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3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29
第3卷 第二百一十章 如意算盤(六)


  宗房大老爺是個明白人,無心插手三房家事,三房老太爺卻是不知曉,怒氣衝衝地追到宗房來。
  
  「這些混帳東西,只要我在,誰也別想分家」三房老太爺拄著枴杖,對宗房大老爺咆哮道:「要是有人想要摻和三房家事,可是得好生掂量掂量」
  
  宗房大老爺鬱悶的不行,他這裡可是什麼也沒說。
  
  三房老太爺見宗房大老爺不應答,又望向三老爺、四老爺,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教導你們多年,讓你們兄弟齊心,才有了三房今日光景。如今好日子過了沒幾天,骨頭就輕起來……」
  
  三老爺、四老爺帶了傷,跪在地上,滿臉慘白,渾身死氣沉沉。
  
  三房老太爺見狀,也存了顧忌,口氣就變軟道:「我曉得你們兄弟都是好的,都是那等不賢良的婦人,挑唆著你們起了私心……」
  
  罵罵咧咧,要不是三太太、四太太都有子女傍身,連休妻的話都要說出口,顯然是要將此次三房的變故歸罪於兩個媳婦身上。
  
  四老爺抬起頭,臉上露出幾分絕望:「祖父,求求您了,給孫兒們留一條活路吧」說罷,便叩首不已。
  
  三老爺也抬頭,滿臉悲憤:「我家的與四弟妹不賢良?還要怎麼賢良?我與二哥、四弟從南到北的奔波,每年三、四萬兩銀子的進賬,家中兒女卻需要靠妻子的嫁妝貼補,要不然連一口肉都吃不上,這樣的日子不是一日兩日,是十幾二十年……這樣的婦人還叫不賢良?」
  
  在宗房的地盤上,被兩個孫子掰扯三房的事,三房老太爺不由著惱,皺眉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勤儉持家乃是正理小孩子家家的,哪裡能嬌慣?」
  
  三房除了湖大太太出身書香門第,其他三位太太都是商賈出身,帶了嫁妝嫁到沈家的。不過因出身低,即便有銀子傍身,在三房也沒有多少底氣。
  
  三老爺苦笑道:「我們幾家的不能嬌慣,平素裡想要吃碗肉菜都要自己拿錢到廚房裡要……長房卻能設小廚房,每日裡肥鴨肥雞的供著……就是婢子抬的賤妾,也比其他幾房正經的哥兒、姐兒日子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三房幾位老爺這些年也是憋屈的狠了。
  
  當年父母早喪,由老太爺這個祖父養大,手足兄弟之間不是沒有感情的,對老祖父也有孝順之心。之所以忍到現下沒有分家,一是老太爺已經年過八旬,不願惹老太爺生氣;二是二老爺性子惇厚,即便吃虧,這些年也沒有抱怨,三老爺、四老爺兩個年幼的也不好說什麼。
  
  說句實在話,如今不過是等著老太爺過身罷了。
  
  「父母在,無私財」,三房幾位老爺早就喪了父母,成親後就當分家,等老太爺過身,即便沈湖再不願意,也攔不住兄弟們單過。
  
  老太爺這頓毫不留情的板子,將冇那點祖孫之情都打散了。
  
  三老爺還在苦笑,四老爺額頭已經滲出血來,面上帶了幾分猙獰:「這樣窩囊的日子,孫兒是一日也不要再過下去即便淨身出戶,孫兒也要分家」
  
  三房老太爺氣得暈眩,差點摔倒,幸而宗房大老爺一把扶住。
  
  到底是三從堂兄弟,平素裡三老爺、四老爺又是會做人的,眼見如今模樣,宗房大老爺也不忍心,道:「叔祖,也不怪老三、老四,他們如今也是要抱孫子的人了……」
  
  一大家子在一處,兄弟齊心是好,要是不齊心早分了也省的傷感情。
  
  之前養活哥哥、嫂子還罷了,現在連侄子、侄孫都養活了,自己兒女卻過不上好日子,難怪三老爺、四老爺不樂意。
  
  說到底,還是沈湖兩口子不會做人。兩口子自己不節儉,只在其他幾個房頭省錢,卻忘了家中銀子本就是其他幾位老爺賺的。
  
  三老爺、四老爺能忍到現下才發作,已經夠厚道了。
  
  這其中,也有三老爺、四老爺妻族乏力的緣故,換做其他人家,女兒外孫過這樣的日子,早就出頭與女兒張目。
  
  三房老太爺一把推開宗房大老爺,吹鬍子道:「輪不到你操心三房的事只要我還有一口氣,誰也別想分家」後一句,卻是對三老爺、四老爺說的:「要是你們覺得板子打輕了,回頭老子就給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補上」
  
  三老爺、四老爺的臉上露出絕望。
  
  族長太爺始終沒有露面,三房老太爺叫人抬了三老爺、四老爺回去。
  
  宗房大老爺求情不成,滿心糾結,親送到門外,就立時回去尋族長太爺。
  
  「爹,這樣不管好麼……」宗房大老爺猶豫道。
  
  族長太爺抬了抬眉毛:「怎麼管?」
  
  宗房大老爺卡殼了,是啊,怎麼管?
  
  宗房能插手四房家事,是有張老安人不慈在前;三房老太爺待兒孫,只能說是偏心,也不能說是不慈。
  
  至於三房幾位老爺分家不分家的,更輪不到其他房頭說話,否則說不得裡外不是人,畢竟那邊是親兄弟,其他都是外人。疏不間親,世間常理。
  
  見宗房大老爺面上依有糾結,族長太爺搖頭道:「族長不是家長,你莫要忘了這個要是宗房真的就其他房頭的事事事參合,那沈氏一族早就散了……畢竟論起來,外五房與內四房早出了五服,理當分宗……」
  
  宗房大老爺沉默了一會兒,道:「爹,三房鬧成現下這個模樣,那邊老三、老四都積怨生恨,這日子還能過下去麼?」
  
  族長太爺道:「沈湖是個眼大心空的糊塗人,說不得還真的能如了那兩人的意……」
  
  要不得說人老成精,族長太爺說的果然不差。
  
  待到三老爺、四老爺被抬出三房,因要養傷,就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不過沈湖夫婦卻是生了分家的心思。
  
  三房不管現下產業多少,都是公中產業,並不是長房私產。又因其中祖產寥寥無幾,肯定會歸到長房名下的產業也有限。
  
  真要是等到老太爺過身,按照「諸子均分」的規矩,那其他三位老爺就要分了大半出去,這是沈湖夫婦不能容忍的。
  
  當家這些年,這夫妻兩人已經將三房產業當成自傢俬產。
  
  如今四老爺提了「淨身出戶」的話,怎麼不引得沈湖夫婦心動?
  
  在他們兩口子看來,用「忤逆長輩,隱匿私財」的名義,將幾位老爺「淨身出戶」分出去,旁人也不能說什麼。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了這個店。
  
  即便不能「淨身出戶」,以老太爺對長房子孫的偏愛,在老人家活著的時候分家,也能給長房分了大頭。
  
  這些年眼見幾位老爺生財有道,沈湖夫婦怎麼會不眼紅?不是不想要分一杯羹,只是插不進手去。
  
  不想兩口子旁敲側擊,三房老太爺卻不接這個話,反而將沈湖夫婦給臭罵了一頓。
  
  孫子是他拉扯大的,他自是曉得沈湖的性子,不能是支撐起家門的,這才將下邊的三個孫子扣下不讓分家。
  
  只要下邊三位老爺在,三房日子才會越過越好,否則只會走了下道。
  
  沈湖夫婦顯然並不明白老太爺的苦心,不敢去忤逆老太爺,就待其他幾房越來越刻薄,想要逼著那幾房去鬧,又安排下人攛掇長房兒孫去與其他房頭的兒孫爭執。
  
  一時之間,三房硝煙冇瀰漫,大家火氣越來越旺。
  
  直到這日,沈湖的長孫小大哥拿著棒子,打破了四老爺家十五哥的頭。
  
  沈湖的長孫七歲,十五哥才兩歲。即便七歲孩子手上力道有限,也不是二歲幼兒能承受得住的。
  
  抱著昏迷不醒、滿身是血的兒子,四老爺險些瘋了,立時要去打殺小大哥
  
  還是沈玲得了消息,急匆匆趕來,死命按住了四老爺。
  
  四老爺三十多歲的人,淚流滿臉:「二哥,快給你爹寫信,這個家是吃人了」
  
  沈玲臉上也不好看,他即便有私心想要分家,可也沒有害人之心。眼見天真爛漫的小堂弟生死不知地躺在那裡,不由心生悔意。
  
  「四叔,侄兒打發人去請大夫了,您別著急……」沈玲沒了素日的機靈,口氣有些僵硬。
  
  亂糟糟的,又有婢子來報,四太太動了胎氣。
  
  原來四太太有妊在身,聽聞小兒子受傷,就有了流產之兆。
  
  二太太與三老爺、三太太得了消息,匆匆趕來,見得到就是四房這人心惶惶的悽慘境況。
  
  這次變故,成為了三房分家事件的分水嶺。
  
  待老太爺得了消息過來,大夫也過來給十五哥做了診治。
  
  十五哥雖醒過來,卻受了驚駭,需要靜養。四太太沒有那麼幸運,流掉了五個月的男胎。
  
  眼看著四老爺滿臉毫不遮掩的恨意,其他幾位老爺、太太神情也帶了悽楚,老太爺心中嘆了一口氣,終於點頭同意分家。
  
  不過具體怎麼分,什麼時候分,他沒有說。畢竟二老爺沈湧現下不在松江,這分家大事,總要等他回來。
  
  沈湖夫婦雖對四太太之事略有不安,不過想到能「心想事成」,便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明面上訓丨斥了小大哥一番,私下裡卻叫人弄了不少吃食過去「犒勞」長孫。
  
  在他們夫妻看來,十五哥是受了傷不假,可那血糊糊的模樣,也嚇到了小大哥……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31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木落歸本(一)


  等到三房召沈湧、沈珠叔侄回松江的信送到京城時,已經是六月中旬。

  差不多的時間,沈宅這裡也得了消息,二房沈洲即將松江返京,同行的還有五房一家。

  五房大老爺夫婦禁不住次子沈琦的央磨,終於同意進京了。他們一家四口,正好與沈洲一起北上。

  因他們用的是戶部進京的官船,路上的時間是固定的,徐氏便估摸著日子,打發沈瑞、沈玨兩個去通州碼頭等著。

  五房那裡也得了消息,沈瑛等人自然是雀躍不已。不過因沈瑛不好輕離,就安排沈全從書院裡請了假,與兩個族弟同去通州碼頭接人。

  這兄弟三個,清早出城,卻是心思各異。

  沈玨的心情頗為複雜,隨著沈洲的歸來,他與沈瑞兩個戶貼也會遷到京城大老爺、二老爺名下,正式入籍成為二房嗣子。雖說這是意料之中事,卻依舊帶了幾分惆悵。

  沈瑞則只有歡喜的,倒不是因嗣子之名正言順之事,而是因五房大老爺一家進京。

  郭氏的慈愛,福姐的嬌憨,五房大老爺的儒雅溫煦,曾經帶過給沈瑞許多溫暖,是他所思念的。

  沈全則是歡喜中帶了幾分惆悵,父母妹妹進京是好事,一家人能團團圓圓。可是對於他來說,也算是喜憂參半。因父母都進京,等到他回鄉院試時,就要一個人。

  六月京城的天氣,十分悶熱。

  幾人到了通州碼頭後,就尋了個乾淨的客棧,訂了幾個客房,以便沈洲等人下船後暫做休整,又打發人去碼頭盯著,而後兄弟三個去了對面的茶樓,要了一壺茶,喫茶說話。

  「三哥到底參加明年的院試還是後年的?」沈玨問道。

  要是參加明年的院試,沈全過了年就要南下;後年的話,倒是不用著急了。

  沈全沉思了片刻道:「後年的吧……與其一次次可上可下的,心裡沒底,還不若踏踏實實學兩年……」

  因明年的院試,不免又提及今年鄉試。

  「如今已經是六月中,瑾哥該啟程去南京了……」沈全道。

  沈玨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沈瑾,吃了口茶沒說話。

  沈瑞點頭道:「算算日子該動身了,他去年歲試考了一等、今年科試也不會差……鄉試只要不出大錯,當是差不離……」

  沈瑾十四歲就過院試,又是中了「小三元」,成績是府學同窗中的翹楚,擱在後世亦是「學霸」似的人物。

  沈瑞雖然與他接觸的不多,可是也能瞧出他是打心裡喜歡讀書的,壓根無須長輩督促,全部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如此專心致志,加上資質尚佳,沈瑾成績自然令人側目。

