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2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0 17:41
第3卷 第二百章 塵埃落定(二)


  沈瑞白了沈鈺一眼,道:「就這麼想聽秘辛?"

  沈鈺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嗯,想聽想聽!"

  沈瑞無奈地搖搖頭,盼咐冬喜上了茶,將從徐氏那裡聽來的孫沈兩家的淵源,給沈鈺講了一遍,不過卻是有刪減,那就是隱去了孫氏與二老爺的婚約,還有孫太爺對徐氏的餽贈.

  倒不是覺得這段婚約歷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畢竟從頭到尾,孫太爺與孫氏都是被動,並非是有意高攀沈家,從婚約成立到悔婚都是三太爺與二老爺父子這邊的決定.

  只是二老爺與二太太兩人有不對的地方,這兩人卻要做沈鈺嗣父母的.要是沈鈺心中對這兩人有成見,面上帶出來,以後就難相處。

  至於餽贈那裡,算是徐氏私事,不知徐氏怎麼處理的那些產業,別人曉得不曉得,沈瑞便就不好多說.

  沈鈺聽得津津有昧,不過最好奇的還是孫氏與二老爺是否有婚約.

  見沒有這一段,他不免著急道:「都講完了,沒落下?"

  沈瑞輕哼一聲道:「昨日險些被你帶歪了… … 三太爺當時是通政司通政史,正三品,你覺得他會給二老爺定下什麼樣的親事?"

  沈鈺一想,自己的猜測確實沒譜.

  不管三太爺與孫太爺兩人私交如何,聯姻畢竟講究門當戶對.

  要是三太爺是個太平士紳,為了報恩的緣故與商賈聯姻還有可能,即是三品官,定下商賈出身的媳婦就不恰當.

  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道:「沒有這茬就好,否則還真叫人為難… … 我都不曉得以後是站在瑞哥這邊,還是站在那邊了…… 」

  沈瑞想起三太爺與孫太爺之間的情義」, 問沈鈺道:「鈺哥,有朝一日你結交一個知己好友,會將他看得比妻兒重麼?"

  此類男人之情的義氣,書中常見,常常有令人動容之處。

  沈瑞在聽了三太爺與孫太爺的故事之後,想到「契友」上,並不是因為他有個腐男之心,而是後世的朋友之交,鮮少有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大家為人行事,首先想的是自己,其次是家人,然後才是朋友。

  沈鈺是地道的大明少年,沈瑞想要聽一聽他的看法.

  「那是自然!不是有句老話,士為知己者死,」沈鈺拍著胸脯道:「大丈夫立世,遇到激昂處,何惜一死,"

  沈瑞見狀,不由失笑:「昨日誰念叨城外莊子沒甜點來著?原來我眼前立著當世大丈夫,"

  改日,沈瑞、沈鈺等人依舊往三房,隨三老爺讀書.

  松江祖祠這裡,卻是九房齊聚,在族人的見證下,由宗房大老爺執筆,在族譜上添了幾筆。

  宗房、四房名下沈瑞、沈鈺的名字並沒有划去,而是在下邊標註出嗣,同時二房大老爺、二老爺名下添上兩人名字.

  昨日沈洲雖挾制沈舉人寫了出繼文書,可並不是正式的.

  正式文書要詳細的多,緣由,中人,見證。

  宗房大老爺署名時,手腕微微發抖,有幾筆都寫歪了,沈舉人則是眼睛轉了幾圈,有些不甘心,卻也沒膽子再生事,接了毛筆就利索地書上自己大名。

  五房大老爺見了沈舉人的反應,暗暗搖頭。

  出繼二房,對於沈瑞來說或許算是好事,可對四房來說絕對不算好事.

  四房有個記名嫡子的庶長子在,又有剛進門的賀氏,說不定什麼時候再添丁。有沈瑞這個原配正嫡在,不管沈瑾如何出息,也不管後邊賀氏再添幾個兒女,都越不過沈瑞去。

  沈瑞要是不在,到底是該沈瑾承繼四房,還是該賀氏的兒女承繼?到時候,又是說不清.

  還有沈舉人之前就有「寵妾滅妻」的嫌疑,如今更是將嫡子出繼,以後士林名聲不用要了.

  三房老太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在那裡運氣.

  如今二房擇嗣之事塵埃落定,壓根沒有三房什麼事.

  擇了宗房的沈鈺,三房老太爺無話可說,沈鈺是嫡幼子,宗房與二房祖上又是一母同胞,血脈最近;四房血脈近是近,可沈瑞可是四房眼下唯一的嫡子。

  四房血脈不繁,旁支庶房皆無。

  挑嗣子怎麼會從四房挑?

  三房也是內房,大家一個祖宗,如今又子孫繁茂,為何不從三房擇人?

  要是沒有沈珠之前的事,三房老太爺早就要起來發表「異議」,眼下卻是不敢節外生枝,只能在心裡生悶氣.

  八房老太爺卻是笑眯眯地望向族譜,看著那「沈瑞」二字,想起幾次與沈瑞相見的情景.
  
  誰能想到,當初喪母后險些病夭的孩童會有這樣的造化?

  沈瑞母喪先後的變化,也是有目共睹.

  世事都有因果,要是沈瑞沒有母喪父不喜,二房即便與孫氏有舊,也不可能過繼了孫氏獨子過去。

  可見世事無常,今日是禍,明日未必不是福.

  八房老太爺撫摸著鬍鬚,想到曾孫沈寶,沒有被擇為嗣子也未必就是壞事.

  至於九房太爺,眼紅嫉妒卻又無可奈何.

  他雖也是族老之一,可三房老太爺不出頭,他就不夠看,說話也沒份量.

  他同二房不熟,雖有些埋怨二房不會挑人,憨厚孝順的沈琳不挑,挑了任性頑劣的沈瑞、沈鈺去,可最怪的還是沈理.

  沈理是九房旁枝,沈琳是他的親從堂弟,他沒促成沈琳過繼之事不說,還任由沈琳回松江.

  年前沈氏七子進京,如今旁人都留京,只有沈琳被送回來,這不是打九房的臉?

  沈全有胞兄在,沈珠有堂兄,沈琳不是也有從堂兄在京?

  可沈理對沈琳不聞不間不說,連沈琳回來,也沒有說預備份孝敬送過來,哪裡有半點做晚輩的樣子?

  不管各房頭作何想,沈瑞、沈鈺在族人見證下,正式過繼二房為嗣.

  接下來就是衙門那邊改戶帖,沈瑞、沈鈺如今都沒有應童子試,並沒有學籍在,倒是少了一層麻煩.

  待到宗房大老爺出面,去華亭縣衙裡將沈瑞、沈鈺兩人的戶籍名帖改了,沈家兩子過繼京城二房的消息,就傳開來.

  賀二老爺聽聞此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對妻子道:「此子有城府,不類尋常少年,我許是給賀家樹立一個仇人!"

  賀二太太道:「照我說,老爺也擔心的過了… … 當年的事老爺雖做的不算厚道,可也是花了五萬兩銀子,並不是平白佔了孫氏產業.那樣的價格,即便老爺不買,難道其他人就不買了?如今五姐成了四房太太,即便是繼母,可在三父八母之母,沈瑞也是有服的… 他要是為難賀家,將本生父母放在哪裡?"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即便成了高門嗣子,又能鬧出多大動靜?

  為了奉承嗣父母,與本生這邊自然是越疏遠越好;要是唸唸不忘孫氏,那叫嗣父母怎麼看?

  賀二老爺搖頭道:「你沒見過沈瑞,所以不曉得… … 當年孫氏病故時,他才九歲,素以頑劣之名,可等到我見了才曉得傳言有誤。半點孩氣都沒有,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拜在名師門下,讀書又刻苦…… 莫欺少年窮,我之所以張羅五姐這門親事,就是為了消弭兩家嫌隙,不想卻又有過繼之事… … 」

  賀二太太道:「就算他再出息,這科舉之路不是一撮而就,總要一步步地考出來.即便中了進士又如何?不還是從微末小官熬起?等到他到了連大老爺都忌憚的時候,少說也得三、四十年…… 那時候誰還會記得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 」

  賀二老爺心憂的正是這點,沈家玉字輩出色子弟絡繹不絕,進士就出了幾個;賀家他們兄弟這一輩,只能算是勉強,到了小一輩子侄不多,讀書種子也少.

  如今在松江地界,賀家還能勉強與沈家並立,可二、三十年後,賀家卻是定不及沈家.

  「沈家的運勢來了… … 」賀二老爺無可奈何道.

  這個時候,他倒是盼著賀五娘能給沈舉人添了一兒半女.要是能給沈瑞添了異母兄弟,那就更好了.等到沈瑞以後想要報復賀家的時候,也有了顧及。

  京城,李大學士府,花廳。

  聽了李大學士的話,賀東盛立時苦了臉:「閣老,怎麼是刑部?"

  「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說的就是當朝三閣老,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太子少傅、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學士劉健,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謝遷.

  賀東盛面前的李大學士,正是李東陽.

  李東陽幼年就有才名昭顯,雖說現在不過知天命之年,卻是歷經四朝.

  他四歲時就會寫,徑尺大字,被京城人傳為神童.順天府將他當成「祥瑞」,推薦給景泰帝,得以在御前提筆並且得了賞賜,後來還曾兩次面君,又得景泰帝欽點,入順天府官學。

  等到英宗時,李東陽中進士,殿試二甲傳臚,選庶吉士,入翰林院;到了成化年,在翰林院一級級升到侍講學士,輔太子誦讀; 到了弘治時,李東陽已經是三代老臣… …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0:52
第3卷 第二百零二章 塵埃落定(四)

  
  松江,沈舉人書房。
  
  沈舉人看著沈瑾,感覺很微妙。他已經漸老,這個兒子卻已經如同青松般挺拔。
  
  想著年輕嬌嫩的妻子,再看看眼前英姿勃勃的長子,沈舉人不得不承認,自己嫉妒沈瑾的年輕。
  
  他皺眉道:「聽說你吩咐人收拾行李,這是要作甚?」
  
  沈瑾躬身道:「爹,兒子想要早點去南京,府學同窗裡如今已經有動身的了。」
  
  「胡鬧」沈舉人呵斥道:「八月份鄉試,哪裡需要去這麼早?族學裡那邊今年也有子弟下場,等到七月族裡會安排人去南京,你隨行就是。作甚要特立獨行?」
  
  沈瑾忙道:「兒子只是想要避開暑熱上路,早日去南京讀書……那裡名儒眾多,士子云集……」
  
  「不過是藉口想要讀書,哪裡讀不得?還是你存了狠毒心思,想要給太太扣個不容繼子的罪名?」沈舉人黑著臉道:「或是想少了長輩管束,去繁華之地風流賣弄?」
  
  沈瑾聞言,卻是怔住。
  
  自己不過是想要安心讀書,怎麼成了「狠毒心思」?如今鄉試就差幾個月,又怎麼可能有功夫有心情「風流賣弄」?
  
  沈舉人只當自己說中沈瑾心思,瞪著他道:「當我是死了不成?莫要做鬼我說了不許去就不許去,等到七月時隨族人一道過去就是」
  
  沈瑾還想要再說,沈舉人已經擺擺手,喝道:「莫要再囉嗦,還不下去
  
  沈瑾面色蒼白,望向沈舉人,眼中隱帶祈求。
  
  沈舉人卻是滿臉不耐煩,立時轉了身去,看也不看沈瑾一眼。
  
  沈瑾無奈,只能長吁了口氣,低聲道:「那兒子就退下了。」
  
  出了書齋,沈瑾精神有些恍惚。
  
  方才沈舉人面色的厭惡毫不遮掩,父子之間為何到了這個地步?
  
  年紀相仿的繼母進門,自己這個年長繼子避出去,有什麼不對?怎麼就成了「狠毒心思」?
  
  想著在自己百般懇求之下,沈瑞還是被出繼,沈瑾心裡越發難受。
  
  儘管他不曉得沈舉人從二房得了什麼好處,可只從沈舉人這幾日春風得意中也能曉得這其中定是得了甜頭的。
  
  為了好處,就可以絲毫不顧念骨肉之情,將次子過繼;等有一日,又有其他好處,他這個長子是不是也能毫不猶豫地被捨棄?
  
  父子之情,到底算什麼?
  
  自己又做了什麼罪不可恕的事,引得父親如此厭憎?
  
