兄弟上樓;又吩咐管家在樓下要了兩桌,領了隨行眾人用。
  
  一大早出城,大家早都餓了。
  
  沒有外人在,等飯菜上來,族兄弟幾個便動了筷子。
  
  這個時候的魚叫開河魚,經過一冬天冷水裡生長,肉質十分緊致,土腥味也最淡。
  
  鯉魚紅燒,鯽魚酥炸,鰱魚燉豆腐湯,族兄弟幾個吃的津津有味。
  
  除了沈瑞之外,因兩輩子為人的緣故,口味比較雜,其他四個都是在松江土生土長。
  
  沈全還稍好些,沈瑛那裡的廚子是從松江那裡帶過來的;沈宅這裡,即便沈家諸子過來後,份例菜也常有南邊的菜,可食材在這裡擺著,還是以雞鴨豬肉為主,即便吃過幾回魚都是凍魚,跑了味道
  
  如今這河鮮吃法,雖依舊是北方重口,可食材新鮮,大家很是解饞。
  
  待到將幾道魚菜清盤,其他的菜基本未動,族兄弟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笑了。
  
  沈瑞走到門口,喚了小二,將那幾道魚菜又要了一份。
  
  想到幾人的書僮小廝都是松江跟過來的,沈瑞便問小二:樓下那兩桌,可要了魚菜?
  
  小二躬身道:如今開河魚貴,貴管家點的那兩桌,葷菜只有肘子同羊雜湯,沒有魚菜。
  
  沈瑞遲疑了一下,從荷包裡摸了塊碎銀,打發了小二。
  
  要是只有他們族兄弟幾個出來,他可以給長隨小廝們加幾道菜;如今有二房管家在,他再多事反而不美。
  
  至於這河魚,運河這裡既然已經下網,那城裡那邊用不了多少日子也該有了。
  
  沈瑞在雅間門口添菜,裡面幾位自然都聽了動靜。
  
  大家便都撂下筷子,等新菜上桌。
  
  沈玨這裡,離受傷已經將一個月,傷口上結痂早掉了,留下粉粉的印記。前些日子為了怕留疤,都是忌口的,飲食也以清淡為主,使得無肉不歡的沈玨極為不適應。
  
  不過短短一個月,沈玨瘦了十來斤,兩腮都瘦的陷進去,加上行事也沉穩些,倒是少了孩氣,添了幾分少年英氣。
  
  沈全看了沈玨一眼:玨哥終於無需忌口,這回可得好好補補……
  
  沈玨對沈全拱手道:還是三哥最曉得我,弟弟可是無肉不歡,這一個月就沒吃好過說著,舉起左臂,用手捏了捏:怎麼肉都沒了?可是養了十幾年的肉膘。
  
  沈琴側身道:我這裡倒有個養肉的法子,玨哥要不要試一試?
  
  沈玨上下看了沈琴一眼,對著他那竹竿似的身材搖搖頭道:這話要是寶四哥說,我還信;作甚琴二哥嘴裡出來,我就覺得沒譜呢?
  
  誰還哄你?沈琴興致不減地說道:法子簡單,就是每晚臨睡覺前用上一碗湯圓,湯圓湯裡再加上一調羹大油。
  
  沈玨呲牙道:湯圓餡裡就是大油,湯裡再放大油,這還能吃?
  
  怎不能吃?真是合用的增肥法子。當年我姐出閣前,我娘嫌她太瘦,就用這法子給她補肉,一個半月就胖了小二十斤。沈琴說道。
  
  沈玨忙擺手道:我又不是小娘子,胖點瘦點有什麼,這法子還是敬謝不敏
  
  沈瑞在旁聽了,好奇道:琴二哥自己沒試試?
  
  沈琴訕笑兩聲:我就試了一次,結果拉了半晚上肚子,折騰了一場,一兩沒胖,反而還瘦了幾斤。可見法子是好法子,也不是人人都冇用的……
  
  大家聞言,不禁莞爾。
  
  松江,宗房老宅門口。
  
  五房大太太郭氏下了馬車,心中有些不安。昨天宗房大太太打發人相邀,所為是何事?
  
  這幾年五房與宗房打交道的地方並不少,五房沈瑛、沈琦初到京城時,也多得沈珹這族兄幫助。郭氏因此對於宗房這邊,也只有感激的。
  
  不過感激歸感激,對於宗房大太太這位宗婦,郭氏往來的卻不多。
  
  兩人都是當家主母,宗房大太太因是宗婦,還要協助丈夫料理些族中女眷事務;郭氏這裡,則是因丈夫早年身體不好,裡裡外外一手抓,忙的不行。除了族中女眷必要的往來應酬,鮮少出門交際。
  
  等過了二門,郭氏的心裡就安定下來。
  
  她之前憂心不安,是想到幾個兒子身上,才心中焦急。兒行千里母擔憂,三個兒子都在外頭,郭氏心中煎熬可見一斑。另外,還有沈瑞,也在京中,掛心的人又多了一個。
  
  不過想想要是京城真有什麼急事,宗房大太太不會這麼不緊不慢的,應該早就使人告訴她。
  
  能提前一日相邀,用的又是有事相商的理由,那應不是急事。
  
  待見了宗房大太太,聽了她的話,郭氏是不用急了,卻是為難得緊。
  
  原來宗房大太太邀了郭氏過來,是想要與她一起往四房清點孫氏嫁妝。
  
  大嫂,這到底是四房家務事,這麼插手不方便吧?郭氏遲疑道。
  
  宗房大太太嘆氣道:怎地不方便?弟婦莫要忘了,你身後還有著瑞哥,難道你真忍心讓瑞哥連個念想都不剩?
  