  要是當年孫氏沒有病故,沈瑾參加弘治十一年鄉試,也未嘗沒有一搏的可能;延了一科,榜上有名的希望自然更是大增。

  早先沈全對於沈瑾的出色,心中頗為微妙。作為打小的玩伴與族兄弟,兩人在科舉仕途上的成績相差太多。

  如今進京,入了有名的翰林院子弟學院,見識了各種課業優異的同窗,沈全反而淡定了:「希望瑾哥順順利利,如此年底就能隨流大叔他們進京了……」

  明年是會試之年,地方上的新舊舉人年前年後會彙集京城。沈氏族裡會進京的舉人老爺,也不是一個兩個。

  沈瑞想到沈琰身上,道:「不知沈先生會如何……」

  沈全道:「反正是比不過瑾哥,今年族中能下場應試的有三、四人,瑾哥課業還是排在頭裡。要是有一人舉業,也是瑾哥,其次才輪到旁人……」

  沈瑞搖頭道:「不是這樣論的,考場之上變化莫測,名次也說不好……」

  沈全想了想,道:「也是。唐謝元中了南直隸解元,可在禮部會試中卻連三甲也沒排上……蔣學士十四為解元,三次應禮部會試,先前也落第兩次……」

  沈玨好奇道:「唐謝元不是牽扯進舞弊案才被罷落的? 」

  沈全搖頭道:「我原也這般以為,後來進了書院聽同窗們提及才曉得並非如此。在舞弊案出來前,先出的皇榜,唐謝元就名落孫山。」

  沈玨道:「那可真是倒霉的……都落榜了,還能被咬進舞弊案中,連功名都沒保住!」

  沈瑞臨窗坐著,一邊聽沈全與沈玨說話,一邊往街頭隨意眺望。

  就見街頭有幾個眼熟的人走過來,進了茶樓對面的客棧,正是沈湧、沈珠叔侄與幾個小廝、長隨,後頭跟著一輛馬車,上面載了些行李物品,停在客棧跟前。

  沈瑞轉過頭來道:「二房二老爺與沈珠來了,進了對面客棧……」

  沈全探身過去,沈湧叔侄已經進了客棧,只有幾個面熟的長隨、小廝從馬車上卸東西。

  沈玨沒有探身去看,輕哼了一聲道:「還真是冤家路窄……」

  端午節時,沈湧帶了沈珠去了沈宅,沈珠也給沈玨端茶賠罪,不過沈玨並不覺得沈珠是真心悔改,不過是礙於沈湧不得不低頭罷了。

  因此,即便曉得沈湧、沈珠到了,他也不想過去相見。
沈全有些為難,並非因沈珠的緣故,而是有湧二老爺在。

  之前在松江時,大家與湧二老爺相處的不多,這半年同在京城,卻是見了不少回。

  湧二老爺行事雖有些圓滑,不過待族侄們頗為厚道,沈琦長子滿月與百歲的時候,湧二老爺都準備了厚禮;就連沈全入學,湧二老爺也不忘準備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送過去。

  沈珹是宗孫,又是三房在京城的靠山,可以對沈湧不假顏色;五房沈瑛兄弟幾個,對於沈湧還是頗為尊敬。

  並非是因拿人手短,而是因沈湧為人有值得尊敬之處。

  三房從上到下,很多人不討喜,卻不包括這位族叔。

  三房四位老爺,除了三老爺是庶子之外,其他三位老爺都是嫡出。

  沈湧不上不下,卻正經是三房頂樑柱。

  沈湖與湖大太太為人實難令人恭維,三房這些年卻能蒸蒸日上,沈湧功勞佔了大半。

  「瑞哥……」沈全望向沈瑞,有些為難。

  沈瑞想了想,道:「他們既然也投到這家客棧,抬頭不見低頭見,怕是避不開,還是當過去見見……」

  沈玨倒是對沈玲印象頗佳,道:「湧二叔他們這是要回松江?沒聽說玲二哥回來的消息啊,他們怎麼這會兒就回去……」

  沈全見他態度軟了,道:「聽說湧二叔在廣州那邊也有買賣,許是要顧著別處……」

  兄弟三個又吃了半壺茶,就下了樓,回了客棧。

  跟掌櫃的打聽了一下,就讓小二領著,大家去拜會沈湧。

  沈湧見幾個族侄過來,非常意外,摸了半把銅子打賞小二後,就笑容滿面請大家進了客房。

  「你們兄弟三個怎麼在這裡?這是……來接洲二老爺……」沈湧招呼著大家坐下,笑著問道。

  他雖笑容滿面,可面色晦澀,眼底青黑一片,看著十分憔悴。

  沈瑞點點頭道:「不單單接洲二伯回來,洪大叔與洪大嬸子也隨著一道進京……」

  沈湧聞言,望向沈全道:「恭喜全哥心想事成了,瑛哥那邊顯然定也會極歡喜……一家人在一處,他鄉亦是家鄉……」說話之間,亦帶了幾分唏噓。

  沈瑞與沈湧並不熟,應完那一句便沒有再開口。

  沈全看著沈湧神色,有些擔心道:「瞧著二叔氣色不大好,這是要回南邊?怎麼這個時候啟程……」

  沈湧笑容有些勉強,道:「家裡有些事,老太爺叫我與珠哥回去,就趕得有些急……請宗房大哥出面幫尋的官船,明早登船……」說完這一句,就岔開話,提起旁的來。

  畢竟是隔著房頭,沈湧無心細說,沈全倒也不好追問,只道:「之前不曉得消息,否則總該為湧二叔踐行。京城離松江千里之遙,湧二叔下次還不知哪年過來……」

  聽了這話,沈湧的目光從沈全、沈瑞、沈玨身上依次打量過去,帶了幾分惆悵,道:「實是歸程定的倉促,否則我也當去看看諸位侄兒……全哥還罷,總要回松江,咱們叔侄有相見的時候,瑞哥與玨哥以後卻是不好難見了……」

  他這般熱絡,沈瑞與沈玨兩個也不好冷淡。

  沈瑞道:「玲二哥什麼時候回來?」

  沈玨也道:「以後還是玲二哥在京裡麼?」

  沈湧苦笑道:「我原是這般以為的,以後卻是有些說不準了……不管是玲哥進京,還是三房其他哥兒進京打理南城鋪子,你們兄弟能看顧的就看顧些……」

  沈玨帶了幾分不情願道:「若是玲二哥,我們是認識的,自然都好說;換做旁人,大家又不熟……」

  他回答的率直,沈湧卻並不惱。

  商場之上,爾虞我詐太多,像沈玨這樣喜怒隨心的性子,反倒少見了。

  不過沈湧也曉得,這樣的脾氣容易吃虧,看了沈瑞一眼,他心裡慶幸沈玨運氣好。即便出繼為嗣子,有沈瑞這個性子穩重的密友做堂兄,也能多一份依靠。

  眾人在屋子裡說得親近,門外沈珠站在那裡,面色越來越黑。

  這三人即看見沈湧,怎麼可能沒有看到他?可這進屋說了半天話,卻一個人也沒有提及他。連遠在松江的沈玲都被提及,沈珠的名字一次未見。

  同族的兄弟,他們憑甚這般瞧不起人?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31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木本歸根(二)


  小二上來送茶,看到沈珠站在客房門口,躬身道:「這位公子……」
  
  沈珠輕哼一聲,推門進了客房。
  
  見沈珠進來,客房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沈瑞從座位上起身。沈玨帶了幾分不情願,卻也跟著起身。
  
  沈珠看也不看沈瑞、沈玨,對沈全道:「全三哥……」
  
  沈全點點頭,道:「幸好遇上了,要不還不知你們要回松江……」
  
  沈珠道:「是倉促了,全三哥可要給家裡帶信?」
  
  沈全搖頭道:「不帶了……我家老爺太太上京了,隨洲二伯同路,我這次隨瑞哥、玨哥兩個出來,就是來接他們……」
  
  沈湧見沈瑞、沈玨兩個守禮,沈珠卻如此目中無人,皺眉道:「九哥」
  
  沈珠見他帶了惱意,方不情不願地看著沈瑞、沈玨道:「你們兄弟兩個也來了……」
  
  「珠九哥……」沈瑞不冷不熱地見了禮。
  
  即便心中不喜,可該守的禮節還是要守的,否則落在旁人眼中,無禮的就是自己的。
  
  沈玨顯然也明白這點,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沈珠看著沈玨這模樣,倒是正是幾分趣味來,抬了抬眉毛道:「你們叫我九哥,我該叫你們甚?瑞哥、玨哥出繼後,爹娘都換了,是不是也該換名字了
  
  他這話加上這陰陽怪氣的口氣,就十分惹人厭。
  
  沈瑞神色冷了幾分,沈玨則是怒極而笑,道:「我與瑞二哥以後叫什麼名字,這就無須珠九哥操心了,畢竟以後能不能再相見都是兩說……」
  
  沈珠聞言,不由變了臉色。
  
  沈玨、沈玨在京,沈珠回松江,大家再次相見的時候,就是沈珠舉業後進京應禮部會試。沈玨這話,是詛咒他不能舉業?
  
  沈玨已經不看沈珠,對沈全道:「三哥,咱們是不是去碼頭看看……」
  
  沈全如今與沈珠也不過是面子情,既拜會完沈湧,也無心多留,便起身道:「是該去瞧瞧……」
  
  沈湧見狀,跟著起身道:「我也當過去迎迎……」
  
  沈全忙道:「湧二叔且留步,官船什麼時候到京還說不好……等那邊靠岸了,湧二叔再過去也不遲……」
  
  沈湧知趣,也不勉強,道:「且記得打發人來說一聲……」
  
  沈全應了,同沈珠點點頭,帶了沈瑞、沈玨兩個離開。
  
  沈珠沒有動地方,沈湧則親自送到客棧門口,看著沈全等人走遠了,方轉回客房。
  
  「二叔是長輩,作甚這般慇勤巴結?」沈珠皺眉道。
  
  看著沈珠面上隱露不屑,沈湧想著前天收到的家書,連教導沈珠的意思都沒了,只揉了揉額頭,道:「我有些乏了,先倒下歪一歪,九哥自便。」說罷,就轉入內室。
  
  留下沈珠在當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使勁拄拄腳,甩了門出去。
  
  內室裡,沈湧睜開眼睛,臉色十分難看。
  
  前日他收到的家書,攏共是三封,冇一封是老太爺親筆,一封是四老爺親筆,一封是沈玲親筆。
  
  三封家書拼湊到一塊,沈湧對於三房變故的前因後果便也知曉的清清楚楚
  
  這幾年兄弟之間波瀾湧動,早有摩擦,沈湧勸著上邊的,安撫下邊的,才使得三房沒有散了去。
  
  他之前一直擔心三老爺會鬧出來,畢竟三老爺是庶出,與其他幾位老爺隔了肚皮。
  
  沒想到這次反目的是大老爺與四老爺,兩個同胞兄弟。
  
  沈湧早就曉得這個家維持不了幾年,不過因不願引得老太爺生氣,也放心不下兄嫂一家,才上下彌合。
  
  說到底,他也不是聖人,否則就不會同三老爺、四老爺一般,也置了私產
  
  如今這樣鬧出來,眼看著兄弟成仇,沈湧除了覺得有些丟臉之外,還覺得心寒。
  
  兄嫂一家祖孫三代,都是他們兄弟養活著,卻養成了白眼狼。
  
  沈家三房富庶,僕從如雲,小大哥又是長房嫡長孫,身邊養娘、婢子何曾離開人。要是沒有人私下吩咐,她們就敢讓小大哥手中拿棒子耍?還眼睜睜地看著他打人?
  
  如今沒的是四太太肚子裡小的,四老爺都恨成這般模樣;要是十五哥真沒了,這個仇還能化解麼?
  
  十五哥不過兩歲大的孩子,做這個局的人心腸該有多狠,才能下的了手?
  
  這哪裡是親人?
  
