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0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26
第3卷 第二百四十章 天作之合(三)


  雖說對於楊家「文定」之喜帶了幾分好奇,不過太子也是三綱五常教導出來的,並沒有冒昧地提出要見見「小師妹」之類的話,反而對旁邊的少年頗為關注。

  楊慎長相與楊廷和肖似,太子便道:「這位就是前些日子從四川回來的師兄?」

  不得不說,楊慎的賣相極為討喜,相貌俊秀,看著就是那種乖乖好孩子的模樣。又因讀書多的緣故,更添儒雅。

  十來歲的少年,都愛同大孩子玩。

  今上後宮只有皇后,還有幾個沒有封號的夫人,是皇后入宮前就在的宮女子,沒有冊封嬪妃。龍子龍女,都是中宮皇后所出。太子本有一同胞弟弟、一同胞妹,不過卻是幼殤。如今宮中,天家只有太子這一血脈。

  要是楊慎是尋常少年,不知太子身份還能隨意些;如今既猜到太子身份,一時不免有些拘謹,應對之間守了尊卑之禮,顯得生疏不親近。

  太子輕哼一聲,露出幾分不滿,立時對楊慎沒了興趣,對楊廷和道:「先生有幾子?」

  楊廷和道:「有四子。」

  太子眼睛一亮:「那其他人呢?」

  楊廷和忙目視楊廷儀,楊廷儀下去,少一時領了幾個孩子進來。

  這是楊廷和庶出的三個兒子,年紀最大的二郎楊敦(dūn 敦音:惇厚,勸勉,推崇)九歲,三郎楊忱七歲,四郎楊恆三歲。

  太子站起身來,打量了幾個孩子一眼,回頭對楊廷和道:「先生,這三個都是師弟……」

  楊廷和聽了這話,加上太子方才的反應,只能硬著頭皮吩咐幾個孩子道:「這是你們師兄,快上前見過。」

  方才帶幾個孩子出來前,楊廷儀已經囑咐他們要規矩老實。可他不敢對幾個孩子說出太子身份,幾個孩子便也沒有對皇權的畏懼,除了年歲尚小的四郎之外,二郎、三郎眼中只有好奇與隱隱地親近。

  多了一個師兄?哪裡來的?

  這般天真爛漫模樣,反而得了太子的心。

  太子「哈哈」笑了兩聲道:「既是初次見幾個師弟,總要與份見面禮!」說罷,便目視旁邊侍立的白面中年內侍。

  那內侍乖覺,立時從袖子裡摸出兩個荷包來,雙手奉上。

  太子笑嘻嘻接了,掃了楊家幾兄弟一眼,也從自己身上拽下個荷包來,不過低頭看了一眼,上面金線繡龍紋的圖案若隱若現,怏怏地收回,又去看那內侍。

  那內侍陪著笑,咬著牙根在袖子裡摸出枚一寸直徑的碧玉環來,打著大紅色絡子。

  太子將那兩個荷包給了三郎、四郎,將玉環給了二郎。

  幾個孩子開始都不敢接,都是等到楊廷和點頭後,才接了,跟著謝了「師兄」。

  幾個孩子脆生生的話出來,即便沒有多言,屋子裡也一下子像是添了生氣。

  太子眉眼間陰鬱散了些,不過看著旁邊空著手的楊慎,想了想就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羊脂玉平安如意牌來,遞給楊慎道:「到底是初次見師兄,小小表記,還請師兄勿嫌輕薄。」

  太子的隨身配飾賜下來,這是多麼大的臉面。

  楊慎這裡本當跪下謝恩,可既是太子不願表明身份,便雙手接過,道:「榮幸之至……」

  不過太子既擺著「師兄弟」的身份,楊慎這裡也不好空手,就從荷包中取了一方田黃石印料,道:「我比師弟大,本當為師弟準備表禮,如今只能算是回禮……」

  他本比尋常少年聰敏,已經看出眼前太子不願守「君臣之份」,有心與楊家親近。自己最初的應對,是在規矩之內,卻是違了太子的心意。

  方才太子給二郎兄弟「見面禮」時,楊慎心中也帶了幾分緊張。

  楊家內宅雖不至於嫡庶混亂、尊卑不分,可想到亡母鬱鬱而終,同父親寵愛側室不無關係,他對幾個異母弟弟卻真的親近不起來。

  要是這幾個弟弟入了太子的眼,楊慎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嫉妒。他想要自己保有君子德行,可也是尋常人,難免有心生怨憤之時。

  太子手中把玩著黃田石印料,面上笑容更盛三分:「謝謝師兄,小弟卻之不恭了……」

  這還是他平生收到的第一份「回禮」。

  楊慎本就是性情率真,去了最初的拘謹,與太子應答也隨意起來。

  太子就將幾個小的撇在一邊,只與楊慎說話,「師兄在哪裡讀書」、「學院裡有武事麼」、「操練什麼拳腳功夫」。

  太子問題一個接一個,看得出來言談之中比較愛武事,楊慎卻是地道書生,應答起來就帶了一個人出來:「父親雖早就教導過我勞逸結合,可我染了讀書人不愛動的習慣,還是聽了毛遲的勸,方開始練習起拳來。」