  郭氏皺眉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
  
  四房與賀家的婚期定在三月,婚期前一個月男方要正式過聘禮,就是過幾日的事。宗房大太太眼下提及此事,顯然是防著四房母子挪用孫氏嫁妝。
  
  宗房大太太道:四房捨得下這個臉,我卻丟不起這個人……若是真鬧出醜事,知道的曉得是四房母子糊塗,不知道還以為是我們賀家貪財……與其到時弄得不明不白,還不若現下清理於淨,兩下都免了嫌疑的好……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28
第3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聞風而動(六)


  宗房大太太說的不無道理,四房母子的人品確實讓人難以放心。不過宗房大太太此舉,卻也打破了各房頭家事自專的慣例。
  
  郭氏身為五房當家主母,自然不是鼠目寸光之人。此事雖有為沈瑞做主的意思,不過這口子一開,說不得宗房以後開始插手其他房頭的事務。
  
  郭氏便沉吟著,久久沒有應答,心中十分糾結。
  
  她既想要為沈瑞保住孫氏嫁妝做念想,又不想讓宗房大太太開這個先河。
  
  宗房大太太似是看透郭氏擔憂,無奈道:「難道在弟婦眼中,我就是那等多事的人麼?我嫁到沈家四十來年,何曾多走過一步?這回實在是沒法子了,誰讓我們老爺多事,做了這糟心的媒人。我是怕了四房母子,若是不在新太太進門前將孫氏嫁妝清點清楚,等到新太太進門,他們一股腦推到新太太身上,連帶著我以後也不用做人。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人皆有私心,私心並不可恥。
  
  宗房大太太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說出來,倒是比方才真摯的多。用這個做理由,多少也能站住腳了。
  
  郭氏道:「大伯也是好心,四房沒有正經當家主母怎麼行?咱們這樣的人家,總不能真的鬧出妾室扶正的笑話」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只是大嫂雖是好心為四房操勞,也得四房領情才好。總不能不知會一聲,咱們就直接過去,那看著也不像。是不是跟大伯說說,讓大伯尋四房大老爺先說一聲
  
  宗房大太太扯了扯嘴角,道:「那是自然。」
  
  宗房大太太這裡忙著,不過說話的功夫,就來了兩撥回事的人管事婆子;郭氏也不是閒人,兩人彼此交了話,郭氏便起身告辭。
  
  宗房大太太打發身邊管事媽媽親送出去,自己獨坐了一盞茶功夫,方起身往前院書房去。
  
  宗房大老爺正在書房給長子寫信,松江距離京城兩千里,往返消息延遲,可宗房大老爺實在擔心幼子,這幾個月的功夫,已經寫了幾次家書。
  
  自打沈玨走後,宗房一下子冷清下來。
  
  宗房大老爺這幾個月糾結了無數次,到了最後,他自己也糊塗,不知是盼著沈玨能出繼,還是希望沈玨不會出繼。
  
  儘管不服老,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上了年歲。要是像太爺那般高壽還罷,能照顧幼子到娶妻生子;要是不能像太爺那般高壽,兩個年長的兒子會像自己一樣疼愛照拂幼弟麼?
  
  答案,不可知。
  
  沈珹、沈本就與沈玨年紀差的大,兄弟們打小並不在一處,感情有限。再說,那兩個已經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對於弟弟能照顧到哪裡去?
  
  至於妻子那裡,宗房老太爺是不指望的。
  
  或許她不是不疼幼子,可是冷淡的時間太久,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與幼子相處。
  
  想到這裡,宗房大太爺不禁自嘲,他不敢賭自家人的人心冇,卻是賭二房人心。莫不是在他心裡面,其實覺得二房幾位族弟比自己妻兒更可靠?
  
  「老爺……」宗房大太太進了書房,見丈夫坐在書案後出神,開口輕喚道。
  
  「太太來了……」宗房大老爺面露乏色,點點頭道。
  
  「老爺為何事憂心?」宗房大太太拉了把椅子,坐下道。
  
  宗房大老爺望向妻子:「五哥頭一回出遠門,又走了這麼長日子,太太就不牽掛?」
  
  宗房大太太露出幾分不自在:「有大哥大嫂在京,有甚好牽掛的?老爺也真是的,大哥行事素來穩妥,自會好生照看兄弟。」
  
  「要是二房擇了玨哥為嗣,太太會如何?」宗房大老爺瞥了妻子一眼,問道。
  
  宗房大太太神色一僵,狠狠地掐了下手心:「興滅繼絕是族人之責,論序二房又是當從宗房、四房擇嗣,我身為沈家宗婦,能說什麼?」
  
  見妻子還是咬著規矩,不提人情,宗房大老爺心中非常失望:「你捨得就好……」
  
  宗房大太太只覺得心裡火苗直竄,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自己捨得就好?讓兒子跟徐氏進京,是自己做的主?想著二房幾位老爺官場有助力,有心讓沈玨出繼的是自己?
  
  如今捨不得了,倒是都推到自己身上。
  
  宗房大太太撂下臉,道:「旁的且先不說,四房大老爺那裡,請老爺幫忙打個招呼」
  
  「打什麼招呼?」宗房大老爺隨口問道:「是往賀家下聘之事?莫不是那邊提了什麼要求?」
  
  「不於賀家的事。弘治十年冬,依照孫氏遺囑她的嫁妝分作兩份,產業鋪面都分了,其他物件還沒分。如今四房新太太即將進門,這東西也當分了。」宗房大太太搖搖頭道。
  
  宗房大老爺皺眉道:「這是四房的事,太太操心這個作甚?」
  
  宗房大太太冷笑道:「要是新太太不姓賀,自然是四房的事;新太太既姓賀,老爺又是大媒,我怎麼能不操心?不管是四房母子佔了孫氏嫁妝,還是新太太進門眼皮子淺,或是兩下里推諉,到時一身騷的不還是老爺與我?我好好的名聲,作甚要被旁人帶累壞了?更不要說如今二房大太太站在瑞哥身後,一不小心就將人丟到京城去」
  