  想到此處,沈湧閉上眼,心開始硬了。
  
  沈湖兩口子眼皮子淺,這把熱心費力地想要分家,是惦記公中後添置的那些產業。
  
  想要獨吞或是佔大頭,那是妄想……即便他並不看那些,也不會白白便宜了那白眼狼一家……
  
  碼頭上,人頭湧動。
  
  如今雖不到漕糧進京的時節,可南來北往的官船、商船往來如織。
  
  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處,十分難聞。
  
  沈瑞走了幾步,就不愛走了,看到遠處河邊有棵垂柳樹,就招呼沈玨、沈全兩個過去遮陰。
  
  沈玨使勁搖著扇子道:「這京城的夏天也太燥熱……」
  
  沈全拿著帕子擦了汗道:「我倒是覺得比松江時強,現下是在外頭,沒得挑了……要是在屋子裡,起碼還有冰……松江那邊,除了每日裡多洗兩次澡,可沒有降暑的法子……」
  
  沈瑞道:「也不知鴻大叔、鴻大嬸子會不會適應京中氣候……這個時候趕路有些遭罪,不過也比九月底好,那個時候上京太冷了……」
  
  之前沒得到消息前,幾個人聊過五房大老爺一家進京的日子,就猜測不是隨沈洲過來,就是同沈流等進京趕考的舉人一起。
  
  隨著沈洲的話,來京的日子不會太晚,畢竟沈洲是職官,請假的日子有限;跟著後者的話,則要等到鄉試結束後,那邊才會啟程進京。
  
  幾人正說著話,就見遠處過來十幾騎,馬上人是穿著罩甲,腰掛繡春刀,正是錦衣衛的裝扮。
  
  「貴人出行,閒人逼退」幾個錦衣衛小校高聲喊著,驅散道路上的行人
  
  在他們身後,則是穿著圓領罩衫的衙役正用清水淨街。
  
  「好大聲勢啊」沈玨道:「這般聲勢,難道是藩王進京?」
  
  沈瑞搖頭道:「錦衣衛是天子親衛,藩王進京應是禮部與宗人府的官員出面……」
  
  隨著退避的人群,原本帶著幾個小廝去碼頭等著官船的二管家也從碼頭上退避出來。
  
  看到沈瑞等人在樹下,二管家就過來稟道:「瑞少爺、玨少爺、全少爺,昌國太夫人省親歸來,宮中遣使迎候,碼頭上也攆人呢……」
  
  昌國太夫人,當今聖人之岳母,皇后生母金氏。
  
  向來凡稱「夫人」,是夫貴妻顯,稱「太夫人」,則是母以子貴。如金氏,若是沒有加封,誥命本當為昌國公夫人或是壽寧侯太夫人,偏生天子重外戚,弘治十一年加封金氏為「昌國太夫人」,從其夫昌國公巒爵號。
  
  除了這「昌國太夫人」的誥命封號之外,金氏還常駐宮中。如今宮中遣使相迎,也就不是什麼稀罕事。
  
  沈瑞他們所在之處,離官道還有一段距離,倒是無須迴避。
  
  沈玨皺眉道:「竟是他們家,一介外戚,竟這般聲勢……」
  
  話未說話,就被沈瑞打斷:「玨哥慎言」
  
  沈玨嘀咕道:「就因滄大叔貼了他們家的邊,尚書都差點沒了……」
  
  因正月裡沈滄親往建昌伯府「賠罪」,等到衙門裡開衙後就得了御史彈劾冇,三月裡廷推時,也因此得人非議,差點與刑部尚書之職失之交臂。
  
  沈瑞道:「罪魁禍首是惹事的沈珠」
  
  文官瞧不起外戚勳貴,可真正能爬到高位的文官也得罪不起實權的外戚權
  
  正月裡那場事故,沈滄可以清高的不低頭,在士林之中是能得清譽,而後就會多了一門仇家,在官場上再難寸進。
  
  本就是小事,沈滄出面,小事化了;沈滄不出面,就是掃張家兄弟的臉,就是小事化大。
  
  沈滄入仕小三十年,當然曉得孰輕孰重。
  
  張家可不是掛名的皇親國戚,皇后的娘家,太子的外家,別說沈滄當時不過一個三品官,就是閣老大臣與張家對上也沒好處?
  
  不遠處,昌國太夫人的全副儀仗已經緩緩而來。
  
  沈瑞等人也住了話頭,眺望昌國太夫人的儀仗過去。
  
  前後簇擁的除了錦衣衛,還有數名穿紅的中官,還有一人,騎馬隨行在太夫人的車架邊,二十出頭年紀,穿著莽服。這個打扮,這個年紀,應該就是金氏次子,建昌伯張延齡。
  
  官道兩側的士民百姓,即便無須跪迎,也都屏氣凝聲,生怕不小心衝撞了貴人。
  
  這時,卻是從一側的人群中突然出來一少年,就要往車架邊湊,被隨行的錦衣衛給攔下。
  
  「二舅,外祖母……」那少年身著錦衣華服,高聲喊道。
  
  不僅攔著他的錦衣衛面露遲疑,就連沈瑞、沈玨這些遠處駐足眺望的,聽了這一句都驚呆了。
  
  昌國太夫人的外孫,建昌伯的外甥,不正是東宮太子麼?
  
  隨即覺得不對勁,東宮太子好像只有十來歲,那少年看著有十三、四歲大
  
  那些本來遲疑的錦衣衛們,顯然也想到此處,再次將那少年攔住。
  
  因這少年的攔路,昌國太夫人的車架還是停了。
  
  建昌伯張延齡策馬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少年。
  
  那少年抬起頭,帶了幾分討好道:「二舅……」『未完待續』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33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木落歸本(三)


  沈瑞、沈玨等人所在位置,距離官道十幾丈遠,眼見著碰上這般八卦,都不免有些好奇。

  與沈玨、沈全兩個不同,沈瑞年後曾隨王守仁出去交際,對於京城官場上流傳的皇家與大臣八卦之類的也聽了不少,從這錦衣少年之前的稱呼,一下子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這次「京察」後告老還鄉的禮部尚書徐瓊。

  徐瓊是景泰二年的舉人,元順初年的榜眼,到弘治年已經入仕四十餘年,經歷三朝。

  有傳聞,弘治十二年的科舉舞弊案,就是徐瓊捅出來的。

  大明朝職官志上,雖註明一部尚書只有一人,可實際各部尚書卻不止一人

  有閣臣的加銜,還有各種恩封,加上南京禮部尚書,最多的時候達六人。

  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而閣臣入閣前還要先入禮部。

  徐瓊的資歷,本有機會入閣,卻是因為人行事,為文官所鄙。

  在京城高層流傳範圍很廣的一則八卦,那就是成化末年,時任南京國子監祭酒的徐瓊在回京敘職時,納一監生之外室女為妾。

  此事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這監生有一嫡長女被選為太子妃。

  雖說這則八卦,徐瓊從未公開承認過。昌國公去世前,徐瓊也始終在南京為官,並未回京。

  不過在昌國公去世後,原本在南京坐了十幾年冷板凳的徐瓊,確實是青雲直上,從侍郎到尚書,加太子少保,儼然要入閣的架勢。而且在幾次今上加恩外戚張家的封贈上,徐瓊都是站在今上這邊,支持對張家的重封。

  弘治十二年的「科舉舞弊案」發生,被彈劾涉案的主考官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受冤入獄,最後落得冤憤而死的下場後,徐瓊的聖寵也到頭了。

  過後有消息傳出來,是徐瓊暗中指示給事中華昶彈劾主考官科舉舞弊。

  程敏政亦是榜眼出身,只是比徐瓊年青十幾歲,在科舉仕途上晚了不少科,不過同仕途不順多年的徐瓊相比,雖也沉沉浮浮,不過日子要風光得意的多

  程敏政十三歲以「神童」被薦入朝,奉旨入翰林院讀書,十九歲中解元,二十三歲中榜眼,曾直講東宮,與當今皇帝有師生之緣。

  弘治元年,程敏政因性格耿直曾被人中傷致仕,弘治五年冤情得雪復官,從此一直是天子近臣。弘治十一年升禮部右侍郎,任《大明會典》副總裁,專掌內閣誥敕,這已經是穩穩要入閣的前奏。

  雖說徐瓊為尚書,程敏政只是禮部右侍郎,兩人中間還夾著一個同樣與今上有師生情分的禮部左侍郎王華,不過入閣可不講究官員品級與先來後到。

  按照當時的聖眷,程敏政越過徐瓊與王華直接入閣,不無可能。

  程敏政出身累世宦門,程敏政出自累世宦門,家族先祖出仕可以追溯到元朝,其父官至尚書,他自己少年進京後又拜在幾個大儒名士門下做學生,姻親故舊不能說滿朝,也不是徐瓊可比的。

  雖說關於徐瓊陰害程敏政之事只是傳言,可無風不起浪。加上徐瓊素日為人行事利益為上,沒有文人風骨,這件事不管到底是不是他做的,這屎盆子都扣到他身上。

  程敏政病故後,今上贈禮部尚書。其長子程瑾本是以祖武功授錦衣衛世襲百戶,在其父病故後,藉父遺恩升錦衣衛副千戶;幼子程堂,則恩蔭入國子監讀書。

  雖說後來也有傳言牽扯到繼任的禮部右侍郎傅瀚身上,說是他惦記程敏政的位置,才使人陰害程敏政,不過誰會信呢?

  傅瀚是天子近臣,德行出眾,為世人讚譽。即便之前他並未任六部實職,可早就掛了尚書銜,在皇上身邊充當顧問。

  尚書去惦記侍郎的官職,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到今年「京察」前,彈劾徐瓊的摺子就不是一份兩份;到了「京察」時,禮部查出來不妥當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兩件。

  徐瓊這個禮部尚書,只能「告老還鄉」,接替其尚書職位的,正是傅瀚這個禮部右侍郎。

  在皇帝與六部九卿心中,誰忠誰奸,已經有了評斷。

  禮部尚書的更替比刑部要晚,是端午節後的事,徐瓊應該已經歸鄉了,只是不知還留沒留親眷在京。

  那錦衣少年管建昌伯叫「二舅」,難道真的是徐瓊之子?

  瞧著建昌伯的模樣,顯然是認識那少年的,不過卻沒有好臉色。

  在那少年口呼「二舅」之後,建昌伯舉著鞭子,不知說了兩句什麼,便吩咐左右將那少年拖了下去。

  那少年面露驚恐,卻因已經被堵了嘴巴,沒有繼續繼續開口。

  接下來,昌國太夫人儀仗繼續前行,漸行漸遠。那拖著少年的幾個錦衣衛,則是拿著板子,在路旁「噼裡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那些錦衣衛將那少年丟到那裡,呼嘯而去。

  人群也從各退避處出來,指著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錦衣少年指指點點。

  沈全鬆了一口氣,道:「真是嚇人一跳,我開始還真以為是太子微服……

  沈玨則道:「這建昌伯還真是愛打人板子,上次沈珠是如此,眼下這少年也是如此」

  沈全道:「我倒是覺得建昌伯的脾氣並非傳聞中那樣跋扈……即便使人打板子,也沒叫人打幾下……」說著,衝著官道那邊示意。

  大家望過去,就見那錦衣少年搖搖晃晃起身,旁邊過來幾個小廝,將他扶著扶了。

  這挨了板子還能起身,可見建昌伯真是手下留情了。

  「咦?那不是楊表哥……」沈玨驚詫道。

  沈瑞看出來,後出現的一個小胖子不是旁人,正是楊仲言。

  之前官道兩側行人多時,他們兄弟站在樹下還不顯,如今行人散去大半,他們這裡也比較顯眼。

  沈瑞等人認出楊仲言的時候,楊仲言顯然也看到他們這邊,同那錦衣少年說了兩句,就小跑著過來。

  沈瑞等人不好於杵著,只好迎了過去。

  「是二房三姑父後妻所出次子。」因沈全沒見過楊仲言,沈玨便低聲告訴了沈全一聲。

  楊仲言頭上汗津津的,卻顧不得擦,望著眾人面帶驚喜道:「瑞表弟、玨表弟」

  沈瑞與沈玨兩個也口稱「表哥」與他見過禮,沈瑞又介紹了沈全。

  「原來是全三哥……」楊仲言也不見外,就順著沈瑞的稱呼叫起來。

  沈全見他雖不及沈寶那麼胖,可也像個大阿福似的笑容可親,不禁心生好感。

  眼見那錦衣少年帶了小廝長隨在不遠處等著,沈瑞便道:「楊表哥是不是有事?有事您先忙,左右我們又不是外人」

  楊仲言回頭看了那錦衣少年兩眼,神情有些糾結,好一會兒方低聲解釋道:「那是徐五,禮部尚書徐瓊幼子。徐尚書致仕,恩蔭一子入監,就留了徐五在京。徐家是我家鄰居,今日徐尚書還鄉,家父衙門脫不開身,就囑咐大哥與我過來送行。送了人後,大哥先回城去了,徐五聽人提及昌國太夫人的坐船到了,說什麼也不肯走,方才一個沒留意,就讓他跑過去了,真是叫人頭疼……鬧了這一出,也不好將這麻煩精介紹給全三哥與兩位表弟認識,我先送他回城,就不隨大家一道接二舅,明兒過去給二舅請安時,咱們兄弟再好好說話……