  沈瑾想著那次隔門聽到的對話,儘管是暮春時節,江南早已經熱了,卻依舊是身上直髮冷。
  
  精神恍惚之下,他沒有留意前面,在拐角處差點與人撞了個正著。
  
  「哎呀」一人輕冇呼道。
  
  沈瑾抬起頭,就見賀氏扶著一個婢子,站在一旁,身後還有一個婢子,手中提了食盒。
  
  方才驚訝出聲的,正是賀氏身邊一著青衫的婢子。
  
  雖說為人子女者,晨昏定省是孝道規矩,可是沈瑾這繼子與繼母年紀相仿,瓜田李下總要避嫌,沈舉人早就發話免了定省。
  
  因此,這還是賀氏進門後,繼母子之間第二次相見。
  
  看著眉眼清俊的沈瑾,賀氏倒是沒有什麼歪心思,只是遺憾自己與丈夫差了三十歲。要是她嫁的是少年沈舉人,定也是這樣養眼的少年郎。
  
  沈瑾則是忙退後兩步,躬身道:「太太……」
  
  賀氏穿著粉色比甲,下著柳綠色百褶裙,看著就像是桃花般嬌嫩,溫溫柔柔道:「大哥……」
  
  她和氣,她身邊那婢子卻是口吃伶俐的:「大哥走路也看著些,衝撞了婢子沒甚,要是衝撞了太太……」
  
  沈瑾滿臉漲紅,忙道:「是我走的急了,衝撞了姐姐……」
  
  見他如此好脾氣地賠不是,那婢子望向賀氏,見賀氏微微點頭,方道:「罷了罷了,大哥下次仔細些就好了……」
  
  身為長輩身邊服侍的人,她說沈瑾兩句並沒有什麼;可是賀氏才進門,她這個婢子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如此就有些託大。
  
  沈瑾卻無心計較,只點頭應了,避到一旁,讓開路給賀氏。
  
  賀氏扶著婢子,裊裊而去。
  
  沈瑾望向賀氏背影,心情有些複雜。
  
  賀氏與沈舉人「白日宣淫」之事,沈瑾的侍婢雖不好與他說這個,可是他也並非半點不曉得。
  
  他身邊小廝白鶴是他奶兄弟,打小一處長大的,對他向來忠心耿耿。
  
  待聽了主院傳出來的消息,白鶴私下提醒沈瑾道:「大哥,這新太太行事與先頭太太可不是一路。瞧著老實溫順,可這行事卻不好說……若是她不來招惹大哥還罷,她那邊如何不關大哥事,就怕她生貪心容不得大哥,大哥也要心裡有數……」
  
  沈瑾雖曉得白鶴是好心,可也訓丨斥了他幾句,不許他拿老爺與新太太的事情說嘴。
  
  不過沈瑾也能察覺,這個家隨著賀氏進門氣氛已經變了,之前那些討好他的下人,如今也兩面搖擺開始觀望起來。
  
  儘管沈瑾是四房長子,又有了功名,可男主外、女主內,這個家裡當家主婦還是賀氏。
  
  之前廚房那裡的點心孝敬,這幾日也沒人送了。
  
  沈瑾一心惦記去南京,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也沒有去猜忌賀氏,對於白鶴的提醒也沒有放在心上。
  
  今日見了賀氏,沈瑾卻察覺出了怪異。
  
  賀氏妝扮不算出錯,可也略顯輕浮,與她當家太太身份不甚相符。
  
  還有她去的是沈舉人的書房,那裡是前院,賀氏隨行婢子提了食盒,這是往那裡送吃食?
  
  即便是送吃食,打發人過去就行了,賀氏出了二門,而且瞧著那樣子,並不像是頭一回。
  
  這樣行事,確實短了規矩。
  
  想到這裡,沈瑾不由苦笑。這個家裡,沒規矩的地方還少了?
  
  書齋中,看著賀氏裊裊而來,沈舉人面上不由自主地帶了笑。
  
  賀氏已經從婢子手中接了食盒,放在書案上,柔柔道:「妾身可擾了老爺
  
  沈舉人拉著她的手,到羅漢榻上坐了:「看書看乏了,正要歇一歇……好太太,又送了什麼好湯來……」說到這裡,捏了捏賀氏的手心。
  
  平素夫妻兩個胡鬧,也是在無人時,如今在婢子前就不規矩,賀氏雙頰飛紅,嬌嗔道:「老爺……」
  
  沈舉人曉得她羞了,擺擺手打發婢子們下去,才將她摟在懷裡。
  
  沈舉人到底是四十奔五的年紀,這幾年身子又有虛空,這些日子常有心有餘力不足之時。賀氏只做不知,可卻吩咐廚房每日做了補身湯。
  
  「是人參瑤柱湯……」賀氏柔柔地回道。
  
  「瑤柱……」沈舉人往賀氏腰下瞄了一眼:「倒是一塊好肉……」
  
  賀氏見他開始說葷話,覺得身上發燥,臉上紅的越發厲害。
  
  沈舉人見狀,在她臉上香了一下,悶聲笑道:「好女兒,想到哪裡去了?你才見識了甚?一會正可有好東西與你長長見識……」
  
  賀氏這才曉得自己誤會了,將腦袋搭在沈舉人肩膀上,羞答答不敢抬頭。
  
  面對這樣嬌嬌嫩嫩的小妻子,沈舉人生怕她嫌棄自己老冇了,恨不得使出十二分解數。
  
  只是賀氏到底面嫩,哪裡會吩咐人直接預備壯陽之物,多是些補元氣的溫養湯,對於沈舉人效力有限。
  
  沈舉人這幾日之所以能大展雄風,卻是私下用了藥物。只是他也不傻,曉得那不是長久之計,自己年紀也禁不得長期用藥,就想起從外宅取回的那些淫器。
  
  當初在張四姐身上試過,如今這嬌妻在床笫之間雖不及四姐放蕩,卻是個乖巧任施為的……
  
  松江城外,城西沈家墓地。
  
  沈洲先去宗房墓地拜祭了沈度夫婦,隨即來到二房墓地拜祭曾祖父與幾位曾叔祖父,而後對陪祭的宗房大老爺道:「海大哥,孫氏墓地在哪裡?我也當去上柱香」
  
  孫太爺與二房既是通家之好,沈洲去祭拜孫氏也說不得過去。
  
  對於沈洲的話,宗房大老爺沒有多想,指了指西邊道:「過了三房福地,就是四房的……」說話間,引了沈洲過去。
  
  站在孫氏墓前,沈洲眼前閃過一個婀娜身影。
  
  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經忘孫氏模樣,可站在孫氏墓前,昔日站在大嫂身後的那少女眉眼卻逐漸清晰起來。
  
  宗房大老爺見他怔忪,催促道:「洲二弟……」
  
  沈洲心中嘆了一口氣,從宗房大老爺手中接了祭籃,蹲下身來,在孫氏墓前擺了,又敬了水酒,上了三炷香。
  
  不管孫氏生前如何積德行善,如今也只剩下一個土饅頭。
  
  看著孫氏墳頭修整的於淨,半根雜草也沒有,沈洲點頭道:「沈源行事有些不著調,不過對這裡照料的倒是精心……」
  
  宗房大老爺嗤笑道:「生前他都不曾唸過孫氏的好,死後還能記得?這是五房沈鴻家的使人打理的,沈理在松江時也常來祭掃,要不然估計早不成樣子。孫氏沒了這幾年,並不曾聽聞沈源來拜祭過……」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沈源也不是壞,就是少了幾分擔當。他爹沒的早,有個老娘又是個不著調的,早年行事還算老實,太爺方做主將孫氏說給他,誰會想到日子會過成這樣?因這件事,太爺心裡也不好過,早年都是盯著四房的,沒少舍下臉去插手四房家事……」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0:53
第3卷 第二百零三章 塵埃落定(五)


  當年二房三太爺托族長太爺給孫氏擇嫁,是族長太爺選中了四房沈源。

  孫氏的不幸,確實有族長太爺識人不清的結果。

  宗房大老爺說這些話,有為族長太爺解釋之意,可也說的清楚。對於孫氏的事情,族長太爺並非沒有插手,只是這居家過日子是自己過得。族長太爺能幫她一次、兩次,卻不能幫她一輩子。

  沈洲聞言,不由苦笑。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孫氏是遇人不淑,可他哪裡有臉去怪罪族長太爺給孫敏挑錯了人?

  當年的事情,罪魁禍首本就是他自己。

  孫氏倒霉就倒霉在,先遇到一個「背信棄義」的自己,後又遇到一個沒有擔當的沈源。

  看著宗房大老爺面上隱隱地慇勤與討好,沈洲嘆了口氣,道:「海大哥,你肯將玨哥出繼與我,我只有感激的,定會視玨哥為親子……」

  沈洲到松江這幾日,宗房大老爺全權陪同,安排得妥妥噹噹。

  以宗房大老爺的年歲與地位,哪裡需要做到這個地步?不過是拳拳愛子之心。

  沈洲自己也曾為人父,哪裡會不曉得這當爹的心?

  宗房大老爺神色一僵:「我沒有放心不下洲二弟,只是……只是玨哥打小養在太爺跟前,性子頗為頑劣,要是以後有不遜之處,還請洲二弟緩緩教導……」

  沈洲搖頭道:「海大哥您也擔心的太過了,難道我還會對玨哥朝打暮罵不成?」

  宗房大老爺沒有說話,畢竟從禮法上,沈洲成了沈玨嗣父,對於兒子確實有生殺之權,這就是「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不得不說,宗房大老爺真的想多了。

  二房要的是傳宗接代的嗣子,又不是仇人,對於已經十幾歲的嗣子來說,只有示好拉攏的,哪裡會管教的那般嚴厲?

  見宗房大老爺依舊是滿臉擔心模樣,沈洲並未覺得不快。

  骨肉至親,哪裡就容易割捨?

  從落地的一個小肉糰子,養成十幾歲的少年,就這樣給了旁人做兒子,宗房大老爺捨不得也是情理之中。

  同宗房大老爺相比,四房沈舉人的反應才是涼薄。

  「海大哥如今身體還康健,要是不放心玨哥,就常往京裡走動,沒人攔著你看玨哥……」沈洲說道。

  宗房大老爺聞言,卻是不由心動,仔細望向沈洲,想知道他是否是說笑。

  畢竟通常情況下,過繼嗣子的人家都會防著嗣子與本生親近,就怕養不熟。

  宗房大老爺本也抱著骨肉相見無期的打算,才會這般難以割捨。

  沈洲卻是滿臉懇切道:「即便海大哥無暇進京,若有機會,我也會安排玨哥回松江探望海大哥與海大嫂子……旁人家或許會防著嗣子與本生親近,可我們有什麼好防的?如今二房即便過繼了瑞哥、玨哥過去,也不過是叔伯兄弟兩個,如此單薄。家兄與我又上了年歲,能扶持他們幾年?等瑞哥、玨哥大了,以後少不得與其他房頭的族兄弟互為臂助。」

  沈洲說的直白,宗房大老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太婆媽……」說完這句,沉吟了一會兒,終是開口道:「都云『家醜不可外揚』,可洲二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說了。玨哥因生時難產,不得你嫂子喜愛,打小養在太爺處,與兄嫂們也不甚親近。我有了年齒,不放心的只有這一個。只怕太爺與我去了後,他孤單無依,如今能過到洲二弟名下,得一雙父母照顧,我這心裡也算是放下一件心事……」

  沈瑞雖有些意外宗房大太太竟然是這樣的人,不過婦人性情本就容易偏執,這種因生產不順厭惡骨肉的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便感慨道:「玨哥性情爽朗大氣,並無陰鬱憤憤之色,還是太爺教導的好……」

  松江城,沈家坊,沈舉人宅。

  書齋裡,沈舉人已經將賀氏抱到屏風後。

  賀氏雖覺得羞澀,可夫妻兩人這幾日蜜裡調油,並非第一次白日行事,便也不想掃沈舉人的興。

  如今她一進門,就接了賬冊鑰匙,接手了中饋,全因丈夫寵愛,又哪裡會得罪了靠山?

  不想,沈舉人將她放在床榻上後,卻是沒有寬衣之意,而是起身拉開床榻旁的櫃子抽屜,從裡面翻翻撿撿,拿出一物來。

  不過龍眼大小,卻是金燦燦,像是黃金製成。

  沈舉人拿著黃金丸子,坐到床邊,面上露出幾分促狹來。

  「老爺……」賀氏莫名有些不安。

  沈舉人俯下身子,在她嘴上啄了一口:「怎麼還叫老爺?」

  賀氏卻是羞答答,不肯叫人。

  沈舉人便用兩指捏了那丸子,笑道:「乖女兒,叫聲爹,這丸子就賜了你!」

  要是未嫁之前,賀氏或許會將金丸放在眼中,如今帶了豐厚嫁妝出嫁,陪嫁過來的首飾就有幾匣子,加上這幾日沈舉人給的,都是好東西,哪裡還會將這小小金丸放在眼中?