  太子好奇道:「毛遲是哪個?他拳腳很好麼?」

  「是我昔日同窗,他身體不好,沈瑞就將一套養生拳法教給了他,前些日子他又教給我……」楊慎道。

  這套拳法,毛遲倒不是私自做主,在傳給楊慎時也是經過沈瑞同意的。當初的目的,是想要用這個來拉近楊慎與沈瑞的關係,不想要兩人繼續僵持下去。

  太子聽聞是「養生拳法」,帶了幾分不以為然:「不會是花拳繡腿的架子貨吧?」

  雖說因沈瑞來「相看」時表現的不怎地,引得楊慎少年多有不滿,可如今聯姻之事塵埃落定,在楊慎心中,沈瑞這個未來妹婿就是親人。甚至真要在心中論起親疏來,因「愛屋及烏」的原因,沈瑞還要排在幾個異母弟妹頭裡。

  楊慎帶出拳法來,就是為了引出沈瑞,就道:「書生練起來或許是花拳繡腿,可沈瑞練起來可不是……他那老師就是文武雙全之人,他身上功夫也不差……」

  太子聰敏好學,在朝野並不是新聞。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今日聽太子說話,倒像是更偏愛武事一些。

  在武事上,楊慎無長處,就想到沈瑞,就拐了個彎帶出沈瑞來。

  他只當自己「婉轉」,推薦人不著痕跡,可客廳上眾長輩哪裡看不出來,不免神色各異。

  「沈瑞?沈尚書之子?那豈不是我的小師妹……婿……」太子反應過來,越發好奇,四下里望瞭望道:「今日不是他與小師妹『文定』之禮,他怎麼不在?」

  楊慎道:「今日來過帖的是親家尊親長輩,並不用沈瑞出面。」

  太子有些洩氣道:「還想要與他比比拳腳,看來要等下一回……」

  太子隨侍來的內侍與近衛等,都在心裡盼著這小祖宗早些回宮,不過卻沒人敢開口催促,只能用眼神示意楊廷和。

  楊廷和今日做了太子「先生」,已經是出了大風頭。

  太子身邊多少人盯著,什麼風吹草動,或許能瞞住外朝,可宮中與詹士府是瞞不住的。

  想著宮中帝后將太子當成眼珠子似的,楊廷和便只能硬著頭皮道:「天色不早,家中長輩要惦記,壽哥當回去了……」

  太子眉頭一擰,瞪向楊廷和,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道:「如此,我就不再繼續打擾先生……」說罷,也不同眾人告辭,甩袖就走。

  楊廷和忙與眾人告了聲罪,帶了楊廷儀、楊慎親自送了出去。

  楊鎮與沈三老爺對視一眼,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沈瑛則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開始猜測到太子身份時,他雖有些緊張卻無懼怕;不過待楊慎拐彎抹角地對太子提及沈瑞時,卻驚出一身汗來。

  楊慎或許是無意,或許是好心,可「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儲君也是小老虎。

  沈瑞雖比尋常孩子穩重些,可到底年歲閱歷在這裡擺著,提前在太子跟前掛號不知是福是禍。

  楊宅門口,太子正拉著楊慎,道:「這次沒見著沈瑞,下次孤出來,師兄可要幫孤尋了來……」

  沒有外人在,太子便也混著叫起來。

  楊慎不敢應,否則擔了勾引太子出宮的嫌疑,傳到宮中去可落不下好,便含糊道:「等有機會,定會帶他給殿下請安……」

  旁邊楊廷和已經暗暗扣了荷包,塞到那中年內侍手中,低聲道:「那碧玉環定是劉中官心愛之物,本當歸還,只是殿下既賜下,不好不恭,倒是叫劉中官破費……」

  那內侍捏了捏荷包,覺得輕飄飄的,面上帶了笑道:「楊大人莫要嫌棄是雜家身上的就好,雖不算什麼稀罕物,也是早年殿下賜下。」

  楊廷和小聲道:「如今已經進了三九,寒冬臘月,殿下怎麼會出宮來?」

  那內侍拿人手短,不好做蚌殼嘴,便微微一笑,低聲道:「殿下今日心裡不痛快,非要出宮來散散郁氣。旁的地方雜家也不放心讓殿下去,正好聽聞楊大人家今日宴客,就只能叨擾楊大人,楊大人不會埋怨雜家多事吧?」