  宗房大老爺見妻子這話不僅是對四房母子不滿,連小賀氏也說進去,忙道:「小姨不是那樣的人
  
  「哈?小姨?老爺叫得倒順口,這是早當了那是嫡親小姨子?」宗房大太太譏笑道。
  
  大老爺皺眉道:「說的是甚話?她不也是你的妹妹?」
  
  「我娘可只有兩個女兒,我攀不起這個妹妹」宗房大太太冷笑道:「老爺『愛屋及烏,也好,唸著舊人也罷,只別將我當傻子……」
  
  宗房大老爺被說的惱羞成怒,一下子站起身來:「胡攪蠻纏個甚?與你真是說不通」說罷,便甩袖而去。
  
  宗房大太太卻是個有主意的,即便沒說通丈夫,依舊以丈夫的名義,打發人往四房請沈舉人過來說話。
  
  宗房大老爺被妻子「先斬後奏」,心中惱怒,可還是去見了沈舉人。
  
  宗房大太太儘管態度不好,可意思說的明白,孫氏剩下那些嫁妝實不宜再節外生枝,否則沒臉的除了四房,還有他們夫婦。
  
  宗房大老爺想到日後的麻煩,已經開始後悔做媒了。
  
  對著沈舉人,宗房大老爺就直言道:「新人下個月就要進門,這前頭弟妹的嫁妝也當清點,省的以後說不清楚。」
  
  沈舉人聞言,不由皺眉:「大哥,這是賀家的意思?」
  
  宗房大老爺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他們這般小心,是怕以後有了嫌疑使得瑾哥、瑞哥埋怨……瑾哥、瑞哥都不是孩子了,兩下里清清楚的,總比含含糊糊的強。」
  
  沈舉人心中不快,冷哼道:「這是什麼道理?小賀氏還沒進門,賀家就想要插手沈家家事?」
  
  宗房大老爺只覺得頭疼,道:「他們未必是要多事,不過是礙著京中二房。賀家大老爺也在京中做官,要是以後兩家為了此等小事再起波瀾,賀大老爺面上也掛不去。」
  
  想到徐氏,沈舉人只覺得頭皮發麻,不過想著孫氏那裡散了大半的嫁妝,訕訕道:「孫氏進門幾十年,許多當年的東西都用了使了,怎能湊的全?」
  
  「有多少算多少,只要讓瑾哥、瑞哥心裡有數。」宗房大冇老爺看了沈舉人一眼,道。
  
  「要不等瑞哥回來?」沈舉人依舊有些猶豫。
  
  宗房大老爺大手一揮:「讓五房大太太代瑞哥清點。」
  
  宗房大老爺本還埋怨老妻多事,眼下見了沈舉人的反應,倒是覺得妻子顧忌的有道理。
  
  沈舉人因心虛,口氣倒不那麼堅決,只道:「總要家裡先收拾收拾,將東西都攏一攏。」
  
  宗房大老爺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等沈舉人走後,宗房大老爺便打發人盯著四房。
  
  待曉得沈舉人從外宅抬回兩口箱子,又拿著單子,去街面上尋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宗房大老爺十分無語。
  
  用故去髮妻的嫁妝去哄窯姐,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只是不知到街面上去採購的那些舊東西,是填補不足,還是要「以次充好」。不管是哪一種,擱在沈舉人身上,都不稀奇了。
  
  轉眼過了五、六日,正趕上府學裡有旬假,沈舉人便打發人叫了沈瑾回來,又往宗房去信。
  
  在沈舉人看來,此事早了早好,以後再有人拿孫氏嫁妝說嘴,也不會說到他頭上。
  
  只是先前打算,不得不變更。
  
  因顧及賀家面子,沈舉人之前將聘禮準備得極為隆重,也從孫氏嫁妝裡挪用了些不顯眼的物件。
  
  如今雖是不能了,沈舉人倒是不擔心聘禮。他這幾年日子雖節儉,可手上也收攏了些銀子。只是那多是沈瑾名下產業收益,沈舉人原不打算動用。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可想。
  
  聘禮多少,關係到嫁妝上,以賀家宗房門第,沈家四房的聘禮不宜太寒薄。沈舉人決定,自己不在收拾這些零零碎碎的,直接將聘銀從兩千兩加到四千兩好了。
  
  既是雙倍嫁妝的話,就麻煩賀家多破費……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29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至親骨肉(一)


  松江,沈舉人宅,張老安人上房。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張老安人知曉宗房大太太與五房大太太馬上就要上門來清點孫氏嫁妝,氣得渾身直哆嗦
  
  沈舉人之前因怕節外生枝,並沒有知會張老安人此事,直到現在瞞不住,才對張老安人說了。
  
  張老安人想著前些日子沈舉人尋由子從自己這裡搜刮走的寶石盆景、象牙炕屏等好東西,只覺得心肝肉都跟著疼了:「非涉家法族規,沈家各房家務自專,這是幾輩子傳下的規矩,宗房大太太怎麼就敢壞了規矩?」
  
  沈舉人悶聲道:「又幹宗房大太太事,是賀家那邊的要求……賀老三爺畏懼京中二房之勢,怕擔干係吧……」
  
  在他眼中,宗房大老爺是好的,宗房大太太也是好的,多事的是賀家人,還有……京中的二房……
  
  沈瑾坐在沈舉人下首,眉頭微蹙。
  
  這個時候清點孫氏嫁妝,真的是賀家人提出來的麼?
  
  如此明顯的戒備,不是打賀家的臉?新太太沒等進來,就來上這一出,未免太不好看。
  
  不管如何,兩家既訂了親事,待小賀氏進門就是一家人,可這哪裡像是一家人的做派?
  