  不過她向來機靈,曉得這個時候沈舉人不會拿個尋常金丸出來,就帶了幾分好奇道:「老爺巴巴地尋來,這是什麼寶貝不成?」

  沈舉人得意一笑:「好五姐說的正著,這可不是尋常金丸,這叫『如意丸』,並不是大明的東西,可是從外國傳過來的寶貝……」

  賀氏望著沈舉人手中看起來連個花紋都沒有的金丸子,實看不出它有什麼非同尋常之處。

  沈舉人已將翻身將賀氏壓在身下:「好乖乖,這回這讓好好見識見識……」

  後院,張老安人處。

  聽了婢子低聲回稟,張老安人面上露出冷笑,對旁邊的郝媽媽道:「只有這等不知羞的賤人,才會耐不住白日裡就往爺們屋裡鑽……我呸!還有臉裝大家出身,就是半掩門的姐兒也比她曉得廉恥!」

  郝媽媽站在旁邊,卻是心裡不安,忙勸道:「這到底是老爺房裡的事,老安人只做不知道好了……」

  張老安人怒道:「作甚要裝不知道?老爺年歲不輕,哪裡禁得住她這樣妖精似的纏磨……不行,我只有這一個兒子,可不能斷送到這賤人手中……」

  張老安人這幾年在兒子跟前抬不起頭,不過是因張家三年前騙賣孫氏嫁產之事過於惡劣,影響了母子情分;在她看來,即便兒子如今上了歲數,性子偏執,那也是她的兒子。

  兒子是親的,媳婦是外來的。

  如今賀氏這般不顧惜沈舉人身體,張老安人如何能坐得住?

  自打聽說正院裡白日要要水,張老安人就存了心火;後來又有消息,說賀氏每日往書房送湯水,更引得她怒不可赦。

  賀氏如此不知廉恥地纏著沈舉人,定是為了早日得個一兒半女。她年歲輕,自然經得起日夜折騰,沈舉人哪裡受得了這個?

  張老安人雖因兒子偏著新婦,有心下賀氏的臉,可更多的卻是關心沈舉人的身體。

  當年丈夫早早就病逝,母子兩個相依為命多年。

  或許沈舉人早已忘了那些苦日子,可張老安人卻不能忘。

  兒是娘的身上肉,她怎麼會同沈舉人計較?

  她雖有的時候惱怒沈舉人有了主意,不孝順她這個親娘,可在心裡還是將沈舉人看得最重。

  即便郝媽媽苦口婆心勸著,可張老安人還是氣沖沖地離開屋,打算去教訓賀氏。

  沈舉人之前雖動過念頭,要安排幾個僕婦在張老安人處「服侍」,可這幾日又是出繼,又是教職之事,一時還沒顧得上。

  張老安人有心落賀氏面子,卻不是要兒子出醜,因此帶的人並不多,除了郝媽媽之外,就另外帶了兩個粗使媽媽。

  書院院子裡靜悄悄,並無人在。

  賀氏的兩個侍婢被打發出來,就被書齋侍婢冬月招呼到西廂喫茶。

  冬月雖是沈舉人的通房,賀氏進門前也頗為受寵,可賀氏一進門,沈舉人就挪回正院去,不再書房這裡留宿,她便也不上不下。因她沒有正式開臉,也沒資格去給賀氏敬茶。

  如今難得見到賀氏身邊人,她當然小心奉承著。

  於是,張老安人一行進來時,就也無人通稟。

  張老安人是來過書院的,曉得沈舉人平素在東廂房坐臥,便直奔東廂房。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女子的嬌喘聲:「女兒受不住了……」

  張老安人先是一愣,隨即大怒,立時推門進去,口中大罵:「不知廉恥的賤人,活該千人攮的淫婦!」

  屏風後,卻並非鴛鴦交頸,沈舉人衣冠齊備,坐在床邊,正笑眯眯地欣賞賀氏嬌媚之態。

  賀氏如同煮熟的蝦子團成一團,身子不停地蹭著沈舉人,面帶潮紅,目光迷離,眼看承受不住,就要開口祈歡。

  沈舉人也是意動,已是箭在弦上,正準備提槍上陣,就被張老安人這一嗓子嚇的一機靈。

  這會兒功夫,張老安人已經一把推倒屏風,露出後邊的床榻。

  賀氏雖被這「如意金丸」折磨的心神失守,到底還有一絲神智,被這驚變亦是嚇的不行,情急之下,直往沈舉人身後躲。這一挪動,那「如意金丸」催動的厲害,更是要了命,引得她「嚶嚀」一聲嬌吟出聲。

  張老安人見她衣衫半解,露著半拉白膩膩的胸脯子,恨聲道:「這是哪家家教,青天白日就將爺們往床上扯?不知恥的賤人,窯子的姐兒也沒你腰帶松……」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0:53
第3卷 第二百零一章 塵埃落定(三)


  對於賀東盛的哀嘆,李東陽道:「伯興,戶部侍郎那裡廷推時不是不能加上你的名字,只是以你目前資歷,即便過了廷推,也是在次位……你可要思量好了,說不得兩下落不下……」

  六部侍郎出缺,與六部尚書出缺還不同,是由吏部尚書主導,也是推兩人,交由天子最後圈點。

  這會推出來的名單上,就有了先後之分。

  除了天子對於後邊的人相熟器重,否則按例都是圈前邊的。

  這朝廷官職,哪裡是想挑就挑的?

  以賀東盛的年紀與資歷,別說是入刑部為侍郎,就是入工部為侍郎,也得有人提挈。

  賀東盛曉得這點,不過是之前對戶部侍郎期望過大,如今方失落罷了。

  眼見李東陽神色已經淡了,他哪裡還敢不知趣?

  賀東盛忙道:「全賴閣老提挈,自然是聽憑您老安排……」

  李東陽「嗯」了一聲,叫人上湯。
  
  身為三閣老之人,李東陽門下自然不會只有賀東盛一人,如今在偏廳等著候見的不是一個兩個。

  賀東盛忙起身,告辭了出來……

  謝大學士府,書房。

  一五旬開外老者,留著一把美須,一邊輕撫鬍鬚,一邊望向棋盤上。

  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已經戰成一團。

  老者對面,正是滿臉沉思的沈理。

  等到老者落子,面上帶了幾分笑意,沈理見自己被吃掉的那條大龍,只能棄械投降:「小婿又輸了……」

  老者微笑道:「那幅黃山谷的字帖……」

  沈理滿臉割肉似的,咬牙道:「自是當孝敬岳父……」

  「哈哈哈!微言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切記切記!」老者笑道。

  沈理無奈道:「岳父若是記得『君子不奪人之所好』這美德,小婿便能做到『不動聲色』了!」

  這老者正是當朝三閣老之一的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論起來還是沈家二房大老爺、二老爺的同年。

  謝遷與沈理兩個,既是師生,又是翁婿,情比父子。

  兩人都有雅嗜,就是愛文玩字帖。

  以棋局博弈,不過是翁婿之間的一點情趣。

  如今「京察」在即,又趕上翰林學士告老出缺,謝大學士總不會平白召女兒、女婿回家。

  只是大明朝文官升轉,有「資」、「級」、「年」、「次」等說法。

  「資」就是資格或資序,包括了「資」、「級」、「年」、「次」等。

  「資」說起來就是某一級低級官職只能升補某些高級官職,或者反過來說,某些高級官職,只能由某些低級官職升補。例如,訓導軼滿,例升教諭,若升教授,就是越資。

  天順二年以後,「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說的也是「資」。

  「資」不僅針對品級相鄰官職,也影響以後的一系列陞遷,「資」有的時候也指「出身」。

  「級」既品級,又特與「品」對稱,謂「凡文官之品九,品有正從,為級十八」。

  「年」指在官時間,具體到月份與日期,「舊例,升必滿考」、「諸官九年稱職,升兩級」。低級官員陞遷,多是要遵循這一條,所以說正五品是個坎。因為一般人從殿試後授官,要二十七年才能升到正五品,很多人熬不到這個年紀就致仕,或者在五品上終老致仕。

  實際上這一條「年」有的時候也指「俸」「升俸」、「降俸」、「罰俸」都影響年滿升轉的時間。

  「次」是指位次,選人選官、官員陞遷都要遵循一定的次序。

  如今翰林院四位侍讀、侍講學士中,沈理與蔣冕的年與資都不夠升級,即便趕上京察,也是原品級留任,有機會更進一步是沈洲與何學士。

  尤其是沈洲,與謝大學士同年進士。

  同年的狀元謝大學士早已入閣,探花王某如今任吏部右侍郎,大老爺升了刑部尚書,只有沈洲,還在從五品的位置上。

  只是在官場之上,不是資歷夠了、年俸滿了就能升轉。

  以沈洲如今的資歷,要是某一任外放不是問題,可要是想升翰林學士卻是難。

  翰林學士雖只是正五品,卻是「小九卿」之一,又能有機會常入宮闈,是炙手可熱的清貴職位。

  沈大老爺、沈二老爺顯然也明白這點,連指望都沒指望,才讓二老爺告假省親。

  果不其然,謝大學士說的正是沈洲:「傳話你那族叔,莫要在翰林院耽擱功夫了,趁著機會謀一任外任是正經……」

  除了謀外任,自然也能往京城其他衙門升轉。

  可六部這裡的堂官,按例要求是「親土官」有外放履歷的。沈洲要是依舊升級京官,九年後說不得就能難再進一步。

  沈洲的資歷,已經可以升兩級到從四品。因京官向來比外官清貴,外放的話說不得還能再升一級,就是正四品知府,可為一地父母。

  「翰林學士的廷推候選是何學士?」沈理問道。

  何學士與沈家雖是姻親,可是更親近劉閣老一系。

  謝大學士搖頭道:「劉閣老倒是想,不過聖人欽點了梁儲。」

  「原來是他……聖人倒是明白人……」沈理道。

  梁儲是成化十四年傳臚,是翰林院老人,丁憂前任侍講學士,丁憂起復後,因翰林院侍讀、侍講四學士已滿,就在內廷行走,授命在東宮值講。

  翰林院如今四位侍讀、侍講學士中,沈理是謝大學士的女婿,天然的謝派;沈洲是沈理族叔,即便沈家兄弟向來中正自守,可在外人眼中,也是親近謝派;何學士是劉派,蔣冕與李東陽有私交。

  因沈瑞的緣故,沈理與王守仁也私交漸少,少不得問一句:「岳父,禮部王侍郎那裡……」

  謝遷皺眉道:「莫要操心太多……有劉閣老在,他想要再進一步,卻是不能……」

  沈理好奇道:「王侍郎到底怎麼得罪了劉閣老?竟被壓制至此?」

  謝遷沉吟道:「劉閣老是天順四年進士,庶常散館後以翰林院編修入仕,一步步陞遷至今,許是見不得王華幸進……再有兩人當年都曾在東宮值講,許是有不為人知的宿怨……」

  本朝大學士四殿兩閣,滿員的時候並不多,多以四人的時候居多。

  可從弘治十一年劉健為內閣首輔後,內閣就保持三人格局。

  今上曾有意點太子時的老師禮部侍郎王華入閣,每次都被劉健否定。

  劉健性子頗為剛愎,對於他的做法,謝遷與李東陽都不置可否。
  
  不過說起來,謝遷與李東陽兩個,即便看不慣劉健打壓王華的做法,可也沒有提出異議。

  從他們立場看,閣臣自然三個比四個好,多一個人分了權力不說,等到劉閣老退下,首輔之爭說不得又添對手。

  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狀元,在官場上資歷比不上成化十一年狀元謝遷,也比不上天順八年的傳臚李東陽,可是他曾在東宮教導還是太子的今上八年,師生情誼在這裡,是謝李兩人比不上的。

  與其說是劉健壓著王華,阻止其入閣,不如說三閣老聯手阻止王華入閣。

  這是私心所在,謝遷不願意在女婿跟前多說,就岔開話題,問起別的來……

  沈宅,正房。

  徐氏拿出一個名冊,遞給沈瑞:「這是家中姻親故舊的人情往來名單,過些日子請客,哪一些當請,哪些人延後相請,瑞哥也來幫伯娘參詳參詳。其後列名單,寫帖子,伯娘也都躲躲懶,托與瑞哥了。」