  楊廷和心中咒罵一聲,面上卻不動神色道:「殿下親至,蓬戶生暉,倒是借了劉中官的光……」

  太子騎馬而來,除了方才跟著進宅的內侍與幾個近身侍衛之外,門廳這裡還停著十餘人。

  待侍從將太子的馬牽過來,那中年內侍親自將太子扶上馬,帶了一干侍衛,簇擁著少年離開。

  楊廷和如何能放心,就吩咐楊廷儀帶了幾個長隨,尾隨而去。

  楊家所在坊街與皇城不遠,直到目送太子一行人等進了皇城門,楊廷儀方回來。

  楊廷和這才將提了的心放下,回到客廳繼續進行下一步,與楊鎮兩人交換了「龍鳳貼」……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26
第3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作之合(四)


  喧囂了一日,到了傍晚時分,賓客相繼離去,沈宅又重新歸於靜寂。

  沈三老爺從前院書房出來,緊了緊身上氅衣,面上還帶了幾分擔心,嘆了一口氣,回東院去了。

  三太太已經回來,哄睡了兒子,不時地望向門口。

  見丈夫回來,三太太忙迎上前,見他面帶乏色,就露了幾分心疼。

  不過三老爺是沈瑞親叔叔,為侄兒的親事出面天經地義。要是這點事三太太還嘮叨,就是不懂事了。

  三老爺往西稍間望瞭望,小聲道:「四哥睡了……」

  三太太點頭道:「才哄著歇下……」

  三老爺去了大氅,站了站,待身上寒氣散了,方躡手躡腳進了西稍間。

  四哥穿著小紅襖,蓋了被子,在搖籃裡睡的正香。旁邊兩個養娘不住眼的看著,見三老爺進來,都起身避到一邊。

  三老爺站在搖籃邊,看了熟睡中的小嬰兒,覺得心裡軟軟乎乎的。

  站了好一會兒,三老爺方轉身出來。

  大喜的日子,早上三老爺也是面帶喜色的離家,晚上回來卻不帶喜色。

  三太太不由擔心,服侍丈夫梳洗完,便道:「老爺怎麼了?可是今日楊家那邊不順當?」

  三老爺沉默了好半響,方道:「我對不起大哥,也對不起瑞哥……瑞哥才十三歲,為了頂門立戶,手不釋卷,又早早定下親事。這般急迫,不過是大哥上了年歲,沈家後繼無人……要是我身體好些,承上啟下,也不至於只讓兄長侄兒受累……」

  三太太聽著,心下黯然。

  她也是知廉恥之人,怎麼不曉得他們夫妻兩個不事生產拖累著兄嫂?

  要是丈夫身體無礙,她願意分家,即便吃糠咽菜也不會覺得苦;可是丈夫身體金貴,人參鹿茸不斷流的調養著。她自己出身耕讀人家,嫁妝有限。要是離了這個家,丈夫說不得就要送命。

  同性命攸關相比,廉恥清高就顧不得了。

  今日沈瑞定親,三太太將兒子撇下,從早到晚跟在徐氏身邊張羅,也是真心實意。儘管沈瑞沒有成為三房嗣子,可三太太與丈夫惦記了三年,在感情上到底要比對沈玨親近。

  不過三太太也不否認自己的私心,她是盼著沈瑞成器的。

  當初沒懷孕之前,聽到兄嫂說讓沈瑞兼祧兩房,她只是心裡發酸;等生了兒子後,雖沒有再想著兼祧的事,可在心裡也覺得以後能依靠的是沈瑞。

  可丈夫說的對,沈瑞不過是十三歲,還是個孩子。他們夫妻兩個,都該羞愧。

  三老爺對於參加會試的心思更盛,書房裡大老爺與沈瑞也在說話。

  方才三老爺留在書房,就是專程對兄侄兩個提及今日楊家見聞。東宮微服,對楊廷和以「先生」呼之,對楊家長子也多親近之意。這些對於與楊家剛聯姻的沈家是好事,可楊慎在太子前引出沈瑞來,則是福禍不定。

  當今東宮太子,身為正嫡,且又是獨子,同歷朝戰戰兢兢的皇子不一樣,極受帝后寵愛。

  瞧著他今日做派,又是個隨心所欲的,保不齊哪日想起來要見沈瑞。

  沈瑞這裡,總要心中有數,早作準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若是真有機會見東宮,也要應對合宜,莫要觸怒。

  大老爺聽聞太子剛到楊家時臉上隱有慍色,不由蹙眉。沈瑞這裡,則是滿心好奇。

  待三老爺離開,父子兩個就在書房說起當今太子來。

  「父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身份貴重,怎能輕出宮闕?」沈瑞不解道。

  雖說後世關於正德的野史軼聞不計其數,可多是他登基後的事蹟,登基前的事情並不多。

  「娘娘樂意讓東宮與外家親近,並不禁止東宮出宮……」大老爺面上帶了不讚同,道:「到底是婦人見識,幸好如今天下太平,否則稍有不慎,遺禍無窮……」

  對於楊慎的「舉薦」,大老爺與三老爺觀點一樣,並不覺得歡喜。

  沈瑞這裡,卻隱隱地存了期待。

  正德皇帝在歷史上雖名聲不算好,是貪玩好色的皇帝。可作為帝王來說,他對自己信賴的臣子算是厚道。

  要是能與這未來天子結一段少年之誼,對於沈瑞將來的仕途大有助力。

  只是這點隱晦的小心思,不好宣之於口,沈瑞便提及宗房大哥由賀家引薦親近李閣老的消息。

  大老爺無奈道:「論起來,賀家是他的外家,說不得在他心裡,那邊比二房還要親些。算了,左右以他的品級,一時半會兒的爭端也到不了他頭上,隨他去。要是攔著,倒像是阻了他的富貴。」