  沈瑞等人自然無異議,與楊仲言別過,看著他與那錦衣少年上了馬車遠去

  沈玨奇怪道:「尚書的公子管國舅叫『二舅,,從哪裡能論上?這腦子莫不是壞掉了?」

  關於徐瓊納昌國公庶女為妾的傳聞,在京城官場流傳甚廣,沈玨、沈全總有一日也會聽到,沈瑞也沒什麼瞞的,就將聽來的八卦講了一遍。

  沈全詫異道:「真沒想到,這一聲『二舅,不是胡亂攀扯,竟然是有緣由的昌國公到底是怎麼想的?即便是外室女,也不能送人作妾啊皇后娘家竟然出來做妾的女兒,這叫什麼事?」

  沈玨也訝然:「皇后娘娘的姊妹,竟然是妾室……」

  沈瑞道:「確實是不可思議不過有傳聞,昌國太夫人有房夫人之風……

  沈玨想了想道:「即便徐尚書當年是納妾,後來也該正位了……總不能讓皇后的親妹子一直做妾吧……」

  沈全道:「那倒是未必瞧著建昌伯的模樣,明顯是不認這門親戚……皇后娘娘是天子正嫡,有個妾扶正的妹子算甚?這是叫天下人尊崇正統,還是怎地?要是這張氏妾一直居側室,流言只是流言,要是真的扶正了出來交際,姊妹之間難免有相像之處,皇后娘娘與張家的名聲還要不要……」

  沈瑞點點頭道:「全哥說的正是。這徐瓊雖早在弘治初年就喪了髮妻,不過一直沒有續娶,也沒有扶正……」

  沈玨道:「方才那位徐五公子的架勢,可是鐵了心要認外家的……這樣鬧騰幾回,不知張家人會怎麼應對?」

  換做庶民百姓,這般挑釁皇親國戚的權威,說不得一頓板子就送了性命。

  徐五是尚書公子,又恩蔭留京入國子監讀書,張家人想要下死手,還真要掂量掂量。

  今上是仁君,待張家這般親厚。要是張家冷血無情、六親不認,那今上會怎麼看待張家?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12-6 23:43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35
第3卷 第二一十四章 木落歸本(四)


  「嘔……嘔……」
  
  鴻大老爺一下船,就疾行兩步,到了路邊柳樹下,躬身嘔吐起來。
  
  沈琦見狀,面上不免帶了擔憂。
  
  鴻大太太道:「有我在這裡看顧老爺,你只管隨管家去卸行李,帶的東西多,不好全麻煩二房的人,也要小心,莫要胡亂弄丟了……」
  
  鴻大老爺聽到妻子說話,也轉過頭道:「二哥且去,我這裡無礙的……」
  
  五房如今舉家搬遷,隨行下人行李裝了半船,如今能出面去照應的只有沈琦,沈琦見鴻大老爺並無大礙,稍稍放心,便帶了幾個管事去了。
  
  沈瑞等人即便不在碼頭,也早吩咐人盯著碼頭這裡,這會兒功夫也得了消息,匆匆趕來。
  
  鴻大老爺已經吐完,面色有些蒼白。
  
  沈瑞等人上前見了,顧不得敘重逢之喜,就不約而同地擔心起鴻大老爺來
  
  五房三兄弟接父母進京,是為了盡孝;要是鴻大老爺因旅途勞乏有個不好,那可如何是好?
  
  不過,鴻大老爺面容雖有些憔悴,精神頭倒是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家人團圓在即,鴻大老爺自然心裡歡喜。
  
  寒暄功夫,沈洲已經與官船隨行的戶部司官說完話,走了過來。
  
  沈瑞等人少不得上前,見過沈洲。
  
  沈洲伸出胳膊,叫大家起身。
  
  看了看鴻大老爺的臉色,又抬頭看看天色,沈洲道:「官船將停靠碼頭前,耽擱了會兒功夫,前面要入碼頭的船排了兩里路出去,如今將申正,回城怕是來不及……」
  
  沈瑞躬身稟道:「侄兒等人在前頭客棧訂了幾間房,原打算給長輩們做暫時休整之用,要不今日先歇那裡?」
  
  沈洲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碼頭上不是說話的地界,隨行物品之類自有管事的照應,沈瑞等人便引著沈洲與沈鴻一家往客棧去,又打發人快馬回城去送信。
  
  福姐是弘治十年落地,如今虛歲算五歲,還不到需男女大防的時候,便直接由沈全抱著。
  
  沈瑞與沈洲並肩而行,說了些沈宅這幾個月的家事;沈玨則是跟在鴻大老爺身邊,問起旅途情形。
  
  之前在松江的時候,福姐同沈全、沈瑞十分親近。如今半年過去,她將兩人忘得差不多,即便不怕生,也帶了幾分拘謹與靦腆。
  
  沈全見狀,不免心中發酸,與郭氏道:「幸好爹娘現下來了,這才半年福姐就差點忘了我這個哥哥……再過兩年,更是半點不記得了……」
  
  郭氏橫了他一眼:「是不是你攛掇的大哥、二哥?哼,到時候會記得找你算賬……」
  
  沈全滿臉無辜道:「要接爹娘進京,都是大哥、二哥與兩位嫂子的孝心,兒子可不敢居功」
  
  「這是誇你呢?」郭氏哭笑不得,捶了兒子一下。
  
  之前訂的客棧,距離碼頭並不遠,大家出了碼頭,走了一盞茶功夫就到了
  
  等冇到沈洲與鴻大老爺一家三口梳洗完畢,沈瑞打發人叫的兩桌席面也送了過來。
  
  同在一個客棧住著,這邊有動靜,沈湧那邊自然也得了消息。
  
  先前碼頭迎接的時候差了一步,沈湧正猶豫什麼時候過去。怕過去早了,擾了大家休整;去的晚了,又顯得怠慢。
  
  不過沈瑞已經同沈洲與鴻大老爺說了他們叔侄在,隨後也過去請他們過來
  
  一桌席面直接送到鴻大太太房裡,給鴻大太太與福姐用;另外一桌送到沈洲房裡,眾人也過去,算是為沈洲與鴻大老爺洗塵。
  
  等用了飯,沈湧並沒有急著告辭,而是看著沈鴻欲言又止。
  
  沈瑞見長輩們有話說,便隨著沈全、沈玨去了郭氏那裡說話。
  
  郭氏將沈瑞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半響,方道:「不過半年功夫,這個子長了一寸多了……」
  
  「嬸娘……」面對郭氏的慈愛,沈瑞也是動容。
  
  不過這聲音一出來,郭氏就皺眉:「方才在外頭還沒留意,瑞哥這是變嗓子了?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要是坐下公鴨嗓可沒地方哭去……」說到這裡,又不放心:「當年你幾個哥哥變嗓子時,都是每日裡用一盞雪梨燕窩滋養潤喉,這嗓子才養護的好好的……瑞哥這裡……」
  
  沈瑞道:「嬸娘放心,大伯娘每日也使人燉了補品給我,我能不開口的時候也就不開口……」
  
  郭氏聞言,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且多忍忍,過了這兩年就好了…
  
  沈玨坐了旁邊,靜靜地聽郭氏與沈瑞說話。
  
  沈全見了,有些不忍心,就道:「娘,您與我爹出來前去過宗房沒有?族長太爺身子可還康健?海大伯過些日子去南京麼?」
  
  郭氏看了沈玨一眼,回道:「臨行前一日,老爺與我過去了。族長太爺精神抖擻,這些日子愛上垂釣,入夏以來,每天日頭足前都去坊後的河邊釣魚……宗房大老爺好像沒有去南京的意思,聽說是吩咐哥帶族中秀才去南京應試,算算日子這個時候也該啟程……」
  
  沈玨雖依舊沒有吱聲,可是耳朵已經支楞起來。
  
  沈全猶豫著要不要再問問宗房大太太,可是宗房大太太待幼子不親近並不是秘密。沈全怕自己問多了,沈玨面上下不來。
  
  郭氏已經說道:「宗房大太太預備了不少東西,讓我捎帶過來。如今跟家裡行李混在一處,等過兩日行李收拾出來,再給玨哥送過去……」後一句,是衝著沈玨說的。
  
  沈玨神色有些勉強,道:「謝謝鴻大嬸子,叫大嬸子費心了……」
  
  郭氏心中嘆息一聲,柔聲道:「我們登船時,宗房大老爺說了,以後會來京城轉轉……尤其是玨哥舉業或是成親大喜的時候……」
  
  沈玨聞言,難以置信,眼睛閃亮道:「我爹真這麼說?」
  
  郭氏點點頭,道:「你爹與你鴻大叔說的,嬸子親耳所聞,自然不做假
  
  沈玨面上放光,嘴角已經忍不住往上挑。
  
  天下父母,將兒女視若珍寶,自然也希望兒女孝順重情。
  
  沈玨身為出繼子,這般眷戀本生親,並不恰當。
  
  郭氏雖欣慰,不過依舊正色道:「骨肉難斷,可畢竟以後名分有別,玨哥將這番念想都擱在心裡,莫要掛在臉上,讓長輩們為難……」
  
  沈玨小雞叨米似的點頭應了,望向郭氏的目光越發親近。
  
  郭氏說的話雖硬,卻是為了他好,沈玨不是孩子,自然曉得好歹,這就是逆耳忠言了。
  
  沈瑞在旁,眼見沈玨聽到家人消息時的眷戀不捨,心中莫名。
  
  四房上下,即便是之前並無衝突的沈瑾,與他來說也不過是比陌生人強一些,還真是沒有什麼不捨的。
  
  同沈玨這熱血少年相比,他可算是冷心冷肺。
  
  換做在旁人面前,他會流出幾分「不捨」,表示自己重情重義;可是在郭氏面前,不願意作偽。
  
  郭氏看著沈瑞,卻是露出幾分苦笑:「這次我帶來的東西,除了宗房大太太給玨哥預備的那一份,還有一份是四房老安人給瑞哥預備的……」
  
  沈瑞聽了,很是意外。
  
  宗房大太太不管先前怎麼不待見幼子,畢竟十月懷胎,到了生離時,骨肉難捨還說得過去;張老安人那裡,先前入嗣之事沒影時,就巴巴地盼著他出繼,如今哪裡會捨不得?
  
  郭氏嘆氣道:「我也覺得冇意外,還怕老安人有什麼籌算……不過這千里迢迢的,老安人歲數也不是能挪動的,往後能算計你的地方不多,估計是為了沈瑾賣好鋪路。沈玨那孩子,不說別的,倒是真孝順,只是可惜了了……」
  
  沈瑞聽她口氣感慨頗深,好像沈瑾有什麼變動,好奇道:「他怎麼了?不是過了科試麼?如今也該往南京備考了……」
  
  郭氏搖頭道:「今年這科怕是不能了……三月了四月初時,老安人生病臥床,都是沈瑾日夜侍疾……熬了半個月,沈瑾身虛,白日裡跌了跟頭,胳膊折了」
  
  不僅沈瑞驚訝,連沈玨、沈全兩個也訝然出聲。
  
  「瑾哥摔折了胳膊?」沈全畢竟與沈瑾相伴長大,十數年交情,不免關切,難以置信:「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就能將胳膊摔折了?他素來穩重,竟會出了這麼大紕漏?」
  
  沈玨問得更直接:「四房新太太不是已經進門?怎麼還是沈瑾侍疾?沈瑾是應試秀才,不是正該讀書備考?」
  
  郭氏嘆氣道:「四房的事,真是沒法說……那新太太我也見過,瞧著溫順知禮,並非跋扈性子……聽說是老安人不喜新太太,不用她侍疾……」
  
  「那源大伯呢?」沈全皺眉道。
  
  郭氏搖頭道:「聽說那些日子你源大伯的身子也不好,才讓沈瑾代父侍疾
  
  兩個「聽說」,這沈舉人的病就是託詞了。
  
  否則以兩家的族親與比鄰而居的關係,沈舉人真的病了,五房大老爺肯定要去探病。
  
  沈全無奈道:「源大叔他真是……真是……沒聽說哪家老太太病了,兒子媳婦束手不管,全交給孫子侍奉的……不會是源大伯的偏心病又犯了吧?早先是偏心瑾哥,視瑞哥為瓦礫;如今偏心新太太,瑾哥就成石頭了……」
  
  郭氏聞言,大怒:「閉嘴長輩們如此行事,是你當說的?誰教你的規矩,可以拿長輩說嘴?」
  
  當年之事,即便沈源做的再不公道,郭氏也不想再提及。那是沈瑞之痛,如今出繼之事都定了,再去計較本生親長的不好也沒甚意思。
  
  沈全訕訕,忙捂了嘴巴。
  
  沈玨小聲道:「全三哥又不是胡說……侄兒倒是覺得是沈瑾的報應到了。當年他受源大叔疼愛的時候,哪裡顧及過瑞哥日子如何?後來是得了便宜賣乖,倒是做起好兄長模樣。如今讓他嘗嘗長輩偏心的滋味,倒是也叫人心裡爽快呢」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12-6 23:42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37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木落歸本(五)


  從沈洲房間裡出來後,沈湧腳步有些沉重。

  這叫什麼事?小大哥打破了十五哥的頭,四老爺就尋了機會棒打了大哥;大老爺不干,就又尋藉口打了四老爺長子八哥的板子。

  二房與三房也未能倖免,二哥為了護著堂弟八哥,也被大老爺責罰。三老爺同四老爺同氣連聲,如今與長房一家已經視若仇寇。

  沈家三房前些日子鬧出的笑話一出接一出,都傳到外頭去。

  這兄弟反目,叔侄成仇,一家子骨肉恨不得對方欲死,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三房老太爺開始還彈壓,後來也彈壓不住了。

  連族長太爺都驚動了,直接開口訓人。

  真要是鬧出人命官司,可就不是沈家三房的事。真要是鬧出衙門去,沈氏一族的清名都不用要了。

  如今三房上下,已經分了灶,只等著沈湧回去,就正式分家。

  回到房裡,看到沈珠在,沈湧一愣:「九哥不是覺得不舒坦?怎麼不在房裡歇著?」

  方才去見了沈洲、沈鴻之後,沈珠就藉口不舒服告辭回來。

  沈珠帶了幾分扭捏道:「我只是懶得搭理那幾個……」

  沈湧想著方才從沈鴻那裡得來的消息,心裡直覺得冷颼颼,待沈珠也親近不起來了,神色淡淡道:「左右明早咱們就登船,不想見就不見吧……」

  自己這個侄子自私狹隘的性子,同他老子一脈相承。沈湖虛張聲勢、無能了一輩子,沈湧現在也不指望沈珠以後能好到哪裡去。

  沈珠並未察覺,帶了好奇道:「二叔,五房這是要遷到京城來?他們家可是搭上二房了……」

  沈湧搖頭道:「不過僑居,總要回鄉的……」

  「沈瑞、沈玨兩個都與沈全交好,鴻大太太還真是精明人……」沈珠口氣中帶了幾分酸澀道。

  這半年來,他即便嘴硬,可心中真的不曾後悔麼?