  張老安人顯然也想到此處,嗤笑道:「到底不是嫡親的妹子……這哪裡是折騰咱們,這是折騰小賀氏……」
  
  沈舉人顯然不願提這個話題,見張老安人還滿臉不忿模樣,勸慰道:「不過是清點一下,東西還在四房,也沒有被旁人佔了去!」
  
  張老安人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望向沈瑾的目光就添了幾分慈愛:「那些東西,有一半是瑾哥的……祖母幫你收著可好……」
  
  沈瑾點頭道:「那是自然……勞煩祖母為孫兒操心了……」
  
  沈舉人見這祖孫兩個一問一答,將自己撇開,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不過想想沈瑞名下還有一半,心氣就稍平些。
  
  沈瑾已經十八歲,不管今年鄉試結果如何,都該議親了,如今名正言順分了孫氏的嫁妝,以後聘禮就已經出來一半。沈瑞那裡,也是如此。
  
  他倒是沒有惦記妻子嫁妝的意思,只是東西都是死的,人是活的,與其將那些東西堆積在庫房裡,還是用起來的好
  
  如此一來,以後兩個兒子成親的聘禮就省下一半銀子。
  
  想到沈瑞,沈舉人有些走神。
  
  二房的嗣子選的到底如何了?沈瑞到底有沒有希望入嗣二房?
  
  若是沈瑞入嗣二房,做了侍郎府的公子,那他是本生父,是不是也能跟著借光?又想著,自己生養了沈瑞一場,即便二房真要過繼沈瑞做嗣子,也沒有白搶了人家兒子的道理
  
  只是嫡子出繼,也太難看了。
  
  若是二房大太太不是孫氏故人,對沈瑾似乎抱有成見,沈瑾反而是最好的嗣子人選。
  
  沒一會兒,宗房大太太與郭氏聯袂冇而至。
  
  張老安人是長輩,固然糊塗,她們該盡的禮數還是得周全,便過來上房請安問好。
  
  張老安人見了這兩人,心頭熄了的火氣立時又起來,譏諷道:「宗房大太太操心的事情倒是越來越多,怕是將族裡的事情都當成家事了……」又對郭氏道:「鴻大太太莫要忘了,瑞哥是四房的兒子,不是五房的,即便鴻大太太幫著瑞哥打理產業,也不過是幫忙。」
  
  宗房大太太神色淡淡道:「四房沒有當家主母,我費點心不算什麼?總比出了差子,貽笑大方的好!」
  
  郭氏亦不卑不亢道:「勞煩老安人提醒,侄媳不敢忘,定會幫瑞哥好好看著,不會讓他被欺了去!」
  
  這族妯娌兩個,硬邦邦地將話頂回來,張老安人氣了個仰倒。
  
  宗房大太太不與張老安人磨牙,望向沈舉人道:「我與弟婦既來了,那也莫要耽擱功夫了……」
  
  沈舉人既埋怨張老安人多事,也有些怪宗房大太太與郭氏的不客氣,皺眉道:「東西都在正院廂房鎖著,讓瑾哥帶兩位去吧。」
  
  宗房大太太自然無二話,她上了年歲,又是嫂子,與沈舉人在一處無需避諱;郭氏卻是族弟媳,與沈舉人還是避開得好。
  
  沈瑾得了吩咐,前頭帶路,領著兩位長輩去了正房。
  
  因新太太進門的日子就剩下一個來月,正院這裡已經煥然一新,只有東廂小庫房因裝著孫氏嫁妝,還沒有收拾出來
  
  沈瑾拿著孫氏進門時的嫁妝單子,沈舉人不是沒想過在這上動手腳,不過又擔心被揭破,終究還是原樣遞上來,
  
  宗房大太太,果然有備而來,拿出一份一模一樣的嫁妝單子。
  
  原來當年孫氏進門嫁妝單子攏共有三份,四房這裡一份,宗房留了一份,剩下一份在徐氏手中。
  
  單子上記得清清楚楚,從產業到家具到擺設到衣料首飾
  
  東廂房裡,亦是堆了滿滿一屋子。
  
  不過宗房大太太見了卻是皺眉,郭氏臉上也有些難看。
  
  只因這一屋子大多數都是些陳舊的家具擺設,嫁妝單子上值錢的物什十不存一。古董珍玩本有十箱,如今剩下不到三箱;各種金銀器,更是就剩下鎏金、鑲銀的這些花哨東西;瓷器擺設,看著倒是有不少,不過器形粗糙,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除了那些用了多年的黃花梨家具之外,其他的東西與嫁妝單子上對比過後,剩下不過三、四成。
  