  大老爺對宗房大哥的印象並不算好,之前覺得他世故喜鑽營,這在官場上也是尋常,並不算什麼,不過在二房正式選嗣子前,宗房大哥有意無意的推出沈玨,少了手足情分,這點令大老爺看不上。

  像五房那樣不羨富貴,父慈子孝、兄弟齊心的人家,更容易得大老爺的敬重。今日專程讓沈瑛隨楊鎮、三老爺去楊家,也是大老爺特意而為。

  如今已經是十二月,明年二月庶吉士散館。沈瑛已經有了庶吉士的出身,算是在翰林院裡熬過來,就沒有必要死守著翰林院,能在散館後入詹士府是最好的選擇。

  到了那時,說不得正在楊廷和手下……

  *****

  回了九如院,沈瑞就沒了精神。

  早早地起了,待了一天客,還真是熬人。這一日來,都在想著沈家之事,倒是沒空正經想到楊恬來。

  想著那日驚鴻一瞥見過的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沈瑞想起源氏物語。不過他也曉得,這只是想像,在禮教森嚴的大明朝想要玩「養成」那是做夢。

  不過想想楊慎對楊恬的看重,還有他們兄妹兩個如今的處境,沈瑞要是不聞不問,只等著幾年後成親也說不過去。

  想到這個,他就招呼冬喜與柳芽兩個近前,問道:「十來歲的小娘子最喜歡什麼?」

  沈瑞並不是地道大明人,可也聽聞過「潘驢鄧小閒」。

  潘安貌,雖沒有,可相貌也不難看;驢這條,只能意會,暫且不適用;閒呢,又有禮教隔著,有功夫也沒機會相處去。

  唯一能使用的就是「鄧小」兩條,要捨得掏銀子,還要表現出小意溫情來。

  冬喜、柳芽聞言,臉上都帶了笑。

  柳芽笑道:「二哥將來會是好郎君咧,這才定親,就想著討二娘歡喜……」

  還是冬喜靠譜,道:「婢子小時候多吃兩塊麥芽糖都是歡喜的,得了姐姐們給了耳墜子、頭花就覺得是世上頂好的東西……只是婢子們的喜好,哪裡能與小娘子們的喜好相同?明兒婢子去大姐兒那邊打聽打聽……」

  柳芽道:「婢子曉得大姐兒最愛什麼。大姐兒擅刺繡,喜歡繡品,喬家大太太今日過來,還給大姐兒帶了繡件過來……」

  沈瑞聽了,皺眉道:「大姐兒現下還整日在繡房?」

  沈玉姐是庶女,性格像迎春與探春的結合體,有迎春的綿和卻沒有迎春的怯懦;有探春的好強,可沒有探春的鋒利,是個外圓內方的性子。

  對於這個堂妹,沈瑞還是很有好感,尤其是如今二房離京,玉姐留京,由徐氏教導,兄妹兩個見的次數多了,也熟稔起來。

  玉姐待他也恭敬,鞋襪針線都沒斷過。

  沈瑞雖覺得玉姐的針線出色,也領這份情,也可心疼這個小姑娘。沈宅雖在二房離京後,剩下的主人就七口人,可玉姐哪裡能只給堂兄一個人做針線?小堂弟、大伯、大伯母,這幾個都是落不下的。有了這些人,就不好略了三老爺與三太太,如此算下來,玉姐可不是得針線不離手?

  畢竟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孝敬親長的東西,也就只有親手做的針線了。

  沈瑞看著心疼,就私下裡與徐氏說了此事。徐氏藉口教玉姐管家,整日裡帶她在身邊,省的她整日裡在房裡做針線。

  柳芽猶豫了一下道:「這個婢子倒不知道了……」

  冬喜道:「太太前些日子給大姐兒添了兩個針線人,如今大姐兒整日裡跟在太太身邊,哪裡有功夫在繡房……」

  沈瑞想著這次自己定親,玉姐送了筆袋與荷包,自己還沒有回禮,便道:「明兒我留長壽在家,你們去趟銀樓,撿那時興的樣子去訂幾套金銀首飾……玉姐那裡,添個金項圈,在兌上一匣子銀錁子,正好算是年禮……」