  接過沉甸甸半尺高的冊子,沈瑞道:「大伯與伯娘的壽辰都不在本月,當以什麼理由發帖子呢?」

  沈大老爺升刑部尚書,這些日子家中賀客不絕,沈瑞時常被打發出來應酬。遇到品級高的,關係親近的,沈瑞這個孩子份量自然不夠,就由三老爺帶著他出面;一般人,品級尋常的,就只有沈瑞獨自應對。

  沈瑞曉得大老爺與徐氏的意思,這酒席要擺,親友還是要酬謝的,可不想要太張揚,刺了旁人的眼。畢竟「京察」還沒結束,有陞遷的就有罷黜的,不是家家都能歡喜。

  徐氏道:「女眷這裡還罷,你三嬸子娘家那邊前兩日送了十來盆牡丹,如今含苞待放,這正是個由頭;只是官客那邊,一時還沒想到緣由……」

  沈瑞想了想道:「伯娘那裡賞花,那大伯這裡能不能賞文物雅寶?」

  不過就是個由頭,收到帖子的賓客自是曉得沈家為何請客,這個說辭只要不離譜就好。

  徐氏沉吟了下,點頭道:「如此也好,用此做藉口,正好也將請客的次序分開來。」

  親友與同僚肯定不能一天,高品級官員與低品級下屬肯定也不能放在一天。

  「那就定在三月二十九,宴請族親姻親;三十日休沐日正日,宴請你大伯的同年好友;四月初一,宴請你大伯的舊屬……」徐氏想了想道:「將客人的人數控制在三十人之內。你先按照人情冊子擬了名單,咱們娘倆再商量著定奪。」

  沈瑞起身應了。

  徐氏看了身邊的婢子紅云一眼,道:「咱們家與各家的關係往來,人情冊子上沒列的,你就問紅云……她跟在我身邊多年,是盡知的……」說罷,又交代紅云:「這兩日你多往瑞哥院子裡走兩趟,將咱們家的親戚往來也跟瑞哥好好說說……」

  沈瑞院子裡雖有個春燕在,可只是二等婢子,對於沈家家裡的事情曉得,對於外頭的就不曉得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0:55
第3卷 第二百零四章 塵埃落定(六)


  沈舉人書齋在沈宅一側,沈瑾所在偏院在另一側,中間隔著庭院,動靜傳不過去。
  
  不過等到張老安人被人從書齋裡抬出來,沈舉人打發人去請大夫,自有機靈的跑到沈瑾處報信。
  
  沈瑾聞言,還以為聽錯了,忙道:「是老太太,不是太太?」
  
  方才帶了婢子往書齋送湯的不是新太太麼?怎麼是老安人從書齋裡抬出來
  
  那婆子道:「老奴瞧的真真的,哪裡敢扯謊騙大哥?真是老安人,後頭還跟著郝媽媽呢……」
  
  沈瑾聽了,不由焦急,立時往張老安人院裡去。
  
  張老安人院子裡,婆子婢子已是亂成一團。
  
  見沈瑾來了,婢子們就簇擁過去。郝媽媽眼神閃了閃,並沒有挪步,依舊站在床邊。
  
  張老安人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面色蒼白。
  
  沈瑾見狀,忙疾行幾步,到了床前。
  
  張老安人是個極愛於淨的老太太,平素裡頭髮規整的紋絲不亂,衣服也上板板整整,沒有半條褶皺,如今頭髮卻有些亂了,身上裱子也皺著。
  
  「安人這是怎了?」沈瑾看著這樣的張老安人,心裡十分難受。
  
  不管張老安人這些日子如何念叨「嫡孫」,可過去那十幾年的疼寵也不是假的。
  
  沈瑾不是白眼狼,只記對方的不是不念對方的好。他能疏遠了沈舉人,因為父子之間本就情分不深;卻疏遠不了打小朝夕相對的老祖母。
  
  郝媽媽十分為難,這是當說呢?還是不當說呢?
  
  要是說了,像是她在搬弄口舌,以沈舉人的脾氣,未必會看在她是家中老人的份上就饒了她。先前的田媽媽,還不是一頓板子打了。
  
  沈瑾見郝媽媽欲言又止地模樣,就有些惱:「郝媽媽……」
  
  這是定要逼她說了,郝媽媽心裡不自在,便含糊道:「老奴也不甚清楚,只曉得安人非要往老爺書齋去……」
  
  沈瑾沉下臉,還想問的仔細,郝媽媽卻成了蚌殼嘴。
  
  張老安人昏厥未醒,沈瑾也不能這個時候罰郝媽媽,便道:「那老爺呢?怎地不見?」
  
  這個倒是沒什麼不可說的,郝媽媽便道:「太太也有些不甚爽利,老爺留在書齋那裡陪太太呢……」
  
  沈瑾聽了,不由瞪大眼睛。
  
  新太太再不爽利能比得過昏厥未醒的老安人嚴重?老娘昏厥,當兒子的不見,反而去陪著媳婦,這……這……不合孝道……
  
  郝媽媽只說這一句,就在旁邊低頭,心中卻是腹誹不已。
  
  即便新太太不尊重,也沒有鬧到外頭去,新進門的小媳婦要是沒有老爺縱著哪裡會做到這個地步?
  
  老安人即便心疼兒子,也當教訓丨子,直接闖過去罵新媳婦算什麼事?
  
  要是面嫩的,被她這樣污言穢語地罵了,哪裡還有臉活著?
  
  至於自家老爺,這幾年倒是脾氣越發見長,之前不過是衝著下人與兩位少爺使冇勁,如今面對老安人,也是說甩臉子就甩臉子,那不耐煩的口氣哪裡像是兒子對老娘說話?
  
  瞧著那口氣,說什麼要老安人去城外「靜養」也不像是玩笑話。
  
  老安人將老爺視為命根子,受不住這個,氣的昏厥過去都是輕的,沒嘔出一口血來都是好的……
  
  書齋裡,沈舉人早已沒了興致,正摟著哭泣不已的賀氏柔聲安慰。
  
  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因閨房之樂被老娘闖進門大罵,自己面上也掛不住。何況賀氏不過十幾歲的新婦,一切都是聽從他這個老爺的,本沒有甚錯處。
  
  賀氏是真的羞臊了。
  
  賀家九房即便日子窮迫些,可女孩也是閨中規規矩矩養大的,哪裡聽得過這些污言穢語?
  
  當時這書齋並非只有他們夫妻兩個,院子裡還有僕婦婢子在,往後可怎麼見人?
  
  還有張老安人在這邊昏厥過去,雖是沈舉人頂撞所致,可不知道的說不得就會將不是推到她身上。
  
  「嗚嗚老爺,安人不喜妾身,就讓妾身回賀家去吧…」賀氏邊說邊哭,十分可憐。
  
  「莫要哭了……」沈舉人給她拭淚,安撫道:「都哭成小花貓……她不是不喜你,誰進了這個門,她都不喜歡……她不服老,還惦記自己當家作主的威風呢」
  
  賀氏聽他口氣中對張老安人並無多少尊敬之意,即便方才張老安人昏厥過去也不過是打發人送過去,就抽咽兩聲道:「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不敢來書齋陪老爺…要不在主院那裡老爺也改了吧?再有第二回,可叫人活不得了……」說到最後,已是戰戰兢兢,驚恐中帶了黯然。
  
  沈舉人如今這般賣力,除了想要收服賀氏,也盼著再添嫡子。
  
  又因關係到子嗣,沈舉人理直氣壯,並不覺得自己夫妻「敦倫」就是好色荒唐。
  
  可是張老安人今日這一出,卻讓他成了個大笑話。
  
  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頭了,下定決心這次無論如何要將張老安人送到莊子上去。
  
  等到了那邊,鬧騰不起來,張老安人就消停了。
  
  「有老爺在,你怕甚?老安人糊塗了,等她去了莊子後,家裡就清淨了……」沈舉人道。
  
  賀氏雖流淚,心中卻一陣狂喜。
  
  即便有沈舉人撐腰,可家裡有個張老安人在,僕人中就有不少人「倚老賣老」;等張老安人走了,自己才是這個家裡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有小廝來稟,大夫已經接來。
  
  不管心中對張老安人有多少不滿,在外人面前沈舉人還是要遵守孝道。
  
  賀氏從床榻上起身,猶豫著要不要隨沈舉人去。
  
  沈舉人見她雖雙眼含淚,可這動靜之間依舊面帶潮紅,就按著她坐下:「好生躺著……老爺要去那邊陪著,你自己搗鼓著了火,老爺現下可沒空滅火…
  
  賀氏雖沒心思去琢磨這個,可身子是誠實的,到底不敢隨意動,乖巧地坐在床上,目送著沈舉人離去。
  
  等沈舉人離去,賀氏的臉就撂了下來。
  
  活了十幾歲,她還是平生第一回受這般辱罵。
  
  想著張老安人那刀子似的惡言惡語,賀氏就渾身發抖。
  
  那些話要是傳出去一句兩句,她往後也不用抬頭做人。
  
  她本是打算將張老安人當個擺設,兩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就完了,畢竟世人重孝道,自己兒媳婦身份在這個擺著。
  
  可張老安人對她沒有半點善意,她對張老安人也只有越發厭惡的,莫名地生出「有我沒她」的念頭來。
  
  不管沈舉人方才那句送老安人去莊子上的話是真是假,賀氏都已經決定想法設法促成此事。
  
  張老安人房裡,大夫坐在床邊,給張老安人診了脈。
  
  「老安人是急怒攻心,方致昏厥……到底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家,以後還是勿要使其動心火的好……」大夫常來沈家四房,對於四房的事情多少知道些,說這話時,望向沈舉人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莫名。
  
  沈舉人雖有些不通世情,可對於寡母這些年來卻是真心孝敬;沈瑾更不必說,打小被老安人當成心肝寶貝,祖孫兩個只有好的。
  
  那能氣的張老安人昏厥的,不是沈舉人父子的話,就只有沒露面的新太太
  
  那新太太是賀家宗房養女,十里紅妝地嫁進來,有著如此倚仗,底氣自然十足。
  
  這張老安人也不是省事的冇,婆媳兩個定是「針尖對麥芒」,只是不曉得沈舉人這「孝子」會幫著哪一個?
  
  或許在張老安人看來,母子之情乃是天性,恆久不變;可在沈舉人這裡,一次次消磨,已經只剩下厭倦。
  
  不過,他想要盡快送張老安人去莊子「靜養」的打算卻是落空,因為張老安人這次生病來勢洶洶。
  
  沈舉人雖不耐煩去做床前孝子,可也不是黑心肝的,就真的能狠心地將病中的張老安人送走。
  
  他不樂意過去侍疾,就只能由沈瑾這個做兒子的代勞。
  
  可是,有沈瑾在張老安人床前服侍,賀氏這個年輕繼母便只好避閒,每天不過早晚陪著沈舉人過去露一面,問問張老安人湯水起居。
  
  對於賀氏這般規規矩矩的行為,沈舉人十分滿意。
  
  卻是累了沈瑾,連個與他換班的人都沒有,晝夜服侍在張老安人榻前,堅持著不倒下都是好的,哪裡還有功夫與精力去讀書……
  
  京城,沈宅。
  
  沈瑞與沈玨等人在三房讀完書,就回了九如居。
  
  月底宴客的帖子已經擬好,早已經派送出去,明日就是宴族親姻親登門的日子。
  
  其中有一家,沈瑞頗為留意,那就是前國子監祭酒喬家。
  
  喬家是大老爺、二老爺的姨母家,也是二太太的娘家。
  
  喬太爺曾為國子監祭酒,已經病故多年,如今還有喬老太太在。喬家有三子,是二太太的兩兄一弟,一個弟弟是進士出身,如今在南直隸按察使司任正五品僉事兼南直隸提學;喬大老爺是恩萌入仕,年過五旬還在混六部,如今在工部員外郎任上;喬二老爺頂著個監生,並未出仕。
  
  喬太爺生前是從四品國子監祭酒,三個兒子如今最高的不過是正五品,可見一代不如一代。
  
  當年二房三老太太與沈洲選喬家,棄孫家,不過是為了借喬家的力,瞧著這樣子喬家卻是不復風光……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0:59
第3卷 第二百零五章 如意算盤(一)