  按照道理,那些東西,即便破了損了,總有賬目可循;可孫氏已故,沈舉人也沒有多解釋的意思。
  
  沈瑾在旁,看著宗房大太太與郭氏面帶寒霜的模樣,只覺得羞臊的不行。即便這些東西並不是他侵佔了去,可他畢竟是四房子孫。長輩們有不是之處,他心裡也難受。
  
  在他心中,對於嫡母向來崇敬,如今看著這零散的嫁妝,也生出幾分感嘆來。
  
  說句不恭敬的話,以孫氏的行事為人到了其他人家,日子說不得會好過些;自己祖母與父親的性子,實是不夠寬厚
  
  宗房大太太沒有打發人去請沈舉人,只是~邊清點,一邊叫身邊侍婢重新登基造冊。
  
  廂房裡都是大件東西,小件只有那三箱古董珍玩,還有幾套金銀器皿、以及不成套的瓷器擺設,登記起來並不慢。
  
  只是在登記那些瓷器的時候,郭氏開口道:「要不打發人問問源大老爺,是不是下人放錯了東西?」
  
  孫氏的嫁妝即便過了三十年,可依舊能瞧出個頂個都是好東西,這些瓷器形狀倒是與嫁妝單子能對上,可看著半點不精緻。
  
  宗房大太太搖頭道:「不用費事,源大老爺既預備了這些東西,咱們就按這些登記好了……」
  
  她過來清點孫氏嫁妝,可不是為了與沈舉人扯皮。
  
  郭氏無奈,也不避諱沈瑾,嘆氣道:「不說旁的,就是源大嫂子生前屋子裡常見的幾件擺設,這裡一件也沒有……
  
  她們畢竟是沈家婦,不是孫氏族人,能想到此處,提前分了孫氏嫁妝已經不容易,要是再就嫁妝物件與沈舉人扯皮,旁人只會覺得他們多事。
  
  沈瑾低下頭,幾乎能抵到胸口前。
  
  宗房大太太瞥了他一眼,心底嗤笑了一聲。
  
  去年四房的新鮮事一茬接一茬,其中就有沈瑾生母鄭氏離開沈家之事。聽說當時鄭氏帶走了整整兩車東西,冇裡面就沒有孫氏的嫁妝?要知道,那個鄭氏,可是做了四房二十來年的「二房」,甚受沈舉人寵愛。
  
  這母子兩個,才是成了精,半點虧也不吃。兒子這裡名利兼收,鄭氏那裡眼見扶正不成,立時想法子出了沈家。
  
  可笑孫氏那個糊塗人,生前自詡為良善人,卻忘了「養虎為患」的道理,逼死了自己不說,連帶著沈瑞這個元嫡之子對庶兄都要退避三舍。
  
  新單子很快就整理好,宗房大太太與郭氏按照上面物件的大概價格,將東西分了兩份,單列了兩個單子。
  
  宗房大太太對沈瑾道:「收拾的差多了,去請你父親過來!」
  
  沈瑾應聲而去,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與沈舉人一起回來
  
  兩個單子,沈瑾與沈瑞兄弟一人一份,沈瑞既不在,就由沈瑾先閹了。
  
  沈舉人無異議,東西就被抬出來,按照單子分作兩處。
  
  沈瑞名下那一份,直接抬到沈瑞院子的廂房中,而後上了三道鎖。三把鑰匙,宗房大太太、郭氏、沈舉人一人一把
  
  沈瑾那一份,張老安人雖提過要代沈瑾保管,不過沈舉人胳膊一揮,也按照沈瑞的例,抬到沈瑾院子的廂房上了鎖。只是這回宗房大太太與郭氏都沒理會,沈舉人便只叫人上了一把鎖,將鑰匙自己收了。
  
  沈瑾那份單子,宗房大太太叫人抄了兩份,一份給了沈舉人,一份給了沈瑾自己收著;沈瑞這一份,則抄了三份,除了沈舉人之外,宗房大太太與郭氏手上一人存了一份。
  
  清點清楚,事情完了,宗房大太太與郭氏便告辭離開。
  
  沈舉人轉到沈瑞院子裡,看著廂房上的三把鎖,只覺得礙眼無比,差點就要叫人立時將鎖砸開。
  
  不過想著宗房大太太與郭氏抄走的單子,他又歇了心思
  
  待回了書房,看著東廂一間上鎖的屋子,沈舉人面上很是得意……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30
第3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至親骨肉(二)


  沈家四房這幾年內院沒有主母,張老安人「榮養」,沈舉人一味苛嚴,下人們當著他的面恭恭敬敬,背後卻只有埋怨東家不慈的。
  
  四房發生的事情,更是口舌相傳,傳了個于于淨淨。
  
 
  各房頭得了消息,議論紛紛,有笑宗房大太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這將賀家小娘子說給沈舉人的是宗房大老爺,如今弄出這一遭的是宗房大太太,翻手云覆手雨的都是這兩口子,這兩口子倒是會做好人;也有埋怨宗房大太太與郭氏的,隔房女眷去插手四房家事,這算什麼事?也有笑話四房沈舉人不檢點的,若不是有了短處,也不會這般被拿捏。
  
  又有那一等人,唯恐天下不亂,專程將此事傳到賀家人耳中。
  
  賀家三太太正準備賀五娘的嫁妝,既要光鮮,顯示賀家與四房結親的誠意,又不能太過了,畢竟賀五娘只算是賀家宗房養女,並不是親生女,這又是嫁人為繼室。
  
  聽了宗房大太太帶了族妯娌去清點孫氏嫁妝之事,賀家三太太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勃然大怒。
  
  這叫什麼事?
  
  外人尚且沒說什麼,賀家出去的姑奶奶倒是將賀家當成了賊這事情傳出去,叫旁人怎麼想賀家
  
  賀三太太心中不忿,立時打發人請了賀三老爺,說了此事。
  
  賀三老爺心裡也滿是怒火,因著幾年前的舊事這幾年沒少被人念叨,家中老母親與兄長都譴責過,外人也譏諷過。
  
  他放下身段,專程尋了個族妹許給沈家四房,就是想要化解這段前事。
  
  宗房大太太此舉,卻是如同一個耳刮子打到他臉上。
  
  外人見了宗房大太太此舉,定會拿賀家嚼舌,幾年前的舊事就又要被人翻出來說嘴。
  
  之前旁人說嘴,賀三老爺還能笑著否認什麼;如今是他嫡親堂姐親自安排這一出,他即便再說當年的事情是無心,又有誰會相信?
  
  賀三老爺只覺得嘴巴裡發苦,不過並不覺得大堂姐此舉是專程針對賀家。她自己就是賀家出嫁女,賀家名聲壞了,與她又有什麼好處?
  