  要是他與沈全似的,同沈瑞、沈玨交好,還用這般灰溜溜地回鄉?連沈琴、沈寶兩個都能得二房提挈教導,可偏偏沒有他的份。原因不過是他沒有討好沈瑞、沈玨兩個罷了。

  沈珠後悔了無數次,可這世上並無後悔藥。

  想著沈玨詛咒他不得舉業的話,沈珠下定決心,要好好讀書。待到三年後那一科,一定要榜上有名,讓那些小瞧他的人好好看看……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沈瑞等人先去碼頭送了沈湧叔侄上船,隨即就開始返程。

  中午前後,一干人等進了京城。

  沈琦、沈全兄弟奉了父母回了五房大哥在京的宅子,沈瑞、沈玨則隨沈洲回了仁壽坊。

  聽說他們回來了,二太太與三太太夫婦都過來前院相迎,徐氏隨後也出來。沒有被安排去通州接人的沈琴、沈寶兩個,自然也沒有落下。

  看著二老爺即便面帶乏色,不過總不像先前那般跟個木頭人的呆澀,徐氏心中微微放下一口氣。

  雖說她對二老爺當年行為多有異議,不過到底是親眼看大的小叔子,也不忍他繼續被喪子之痛困擾。如今出去轉了數月,能去了心中鬱結也是好事。

  二太太滿臉溫柔地望著丈夫,不過心下卻越發忐忑。她懷疑自己想多了,否則夫妻小別重逢,丈夫看著自己的目光怎麼半分不見眷念親近,越發冷了?

  隨著二老爺回京,沈瑞、沈玨兩個戶貼也從松江轉過來,正式入籍在大老爺、二老爺名下。

  二老爺回京第三日,大老爺與徐氏在家裡設宴,宴請鴻大老爺一家,同時還請了在京的各房族侄作陪。

  在家宴之前,大老爺開了家中祠堂,在眾族親的見證下,將沈瑞、沈玨之名正式記到二房家譜下。

  沈瑞與沈玨的名字未變,只是需從已故的沈珞重新序齒,沈瑞依是行二,上下改口稱「二哥」,沈玨序齒行三,上下改口稱「三哥」。兄弟兩個對於二房各長輩的稱呼,也都依照各自身份,各自改了。

  對於二房來說,這是後繼有人的喜事,本當擺酒待客,廣而告之。只是大老爺剛進刑部不久,二老爺這裡前程未定,就沒有大肆聲張。

  按照大老爺與徐氏的意思,擇嗣是沈家之事,如今先自家人訂了名分。等到二老爺前程定下後,在一道宴請親友,宣佈此事就是了。

  實際上,關注沈家的人家已經得了消息,例如賀家,例如喬家。

  賀大老爺吩咐妻子預備重禮,想著要尋個機會,與沈家走動起來。

  如今大老爺為刑部尚書,賀大老爺為刑部右侍郎,兩人正好是上下級。

  賀大老爺背靠李閣老,倒是不畏懼沈滄什麼,只是縣官不如現管,關係好些總沒有壞處。

  喬老太太則是生了半天悶氣,且不說她是大老爺、二老爺嫡親姨母,就是喬家是二太太外家,沈家過繼嗣子也不該越過喬家去。

  如今這算什麼?只讓沈氏族人見證,難道在沈滄夫婦眼中,出了五服的族人,比兩代姻親的喬家還親不成?

  老太太同喬大老爺抱怨了幾日,喬大老爺被念叨得頭疼,卻是不敢去找表兄沈滄,就去翰林院衙門外堵了沈洲,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頓。

  沈洲心中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家大舅子,道:「玨哥已經來京半年,親戚之間也都見過,改日蓮娘回娘家,讓她帶玨哥去給外家長輩請安……」

  喬大老爺聽了,只當沈洲服軟,帶了幾分得意點頭道:「本當如此……這事可拖不得,莫要惹惱了老太太……」

  沈洲點點頭,他這般應下不是畏懼岳母什麼,而是不想給喬家人上門的機會。

  上次宴客時,喬家五哥對沈瑞、沈玨兄弟不善之事,他已經聽聞。

  雖說沈珞出事,只是意外,並不干喬五什麼事,二老爺面上也沒有遷怒到內侄身上,可心中難免膈應。

  對於喬家上下,沈洲早存了疏遠的心思。

  不過沈家其他人都能避開喬家,他與沈玨兩個因二太太的緣故,到底避不開,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仁壽坊,沈家東宅。

  看著簇新的課堂,不僅沈瑞、沈玨等人覺得空曠,連帶著三老爺也覺得有些眼前學生少了。

  東宅修繕了半年,先前就收拾的差不多,只是二老爺沒到家,三房才沒有搬。等到二老爺回來,三房也正式搬到東宅。

  如今三太太已經是六個多月的身孕,要是再不搬家,就要等到生產後。

  三房空出來兩進院,徐氏與二老爺、二太太商議,想要收拾出來給沈玨住。

  二太太雖也使人收拾了二房的屋子,不過因之前二老爺不在,沈玨依舊住在客院。他已經十三歲,沒幾年就要成親生子,到時候與二老爺夫婦在一處住得也擁擠。

  沈宅如今是三路五進大宅,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二老爺聞言,有些猶豫。

  二太太這裡,已經開口道謝了。

  在她看來,本當如此。仔細論起來,三房住了東路,已經是不合規矩。長房住在中路,這沒有什麼可爭的,畢竟中路是老宅正房;東路與西路的話,位置上來說自然以東路為尊。

  可是大老爺、大太太向來偏心三房,連長幼尊卑都不顧,讓三老爺夫婦遷到那邊,還專門修建了花園子。

  如今騰出來的西路院子,要是不給二房也說不過去。

  二老爺見事已至此,便也點了頭。

  他倒不是想著哪房的屋子多,哪房的屋子少,而是想著小一輩只有沈瑞、沈玨兄弟兩個,又都是嗣子,並非一爺公孫,這樣住在一處往後情分自然也就越來越深,倒是比分開兩處要好。

  三老爺之前的院子,因一直住著人,養護的極好,倒是無需大變動,不過是清掃屋子,粉刷門窗這些。

  過了半月,就收拾得煥然一新。

  沈玨見了,倒是有些不安。只因這院子比沈瑞的九如居寬敞,屋子也要多幾問。


  他不好與沈瑞說這個,就私下與二老爺提了:「父親,二哥是哥哥,我是弟弟,要不這院子還是給二哥住吧……」

  二太太或許忘了這裡是尚書府,沈玨卻記得清楚。

  小二房與小三房都是依附長房而居,沒有「客大欺主」的道理。

  二老爺頗為欣慰地看著沈玨道:「是你伯娘安排你住的,你儘管安心搬過去……二哥那裡不會少了住的地方,等以後他要成親前,會擴了住處……」

  沈玨這才放下心,歡歡喜喜地搬了家。

  因沈瑞的九如居是大老爺提名,二老爺便也在書房裡想了半天,為沈玨住所起了個「松柏居」的名字。

  沈玨得了新院名,面上白是恭恭敬敬地謝了二老爺,私下裡卻與沈瑞唏噓道:「旁人家的父親,都是望子成龍……如今大伯與父親卻只盼著咱們兩個平安康泰,這叫人心裡發酸呢……」

  沈瑞想著因近日搬家的事,沈玨在讀書上的心思又有些散漫,就輕哼了一聲,道:「即便長輩們沒有慇勤期盼,你就想要偷懶不成?」

  沈玨訕笑道:「不過就歇幾日……」

  沈瑞搖頭道:「何表弟都過了府試,玨哥再不急,明年二月要是過不了縣試時可別對著我哭!」

  沈玨「嘿嘿」笑了兩聲,心中也帶了幾分緊迫。

  他可是比何泰之大兩歲,本來下場年歲就大了,要是再止步縣試,那可真的沒臉見人了……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12-6 23:42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44
第3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木落歸本(六)


  前院,書房。

  二老爺從大老爺手中接過一張紙,看著上面列著的幾個從四品到正四品的地方官職,半響無語。

  「你在侍講學士的位上,已經滿了九年。如今格局,且不說新學士已經上任,就算新學士過兩年升轉,你後邊那三個都不是吃素的。何苦留在方寸之地,爭得大家撕破臉?」沈大老爺道。

  翰林院如今四個從五品侍讀、侍講學士中,二老爺是資歷最深,可也因沈家兄弟至今中立的緣故,成了靠山最弱的。

  那三位背後,或多或少都有閣臣的影子。二老爺繼續在翰林院熬下去,等到大學士再換人時,也未必能爭過那幾個。

  「大哥意思呢?是贊成我出京?」二老爺沉思了片刻,抬頭問道。

  二老爺的資歷,軼滿九年晉陞兩級無異議,那就是從四品位上。可京官的職位中,從四品只有國子監祭酒一個缺。

  國子監祭酒是「小九卿」之一,是極清貴的官缺。早在「京察」開始不久,就有不少人盯著這個位置。

  國子監祭酒一職,從弘治十二年因上任祭酒因「不職」被免官後,開始出缺。李東陽向今上舉薦弘治四年因疾致仕的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繼任國子監祭酒,不少言官也紛紛舉薦謝鐸。

  弘治十二年八月,朝廷提升謝鐸為吏部右侍郎掌國子監祭酒,開部堂官兼國子監祭酒之先河。

  不過謝鐸無心出山,多次上摺請辭,遲遲不肯動身赴京。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今上派了欽差過去謝鐸家鄉,謝鐸才開始啟程赴京,走到途中因臥病,就以病為由,托地方官向朝廷遞辭呈,病勢稍起後返鄉。今上愛惜人才,不准辭呈,再次下旨相召。