  次日,就是沈宅宴客之日。
  
  男客因多是職官,邀請的是晚飯,女眷與孩子都是中午就過來了。
  
  沈理、沈珹、沈瑛這幾家不必說,都是族中晚輩,自然要來捧場的;姻親這裡,來的主要有四家,除了沈瑞頗為關注的喬家之外,還有何家、田家與楊家。
  
  沈家二房在京城定居六十年,論起姻親來,肯定不會只有這幾門,這些日子拐著彎來巴結的「親戚」更是不可勝數,可論起遠近來,卻是這四家最親。
  
  其中,喬家是大老爺、二老爺的姨母家與二太太的娘家,何家是大老爺的連襟家,田家則是三太太的娘家,楊家則是幾位老爺的妹夫家。
  
  當年三太爺共有三子三女,其中長女、次女早夭,只有三女長成,正是大老爺胞妹、二老爺胞姊。
  
  等女兒及笄後,三太爺就將她嫁給自己的學生楊鎮。
  
  不過這位三娘壽數不長,三太爺、三老太太去世沒幾年亡與產關,母子雙亡,只留下一女。
  
  楊鎮與大老爺、二老爺本是師兄弟,後來又成姻親,交情甚厚。即便三娘病故,兩家也沒有斷了往來,他後續的這房太太,當年還是央大太太挑的。
  
  楊家大娘子出閣前,亦是常隨繼母來舅舅家走動。
  
  弘治十二年那科春闈,楊家大娘子的夫婿中了三甲同進士,外放知縣。楊家大娘子隨夫出京,沈瑞等人才沒有見過這位表姐。
  
  沈瑞在松江時,因四房沒有堂親,幾代也沒有出閣的姑奶奶,所以論起「表親」只有張家一家。後來因張家與沈家決裂,這親戚也跟斷了似的,「表哥」、「表妹」什麼的,也就無人提及。
  
  就是張三姐、張四姐在沈家住著,沈舉人也沒有讓沈瑞、沈瑾去喊她們表姊妹。
  
  不過今日,沈家上門的客人中,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卻是都齊全了。
  
  喬、何、田、楊四家的小一輩,論起來正是沈瑞、沈玨兩個的表親。
  
  沈瑞與沈玨兩個被徐氏安排,先是見過一於長輩,隨即同隨行而來一於表兄弟、表姊妹見了禮,而後表兄弟這裡就有他們兄弟作陪,一於表姊妹們則是由玉姐帶去花廳喫茶。
  
  女眷這裡,在同徐氏寒暄過後,小徐氏、田太太與沈家諸侄媳留在上房繼續喫茶,喬家女眷自然是二太太迎去二房;田家女眷,則是隨三太太去了三房說話。
  
  雖說二房還沒有正式擺酒,宣佈沈瑞、沈玨的嗣子身份,可親戚之間誰不曉得這兩人就是嗣子准人選,二老爺回松江就是為了此事。
  
  四家中除了何家,因只有一個女兒,如今還在為沈珞守一年孝,不會想七想八之外,其他三家確是都有自己個兒的小算盤。
  
  這幾家姻親之中,其他幾家都不如沈家,自然盼著小一輩也親近起來。
  
  沈瑞還不知道,他與沈玨兄弟倆冇這嗣子名分還未正式定下來,已經有人惦記兄弟倆娶媳婦的事。
  
  而其中,田家與楊家因自家老爺品級不高,倒是沒有那麼眼高的打沈瑞的主意,而是惦記沈玨。
  
  惦記沈瑞的不是旁人,正是他昨天留意了一下的喬家。
  
  今日來的喬家女眷,是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婆媳。
  
  看著二太太瘦了一圈,喬老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淚。
  
  二太太想著這半年的苦楚,亦是眼圈一紅,眼淚滾滾而落。
  
  「娘的囡囡,可是苦了你了……」喬老太太也顧不得長媳在跟前,就將二太太摟在懷裡。
  
  「娘……娘啊……」二太太露著喬老太太大哭,是真的傷心了。
  
  兒子走了半年,這個家裡已經換了天地,想起修繕的東宅、大老爺夫婦的不假顏色以及丈夫的冷淡疏離,二太太覺得自己要委屈死了。
  
  喬老太太雖有三子,可只有這一個女兒,自然是千般寵愛,哪裡見得她如此?
  
  喬老太太面上露出幾分鄭重:「看你悶悶不樂模樣,可是那個沈玨不聽話?還是其他?快與娘說,娘與你做主」
  
  換做其他親家,自然不會這般有底氣,可喬老太太除了是二太太生母,還是幾位老爺的親姨母,自然有資格開口教訓
  
  二太太無法真心喜歡沈玨,可也曉得有沈玨做嗣子,總比二老爺再生庶子強,這些日子面上也多慇勤攏著,兩下里倒是客客氣氣。
  
  她拭了淚,搖頭道:「玨哥很好,不關玨哥的事……」
  
  喬老太太臉一撂:「那又是徐氏?她還想要怎地?你都低頭去給何家陪了不是,她還要沒完沒了不成?」
  
  二太太去年大鬧何家的事,喬老太太知曉,雖心裡並不贊同,可也沒有太當回事。在她看來,女兒是喪子之痛一時迷了心智,正是需要人體諒的時候。
  
  徐氏身為妯娌,正該好生開解二太太,而不是偏幫著妹子家數落二太太。
  
  對於徐氏這個大外甥媳婦,喬老太太一直看不上眼。
  
  說什麼相府出身的大家閨秀?實際上娘家早已敗落,卻偏偏端著賢良貴女的架子,將沈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
  
  對她這個姨母,不是面子情,不見真心恭敬。
  
  自己這個女兒又是嬌養大的,有這樣一個厲害的妯娌壓著,這些年來過得委實不容易。幸好二老爺是好的,曉得疼人,總算使得老太太沒有後悔當年搶了這個外甥做女婿。
  
  三十年前,一手推動沈喬兩家婚事的,正是喬老太太。
  
  喬氏當年只有十二、三歲,天真爛漫,要是沒人誘哄,哪裡會起淑女之思
  
  二老爺是孔孟門生,大家少爺,也不是輕浮放蕩之人。要不是喬老太太時常叫外甥過去,又有意給安排,二老爺與二太太哪裡有機會相處?
  
  歸根到底,是喬老太太嬌養女兒,捨不得將她嫁到旁人家吃苦,才盯上自己姐姐家的外甥。
  
  大外甥年紀比喬氏大八歲,已經娶妻,自然不是考慮之內;二外甥比喬氏大三歲,又是少年才子,前途可期,不正是最好人選?
  
  她曉得二外甥已經有婚約,可也曉得孫家身份,很是不以為然。
  
  三老太太因沈孫兩家婚約,沒少對喬老太太這個親妹妹抱怨。
  
  只是三太爺積威所致,加上三老太太向來「以夫為天」,即便嫌棄孫氏出身低,可也沒有起過悔婚的念頭。
  
  還是喬老太太買通姐姐身邊的婆子,時常在三老太太跟前念叨些「誰家女婿得了岳家提挈」、「誰家取得小門小戶媳婦交際中丟醜」、「誰家娶了商戶出身媳婦被笑話貪財」之類的話,才引得三老太太對次子與孫氏的婚事越來越不看好。
  
  等到二老爺與喬氏兩下有情的事情爆出來,三老太太明知丈夫不快依舊「順水推舟」地應了此事。
  
  而後,沈家與孫家退親,二老爺與順利與二太太成親,喬老太太順心如意,本是歡喜的。
  
  可隨即就是晴天霹靂,二老爺夫婦直接被分了出去,沈家也就此遠了喬家
  
  不僅沈家運勢急轉直下,沒過幾年三太爺、三老太太相繼病亡;喬家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喬老太爺在一次「京察」中被尋了錯,奪了國子監祭酒的清貴差事,降兩級外放出京,後來就至死沒有再爬上來過。等到下一輩,大老爺、三老爺雖入仕,卻是晉陞艱難,二老冇爺更是只能頂著個監生的名頭混日子。
  
  如今喬老太太兒孫的前程,又要仰仗沈家這邊。
  
  可沈家當家的大老爺、大太太,同喬家並不親近,對她這個姨母客客氣氣不見親近。
  
  沈珞沒有定親時,喬老太太本打算兩家親上加親,將長房孫女許給沈珞。二太太卻瞧不上兄長家的門第,不願意娶娘家侄女,主動挑了何家。
  
  為了此事,喬老太太還曾埋怨過女兒,母女兩個有過嫌隙。
  
  不過等到沈珞出了意外,最心疼女兒的還是喬老太太,哪裡還捨得埋怨?母女兩個重歸於好,倒是比之前往來更緊密。
  
  待聽說沈家要過繼嗣子時,喬老太太並沒有想到「親上加親」上。老人家好強,被女兒嫌棄了一回,哪裡還有臉提這個?
  
  不過今日見了沈瑞、沈玨兄弟兩個,喬老太太卻是不由多想了幾分。
  
  旁人見沈家三兄弟共居,還以為沈家並未分家,喬老太太卻是曉得的。
  
  這個家裡是長房當家,現下是,以後也是。
  
  自己的女婿只是從五品,今年又沒有陞遷的消息,可大老爺如今已經是尚書。
  
  過繼嗣子是為了傳宗接代,以沈瑞的年紀,肯定會早早就成親,到時難道要女兒在侄媳婦手中討生活不成?
  
  至於二老爺夫婦分出去的事,喬老太太在腦子裡想了想就給否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二太太在尚書府,喬家與這邊走動起來才更加名正言順。
  
  心疼閨女的同時,喬老太太不得不為兒孫做打算。
  
  原本不曾聽聞沈家擇嗣之前,喬老太太想的好好的,等沈珞週年後,就擇一孫求娶玉姐。
  
  沈家這樣人家,雖不會召贅,可對於玉姐這幾房剩下的最後一點親骨血,叔伯只有越發疼愛的。旁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沈家卻不是這樣,從沈楊兩家交好至今就能看出來。
  
  等以後過繼年幼的嗣子,即便養成,也未必能越過親閨女、親侄女去。
  
  誰會想到沈珞過世不及半年沈家就議定了嗣子人選,而且選的還不是年幼的嗣子,而是十幾歲的半大少年。
  
  同兩房名正言順的嗣子相比,玉姐這個二房庶女反而顯不出份量來。加上三太太懷孕,不管是男是女,嫡出到底比玉姐這個庶出貴重……
陸雲 發表於 2013-11-26 01:01
第3卷 第二百零六章 如意算盤(二)


  「瑞哥的親事,徐氏可提及了?」喬老太太問道。
  
  二太太聞言,抬頭望了喬老太太一樣,就有幾分不痛快:「娘怎麼問起這個來?且不說如今老爺沒回來,尚未正式過繼;就是過繼了,也不差這一年半載。」
  
  喬老太太道:「他們兩口子已經過五十的人,怎麼會不急?」
  
  二太太臉子一下子耷拉下來,沒有回答喬老太太的話。
  
  喬大太太在旁,見氣氛不對,忙道:「娘,就算大表嫂要選人,也得重陽節後……」
  
  重陽節後,是沈珞的週年。
  
  徐氏向來規矩守禮,重陽節前怎麼會提及沈瑞的親事?
  
  喬老太太想起此事,不由訕訕。
  
  二太太見喬老太太如此,未免心灰,又流眼淚:「珞哥才走半年,連娘都忘了珞哥了……」
  
  喬老太太捶胸道:「你這是剜我的心……我哪裡是忘了珞哥,我是不敢想
  
  這母女二人又是相對流淚,喬大太太在旁,懶得費口舌相勸,只能陪著抹眼淚,心中滿是不屑。
  
  二太太當初能定下沈珞的親事,那是因為她是沈珞的親娘,看中的人選又是與沈家門當戶對的何家;如今喬老太太還想要通過女兒插手沈家長房嗣子的婚事,不是白日做夢是甚?
  
  當喬老太太能謀算成功,是因為三老太太在世;如今徐氏當家,可不是三老太太那樣的糊塗人……
  
  三房,三太太笑吟吟地陪著兩個嫂子喫茶。
  
  不過聽兩個嫂子隱晦地打聽沈玨的事,三太太也聽出其中未了之意。
  
  三太太的父親雖沒出仕,卻是京畿一代的名儒,兩個兒子都有功名在身。田大舅爺是進士出身,如今是正六品國子監司業;田二舅爺是舉人,如今繼承祖業,協助老父打理自家書院。
  
  田大舅爺的長女與沈瑞、沈玨年紀相仿,如今正是開始挑人家的時候。
  
  田大太太倒不是因沈家是高門就想要攀附,實是心疼女兒。
  
  沈家門風在這裡擺著,當家大太太是個極寬和的人,三太太嫁過來多年,除了在子嗣之上不順心之外,都是嬌養。
  
  再說,又不是與沈家長房聯姻,只是沈家二房。
  
  沈家二老爺是從五品,田家大舅爺是正六品,這門親事不是說不得。
  
  只能說三太太過於賢惠,從來不在娘家人面前談論婆家妯娌不是,只提好的。而徐氏給人的印象又太好,就是二太太看著天真爛漫些,可在外人看著也是和和氣氣的脾氣,田家嫂子們對於沈家內宅的印象太好了。
  
  換做其他人家,老父老母去世後,兄弟都要分產別居;沈家三房沒有分家,只在一處,日子又能過得這般清淨,只能說幾位老爺太太都是難得的忠厚人
  
  三太太卻是額頭要滲出汗,倒不是覺得沈玨不好,而是這半年見識了二太太的偏執與刻薄,哪裡敢將侄女陷進來?
  