  柳芽聽聞能去銀樓,面上有了雀躍,冬喜猶豫道:「二哥,婢子們選的如何能入大姐兒的眼,也不恭敬,是不是二哥親自走一遭?」

  沈瑞道:「金項圈玉姐那邊並不缺,是母親早年給的。你明日過去,只管挑重的選,算是給玉姐提前添私房……」

  冬喜領會了沈瑞的用意,玉姐轉年就十三,也要議親事。等到出閣時,沈瑞這個堂兄雖能添妝,卻不好越過玉姐名義上的兄長沈玨去。

  如今私下裡多給玉姐添些金銀之物,師出有名,沒有那麼多說法。

  柳芽道:「那金銀首飾是不是也要擇重的?只是一口氣送這許多,會不會太多了?」

  沈瑞搖頭道:「那金銀首飾不是給玉姐兒的,是給你們兩個的,一人一套……金子的尋常戴不上,不用擇樣子;銀子的,平素能用上,可著你們喜歡的挑……」說到這裡,想起春燕她們,道:「除了你們兩個金銀首飾一人一套,再預備些釵鐶錁子之類的,年下里賞人……」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27
第3卷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作之合(五)


  沈瑞這裡,並不缺金銀。進京前沈舉人給了一份,郭氏給了一份,連張老安人也意思了一份;進京後,徐氏這裡除了去年年底給了一匣子銀錁子之外,按月還有月錢。

  等到沈理、沈瑛過來看沈瑞,怕他手中銀錢不夠花,也給送來了不少。

  沈瑞花銀子的地方不多,手中很有富裕。

  他讓冬喜、柳芽兩個去訂金銀首飾,除了投桃報李,給玉姐添點私房之外,就是為了給冬喜預備嫁妝。他已經與冬喜、長壽兩個說過,等他考完院試就讓兩人成親,如今算下來,也不過半年功夫。

  次日一早,沈瑞就帶了長福一個去書院,將長壽留在家裡,讓他帶兩婢出門。徐氏那裡,自然是報備過的。

  對於出門採購,冬喜與柳芽兩個雖帶了雀躍,可也沒有因私忘公,真的去為自己定金銀首飾,還是先完成沈瑞交代的差事,為玉姐挑金項圈。

  沈瑞想的簡單,覺得玉姐既有常戴的金項圈,再送新的也不過是壓箱子,份量越重越實惠。

  可他這個未來當家堂兄所贈之物,玉姐就是為了討大老爺、大太太歡心,也不會束之高閣。

  因此,冬喜與柳芽到金樓後,並未只挑份量重的項圈,而是擇中,既是實心份量足,又要精巧不粗笨。

  除了金項圈之外,她們兩個商量著,又選了兩掛金鎖片,一對壽字簪,一對福字簪,一對蝙蝠紋手鐲,一對菊花紋手鐲,一對萬字紋手鐲。

  金銀樓裡的飾品,有直接售賣的,也有需訂提前定製的。

  冬喜與柳芽擇這幾樣並非鑲寶嵌珠的,都有成品在。冬喜用拿來的金子添了工費,一下兌出四十六兩金子去。總共帶來五十兩金子,除去這些,還剩下四兩。

  兩人便選了細手鐲要了兩對,剩下幾錢金子添了兩對金耳墜,兩隻金戒指,都是沒花色的。

  銀首飾有成套的,葫蘆紋,纏枝蓮紋的,釵鐶耳墜等齊全,一套下來重三、五兩銀子的,重十來兩銀子的也有。

  兩人便細細挑了,挑了份量不輕不重的兩套,又選那樣式簡單,工費低廉的戒指、細手鐲選了幾樣。

  又兌了各色精巧銀錁子一盤。

  用了半日功夫,裝了幾匣子。

  長壽結賬的時候,不由咋舌:「兩位姐姐也太實誠,帶來的五十兩金子竟是都花乾淨,半點沒剩……」

  冬喜道:「難得出來一回,一次預備了也省心。」

  柳芽掐著手指頭,將今日的開銷算了遍,擔憂道:「要是成了常例,二哥以後可怎麼好?」

  冬喜笑道:「二哥曉得孝敬長輩們,長輩們就白收了東西不成?有來有往,虧不了二哥去。」

  長壽在旁聽了,心下啐了自己一口,胡思亂想些什麼,難道冬喜姐姐是貪財的?會仗著二哥的器重,就大喇喇地給自己預備私房?