  謝鐸只得再次離鄉,十一月抵京。

  今年「京察」後,謝鐸再次上摺子乞老。

  盯著謝鐸位置的不是一個兩個,可最後還是希望落空,今上依舊是不准辭呈。

  二老爺在翰林院資歷有了,卻沒有能越級提拔的政績。想要繼續留京的話,只能往正五品的職缺上看。

  沈家亦是累世宦門,大老爺如今在九卿位上,想要給二老爺謀一京缺不是難事。

  可是去做正五品的京官,還不如現下從五品的學士清貴。

  大老爺道:「要是想升轉,京缺不能了,外放的話,從四品的布政司參議、鹽運司同知可補,正四品的按察司副使也可勉力一試……」

  說到這裡,他猶豫一下道:「要是想留在京中,也不是不可,詹士府右諭德有缺……」

  詹士府雖是炙手可熱的衙門,可右諭德只是從五品。二老爺現下過去熬,等到太子登基,就能混個太子近臣的身份,不過想要出頭也不容易,上面壓著好多人。

  外放地方,即便不是掌印官,可有大老爺這個尚書胞兄在京城為奧援,二老爺也不會被欺負了去。

  要是按照大老爺的意思,自然希望二老爺選擇外放。

  二老爺也是奔五十的人,繼續在從五品的位上熬日子,說不得就止步正五品。趁著外放的時候放出去,品級升上來,以後再回京,就可謀小九卿之位。

  不過二老爺自打入仕,就在翰林院,並不曾出京。大老爺這個當哥哥的,還真有些不放心他外放。

  二老爺聽了兄長的話,耳邊響起一句話:「做官就是做人,你不會做人,也做不好官,不過翰林院又添一酸儒!亦是天下之幸,使你不得負君負民!」

  二十餘年的蹉跎,已經印證了三太爺當初這句話如此準確犀利。

  二老爺只覺得心裡一揪,沉默了好半響道:「大哥,我想要出京……」

  三老爺身體不好,到了三伏天上下都精心看護著,倒是沒出問題;沒想到伏天過了,秋風乍起時,三老爺貪涼吹了夜風,就開始發起燒來,隨即誘發宿疾,沒過幾日就臥床不起。

  三太太已經將八個月,肚子顯懷,為了三老爺的病,差點動了胎氣,被徐氏下令臥床養胎。

  大老爺、二老爺都有職在身,輕易脫不開身。三太太重身不便,徐氏又要忙著裡裡外外的事,侍疾的差事就最後就交給沈瑞與沈玨兩個。

  沈瑞自然是無話,雖說在三太太有身孕後,大老爺夫婦沒有再提過讓他兼祧兩房的話,不過身為長房嗣子,為徐氏分憂,給叔叔侍疾也是盡孝。

  他進京半年,已經瞧出來大老爺夫婦對三老爺完全是養兒子沒模式。或許三房沒選嗣子,也是大老爺夫婦不放心將三老爺交給旁人照顧。

  至於沈玨,這半年與沈瑞同出同進的已經成為習慣。即便在侍疾過程中略顯笨拙,看到三老爺咳出黃綠色濃痰時面上有些僵硬,不過總的表現依舊是可圈可點。

  三老爺每年都要病個一兩回,之前除了兄嫂探問,就是三太太精心服侍。如今換了晚輩在身邊侍疾,對於三老爺是個新奇的經歷。

  沈瑞、沈玨侍疾沒兩日,沈琴、沈寶兩個也主動請纓。

  客居半年,三老爺待他們兩個教導的用心,他們心裡也念三老爺的好。開始時候,兩人沒好意思主動請命,是因徐氏只安排了沈瑞、沈玨兩個侍疾,沒有吩咐他們倆。

  他們兩個一個有學生之名,一個有學生之實,其實主動請命侍疾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三老爺至今未定嗣子,他們怕有嫌隙,才畏縮不前。

  不過他們兩個坐了兩日,到底心下不安,就坐不住了……」

  如此一來,三老爺跟前就換成四人侍疾,分作兩班。沈瑞與沈琴一班,沈玨與沈寶一班。

  沈瑞之前對沈琴的印象並不算好,沈琴即便沒有什麼壞心,不過嘴巴很壞,常犯「無心之過」。

  不過經過這半年接觸,沈瑞也看出沈琴的變化。

  沈琴已經在儘量克制自己的衝動,行事穩重許多。只是他畢竟只有十四歲,言談行事已經能看出幾分略帶稚氣的急公好義。

  這日下午,輪到沈瑞與沈琴侍疾。

  服侍三老爺用了藥,安置他睡下後,沈瑞與沈琴兩個就退到西稍問。

  炕幾上有一本《四書集注》,還有一本上一科會試的時文匯編,前者是沈琴的書,後者是沈瑞的。

  這也是徐氏對他們的要求,讓他們幾個在侍疾的時候也要溫習功課。

  學習向來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不是看他們幾個自律,徐氏早就另請先生,暫代三老爺授課,不會讓他們放羊似的,畢竟讀書是大事。

  沈瑞洗了手,坐在炕邊開始看了起來;沈琴卻是面帶躊躇,一眼又一眼地望向沈瑞,欲言又止。

  沈瑞抬起頭:「琴二哥有事?」

  沈琴猶豫了一下,道:「瑞哥,我與寶哥是不是該告辭了?」

  沈瑞訝然,撂下手中書卷:「不是要等族中長輩進京,過了明年春閨才回去麼?琴二哥怎麼說起這個來?可是下人有所怠慢?」

  沈琰與其他族中秀才能不能舉業後上京,如今還不好說,可是八房沈流是早就定下今年進京赴考的。

  沈琴連忙搖頭:「大伯娘治家有方,哪裡會有那樣的事?」

  沈瑞挑眉道:「那是為甚想要離開?」

  沈琴神色有些黯然:「三叔耗了精神,大夫不是說宜靜養麼?」

  沈瑞沉吟不語,關於三老爺的病,他與徐氏之前也談起過。

  徐氏那裡,就是否讓三老爺繼續教導他們四個族兄弟之事,也在猶豫。

  之前本是計劃讓三老爺教導他們一年,後來三老爺興起辦學的念頭,徐氏與大老爺夫婦兩個不忍攔著,不過也提心吊膽。

  如今三老爺一病,他們身為兄嫂難安心,也想到此處。除了擔心三老爺的身體受不住之外,也擔心沈瑞等人會耽擱學業。

  畢竟在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夫子教導,整日學習的年紀,總不好讓他們拿前途來遷就三老爺。

  見沈瑞不說話,沈琴又道:「洲二伯要外放為官,要是派了南邊的差事,我與寶哥兩個正好無需勞師動眾,直接順路回家……」

  沈洲要外放的消息,在沈宅已經不是秘密。

  為了此事,二太太還哭鬧了一場,鬧到最後驚動喬家,連喬老太太都親自登門,與大老爺夫婦不歡而散。

  如今二老爺的名字已經在吏部排著,就等著栓選。

  以沈家大老爺如今的身份,與二老爺老翰林的資歷,不會派到窮鄉僻壤去,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山東、閩浙、湖廣這些富庶省份。

  沈琴單單是為了三老爺「耗神」,起了早離的念頭?

  望著那已經翻出毛邊的《四書集注》,沈瑞皺眉道:「琴二哥是想要參加明年縣試?」

  沈琴聽了,身子一僵,隨即苦笑道:「瑞哥果然是聰明人……」

  明年會試在二月,殿試在三月,京城落第舉子回鄉早說也要在二月末,那樣的話,回到松江就是四、五月份,可是縣試時間在二月。

  「連先前最執著考試的全三哥都耐心性子,越過明年院試,琴二哥怎麼突然急切起來?」沈瑞不解道。

  沈琴倒是實話實說道:「如今三叔教導我們的,都是簡單的東西,族學裡的夫子也能教導,何苦還非要留在京城,還累了三叔?再說,瑞哥與玨哥明年定是要下場的,我與寶哥也不想落的太遠……」

  沈瑞眉頭微蹙:「這也是寶四哥的意思?」

  沈琴點點頭:「只是怕三叔多想,也因松江路遠,不想要麻煩長輩們費心,才一直沒說……如今要是洲二伯派了南邊的差事,我與寶哥兩個順路回去,也能省了麻煩……」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50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貞元會合(一)


  不管沈琴、沈寶兩個是顧及三老爺的身體,還是真的不想錯過明年縣試,既能對沈瑞將這話說了出來,目的也很明確,就是希望沈瑞往徐氏那邊透個話。
  
  要是他們兩個過去說,倒像是嫌二房待客不妥當似的。
  
  沈瑞想了想道:「要是二叔選的不是南邊的缺呢?」
  
  沈琴道:「那能不能看看松江會館那邊的人,要是有人回鄉,順路就回了
  
  他與沈寶兩個十四歲,想要單獨上路,二房長輩也不會放心。二千里路,不是二百里,路上最快也要一個多月。
  
  沈瑞見他連這個都想到了便道:「且看看長輩安排,二叔那裡的消息也差不多該下來……」
  
  等到徐氏跟前,沈瑞轉達了沈琴、沈寶想要歸鄉之意。
  
  徐氏聞言,亦是猶豫。她的心裡還是贊成三老爺靜養的,不過對於沈琴、沈寶提出的想要隨同鄉南下的事卻不讚成。
  
  族侄是隨著她這個族伯母進京的,即便要回去,也當二房安排人手妥妥噹噹送回去。
  
  此事就耽擱下來,只等二老爺的外放結果。
  
  等到中秋節後,三老爺終於痊癒。人清減了不少,面上更是瘦的雙眼都窪陷進去,看得沈瑞、沈玨等人都膽顫心驚,
  
  倒是幾位老爺、太太,見怪不怪,反而覺得三老爺這兩年已經不錯,早先每逢換季時總要病一病的,可打去年冬裡到今年秋,就只病了這一次。
  
  轉眼到了八月二十五,吏部雙月大選,二老爺的補缺也正式下來。
  
  洪武間,定南北更調之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後官制漸定,自學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
  
  若非如此,二老爺原籍在南直隸,現籍在北直隸,要是南北都規避的話,就只能選兩京任職與西北、西南任職了。
  
  二老爺由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升調從四品江西承宣佈政使司右參議。
  
  在親朋好友眼中,二老爺京官轉外官,算不得喜事。
  
  不過,江西行省地處江南,百姓富庶、文風鼎盛之地,不管是大老爺、還是二老爺對於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二老爺這裡,也開始準備離京。原本九月初就有宜動身的吉日,不過因沈珞祭日在重陽節,就定了九月十一啟程。
  
  二太太先前還鬧,如今已經有了結果,知曉再鬧無用,便也安靜下來。
  
  如今二房需要考慮的,就是帶不帶沈玨與玉姐南下。
  
  至於二太太,那不用說,自然要跟在二老爺身邊的。
  
  沈家沒有公婆需要媳婦進孝,二太太即便覺得京外窮困,也不想離開丈夫,孤零零一個人留京。
  
  沈玨才正式過繼到二老爺夫婦名下,正是當相處生情分的時候,兩下分離難免感情生疏;玉姐十二歲,卻到了該教導規矩、相看人家的歲數。要是隨著父母南下,說不得親事就要被耽擱。
  
  大冇老爺與二老爺兄弟兩個商議一番後,定下沈玨南下、玉姐留京的決定。
  
  除了捨不得將玉姐嫁出京外,兄弟兩人也不相信二太太會教養女兒,還是決定將玉姐留給徐氏教養。
  
  對於玉姐這個庶女,二太太這十來年,雖沒有磋磨,可也沒有上心過的時候,不過是無視。
  
  只因沈家嗣子少,玉姐即便是庶出,也是三房唯一的小娘子,徐氏這個當家人又公正,才沒有下人敢怠慢欺負玉姐。
  
  至於沈玨,讀書資質甚好,性子散漫無恆心,二老爺想要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長輩們的決定一出來,沈玨就有些傻眼。忐忑中又帶了幾分期待,因為二老爺南下時會先送沈琴、沈寶回松江,再逆江而上到江西。
  
  就為了這個,面對長輩們的盤問時,沈玨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表示自己樂意隨嗣父母南下。
  
  等回過神來,沈玨心中不知是酸是澀。
  
  跑到九如居來,他看著沈瑞,頗為愧疚:「方才腦子一熱,倒是忘了二哥……我們都走了,豈不是就剩下二哥一個人在京裡?」
  
  旁人不知道沈玨,沈瑞還能不知道?
  