  何冇家小娘子是大太太的親外甥女,二太太當初都能上門去逼小姑娘死;田家的女兒真要進門,有了不是處,說不得二太太也能逼到田家去。
  
  連長嫂的面子都不顧,哪裡會顧及她這個小嬸子?
  
  「養女兒是債,哪裡捨得就給了旁人呢?如今的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兩家結親前說的好好的,過後翻臉的大有人在,也就是小姑這裡,十幾年下來,過得什麼日子咱們家裡都瞅著清清楚楚。」田大太太滿臉誠摯,望向三太太的目光帶了幾分懇求道。
  
  三太太不好說二太太的不是,只能硬著頭皮道:「喬家也有與玨哥年紀相當的姐兒,那邊之前一直惦記親上加親,還不知會如何……」
  
  田大太太聞言,有些黯然:「倒是忘了他們家……」
  
  說到這裡,她看了看三太太的肚子,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要是三太太沒有查出這一胎,肯定這次也要過繼嗣子,要不然也不會有四個沈家少年留在京城。只是如今三太太有了親骨肉,不管是男是女,一時半會談不到過嗣上……
  
  前院,偏廳。
  
  除了沈瑞、沈玨之外,沈琴、沈寶兩個也被請出來陪客。喬、何、田、楊四家今日過來的表兄弟們,年長的不過十五、六,年幼的也有十一、二歲。
  
  再大些的,不是有差事就是進學,不會過來與幾個孩子應酬;再小些的,尚不懂事,來了只會添亂。
  
  何家的不用說,來的正是何泰之。
  
  並非他逃課,而是今年要參加四月裡的府試,這些日子正在家備考,沒有去春山書院,今日就隨何太太過來。
  
  楊家來的是楊鎮繼室所出的次子楊仲言,今年十四歲,正月裡曾隨著楊鎮夫婦過來拜年,與沈家幾個小輩並非初見。
  
  倒是田家與喬家兩姓少年,今日是初見。
  
  田家兩個少爺,是叔伯兄弟兩人,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到底是書香門第熏陶出來的,已經有幾分儒雅之氣,應答之間亦是斯斯文文。
  
  喬家來的亦是數百兄弟兩人,是喬大老爺的幼子與喬三老爺的長子,都是十五歲。
  
  喬三老爺雖在外任,可怕耽擱兒子讀書,就將長子留在京成。
  
  來客六人,加上沈家四少年,正好十人,倒是坐了偏廳半屋子。
  
  何泰之不用說,與沈瑞、沈玨兩個早就相熟的。
  
  楊仲言的性子,與他生母很像,見人三分笑,小小年紀就帶了幾分圓滑世故。
  
  論起來楊家與沈家的關係要遜於那三家,楊仲言卻是自來熟的模樣,一口一個「瑞表弟」、「玨表弟」,叫他們只管招待旁人;他自己則是同過年時曾見過面的沈琴、沈寶說話,絲毫不見外。
  
  這種熟絡不招人厭煩,還有為沈瑞、沈玨搭把手的意思。
  
  沈瑞與沈玨自然也承他情,口氣中也親近幾分。
  
  何泰之後知後覺,察覺出楊仲言的用意。
  
  今日沈家幾位族侄奶奶並沒有帶孩子上門,想來也是擔心非年非節的帶了孩子給這邊添亂。而姻親中的少年過來,卻是衝著沈瑞、沈玨兩個來的。
  
  沈玨、沈玨兩個初次待客,一下子招待四家,難免有疏漏的地方。楊仲言此舉,豈止是識趣?也是劃分了遠近親疏,將自己歸到無需客氣應酬的熟客中
  
  何泰之便也活絡幾分,與田家兄弟兩個說話。
  
  他雖只有十一歲,可已經過了縣試,向來不將自己當孩子。田家兄弟待人斯文有禮,倒是並不因何泰之年幼就輕視,幾個人提及即將到來的府試,倒是談論到津津有味。
  
  如此一來,沈瑞、沈玨兄弟只需陪好初次相見的喬家兄弟就好。
  
  喬三老爺的長子喬永善,應答之間頗為和氣,可喬大老爺的幼子喬永德,神色卻難掩倨傲。
  
  喬永德看著沈瑞、沈玨的素色細絹袍,還有下面的褲子,撇了撇嘴,露出幾分輕薄:「不是說江南富庶?馬尾裙在京城流行幾十年,還沒流行到松江麼
  
  今日來的六個姻親少年中,楊仲言與喬家兄弟都穿裙。
  
  沈瑞、沈玨初到京城時,還多看兩眼,如今已經見怪不怪。
  
  大明朝穿裙子並非女子專利,男子有的也穿袍裙,亦是連身的袍子,只是下裳做成裙狀。
  
  對於這個「馬尾裙」,沈瑞略知一二,是朝鮮那邊傳過來的。用馬尾織成傘狀,系襯衣裡,使得外冇衣張開。
  
  雖說在京畿地方流行了幾十年,在成化年時因有位閣老愛穿,上行下效,官場普及;等到弘治初年還有人專程為此上了摺子。
  
  不過流行雖流行,向來為士大夫所鄙,認為是「妖服」。江南地方並非沒有,只是不如京城這邊普及,也有公子紈袴做如此裝扮。
  
  見喬永德如此口氣,沈玨已是惱了。
  
  沈瑞則搖搖頭,道:「江南士林衣食住行多循規蹈矩,倒是不如京城這裡自在」
  
  喬永德聽了,開始還得意,隨即聽出不對勁來,惱道:「這叫甚話?難道誰不守規矩?到底是沒見識,大驚小怪如今朝廷官員多穿這個,只有那些外地來的土包子,才會不識貨」
  
  沈瑞訝然道:「喬表兄作甚惱?小弟說什麼了麼?」
  
  喬永德說話這般不客氣,沈玨立時不應了:「不過是,有甚顯擺的?上門做客就要守做客的禮節,這是童子都知曉的道理。整日裡將心思放在奇裝異服上,還不若學學什麼是禮」
  
  四姓姻親,只有喬家這麼差勁,沈玨覺得很丟臉。
  
  不管他心裡怎麼彆扭,過繼之事難以更改,喬家也就成了他的新外家。
  
  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之前那種掂量豬肉份量似的打量眼神,已經引得沈玨心中十分反感;這個喬永德又言語輕蔑,讓人忍無可忍。
  
  喬永德向來自詡是京城人士,對於外地人很是瞧不起。
  
  在他看來,除了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其他人都是外地來的土包子。
  
  對於今日這表兄表弟的應酬場面,喬永德心裡也不屑一顧。
  
  如今風光得意的沈家,當年能在京城立足,是沾了喬家的光;至於何家,雖也是京城人士,可祖輩不過是地裡刨食的;田家在城外,不過是鄉下地主;楊家老爺楊鎮如今雖在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任上,雖是仕宦子弟,可家道中落,只能巴結沈家。
  
  喬永德連沈家都瞧不起,對於沈家嗣子族侄之類的人物,自然更是輕鄙。
  
  偏生從家裡出來前,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都叮囑他要好生與沈瑞、沈玨兩個相處。
  
  沈玨毫不客氣這一句,自然是點著了喬永德的心火。
  
  他「騰」的一下起身,瞪著沈玨道:「到底是哪個不知禮?我們是客,你們就不是?還沒有改了祖宗呢,就當自己是主家,真是叫人笑話誰不曉得沈家這一房並未堂親,八竿子遠的族人上門打秋風,就真當自己是尚書公子?」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24
第3卷 第二百零七章 如意算盤(三)


  喬永德話說的太難聽,不僅將沈家四子罵進去,旁邊眾人也不好受。
  
  如今大老爺身居正二品尚書,為眾姻親中品級最高,無形之中沈家也成為幾姓主心骨。大人如此,小一輩自然也多跟喬家兄弟似的,得了家中囑咐,好生結交沈瑞、沈玨兄弟。
  
  如今在喬永德口中,連沈瑞、沈玨都成打秋風的,那湊到沈家跟前的其他幾家算什麼?
  
  「五哥……」喬永善面露焦急,去拉喬永德的胳膊。
  
  喬永德卻一把掙開他的手,冷哼了一聲,斜眼看著沈玨、沈瑞。
  
  沈玨的脾氣,哪裡禁得住他如此挑釁,立時就要揮拳頭,卻是被沈瑞拉住
  
  沈瑞輕笑道:「我到是不知,這在沈家,沈家人怎麼就做不得主人了?玨哥,方才你還提及禮,現下怎麼反而要失了待客之禮?」
  
  沈玨滿心不忿,卻曉得眼下不是耍脾氣的時候。
  
  徐氏吩咐他們兄弟出面待客,鬧出是非來,不管到底是誰對誰錯,也在長輩心中留下不擔事的壞印象。
  
  沈玨嗤笑道:「是我迷瞪了,與不知禮的人計較什麼?沒得自己也失了身份」
  
  何泰之早就瞧不慣喬永德目空一切的模樣,湊趣道:「就是,玨表哥你可不是小孩子了,還是懂事些吧」
  
  旁人還可,沈琴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方才大家相見時,在場諸人序了年齒,喬永德年紀最大。
  
  喬永德漲紅了臉,望向沈瑞滿臉不善:「沈家大老爺是我表伯父、沈家二老爺是我表叔與親姑父,是你甚麼人?」
  
  沈瑞訝然道:「自然是在下伯父,許是這位方才沒聽真切,小子姓沈……
  
  見沈瑞避重就輕,喬永德越發惱:「這天下姓沈的多了,名分還沒定呢,就裝起大爺來?仔細閃了腰,被打回原形去?」
  
  沈瑞見他歪纏得沒完沒了,膩味的不行,撂下臉道:「於卿底事?」
  
  喬永德冷哼一聲,還要再說,沈瑞已經轉過頭去,對楊仲言道:「讓表哥受了池魚之殃,對不住楊表哥了……」
  
  原來楊仲言身上,也穿著馬尾裙。
  
  楊仲言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說句實在話,我也不愛穿這個,就我這身段,穿著越發富態,不過如今京中流行,就跟著上身了……」
  
  他長得本就有些胖,穿上這馬尾裙就顯得越發胖了。
  
  沈玨這才發現自己失言,忙起身對楊仲言作揖道:「楊表哥,小弟之過,還請楊表哥恕罪……」
  
  楊仲言忙擺手道:「沒事沒事,不過一句話,有甚計較的?玨表弟太見外了」
  
  沈玨向來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性子,眼見楊仲言這般熱絡,便也親親熱熱道:「表哥不怪罪就好,方才聽表哥與琴二哥、寶四哥說起城外莊子的野趣等真要過去時,表哥可不許落下瑞二哥與小弟我……」
  
  楊仲言今日過來,冇本就是與沈家小一輩結交的,見沈玨搭了梯子,自然立時接了:「那是自然,改日三舅這裡放假,咱們兄弟一起出城……」說到這裡,還不忘對田家兄弟與何泰之道:「田表哥、田表弟與何表弟得空也一道去…
  
  一於人等說得熱鬧,將獨獨將喬家兄弟撇在一邊。
  
  不怪楊仲言這樣圓滑的人也擺明立場,實在是喬永德的性子又臭又硬,又無自知自明,不招人待見。
  
  在眾姻親中,沈家不用說,新出爐的尚書在這裡擺著;楊家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何家有個侍講學士;田家品級雖低,田家書院在京畿一代卻是數得上的書院。
  
  相比之前,反而是喬家光景敗落,又後繼無人。
  
  論起親戚之間,沈、楊兩家在官場互為臂力;沈、何兩家則有些微妙,畢竟立場不同;田家向來清貴,雖與沈家結親,可這些年來也鮮少有求到沈家的時候;反而是喬家,如今需要依附沈家。
  