  賀三老爺皺眉道:「大姐作甚不喜五娘……」
  
  歸根結底,宗房大太太此舉,最為難的不是賀家,而是即將進門的賀五娘。
  
  她即便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背負上「貪財」的嫌疑。
  
  賀三太太搖頭道:「這話是怎麼說?這半年五娘閨中待嫁,兩人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更沒有相處過,何談喜歡不喜歡……」
  
  說到這裡,她遲疑一下:「不過因當年的事,大姑奶奶向來同九房那支疏遠……會不會是因五娘出自九房……」
  
  十三年前舊事,賀三太太當時做為年輕媳婦,上面公婆具在,不過知曉些影子,賀三老爺卻是清清楚楚。正因如此,他才對九房存了愧疚之心。
  
  宗房大太太行事向來冇周全,如今連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做了,看來當年的事情是要記一輩子
  
  賀三老爺想到此處,怒極反笑:「當年本是她求著娘家人,如今倒成了賀家不是?逼死一個還不算,還想要逼死第二個?」
  
  當年宗房大太太產後垂危時,宗房大哥已經娶妻生子,說句不好聽,就是宗房大老爺真續娶了旁人,有族長太爺壓著,族法家規盯著,還真的能虐待到前面嫡子頭上?
  
  明明是宗房大太太心窄,怕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自己三個兒子吃虧,才一心要在娘家族妹中親選繼室,最後挑了出身庶房旁枝、性子溫順的族妹。
  
  就是那族妹與宗房大老爺的幾次相處,也都是宗房大太太安排,否則一個姐夫,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又哪裡能不避嫌?
  
  最後宗房大太太身子回轉過來,就翻了臉,硬是逼著娘家這裡將那族妹遠嫁。
  
  可憐閨中弱質女,最後落得個遠嫁他鄉、年輕夭亡的下場。
  
  賀三老爺自覺良心未泯,實見不得宗房大太太如此,也是心中堵著一口氣,道:「將五娘的嫁妝再添三成,十里紅妝鋪陳出去,我倒是看看,誰還會覺得賀家女是那等惦記前妻嫁妝的人?」
  
  事關賀家女兒名聲,賀三太太自己也有女兒,當即點頭道:「就按老爺吩咐的辦……」又忍不住埋怨道:「大姑奶奶即便想要撒火也不當如此,看來是做了沈家幾十年宗婦,兒孫具全,底氣足了,不指望娘家幫扶……」
  
  聽妻子提及「幫扶」,賀三老爺就想到沈珹身上,尋思是不是給長兄去信好好敲打敲打沈珹,隨即又覺得沒意思起來。
  
  如今沈家二房同本家關係緩和,即便自己不照顧沈珹,京城還有沈家二房長輩在。
  
  除了增加賀五娘的嫁妝,讓賀家露露富之外,對於宗房大太太的昏招,他竟沒有其他對策。
  
  沒幾日,沈家四房正式下聘的日子到了。
  
  沈舉人預備的聘禮只有三十二抬,松江厚嫁成風,聘禮也重,這些抬數隻算是中等,不過卻沒有人笑話沈家四房寒薄,只因那三十二抬聘禮中,有十抬是銀子,每抬都是五百兩,只聘銀一項就是五千兩。
  
  亦是沈舉人貪心不足,從原來的一千兩提到三千不算,臨了臨了又厚著臉皮添到五千兩。
  
  這不過是娶繼室,就這般大手筆,來客不由嘖嘖稱奇,感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沈家四房這幾年看著沉寂,沒想到底氣依舊十足。
  
  有同沈家有舊的,未免替去了的孫氏不值,攢下萬貫家財又如何?等新人進門,住你的屋,花你的銀子,說不得還得打你的娃。都說好人有好報,可老天爺也有打盹的時候。
  
  賀三老爺聽著賓客的道喜聲,看著眼前白花花的銀子,面上笑著,眼裡卻一片冰寒。
  
  真是拿他當冤大頭?他自己有心,想要給賀五娘多陪送幾成是他的事;被強按著添嫁妝,可是沒人樂意。
  
  除了那十抬銀子,其餘二十二抬一看就是湊數的,卻是因這銀子晃眼,使得旁人都忽略了其他聘禮的不足。
  
  賀三太太看著聘禮單子,亦是人前帶笑,人後發愁。
  
  待見到丈夫時,賀三太太道:「這可怎好?之前預備的嫁妝,還差一半。沈家真是的,之前都知會過了,怎麼如此不厚道?」
  
  之前他們夫妻兩個給賀五娘按照五千兩銀子預備嫁妝,通過宗房大老爺也將消息傳給了沈家四房。後邊打算添的那一千五百兩子的嫁妝沒有另外告知沈家,也是要有意在曬嫁妝的時候壓沈家一頭。
  