  要是冬喜是那樣的人品,也就不會得鴻大太太與二哥看重……

  *****

  等到沈瑞傍晚從書院回來,好奇冬喜、柳芽的採購內容,就張羅著要看。

  待兩人取出來,沈瑞覺得不對勁。

  首飾分了兩種,一種是做工精良,帶了各色吉祥花紋,如項圈、釵、環等;一種是沒有花紋的,細金手鐲與耳墜、戒指之類,還有銀飾。

  沈瑞看了看,不由皺眉道:「讓你們買自己用的首飾,怎麼添了這許多旁的?」

  冬喜笑道:「今日已經是初二,過了臘八各家就開始送年禮。不用說,到時老爺、太太定要讓二哥出面,雖說太太會預備了禮單,不過二哥添了自己的孝敬,長輩們心裡也服帖不是?加上因二哥定親的事,長輩們多得受累,二哥趁著送年禮的時候謝過,也不失禮。」說罷,指了指那兩對釵道:「這是孝敬太太與三太太的……」又指那兩對手鐲:「這是孝敬五房大太太、姑太太、姨太太……」又指剩下兩掛金鎖:「這是四哥與福姐的……」

  沈瑞之前壓根沒有想到這一茬,不由有些傻眼:「怎麼都是女眷與孩子的?那老爺、三叔他們的呢?」

  冬喜道:「老爺、三老爺的孝敬哪裡能在銀樓裡找?二哥那裡上街,自己尋去,反正離過年還有些日子。」

  想到人情往來,沈瑞不由覺得頭疼:「那嫂子們呢?族兄與侄兒們的呢?

  冬喜道:「不是還有太太,二哥只管求太太去……」

  沈瑞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他這裡預備下長輩們的禮,是他的孝心;平輩與小輩那裡,請徐氏幫忙準備就行,否則他色色齊全了,倒顯得外道。

  不過這些東西,可是四十多兩金子,小五百兩銀子,要是混在年禮裡,成了常例可沒地方哭去。

  沈瑞就讓冬喜將那些金首飾裝了一匣子,捧著去了正房。

  徐氏正吩咐婆子準備幾樣藥材,明日三老爺要去何家探病。

  見沈瑞捧著個首飾匣來了,徐氏帶了好奇道:「這是什麼?專程捧了來……」

  沈瑞將東西撂下,道:「這些日子為了我定親之事,使得母親與長輩們受累,孩兒無他孝敬,就想起這些俗物,今日就打發人去尋了來,到底是一點心意……」

  九如居兩個婢子今日出門,徐氏是知曉的,也知曉她們坐馬車去了銀樓,可本以為是沈瑞賞了銀子讓她們添嫁妝,沒想到是為沈瑞採購。

  雖沒看到東西,可沈瑞這般感恩知義,徐氏也覺得欣慰:「是什麼好東西,快與我瞧瞧?」

  沈瑞將匣子打開,攏共四層,都是黃燦燦的金首飾。

  徐氏看了,不由傻眼。

  她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鄉下地主,即便頭上戴了首飾,也都是鑲金嵌寶。這樣赤金首飾,尋常賞人用還行,真要往身上戴,沉甸甸的,除了年輕愛俏的小媳婦,沒有幾個愛的。

  「怎麼這許多?」徐氏不解道。

  沈瑞將那對壽字釵取出,道:「這是孝敬母親的……」又指出其他的,說了用途。

  徐氏聽聞裡面連小徐氏與楊鎮繼妻都有一份,笑著點頭道:「何家與楊家是這門親事的大媒,等到你成親時,還有的讓姑太太、姨太太操心的地方,是該好生孝敬……」

  東西預備的粗糙,卻也是一片赤子之心。沈瑞自己的年紀在這裡擺著,哪裡能準備的色色齊全,不過是取這份心。

  徐氏便在心裡算了下日子,道:「今年的年禮晚些送,到了十五你放假時就往各家走一遭,也說清了,是這次的謝禮與孝敬,不是常例……。」說著,將那兩掛金鎖片與項圈單獨拿出來,道:「這幾樣先留一留,四哥的正好做百歲禮,玉姐與福姐的年跟前再送……」