  無人理睬,這下不單單喬永德面上難看,連喬永善都露出幾分尷尬。
  
  喬永德還想要再說話,喬永善低聲喝止道:「五哥」
  
  被喬永德鬧了這一場,氣氛即便回轉過來,也有些冷場。
  
  喬永善倒是放得下架子,主動湊過去,與大家聊起下四月裡府試的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眾人即便心裡再惱喬永德,喬永善卻一直沒有失禮,也就接了話去。
  
  何泰之苦著臉道:「也就只有我們書院的先生,總是守著功名需趁早的教條,催促我們早日下場……換做其他書院,說不得先生反而要學生多學習兩年
  
  喬永善知曉何泰之在春山書院讀書,帶了幾分羨慕道:「誰讓你們那裡夫子都不是尋常人,學生又都是出身翰墨之家,自然與尋常子弟要求不同……」
  
  何泰之嘆氣道:「那也不用火燒屁股似的呀……肚子裡半瓶子水過去晃蕩不是更丟人,哪裡有書讀透了一鼓作氣的好……不瞞諸位表哥,小弟才學兩年時文,實在是心裡沒底……」
  
  說到這裡,他看了田家兄弟一眼,道:「倒是羨慕兩位田家表哥,聽說南城書院的學子過了十六方應童子試……」
  
  田家兩兄弟,年長的叫田英,年幼的叫田榮。
  
  田英苦笑道:「書院的學子是十六應童子試,田家祖訓男子及冠方可求功名,我們兄弟還有好些年……」
  
  大家聽了這一句,都十分意外。
  
  要知道科舉出仕,誰也不能保證一撮而就。有的人白髮皓首才舉業,即便僥倖中了進士,不過是止步七品;同樣要是少壯進士,入翰林也好,外放也好,才能更進一步。
  
  像春山書院那裡,因為大家都是翰林子弟,本來就是書香子弟,家學淵源;其次就是致仕的翰林教書,老師的水品就比外頭書院高一頭。
  
  起點高,先生的要求也要,不是覺得學生們十幾歲就肯定能得了功名,而是希望通過一次次考試,使得他們在科舉仕途上能比旁人早行一步。
  
  像南城書院這樣要求學生十六歲應童子試的,倒是如今民間學子的常例。六歲啟蒙,十年苦讀,十六歲開始下場,一場場地考下去。
  
  不過像田家兄弟這樣,有祖訓丨要求二十下場的,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旁人十五、六歲下場,田家滿二十才許下場,這前後就差了兩科。
  
  等到田家人考到最後,得了功名時,在仕途上也比同齡人晚了。
  
  這難道就是田家人不出高品級官員的原因?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
  
  沈瑞是旁觀大明科舉制的後來人,覺得這制定田家家訓的!先祖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實在是科舉這條路「誨人不倦」,大明朝三年一科取進士百十餘人,這條路哪裡是那麼好走的?多少人走不到終點,倒在半道上,有的是身體垮了,有的是心智被摧毀。
  
  男子二十歲的時候,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智都是成熟的時候。如此就是科舉落第,也不至於一蹶不振。
  
  至於晚登科也有晚登科的好處,處事沉穩,不容易為外物所惑。不過壞處就是,容易泯滅與眾人。
  
  大家都是少年人,提及科舉,就提及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
  
  楊廷和雖是同進士出身,卻是十二歲舉於鄉,是大明朝開國以來年紀最小的舉人。
  
  又提及翰林院侍讀學士冇蔣冕,十四歲的解元。
  
  還有成化五年的王臣,十六歲中進士與庶吉士,大明朝最年輕的進士。
  
  如今在座眾人最小的十一歲,最大的十五歲,都在讀書求學中。提及上面那幾位少年登科的儒林先輩,都是羨慕不已。
  
  不說旁人,就是沈瑞心裡,即便沒奢想著在功名之上順風順水,可也無法想像自己從十幾歲考到三、四十歲的光景。
  
  他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二十歲之前中舉,三十歲之前謀進士。如此一來,正好在正德中出仕,避開正德初年的官場動盪。
  
  離正德登基還有四年,是不是該想個法子提醒王守仁了?
  
  沈瑞想到此處,陷入沉思。
  
  喬永德在旁,聽著大家說的熱鬧,沒人搭理自己,肺要氣炸了,也顧不得堂弟方才私下勸說,「騰」的一下起身,一下子踹倒了面前的小幾,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小幾的茶杯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偏廳上一下子靜了下來,喬永善滿臉無奈,忙起身對眾人抱拳道:「我家五哥這幾日遇到點事,心裡正不痛快,還請諸位表哥、表弟勿要與他計較,永善在這裡代五哥給大家陪不是……」
  
  沒有人接他的客氣話。
  
  喬永德算老幾?他不痛快,就在家裡貓著就是,有什麼資格對大家發火?
  
  見大家神色淡淡,喬永善求助似的望向沈玨:「玨表弟……」
  
  沈玨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並不接喬永善的話。
  
  沈瑞雖不喜喬家人,可也要顧及沈玨,便道:「我們沒事,喬表哥還是先去看看令兄吧……」
  
  喬永善感激地看了沈瑞一眼,轉身追喬永德去了。
  
  沈玨沒好氣地道:「瑞二哥倒是好脾氣?」
  
  沈瑞道:「難得諸表兄、表弟過來,何苦為了個渾人,擾了大家興致?」
  
  楊仲言笑道:「瑞表弟說的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將咱們都當成鄉下人,咱們就一塊村著,別搭理他那個城裡人,就是……」
  
  何泰之搖頭道:「不過井底之蛙,誰不曉得江南富庶不亞京畿……」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26
第3卷 第二百零八章 如意算盤(四)



  要是喬永德年紀小些,這樣跑出去,沈瑞只能去找大人;可喬永德十五歲,即便沒有成丁,可也算不得孩子,又在諸人中年紀最大,有個親堂弟跟出去,大家便也將他丟到一邊,又說起旁的來。

  尤其是沈琴,湊到楊仲言跟前,滿臉好奇地打聽起馬尾裙。

  楊仲言是個爽快的,也不扭捏,直接撩開外裙,讓沈琴看了裡面。

  看著馬尾織成尺長的蓬蓬裙,沈琴不由打了個哆嗦:「這乍一看倒是像人頭髮,這戴在身上多慎得慌!」

  楊仲言道:「不過就是衣服撐子……將衣服撐起來不容易出褶子……」

  沈琴面上有些猶豫。

  沈玨笑道:「琴二哥若是穿上這個倒是會顯得不那麼竹竿了……」

  沈琴眼睛一亮,道:「玨哥也這麼覺得……」

  沈玨點頭道:「不過這價格應該不便宜,瞧著裡面像是用了細銅絲……」

  楊仲言點頭道:「尋常的也要四、五兩銀子,手藝稍精緻些的幾十兩銀子的也有……」

  「這麼貴?不就是馬尾編的麼?一匹馬才多少錢?」沈琴咋舌道。

  楊仲言道:「關鍵是一匹馬就一條馬尾,良莠不齊,好材料難尋……」

  沈瑞在旁,見他們圍著一條裙子說得沒完沒了,田家兄弟在旁臉上已經滿臉不自在,岔開話道:「何表弟,你們學院的學子外籍的多不多?有沒有『寄籍』的?」

  何泰之點頭道:「有呢,不過即便父祖任京官,多是惦記落葉歸根的多,除非做到高品,否則寄籍的京官並不多。他們的子弟,多是略過童子試,直接得了監生身份下場……」

  所謂「寄籍」,是一種對離開原籍者的一種安置政策。即允許一些在原籍還有產業、或家中還有丁口支持原籍產業,而自己經年在外,又不想完全脫離故土,就可以保留原籍,在寓地「掛籍」寄居。

  雖說大明朝科舉原則上只允許在原籍應試,可實際上京官子弟不乏「寄籍」參考者。

  沈瑞原以為沈家二房在京城是「寄籍」,不過後來才曉得沈家二房這樣在原籍沒有產業,沒有丁口撐家,全部男丁都在京中,買地置產,入了京城戶籍的,已經不是「寄籍」範圍,而是正式「入籍」。

  何泰之說的「監生身份」則是「蔭監」,大明開國時,文官一到七品,都可以蔭一子入監,後來範圍限制到京官三品,而且需要上摺子請蔭入監。

  入了國子監以後,通過重重考試,要是課業優異者可參加會試;即便課業尋常也能參加鄉試,越過童子試這關。

  沈家大老爺早就是三品,名下有一個監生名額,因沈珞當初好強,一路從童子試考到鄉試,並沒有用上這個監生名額。

  何泰之說到這裡,顯然也想起沈大老爺名下蔭監之事,望向沈瑞的目光立時有些泛酸:「瑞表哥可是好了,不用這樣一回回地考下去……」

  眾人反應過來,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豔羨。

  別人的功名都要一步步考出來,結果如何還是未知數,沈瑞這裡卻是有個現成的監生名額。

  國子監坐監出來,即便鄉試、會試落地,也有資格入仕  沈瑞擺擺手道:「我也要應童子試的,何表弟不用羨慕......」

  即便他成了沈大老爺嗣子,也未必就入國子監。

  沈家三太爺生前名下就有蔭監名額,也沒見大老爺、二老爺越過童子試,白身入國子監;等到三老爺,那是因身體不好,用的是三太爺死後的「嗯蔭」名額。

  科舉考試這一路上,也是搭建各種人脈的時候。

  同年、同窗、同門,各種因科舉產生的新關係,在以後的仕宦之路上,都是助力。

  沈瑞即選擇科舉之路,自然要一步一步地考出來,混個正統讀書人出身。

  楊仲言詫異道:「瑞表弟不想去國子監?」

  沈瑞看了他一眼,見他隱隱帶了苦悶,心下一動,道:「楊表哥可是要入監?」

  楊仲言苦著臉道:「我讀書不如家兄,也不比諸位表弟這般通竅……估計以後只能混國子監了……」

  沈玨道:「省了童子試不是正好?鄉試、會試都痛痛快快,童子試要考三次,真是噦嗦死了……」

  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滿九年升兩品就是正三品,最後可能的就是本衙門內升轉,那就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有資格參加廷推表決權的大九卿之一。

  沈瑞想到這裡,心中是高興的,沈家小一輩任京官的雖不少,可品級太低,不能為大老爺助力。有楊家這門姻親,在官場上守望相助是好事。

  自古以來,官場上都是硝煙瀰漫、黨同伐異。

  沈家在官場上的關係越重,就越不容易成炮灰。

  直到沈家大老爺從衙門回來,各位有職在身的客人登門,晚飯開始,喬家兄弟也沒有回來。

  待用了晚飯,送走了客人,沈瑞少不得到徐氏房裡回話。

  喬家兄弟中途離開之事,固然不是他的過錯,可還是交代清楚的好,畢竟其中牽扯到喬家,他又剛知曉喬家與自家的宿怨,可不想被徐氏誤會。

  徐氏身為當家主母,即便身在內院,對於前院之事也並非半點不曉。

  聽沈瑞講述了一遍,她嘆氣道:「喬家五哥打小養在他家老太太跟前,你珞大哥在時也常過去,表兄弟兩個頗為親厚。」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雖對侄兒與玨哥帶了敵意,卻針對玨哥更厲害些。」沈瑞道。

  徐氏面上帶了譏笑道:「不單單是因珞哥的緣故……去年你珞大哥剛沒的時候,那邊曾有心讓喬五與玉姐結親……」

  「不會是想要入贅吧?」沈瑞詫異道。

  贅婿在前朝屬於賤民,不許科舉;大明朝雖沒有律法規定贅婿不得下場,可到底為人輕鄙。

  喬永德雖任性狂妄,卻看得出是家中得寵的,家中長輩能捨得將他給人做贅婿?

  徐氏搖頭道:「怎麼會?那邊是即想要佔便宜,還想要面子……就提議將來玉姐的次子給沈家做嗣孫……」

  關係到二房嗣子嗣孫之事,剩下的沈瑞反而不好追問了。

  肯定是大老爺與徐氏不同意,有親侄在,放棄過繼嗣子還說得過去;親侄都沒了,等著過繼侄外孫,要是小二房一個房頭的事還罷;二房三兄弟都如此,只能說他們自己腦袋抽了。

  就是松江本家那邊也不會同意,此為「亂宗」。

  徐氏道:「二老爺沒有同意,他看不上喬家人……」

  雖說徐氏口氣未變,可沈瑞莫名地聽出幾分幸災樂禍來。

  對於二老爺與岳家的關係親疏,沈瑞無心八卦,他現下是擔心沈玨:「大伯娘,喬家人似不好相處,玨哥以後會不會很為難?」

  喬永德因失去的利益會遷怒沈瑞、沈玨,那喬家人呢?