  每當沈玨臉上露出這樣掙扎複雜的模樣,定是又想起本生家來。
  
  與沈瑞這個偽少年不同,沈玨是真正的十三歲,遭逢骨肉生離,想念那邊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私下裡與沈瑞也埋怨那邊,如今肯定在相見或不見中猶豫了。
  
  沈瑞道:「你以為你會去多久?三年後二叔即便不調回來,你也會被送回來應童子試。不過幾年的功夫,一眨眼就過去,好好收收心安心聽二叔教導吧
  
  沈玨輕哼了一聲,看著沈瑞道:「我滿心捨不得二哥,二哥倒是心狠……
  
  沈瑞笑道:「那我說捨不得,玨哥就留京不走了?」
  
  沈玨翻了個白眼,抱胸道:「想的美眼氣去吧,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我可是要去見世面去了……」
  
  東宅裡,三老爺書房。
  
  沈琴、沈寶已經定下隨二老爺南下,過來與三老爺致歉。三老爺不僅是族叔,還是教導他們兄弟兩個的師長,他們越過三老爺就議返鄉之事,也是不對
  
  三老爺面上露出幾分不捨,可想著長兄、長嫂的勸告,也曉得其中道理。
  
  自己即便有心開書院教學,也不是一撮而就之事,需要慢慢籌劃,可沈琴、沈寶年歲卻是耽擱不得,正是該勤勉苦讀的時候。
  
  如今兄嫂並不攔著他辦書院,可也不希望他「紙上談兵」,希望他好好去其他書院考察一番,看夫子怎麼授課,如何引導學生之類。將這些都摸清了,再開始招學生,省的浪費自己精力,還耽擱了學生功課。
  
  三老爺心裡雖覺得有些挫敗,可也曉得兄嫂說的有道理。
  
  只是如今三太太臨盆在即,他又才痊癒不久,倒是不急操心辦學之事。對於沈琴、沈寶的離去,即便覺得不捨,他也能平靜地接受了。
  
  「琴哥是急性子,只是讀書之事不是心急就可的,需循序漸進……明年要是想下場也不是不行,只是勝敗需從容……」三老爺先對沈琴教誨道。
  
  沈琴恭敬應了,三老爺又望向沈寶:「只是寶哥這裡,這一南下,要與你老師岔開了……」
  
  祝允明是舉人,今年年底會隨著新舉人進京應會試。
  
  沈寶抬頭道:「過幾年侄兒與琴二哥再來京裡,總有再聽先生與三叔教導的時候……」
  
  祝允明與他有師生之名,三老爺與他卻有師生之實。在沈寶心中,同只相處了幾日的祝允明相比,三老爺更親近,眼中就帶了不捨。
  
  小家塾開設這半年來,三老爺除了教導四人四書五經,私下每日還抽出半個時辰,指點沈寶書法技藝。
  
  雖說半年的時間,沈寶的字畫還不到改頭換面的地步,不過進益也頗深。
  
  到了重陽節這日,是沈珞週年祭,沈玨正式除服。在此之前,沈瑞身為堂弟,已經服完九月大功。
  
  因沈珞去世時年紀小,家中長輩都在,燒周並沒有大張旗鼓做法事,只在京城幾處寺院裡舍了錢米,為他做了幾處供奉。
  
  沈家這裡,自打進了九月氣氛就開始凝重;到了正日子這天,沈大老爺從衙門告了假,帶了三老爺、沈瑞、沈琴、沈寶幾個,隨著二老爺一家去了昌平,給沈珞燒週年。
  
  只徐氏留在家裡,冇照看快要足月的三太太。
  
  等到日暮歸家的時候,就見門外管事都是神色激動地上前報喜。
  
  今日中午三太太開始發動,用了一個半時辰,申正生下一個小少爺,母子均安。
  
  幾位老爺都欣喜不已,二太太聽到這個消息,眼淚立時出來。
  
  「我的珞哥回來了……」她在心底喃喃自語,心裡又酸又軟。
  
  東宅產房外間,徐氏看著襁褓中的小嬰兒,心裡擔憂不已。孩子雖是將足月生產,可體重還不到五斤,又瘦又小。
  
  徐氏雖沒有生產過,可卻是看著沈珞與玉姐落地的。沈珞生下來五斤八兩,玉姐則過了六斤。同別人家的孩子相比,並不算大。
  
  眼前這小嬰兒,同當年的沈珞與玉姐相比,還要小了一圈,小胳膊小腿細弱的嚇人。
  
  待婢子進來稟告,幾位老爺與二太太、少爺們回府,如今正往這邊來,徐氏忙收斂不安焦慮的神色,露出幾分喜意,迎了出去。
  
  三老爺強自鎮定,可面上依舊是帶了興奮的潮紅,喘息也加重。
  
  大老爺、二老爺無法,只好強拉著他,讓他走的慢些。
  
  「我有兒子了,大哥、二哥,我有兒子了……」從在大門口得了消息,三老爺嘴裡這來這一句,現下手舞足蹈地念叨起來:「哈哈,我有兒子了」
  
  大老爺含笑頷首:「曉得了,曉得了……」
  
  二老爺亦笑著,心裡除了歡喜還有些茫然。
  
  何謂生,何謂死?
  
  一年前的今日,珞哥身故;一年後的今日,新生兒落地。
  
  若是人死後能轉世投胎,那珞哥是不是也該進了輪迴,再生人世?
  
  二老爺並非佛教徒,不過在妻子的念叨下,也開始惦記起生死輪迴來。倒不是像二太太那樣,神神叨叨地覺得沈珞再次投胎沈家,而是希望兒子能轉世投胎再入人間,娶親生子,將上輩子沒經歷的都經歷了,好好過一輩子。
  
  沈瑞等人,跟在幾位老爺身後,自然也為三老爺歡喜。
  
  三老爺在幾位老爺中雖算年輕的,可也三十好幾的人,旁人這個年紀都快抱孫子,三老爺這才有了頭生子。
  
  只是這落地的日子,有點不趕巧,正趕上沈珞祭日。
  
  想著二太太的脾氣,眾人不由都望向二太太的背影。
  
  二太太早已拭了眼淚,不過目光依舊濕潤著,在婆子的攙扶下,腳步中了幾分急促……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54
第3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貞元會合(二)


  待看到襁褓中的新生兒後,大老爺、二老爺便心下一沉。三老爺直愣愣地看著,歡喜中帶了幾分忐忑:「大嫂,這是哥兒不是姐兒麼?怎麼這麼小?」
  
  徐氏笑道:「這是疼娘的孩子,要是哥兒胖了,當娘的可要遭大罪。弟妹今兒午時發動,兩個時辰就生下哥兒……旁人家的孩子,哪裡有生的這麼順當的?現下小不怕,到底是將足月而生,只要乳母奶好,等到百歲的時候照樣是大胖小子……」
  
  三老爺聽了,這才安心,卻是死活不敢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傷了這小嬰兒。
  
  沈玨、沈琴、沈寶幾個家中都有弟妹或侄兒、侄女,只有沈瑞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回見剛落地的新生兒。
  
  看著那紅紅皺皺的小臉,稀稀落落貼著幾根頭髮,沈瑞實是不能在這小嬰兒臉上看出「頭髮濃密」、「眉眼俊俏」來。
  
  可瞧著徐氏笑呵呵的模樣,又不像是扯謊。
  
  二太太站在徐氏跟前,看著徐氏懷裡的襁褓,眼睛直勾勾的移不開。
  
  徐氏察覺出她的異樣,側身將襁褓交給乳母,吩咐乳母帶下去,隨即對眾人道:「也看了小侄兒來,大家還是先回去梳洗……」
  
  二太太醒過神來,一把拉住乳母:「珞哥……珞哥……
  
  那乳母嚇了一跳,胳膊也一抖,差點驚醒襁褓中的嬰兒
  
  徐氏見狀,忙拉下二太太的手:「二嬸出去一日也乏了,還是先回去歇歇……」
  
  幾位老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二太太並不是會掩藏心事的人,這大半年二房裡關於「珞哥投胎」的話也傳出來過。
  
  雖說沈珞也是他們心疼的子侄,卻不會聽信二太太的瘋話,將三房新落地的孩子當成是沈珞轉世。
  
  二太太眼淚簌簌落下,望著徐氏懇求道:「大嫂,真的是珞哥回來了……不僅生在這個日子,長得也與珞哥當年一般無二……」
  
  徐氏本就心裡擔心才落地的侄兒,怕驚到三老爺,強忍了不安強顏歡笑,二太太這裡卻又給添亂,很是不耐煩。
  
  不過見二太太滿臉流淚,心中嘆息一聲,她便只有忍了惱怒,道:「二嬸想左了,孩子落地不都是一個模樣?珞哥要是轉世投胎,如今都要百歲了,這日子也對不上……」
  
  二太太「嗚嗚」哭泣,還要再說,二老爺已經上前,扶了她的肩膀道:「你太累了,回去歇歇……」說罷,連攙帶扶地將二太太帶了下去。
  
  三老爺臉色帶了憤怒,之前二太太私下念叨那是自己犯病,如今到大家跟前來哭求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想要奪了他的兒子過去?
  
  裡面三太太剛生產完,二太太這個做嫂子的問也不問一句,還惦記起他們的孩子,這是想要作甚?
  
  「大哥、大嫂!」三老爺越想越惱:「四哥是我的兒子,誰要也不行!」
  
  大老爺皺眉道:「她糊塗,旁人也沒糊塗,你計較個甚?左右你二哥明日就帶她走了,你生氣也是白生氣……」
  
  徐氏亦勸道:「今日這日子,她心裡難受,莫要與她一般計較……」
  
  三老爺聽著兄嫂的勸,依舊不放心,冷哼了兩聲道:「今晚這院子可要多安排人手,要是她起了壞心偷了四哥去呢?」
  
  大老爺瞪了他一眼,道:「渾說什麼?你侄兒們還在呢,莫要叫孩子們笑話……」
  
  三老爺這才閉嘴,不過神色之間,依舊帶了幾分不安。
  
  大老爺見狀,心下一軟,道:「且放心,我去與你二哥說,定不會讓她再鬧什麼幺蛾子……」
  
  二房,上房。
  
  二太太拉著二老爺,淚如雨下,道:「老爺,那真是珞哥啊,老爺認不出麼?」
  
  二老爺輕嘆道:「珞哥已經走了,莫要讓兒子走的不安生……」
  
  二太太哽咽道:「老爺,我心裡難受,那是我們的兒子回來了……是珞哥回來了……」
  
  二老爺見她反覆就這一句,神色之間已經有幾分癲狂,心下一驚,帶了幾分試探道:「珞哥回來了?」
  
  二太太猛地抬起頭,看著丈夫,使勁點頭道:「老爺,真的是珞哥回來了,我夢到珞哥了,他說要再給我們當兒子,才托生在三嬸的肚子裡……要不然三叔三嬸成親十幾年,一直沒動靜,怎麼珞哥走了就有了動靜?」
  
  二老爺皺眉道:「就算是珞哥回來了,如今已經成了三弟的兒子……」
  
  二太太眼中露出瘋狂,雙眼放光道:「老爺,那是珞哥,我們的兒子……明早我們偷偷帶珞哥走吧,我們一家人口不分開……」
  
  看著二太太面上的興奮,二老爺只覺得心裡發寒。
  
  且不說三老爺的身體,受不受得住兒子被「偷」的打擊;就是四哥剛落地的孱弱模樣,哪裡禁得住這樣折騰?
  
  二老爺想著自己剛才本要甩袖而去,就一陣後怕。
  
  真要明早讓二太太折騰這一出,那後果不堪設想,不說三老爺、三太太會恨他們一輩子,大老爺與大太太那裡也不會再原諒他們。
  
  原本對妻子的那點憐惜,已是半點不剩。三十年了,她心裡依舊只有她自己,何曾考慮過旁人。
  
  二老爺強忍下憤怒,安撫道:「好,好……你先歇一歇精神,我來想法子……」
  
  二太太今日去祭亡子,本就心力交瘁,又大喜大悲哭了這一場,在丈夫的安撫下沉沉睡下。
  
  等二老爺皺眉出了屋子,大老爺也過來。
  
  「三弟嚇壞了,生怕二太太要去偷孩子,你仔細盯著她些……」大老爺開門見山道。
  
  二老爺滿臉羞愧道:「給大哥大嫂添亂了,我會看著她,不會讓她再胡鬧……」
  
  大老爺點點頭,嘆氣道:「我曉得你也不容易,只是我與你大嫂都老了,這個家裡,再也禁不住折騰……」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慶幸二老爺之前的選擇
  
  若是二老爺留京,二太太還不知會怎麼鬧騰。除非狠心將她拘起來,否則又要鬧得上下不安生。
  
  大老爺從不插手二老爺房裡事,此時也忍不住道:「你大嫂已經後悔了,後悔二太太進門後沒有好好教導她……你縱容了她半輩子,難道還要縱容一輩子?以後當管也要管束些,要是她再這樣糊塗下去,以後玨哥也難做……」
  
  二老爺低頭道:「大哥放心,我不會再縱著她……」
  
  二老爺明日就要啟程離京,大老爺也不好再多說,嘆了嘆氣,就離開了。
  
  今日三太太生產,本是大喜事,可前有沈珞祭日,後有二太太鬧這一出,將這喜意也沖淡了幾分。
  
  九如居里,沈瑞換下素服,叫了熱水。
  
  如今重陽節,秋高氣爽,不過一早就出城,也野外吃了半天沙子,感覺身上灰濛蒙的。
  
  等到洗完澡,就見沈玨做在外間椅子上,看著窗外發愣,不知再想什麼。
  
  看著他頭髮濕漉漉的,也是才沐浴更衣的模樣,沈瑞皺眉道:「這都深秋了,你也敢頂著濕頭發出來……」
  
  沈玨轉過頭來,帶了笑道:「我方才帶了帽子……」
  
  明日就要離京,沈玨期待中帶了幾分惶恐:「這一別就要三年呢……」
  
  沈瑞吩咐冬喜取了兩塊毛巾,扔給沈玨一條:「先擦乾了頭髮再說話……」
  
  京城習俗,十月初一才燒地龍。
  
  如今屋子裡雖不算冷,可到了傍晚也有些陰涼。
  
  沈玨接了頭巾,心不在焉地擦了頭髮。
  
  沈瑞看出他心裡不安,可有些事他早已勸過,再噦嗦也沒意思,就岔開話道:"初三是寅日、初五是辰日,鄉試該放榜了……」
  
  鄉試榜單又叫「龍虎榜」,慣例選在寅日或辰日放榜。
  
  「不知沈琰考的如何?」沈玨聽了,道:「他年後帶了老娘與兄弟去南京,要是中了舉人,不知會不會帶老娘與兄弟來京城……」
  
  沈瑞道:「可惜沈瑾,預備了三年,還是錯過了這一科……」
  
  沈瑞心裡是真的希望沈瑾早日舉業,支撐起四房,要不然四房笑話越來越多,即便牽扯不到他身上,聽了也叫人心煩。
  
  沈玨輕哼道:「十八歲的舉人金貴,二十一歲的舉人就常見了……當年過了院試就跟中了狀元似的翹尾巴,活該眼下丟人現眼……」
  
  沈瑞皺眉道:「嘴下留德,你也不小,以後說話也別這樣肆無忌憚……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你隨二叔南下,以後少不得隨二叔往來應酬,還是需謹言慎行……」
  