  沈舉人此舉,實讓他們措手不及。
  
  賀三老爺冷笑道:「這有甚愁的?前些日子不是新添了一個十五頃的莊子麼?直接添上」
  
  賀三太太聞言,滿臉捨不得:「那莊子多是上田,老爺可是用了一萬多兩銀子才買到手……」
  
  賀三老爺端起茶來,吃了一口:「不用捨不得,是賀家的終究是賀家的,嫁妝單子上添上一句就
  
  賀三太太聞言,曉得丈夫意思。
  
  世間嫁女,為了防夫家侵佔嫁產,有的就在嫁妝上記上這一條,所陪鹵田鋪面只傳自家外甥或外甥女,要是出嫁女無子女,娘家則會在出嫁女去世後收回陪嫁產業。
  
  賀三太太苦笑道:「添上這句又有何用?五娘正是宜生產的年紀冇,看她身子骨也結實,那邊四房大老爺又值盛年……」
  
  賀三老爺輕蔑道:「地再好也要看種子……沈源想要佔賀家便宜,他是找死……」
  
  賀三太太聽明白丈夫弦外之意,未免覺得五娘子有些可憐,想要勸上兩句,不過想到那十五頃的莊子,就又閉上嘴……
  
  京城,沈宅,九如居。
  
  沈瑞換上新衣,冬喜將後襟上的褶子抹平,嘆道:「二哥個子又長了一寸」
  
  沈瑞聽了,只是笑,並不說話。
  
  沈瑞本就比同齡的沈玨個子高挑,進京這幾個月,更像是適應了京城水土似乎的,身量直竄。如今雖說只有十三歲,可身高已經五尺五寸。
  
  隨同著身子抽條,有一日沈瑞早起時發現褲襠裡黏糊糊的,伴隨著初次遺精,嗓子也開始變音,不再是清脆的童音,而是十分尖銳。
  
  沈瑞便輕易不肯開口,並非是怕旁人笑話他聲音難聽,而是為了養護嗓子,如此一來倒是又顯得穩重幾分。
  
  如今雖說沈瑞與沈玨兩個還沒有正式出繼,不過身份已明,就連原本最牴觸過繼的二太太都開始收拾屋子,府中下人管事們自然瞧得真真的。
  
  不少人往沈瑞身邊巴結,沈瑞只做不見,除了一心跟著三老爺讀書之外,並沒有收服下人,培養心腹的意思。
  
  九如居里,除了沈瑞帶進京的兩個婢子之外,就只有大太太給的春燕,與大太太從三太太那邊院子撥過來的春鶯能近身服侍。至於之前隨著他進京的郝媽媽,則是由宗房大太太做主,直接由二老爺帶回松江去了。
  
  郝媽媽雖曉得沈瑞既為侍郎府嗣子,前程遠大,可是兒孫具在松江,也怕張老安人心血老潮讓她徹底留在京城,就順勢推舟地跟著南下。
  
  臨行之際,沈瑞叫冬喜包了二十兩銀子給她,還說了一句:「媽媽放心,我去年說的話算數,等過兩年嬸娘將莊子轉過來,就要勞煩媽媽費心……」
  
  郝媽媽先前早已死心,如今喜從天降,立時跪下給沈瑞磕頭。
  
  她向來識時務,無需沈瑞示意,便已經在那裡提及不敢忘了小主人,以後會時常寫信給小主人請安問好。至於請安的信中會不會提及其他家常,那就是後話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1-11 17:31
第3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至親骨肉(三)


  沈瑞這裡才換好衣裳,就有徐氏房裡的婢子來傳話:「瑞少爺,太太有請。」

  沈瑞與沈玨兩個還沒有正式過繼,下人依舊「瑞少爺」、「玨少爺」的叫著,等正式過繼,重新序齒,沈瑞會繼續行二,沈玨就要行三了。

  沈瑞低頭看了下身上新換上的春衫,沒有更衣,直接隨著婢子過去。

  他與沈玨雖沒有開始正式為沈珞服孝,不過衣裳也換了素色,就是沈珠、沈琴兩個,也自覺避開鮮亮顏色。

  徐氏坐在上房稍間的炕上,正俯身看著炕桌上的東西,見沈瑞著新春衫來了,笑著看了兩眼道:「越發像個大孩子的模樣了!」

  「伯娘!」沈瑞躬身給徐氏見禮。

  徐氏聽到他的聲音,問道:「打發人給你送去的銀耳羹,每天可用了?」

  沈瑞聞言,面色發苦,那甜滋滋的東西實不對他的胃口。不過他也曉得,徐氏專門吩咐小廚房每日都燉一碗送過去,是為他養護嗓子用,自是都用了。

  沈瑞點點頭,道:「伯娘,能不能只燉銀耳,莫要再放冰糖?侄兒實不愛吃甜的。」

  沈瑞進京兩個半月,這是頭一回主動開口提什麼要求,徐氏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那銀耳就不放冰糖了,回頭叫人給你送包雪糖過去,添多少你自己看……論起來燕窩更好些,咱們這樣的人家並不是吃不得,只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除了人參是補氣提命的東西,其他補品你大伯向來不主張多用,就是我平時也是用銀耳養顏,鮮少用到燕窩。這日常調理的事,咱們也沒必要招他……」

  沈瑞笑著聽了,心中卻詫異不已。

  大老爺勤儉持家是正道,徐氏「夫唱婦隨」也沒什麼錯。燕窩那東西論起營養來,確實跟銀耳豬蹄差不多,可這個時候的人不知道,只當燕窩鹿茸是頂好的補品。

  就是沈舉人家那樣的鄉間士紳,張老安人每日都能有一碗燕窩,徐氏這裡卻只用銀耳養顏。

  要是二房上下都這麼節儉,沈瑞也就不會覺得詫異,關鍵是三老爺那裡日日雷打不動地一碗燕窩,都是大家眼見的。

  徐氏說完,也有想到三老爺處,道:「你三叔那裡情況又不同。太爺、老太太沒得早,你三叔的生母又早就不在了,你大伯是長兄,我是長嫂……這些年操了多少心,總算是將你三叔的身體養回來些。別說是燕窩,就是日日人參,你大伯同我也會張羅來。以後你同玨哥都入了二房,也要做兄弟,瑞哥也要有長兄擔當……」

  因她說到最後已經有訓導之意,沈瑞便垂手聽了,恭敬地應下。

  徐氏一笑:「你是個老實懂事的孩子,平素也是你照顧玨哥,又哪裡用得著伯娘聒噪?快上前來,咱們娘倆說正事!」

  沈瑞聽命上前,徐氏便指了指炕桌上攤開的圖紙,道:「瞧瞧這個!」

  沈瑞看去,就見是一張宅院圖紙。

  五進的宅子,大致格局與沈家現下東路這五進差不多。

  「伯娘要收拾院子?」沈瑞有些疑惑。

  九如居就是年前新收拾出來的,沈玨的新院子在二老爺那邊也已經開始修整起來,怎麼還需要收拾院子?