  叔嫂之間,避諱頗多,沈瑞沒有預備幾位族嫂的,也算是守禮。至於這次為沈瑞定親,出面幫忙的瑛大奶奶、琦二奶奶等人,等到年禮時徐氏這裡多送一份尺頭就是。

  *****

  進了臘月,京城的氣溫一日冷過一日。

  寒風凜冽,沈瑞換上直毛大氅,徐氏也不許他再騎馬上學,換坐了乘車。

  松江沈氏族中與姻親中的幾個應試舉人,經過千里跋涉,終於在臘八前抵京。

  七房沈潥(sù,水名),八房沈流,宗房旁枝沈玥,還有六房沈琪的內兄趙舉人,總共進京四人。

  宗房這裡早得了宗房大老爺的信,預備了客院。

  宗房大哥所居宅子,是沈度學士當年留下的宅子,即便不如二房如今的宅子大,可當年是御賜,到底意義不一樣。提前預備客院,招待族中舉子,也是宗孫分內之責。

  除了沈玥是初次進京之外,其他三位舉人,早年都曾進京過,也是住在宗房老宅這裡。

  沈玥是旁枝晚輩,趙舉人是外姓人,沈潥與沈流卻是一房之長。早年二房不與其他房頭往來時,還能不理會,如今情形不同,自然也要走動起來。

  少不得在京的各房頭排下來,輪流設宴,為幾位族親姻親接風洗塵。

  二房長輩年歲最大,身份最尊,就由二房開始輪起。

  先是二房,隨後是五房。大家本以為第三日該是沈理家,可沒想到不單前兩日沈理推脫,閤家沒有露面,隨後也沒有出面為族叔、族弟接風的意思。

  宗房大哥雖覺得不自在,可也勉強不到狀元郎頭上去,第三日就由宗房設宴。

  三老爺因志在科舉,應酬之間,對於幾位舉業的族兄、族侄也多了幾份熱絡。

  沈潥之前考了三回,沈流考了兩回,都落第不中。兩人都是四十來許的人,讀了半輩子書。提起四書五經與時文來,都是滔滔不絕,可三老爺聽著,就是覺得這兩位少了幾分靈氣。

  反而是族侄沈玥,相貌尋常,可應答之間透出幾分不尋常來。

  沈瑞便對三老爺提了沈玥所長,沈家子弟人才濟濟,可被成為「才子」,名揚南直隸士林的只有沈玥一個。

  三老爺本就醉心書法字畫,待聽聞沈玥擅丹青,不由心喜。

  兩人雖差了輩分,可年歲相仿,聊起書法丹青來,倒是伯牙遇子期。

  加上三老爺也是有心科舉,只是如今放下書本的時間太多,對於該準備的課業早生疏,便對大老爺與徐氏提了,想要請沈玥來這邊客居,也能相伴學習。

  大老爺與徐氏無異議,宗房大哥雖心裡不痛快,卻也不好扣住人不放。

  沈玥因是才子的緣故,多少有些持才傲物,身為宗房旁枝子弟,與嫡房關係並不好。客居宗房老宅,本就不怎麼情願,如今能換地方,卻是巴不得,不顧宗房大哥的明示暗示,帶了書僮,搬到二房去了……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28
第3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作之合(六)


  沈玥搬到二房沒幾日,祝允明也到京。他原本打算與同鄉住在蘇州會館,不過在過來拜見時,被徐氏教訓了一番,還是住進沈家客院。

  自打二房南下,沈宅就冷清下來,徐氏巴不得家裡熱鬧些,族侄都留了,更不要說是親外甥祝允明。

  早在祝允明沒到京前,徐氏就與大老爺提了此事,客院都是早預備好的。

  最高興的還有三老爺,祝允明之前已經數次進京,與三老爺也相熟。

  現在再加上沈玥,三人說起話來,倒是投機。

  之前大家之間聊的都是丹青字畫,如今三老爺有心繼續走科舉仕途,聊的就是時文、經書這些。

  沈瑞心中對於祝允明雖極為仰慕,可因要上學,早出晚歸,見了兩次,都是匆匆。加上進京後,歷史名人見了一個又一個,狀元見了幾個了,未來的皇帝也見了,連未來權傾朝野的權閹也見了,不再像去年那樣少見多怪。

  一直到臘月十五,書院裡正式放年假,沈瑞才得了空。

  祝允明去年冬曾過去松江,與沈瑞也是認識的。

  從徐氏論起來,兩人如今是表兄弟,祝允明待沈瑞也親近幾分。又因沈瑞拜在王守仁門下,要走科舉仕途,祝允明對於沈瑞的功課也頗為關注。

  待曉得沈瑞已經通讀四書,時文也做了兩年,如今在京城最著名的春山書院讀書,明年就要應童子試,祝允明感嘆道:「後生可畏!」

  沈瑞最關心的還是「四大才子」的消息,唐寅那倒霉孩子罷了,仕籍都除了,已經是民籍,沒有資格再進行科舉考試,那剩下的文徵明與徐禎卿呢?文徵明記得是科舉不順,一輩子連舉人都沒熬上,徐禎卿好像是中過進士的,只是不曉得是什麼時候。