  沈瑞是小長房嗣子,不過是親戚,平素遠著點就是了;沈玨可是要做二房嗣子,以後就是喬家外孫,是避不開喬家。

  徐氏聽了沈瑞的話,臉上頗為欣慰。

  喬永德今日那般無禮,沈瑞卻沒有借題發揮說喬家一句不是,只是擔心沈玨,可見心性厚道。

  「不用擔心,二老爺不會壓著玨哥與那邊親近。去年那邊算計玉姐親事,已經惹惱了二老爺,如今不過是面子情……只是你告訴玨哥一聲,喬家人可以不搭理,二太太那裡總要哄著,不要太讓二老爺為難,說到底她也是可憐人……」徐氏說道。

  聽了這話,沈瑞就放下心來。

  眼見天色不早,徐氏也帶了乏意,沈瑞就起身退下。

  待沈瑞走了,大老爺才揉著額頭從裡問出來。

  眼見他露出難受的模樣,徐氏忙叫人端了醒酒湯,服侍他喝了:「幸好明日休沐,能起的晚些,老爺也真是的,今日來的也不是外
人,吃了恁多酒!」

  「我是高興,今日千里過了廷推,落衙前內廷傳出消息,聖人已經御筆圈點了……」大老爺笑著說道。

  「謝天謝地!」徐氏聞言,亦不由喜形於色:「如此一來,老爺肩上的擔子總算能輕些。」

  大老爺也長吁了一口氣道:「關鍵是有了千里,就不用直接靠到那邊……三位閣老看似溫煦,可這次『京察』中落馬的門生也不是一個兩個……」

  大老爺在官場上向來中立,並不參加黨爭;可品級越高,想要保持中立越難。

  之前的趨勢,因沈理的緣故,他偏向「謝黨」。

  可是他也曉得,即便投過去,也難成嫡系,畢竟不是謝閣老自己提拔出來的;反而容易成為官場博弈中被犧牲的棋子。

  他們夫妻口中的「千里」就是沈家的姑爺楊鎮,在官場上向來站在大老爺這邊,也是中立派。

  如今舅子、妹婿兩人同為九卿,就不像之前那麼艱難,反而依舊可以保持之前的中立立場。

  對於大老爺的陞官,夫妻兩個心中早有準備,卻是憂大於喜,連置後路的心思都出來;直到今日,夫妻兩個才算真正歡喜起來。

  九如院,上房。

  沈瑞已經換下待客的衣裳,散了頭髮,坐在榻上聽春燕說話。

  「喬家雖是大老爺、二老爺的姨母家,不過之前上門的時候並不多,倒是那邊老太太常打發人接二太太與大哥過去……他們家五哥倒是隨大哥來過幾遭,倒是極愛粘著大哥的……」說到這裡,春燕頓了頓道:「去年重陽節那日,他們五哥也隨了大哥去城外跑馬……」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28
第3卷 第二百零九章 如意算盤(五)


  沈珞過世的詳細情況,沈瑞雖沒有仔細問過,不過這小半年也聽得七七八八。重陽節郊遊,騎馬出了意外,墜馬重傷,不治而亡。

  不過這其中有喬永德的事,沈瑞還是頭一回聽說。

  「二太太沒遷怒喬家?」沈瑞問道。

  沈珞的意外即便與喬家不相干,不過表兄弟兩個出門,一個完好無事,一個就此送命,以二太太的脾性,不像是不遷怒的。

  春燕壓低音量道:「聽說二太太回娘家討說法,喊打喊殺,鬧得不歡而散……後來喬家大舅爺過來,也是尋二老爺說話,不敢見二太太呢……等到年後,二太太回了喬家兩回,這才有了往來……」

  這話就與沈瑞的印象對上了,過年前後沈家雖有不少人上門,可並不曾見喬家人來。

  想來在喬家人看來,喬家老太太是長輩,兩家關係即便僵了,也沒有長輩先低頭的道理。直到二太太主動回娘家,這兩家才算恢復往來。

  喬家內院,上房。

  喬老太太坐在炕上,看著喬永德、喬永善,恨鐵不成鋼地道:「先前交代你們什麼,這樣沒等開席就跑出去?這是去交人,還是去得罪人?」

  看著喬永德挺著脖子的模樣,喬老太太哪裡不曉得定是這個五孫子左性又犯了,卻捨不得罵他,只對喬永善瞪眼道:「六哥,你是怎麼看顧你五哥的?我早上噦嗦了那些,你還出了這樣的紕漏……」

  喬永善低著頭,沒有應答。

  他是弟弟,喬永德是哥哥,向來只有哥哥管弟弟的,沒有弟弟管哥哥的,老太太說這話沒道理。只是祖母向來偏心,他爹娘沒在跟前,沒地方訴委屈去,只能受著。

  喬大太太瞪了一眼兒子,道:「老太太,六哥向來懂事,哪裡是六哥的錯?說到底,六哥還是被連累的那個……」

  喬永德皺眉道:「祖母,娘,那兩個小子即便做了沈家嗣子,也只有他們巴結咱們的份,作甚要去巴結他們?」

  見他這麼不懂事,喬老太太無奈道:「說甚巴結不巴結,不過是親戚走動罷了……沈瑞、沈玨兩個都不錯,你們以後就是表兄弟,年紀彷彿,正當好生親近……」

  「不錯個甚?不過兩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倒是擺著架子來,一個說話刻薄,一個目中無人……」喬永德冷哼了一聲道。

  喬老太太聽了,心下不快:「什麼?那兩個小子給你們臉子了?」

  「可不是!壓根就不搭理我們,只顧著同其他幾家人說話!」想起白日情景,喬永德面上難掩羞惱。

  這下連喬大太太面上都帶了沉重。

  喬沈兩家的親戚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如今還是喬家主動貼過去。

  喬老太太自言自語道:「莫非是徐氏私下囑咐的……」

  喬大太太望向喬永善道:「六哥,沈家兄弟兩個真的只親近旁人,不理睬你們兄弟?」

  喬永善看向喬永德,很是無語。

  明明是喬永德挑釁在先,如今卻是倒打一耙。

  雖說喬永善曉得,自己說實話就要得罪堂兄,護短的祖母心裡也未必自在,可他已經十五歲,遠離父母一個人在京,心智倒是比尋常少年成熟,曉得喬沈兩家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實不宜再有什麼誤會。

  自家大伯沒有上進之心,可以繼續混跡六部;自家父親在江南官場,卻需要沈家庇護。

  因此,喬永善並沒有直接回答喬大太太的話,而是將今日的情景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

  從十人入偏廳開始,彼此見禮,序了年齒,而後楊仲言與沈琴、沈寶說話,何泰之與田家兄弟聊天,沈瑞、沈玨則是招待他們兄弟兩個……

  喬永德的話,與沈家兄弟的應答,他都講述了一遍,直到堂兄踹了小幾離開,自己追出沈家為止。他只從旁觀者的角度,做了陳述,並未添減。

  沈永德在旁,羞惱不已,開口要阻止,被喬大太太喝住。

  聽完喬永善的講述,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的臉色都很難看。

  即便再寵溺孫子,喬老太太也曉得今日之事,是喬永德做錯了。不僅僅是得罪沈家兄弟,還讓其他幾家看了笑話。

  在幾家姻親中,明明喬家當與沈家最親近,而不是其他家。

  老太太看了眼滿臉不知錯的喬永德,又看了一眼喬永善,不得不承認是自己錯了,就不該帶五孫子過去。要是只有喬永善一個,定會同沈家兄弟相處的好好的。

  從沈家兄弟專程招待喬家人,也能看出他們本是曉得親戚之間親疏遠近。只是讓喬永德鬧了這一出,錯了交好的機會。

  「這沈玨倒是個爭強好勝的……」喬老太太嘆了口氣,與喬大太太抱怨道:「那個沈瑞麼,看著溫煦,傲氣卻不小。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個輕狂不看人的模樣,不正是與徐氏差不離?」

  「哪裡是沈玨、沈瑞的過錯?都是這混帳行子,這般不知禮,丟人丟到親戚家……」喬大太太瞪了一眼兒子,道。

  喬大太太倒是個明白人,只是性子綿軟,兒女的管教權利始終不在她手中,看著兒子長歪了,也只能乾著急。

  喬老太太心裡雖怪孫子,卻受不得媳婦教訓孫子,皺眉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哪裡只是五哥一個人的過錯?五哥開始也沒說甚,明明是那兩個小子牙尖嘴利……」

  聽了喬老太太的話,喬永德揚著下巴,露出幾分得意。
喬大太太不好頂撞婆婆,心裡只能無奈嘆氣。

  喬永善卻是握著拳頭,打定主意,以後絕對不與堂兄一起出門。

  這樣得罪人的「交際」,不要也罷,忒丟人了,有那功夫還不若好生在家讀書……

  松江,三房,大老爺書房。

  三房大老爺沈湖看著手中的單子,瞪大眼睛道:「這些都是真的?老二、老三、老四他們真在外頭置產?」

  他面前站著的,正是三房二管家。

  二管家躬身道:「小人哪敢欺瞞老爺?先前就曾聽過風聲,只是無憑無據,小人也不敢胡亂稟告老爺……這幾年老太爺上了年歲,不怎麼管事,幾位老爺行事越來越猖獗……裡裡外外,不過是瞞著老爺一個……」

  沈湖氣得不行:「他們這是要作甚?這還沒分家裡呢,這些都是公中產業……怪不得這幾年公中進項越來越少,他們只糊弄我說是生意不好做,原來都進了他們自己的腰包……」

  二管家道:「誰叫那些鋪子都是幾位老爺出面打理,那邊掌櫃、管事也多是幾位老爺提拔的人……」

  沈湖唬著臉道:「不行,我要去尋老太爺……」

  二管家道:「老太爺常念叨家和萬事興,即便曉得此事,不過是罵那幾位老爺一頓……」

  沈湖冷笑道:「他們膽子這麼大,不過是忘了老太爺的脾氣……」

  等三房老太爺聽沈湖講了此事,看了有十幾處掛著幾個媳婦名下的私產,立時吹鬍子瞪眼,叫人去傳三老爺、四老爺。

  二老爺沈湧此時在京,倒是逃過一劫。

  沈玲自從將東西拋出去,就打發人關注老太爺這邊動靜。

  正與他預料的沒差,三老爺、四老爺這回是遭了大罪。三、四十歲的人,當眾被輪了二十板子,打了個半死,先前隱匿的那些私產,也盡數被收沒。

  湖大太太帶了婆子、婢子,抄家似的,將二房、三房、三房折騰了一遍。

  一時雞飛狗跳,孩子哭鬧,亂得不行。

  這頓板子,將三房「兄友弟恭」的遮羞布給打落下來。

  沈家坊裡,沈家各房頭也都就此事議論紛紛。

  雖有人覺得三老爺、四老爺不應該的,不過大多數人都同情三老爺、四老爺。

  實在是三房沈湖這個長兄做的不怎樣,平素裡全靠三個弟弟支撐三房生計。沈湖自己沒出息不說,又是個好享樂的,妻妾成群,兒女成行。三房玉字輩兄弟排行到十六,其中就有半數是沈湖的兒子。

  換在別人家,父母不在,兄弟之間早就分家。

  三房四兄弟共居,下邊三位老爺費心費力地養活兄長一家,長期以往生了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誰都曉得,三房如今家底,並不是祖上傳下來的的,多是幾位老爺後添置的。

  三老爺、四老爺早就有分家之心,不過是礙於三房老太爺在,挨了這頓板子,是真的傷心了。

  他們曉得老太爺只看重長孫,沒法在家裡說理去,就叫人抬著去了宗房。

  看著三老爺、四老爺遞過來的兩個賬冊,宗房大老爺也是無語。

  一份賬冊是三房這些年添置的產業,一份是三房這些年的開銷。

  三房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北上京城,南下兩廣,這些年折騰出不少出息;可三房的開支,也跟流水一般,大頭就是沈湖一家。

  沈湖嗜美食、愛華服、重女色,平素又喜附庸風雅,常與讀書人往來,被人糊弄入手假的古董文玩,只他一個人的開銷每年就有幾千兩銀子。沈湖的妻妾女兒,更是佔了三房開支的大頭。

  宗房大老爺雖也同情三老爺、四老爺,可也曉得這不是他能插手的。
三房與宗房雖在五服之內,可三房有三老太爺這個長輩在,只要沒有觸犯國法家規的地方,連族長太爺也不好插手三房家事,更不要說宗房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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