  沈玨忙告饒道:「曉得了,曉得了……這半月來,二哥都念叨幾遭了,難道我就是那禍頭子?」
  
  到了晚飯時候,因要給二老爺一家與沈琴、沈寶兄弟踐行,徐氏在正房設宴。
  
  沈瑞與沈玨結伴過去,除了剛生產的三太太之外,旁人都過來了,只有二太太不在。
  
  二老爺與大老爺夫婦告了罪,只說二太太乏了,先歇下
  
  大老爺夫婦沒有多問,三老爺暗暗鬆了口氣。
  
  即便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可是二太太一副要奪子的架勢,三老爺很難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嫂子。
  
  沒有二太太這個搗亂的在,晚飯氣氛很好。
  
  對於沈家二房來說,三房添丁是大喜事。
  
  即便小長房與小二房都有了嗣子,可這個侄子來的也不晚。
  
  只有徐氏,想著四哥的孱弱,心情複雜。
  
  現下孩子還小,看不出什麼;只要稍大些,才能看出好壞。
  
  要是如三老爺這樣的身體,還不如生個女孩,不過是嬌養十幾年;要是個男孩,就要拖累沈瑞一輩子。
  
  並非徐氏冷心腸,不心疼這個侄兒,實是她身為長嫂,精心照看三老爺三十多年,知曉其中辛苦。
  
  等用了晚飯,沈玨捨不得沈瑞,就跟著沈瑞回了九如居,兄弟兩個同榻而眠。
  
  將婢子都打發下去,兄弟兩個東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不少,迷迷糊糊中,沈瑞就聽到沈玨道:「四哥看著病弱,以後不曉得能不能……離四哥遠點,莫要擔了嫌疑……」
陸雲 發表於 2013-12-6 23:55
第3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貞元會合(三)


  次日,九月初十。

  因二老爺明日就要離京南下,親朋好友就在這一日上門踐行。

  雖說在外人眼中,二老爺出京並不是光彩事,可有大老爺這個尚書在,也沒人覺得二老爺以後會回不來,倒是沒人會避之如蛇蠍。

  喬老太太這次倒是沒來,只打發兒子媳婦過來。因外放之事,喬老太太對於二老爺這個姑爺意見頗深,連大老爺都埋怨上。

  大老爺罷了,她這個姨母向來管不住;二老爺這個姑爺這次一意孤行,引得老太太是真惱了。

  在她看來,自然是大老爺只想著自己的富貴,對於二老爺這個弟弟不盡心,否則就不會在「京察」的關鍵時刻,讓二老爺為庶務離京。

  否則以二老爺的資歷,即便升轉不到詹士府這樣的熱門衙門,升轉到小九卿衙門做副手也不成問題,哪裡到了需離京的地步。

  偏生她跟二老爺抱怨幾句,二老爺只一味為大老爺說好話,倒好像她這個老婆子在挑唆他們兄弟感情似的。

  喬老太太氣的不行,最後也懶得管了。

  二太太這日並沒有出來待客,旁人問起時,徐氏面露為難道:「昨日傷心了,精神有些不足,就沒有出來,還請大家體諒……」

  親朋故舊,多曉得昨日是沈珞祭日,倒是不好多問。

  喬大太太這個娘家嫂子卻是不好不去探看的,徐氏就讓人引她到二房,她本以為小姑子因丈夫外放心中不自在耍脾氣,正想怎麼規勸一二,沒想到到了二房卻看到二太太睡得正香,壓根都沒有起身。

  外頭一堆客人,可是為了二老爺夫婦一來,她這個正主卻是是睡覺?

  喬大太太氣了個半死,可也沒法子。

  二太太四十多歲的人,連徐氏這個厲害的婆家大嫂都管不了她,自己說多了裡外不是人。

  等回到家裡,喬老太太問起時,喬大太太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否則以老太太的脾氣,就要怪她這個大嫂不懂事,不去勸小姑子了。

  她便只說起二太太昨日乏了,今日沒精神,沒怎麼出來待客。

  喬老太太曉得女兒脾氣,只當她還在與丈夫嘔氣,嘆了兩口氣,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吏部行文都下來了,這個時候即便再惱,還能抗旨不尊?

  到了九月十一,沈瑞帶了管家隨從等人,將二房一家與沈琴、沈寶送到通州碼頭。過來送行的,還有身上沒有官職的喬二老爺與沈琦。

  至於三老爺,原本也想要跟著出來,卻被大老爺夫婦藉口四哥「洗三」給留下,沒敢讓他再奔波。

  三老爺的身體,做怕喜怒,這幾日卻是心緒波動頗大。

  直到登船,喬二老爺也沒有見到姐姐的面。

  他沒想太多,只同二老爺與沈玨說話。

  喬老太太與喬大老爺脾氣又臭又硬,喬二老爺倒是個識趣的人,對待沈玨也是真心親近。

  沈玨的性子,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見了喬二老爺幾次,對於這個便宜舅舅,倒是覺得投契。若不是這次要隨嗣父母南下,說不得舅甥兩個還真的能樂呵到一塊去。

  來碼頭的時候,沈瑞身邊帶著長壽與柳成兩個,等回京時只剩下長壽。柳成被沈瑞託付給沈玨,帶回松江去了。

  與長壽不同,去年沈瑞雖與柳成家簽了契書,卻不是死契,柳成並未入奴籍。

  之前在松江時,沈瑞將柳成帶在身邊,是想要回報柳芽當年的援手之義。如今沈瑞定居京城,卻不得不考慮柳成讀書的事。

  先前三老爺授課時,允許書僮旁聽,以後沈瑞出去讀書,柳成想要借光讀書可就沒有那麼便利。書僮畢竟不是陪讀,尊卑有別。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柳成回鄉讀書。

  至於柳芽,沈瑞也仔細問過。

  柳芽看重柳成這個弟弟,不過這世上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加上她雖相貌清秀,可到底身體有殘,曉得即便回家除了被爹娘再賣一次,也說不到好人家,就決定留在沈瑞身邊服侍。

  沈宅三路五進大宅,呼啦啦走了一半人,一下子冷清下來。

  徐氏不放心玉姐一個人住在西路,已經將她挪到正院跨院。

  玉姐與沈玨一樣,要為沈珞服一年孝,如今除服,可以隨徐氏出來交際。十二歲的姑娘,想要尋一門妥當的親事,總要看個一兩年。

  玉姐雖是庶出,可是沈家三房唯一的女兒,倒是不愁嫁。只是想要尋個合心的,也不容易。到底是庶出,即便生母是良妾,門當戶對的人家總會挑剔;低一些的人家,又是多為攀附來的。

  每每想起玉姐的親事,徐氏也是發愁。

  不過同玉姐的親事相比,眼前最重要的卻是沈瑞讀書的事。

  如今沈玨、沈琴、沈寶幾個都走了,三老爺又剛得了兒子,興奮的緊,也無心教書,可沈瑞總不能在家裡自學。

  原本帶沈瑞上京時,關於學校的事情,徐氏與大老爺就有安排,那就是春山書院。不過後來被三老爺一打岔,沈瑞就同族兄弟們留在沈家,沒有送到書院去。

  雖相信三老爺的學問,不過對於這樣的安排,大老爺與徐氏心中並不情願。

  要知道在人際往來中,同窗是重要的人脈。少年時大家性子天真浪漫,喜惡出於本心,最容易結交下真正的友誼;等以後到了,曉得計較得失,這情分就雜了。

  只是三老打小被兄嫂護著好,不通世情,才會一時興起留了侄兒在家讀書。
大老爺與徐氏不願掃他的興致,想著左右就一年功夫,大不了晚一年送沈瑞去書院。

  沒想到小家塾沒堅持一年就散了,送沈瑞入春山書院的事情就又列入日程。

  偏生二老爺離了翰林院,要不然就是一封薦書的書。

  因春山書院名聲在外,想要往那裡送子弟入學的京官不是一個兩個,所以那裡入學也卡的最嚴。

  需是翰林院子弟或親屬,要有薦書,還要有入學考試,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二老爺已經離了翰林院,沈瑞想要入學,只能尋何學士與沈理要薦書。

  徐氏與大老爺商議一番後,還是決定請沈理幫忙。

  要是論起來,何家是大老爺連襟,沈理只是族侄,何家與沈家的關係,未必比族人遠了;不過沈理到底對沈瑞不同,要是略過沈理,回頭說不得他心裡還難受。

  正好十一這日是四哥「洗三」,親朋好友也過來賀喜。

  沈理從翰林院當值出來,也專門過來賀喜。他與三老爺年紀相仿,名為叔侄,實際上更像是好友。對於三老爺添了一子之事,到底是喜大於憂。喜的是三老爺終於有後,憂的是大老爺夫婦向來疼寵三老爺這個幼弟,如今有了嫡親侄兒,不知會不會越過瑞哥這個嗣子去。

  即便從法理上說,沈瑞是大老爺夫婦的兒子,是比侄子親的;可人情是人情,要是大老爺夫婦不重視血脈,當年也不會多年不過繼嗣子,想要讓沈珞兼祧。

  等沈瑞等人從通州回來,徐氏正與沈理商量沈瑞讀書的事。

  沈理道:「嬸娘只管交給侄兒,待侄兒周旋好了,安排瑞哥過去考試就是。」

  春山書院每年二月新生入學,沈瑞現下過去,算是「插班生」。

  「如今這個時候入學,會不會讓六哥為難?實在不行,等到明年二月也沒什麼。」徐氏道。

  沈理回道:「之前也有半路入學的,就是入院考試單出,比平素要難些。不過也就是縣試水平,瑞哥這裡是不怕考的,嬸娘儘管放心。」

  徐氏擔心的,哪裡是沈瑞的成績,不過是怕太麻煩沈理,引得謝氏不高興。

  沈理固然全心全意為沈瑞打算,可後頭還有個謝氏。

  雖說同為相府出來的娘子,可徐氏與謝氏不同。

  徐氏小時候,徐父就已經被除官免職,經歷人情冷暖;要不是三太爺為人方正,顧念與徐家的舊情,也不會給長子定下徐氏為婦。

  等到徐氏嫁入沈家沒幾年,三太爺夫婦相繼離世,然後就是六年孝期。

  要不是大老爺任職勤勉,徐沈兩家又有幾門姻親在官場為助力,沈家說不得就要徹底沉寂下去。

  沉沉浮浮的,也就養成徐氏從容豁達的性子。

  謝氏身為狀元之女,後為狀元之妻,父親又入成閣臣,卻是未經挫折,一日比一日風光。

  沈理與九房堂親關係疏遠,白婆母故去後,謝氏就越發自在,無人轄制。即便在京中,同二房與其他族兄弟有往來,也是君子之交。

  只有沈瑞這裡,因是「嗯親」之子,沈理對沈瑞極為看重,視若手足兄弟。謝氏也跟多了個小叔子似的,難免不自在。

  謝氏在丈夫跟前待沈瑞慇勤,過後瞧著就有些勉強。自從沈瑞來京後,她往二房應酬的次數多,笑容也越來越淺。

  偏生沈理粗心,察覺不到妻子的小心眼。

  沈瑞知趣,就藉口讀書,鮮少往沈理身邊湊。

  徐氏惱謝氏的小家子氣,可也不願挑開來讓沈理難堪。畢竟沈理入仕十來年,能到今日,多賴岳家提挈。

  「你家二哥也八歲了,如今送瑞哥過去春山書院,會不會耽擱了你家二哥以後上學?」徐氏想了想,還是問道。

  問出這一句,她已經有了後悔。

  要是直接請何學士幫忙,哪裡用得著顧忌這些?

  之前只想著不讓沈理難做,可這事交給他,說不得謝氏心裡就又不自在。

  沈理失笑道:「嬸子怎麼會問起這個?二哥還有三年呢,又不是每家只能送一個子弟過去……」

  沈理畢竟是翰林院僅次於掌院學士的侍講學士,沒過幾日就打發安排妥當,打發人過來傳話,讓沈瑞準備準備,十六日去春山書院參加入學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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