  「這不是咱們家老宅的地圖,這是東鄰的宅子。那邊也是咱們家的,二十年前從一位致仕翰林學士手中買過來。因家裡人口少,用不著那許多,就一直典了出去,前幾日才收回來……」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你大伯衙門裡忙,伯娘又精力不濟,就想將這收拾宅子的差事交瑞哥,瑞哥可願替伯娘分憂?」

  二房人丁實在單薄,確實無人可用。

  沈瑞雖現在讀書為上,可也沒打算成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便道:「伯娘吩咐,侄兒自是盡力,只是侄兒之前並不曾打理過此事,開工動土畢竟不是小事,還需伯娘給個章程出來。」

  徐氏見他落落大方的應了,心中歡喜,道:「什麼章程?」

  沈瑞想了想道:「侄兒想知道,這宅子伯娘打算作何使?是大修還是重建?除了房屋之外,是否有需要改變佈局,例如修建花園之類?」

  沈家三房加起來,總共也沒有幾口人,如今兩路五進大宅,已經比較空曠,並不缺住人的地方。徐氏將東宅典出去二十年,今年卻收回來,肯定是有用途。

  徐氏看著沈瑞,十分欣慰:「難為你這點兒年紀就能想的這麼周全,伯娘也正要告訴你,這宅子是給你三叔修的。你三叔三嬸那裡只是兩進院子,如今你們幾個過去讀書,地方就小了,你三嬸出入也怕驚動你們……」

  說到這裡,她指了指那房宅圖紙道:「當年那翰林學士家子孫繁茂,修的屋子也多,咱們家用不上。我的意思,是想要留著前面三進院子,南邊兩進給你們做學堂,第三進你三叔、三嬸住,後邊兩進全部推倒,好好地修個園子,以後家裡也有個溜躂的地方。」

  沈家之前只有個小花園,就在三老爺他們院子的東北面,不過很小,幾丈見方。

  沈瑞聽了,就有些猶豫。

  徐氏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奇道:「可是瑞哥覺得伯娘安排的有不妥當處?」

  沈瑞遲疑了一下,道:「既是要給三叔、三嬸修的宅子,能可著三叔、三嬸的心意不是更好?是不是知會三叔一聲,讓三叔跟著一起規劃宅子呢?」

  徐氏搖頭道:「這修宅子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你三叔身子好容易方調養好些,禁不得累!」

  沈瑞又問道:「伯娘覺得三叔現下氣色好些,還是年前好些?」

  徐氏笑道:「這還用說,自然是現下氣色好。早先你三叔的臉色兒白的怕人,嘴上也沒有紅色。伯娘曉得你們幾個都是懂事的孩子,這都是你們幾個陪著你三叔的功勞。」

  沈瑞搖頭道:「三叔給我們整理時文題目,又蒐集四書註解,費了不少心思,可不是好好的?侄兒倒是覺得,大伯與伯娘關心則亂,將三叔護的太嚴實……三叔畢竟不是小孩子,整日靜思養病,是不擔心怒了喜了,可心裡難開解,如何能開懷;找點事做,說不得心裡也沒那麼悶了……」

  徐氏聞言,不由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是你大伯與我將你三叔護著太嚴麼?」

  沈瑞點點頭道:「就是小孩子,被關起來,還總想要出去淘氣淘氣;三叔恁大的人,整年整月閉門不出,定也會覺得悶……」

  三老爺年過而立,正值盛年,卻能心如止水地安心做宅男,肯定也是顧忌身體,不願意讓兄嫂擔心。

  「近些日子,三叔常問族學的事,對於族學似乎十分感興趣,對於全三哥與何表弟入的春山書院也打聽了……侄兒瞧著,三叔像是有志教書育人……」沈瑞斟酌了一下,補充了一句。

  徐氏聞言,不由皺眉。

  收拾出一處清幽之地,讓三老爺帶了幾個侄兒讀書解悶,與專門做私塾收學生可不是一回事。

  沈瑞族兄弟幾個,除了沈琴有些愛多嘴之外,其他三個都是孝順懂事的孩子,無需長輩多費心;外頭的學生,誰曉得秉性如何?

  「你大伯只有這兩個兄弟,你三叔又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就算你三叔起了興致,你大伯也不會答應。要是出了閃失,可沒地方吃後悔藥去?」徐氏不將沈瑞當成小孩子,便對他實話實說:「當年太爺在病榻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三叔,你大伯可是在太爺跟前立下誓言,要好生看護你三叔,保他平安喜樂一生……」

  三太爺自己當年在身體不好的情況下,還尋醫問藥生下三子三女。年長的兩個女兒都夭折了,年幼的三老爺是病秧子,只有中間三個兒女身體稍好些。

  因這個緣故,三太爺對幼子頗為憐愛,每每看到小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都後悔自己貪心不足。站住了兩個兒子還嫌不夠,強要了第三個,否則三老爺沒有投生到沈家,做了旁人家的兒子,說不得能活蹦亂跳地活著。

  等到三太爺臨終,女兒已經尋了妥當人家嫁了,長子是個能頂門立戶的,又得了賢妻為助力;次子雖混賬,卻也算是有岳家可以暫時倚靠;獨有這幼子,藥罐子身子,能不能養成都是兩說。

  三太爺到底是慈父心腸,即便曉得幼子這從根子裡帶的體弱怕是一輩子也難調理好,可還是將他託付給長子長媳。

  沈瑞聽了,心裡明白,大老爺、徐氏照顧三老爺是受了遺命不假,可對三老爺的疼愛也半點不摻假,否則哪裡會三老爺三十多歲了,大老爺夫婦事關這個弟弟,還事事都想到頭裡。

  拉扯未成年的兄弟,娶妻生子,給分上一份產業,就算是盡到力。

  大老爺與大太太待三老爺明顯是將弟弟當兒子養,不,也不像是養兒子,養兒子會像對沈瑞這樣粗養,更像是養閨女,一味沒原則地嬌養。

  幸而沈家家教在這裡,大老爺夫婦都是人品端方的人,否則說不得三老爺的脾氣早就被兄嫂給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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