  「吳中四才子」在南直隸早已名聲鵲起,常被人聯在一處說起。

  沈瑞問起文、徐二人,也不算冒失。

  等祝允明說了,沈瑞才曉得,徐禎卿參加今年鄉試,不過落第,所以都沒有進京。至於文征明,則是因歲試沒過的緣故,鄉試就沒有下場。

  文徵明比祝允明小十歲,如今年過而立;徐禎卿比祝允明小十九歲,如今才二十出頭。兩人已經有了秀才功名,即便不是舉人,在世人眼中看來,都還年輕。

  倒是祝允明,已經年過不惑,第四次進京應禮部試,因此壓力很大。

  客院燈火,都要三更後才熄,天不亮又點起。

  徐氏聽聞後,暗暗嘆氣,並沒有去勸,只是叫人買了幾筐白蠟,如同九如居書房那樣,給客院添了幾個燭台。又吩咐人取了人參,每晚客院這裡,都送了人參茶。

  沈玥原本作息還尋常,不過後來被祝允明帶的,也不好意思不勤勉,開始手不釋卷。

  等到沈瑞代表二房,送了一圈年禮後,衙門裡也開始「封印」。

  臘月二十一,風和日麗,京城的年味越來越重。

  沈瑞早早起了,同玉姐、祝允明一道,隨徐氏去了何學士家。

  何家正式嫁女的日子是明日,今日要送嫁妝。

  京城婚嫁奢華,前些日子沈瑞訂婚禮,都熱鬧了一整日,更不要說正經娶親。官宦人家,常要搭上五日喜棚、七日喜棚的。

  只是何、王兩家聯姻,與尋常男女做親還不一樣。

  王守仁是「病退」,又是續娶,親事倉促,不好太熱鬧。

  何家這裡,徐潁之喪了未婚夫,即便這次不算是再嫁,可也不好大張旗鼓。

  如此一來,兩家都沒有宴請外客,請的就都是至親好友。

  何家本是寒門,宗親族人少,看起來就越發冷清。

  徐氏雖早早地給外甥女準備了豐厚的添妝禮,可看到門庭冷清模樣,心裡還是不好受。

  沈瑞隨著何泉之、何泰之、祝允明一道,往王家送妝。

  王家這裡,因王華門生眾多的緣故,倒是比何家要熱鬧些。只是賓客雖多,正主卻遲遲沒有露面。

  王守仁之前即是「病退」,如今即便是續娶之喜,出來見客時依舊蠟黃臉,在人前匆匆露了一面,就以身體不好為由休息去了。

  沈瑞昨日來過王家,曉得王守仁真正的身體狀況,倒是沒有什麼擔心。何泰之陰沉著臉,眼圈都紅了;祝允明跟在何泉之身邊,與王門弟子說話,可眼中也難掩憂色。

  他實不明白,為何疼愛女兒的姨母、姨父會給女兒尋這樣的親事,門第是清貴,新郎官也是才子,可這身子骨委實令人擔心。

  只是這都要行大禮了,他身為親戚,都覺得糟心,也不想說什麼給何家人添堵。

  何泰之卻是憋不住話的,待王守仁下去,就將沈瑞拉到一邊,咬牙切齒道:「瑞表哥,你得告訴我實話,王守仁他……他到底病的重不重……」

  沈瑞見他這般為姐姐難過,心裡也為難。

  王守仁的情況,瞞著外人,卻沒有瞞著何學士夫婦。否則何學士夫婦即便希望女兒早些嫁人,走出沈珞去世的陰霾,可也不會捨得真的讓女兒去做「沖喜新娘」。

  之所以沒告訴何泰之,多半也是因他年歲小藏不住喜怒的緣故。

  沈瑞這一遲疑,何泰之的心就沉了下去,他跺腳道:「我爹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何要給姐姐定下這樣的親事……萬一……萬一……可讓姐姐怎麼活……不行,我不能讓姐姐嫁給這樣的人……」

  沈珞墜馬而亡,沈二太太大鬧的何家,何潁之「命硬剋夫」的流言早已傳開來。如今嫁給了「病秧子」,真要有萬一,就是坐實了之前的流言蜚語,吐沫星子都能逼死她。

  沈瑞見他炸毛,忙一把拉住,道:「表弟不要著急,師公昨日還請了太醫過來,老師身體無大礙,年後回鄉休養兩年就好了……」

  何泰之卻是不信這個說辭,在他看來昨日還請了太醫,那就是沒有病癒。

  「不行,我要去尋王侍郎,這門親事不能就這樣結了……」何泰之很是激動,身子晃動,想要掙開沈瑞的手。

  兩人本就在角落裡說話,可何泰之這聲量一高,就引得旁人側目。

  「噤聲!」沈瑞使勁一攥他胳膊,皺眉低聲道:「難道只有你疼表姐,姨母、姨父都不疼……」

  何泰之抬起頭,面上帶了憤憤:「那是瑞表哥老師,瑞表哥到底算是哪邊的?還是在瑞表哥眼中,老師親近,我們這些表姐、表弟是外一路的……」

  雖說他已經十一歲,可姊弟情深,委屈憤怒之下,眼淚都出來了。

  這熊孩子。

  沈瑞被遷怒了,哭笑不得,想著何泰之這一年來對自己的親近,便也不忍瞞他,低聲道:「老師已經病癒……只是之前在官場上得罪了人,如今在避禍,不敢讓人曉得,才露了一面就又回房休息的……」

  何泰之聞言,不由驚愕。

  他瞪了沈瑞半響,方醒過神來,小聲道:「真的?」

  沈瑞白了他一眼:「騙你作甚?」

  「怪不得我爹我娘同意『沖喜』,大哥也沒有反對……」何泰之後知後覺道:「好啊,只瞞了我一個,難道我就是信不過的麼……」

  他越說越氣,望向不遠處坐著的何泉之,恨不得要上前理論的模樣,到底知曉分寸,曉得不能鬧出來,就氣呼呼地看著沈瑞埋怨道:「我向來與瑞表哥好,瑞表哥卻不提前知會我一聲,害我擔心了這許久……」

  沈瑞低聲道:「是我錯了,改日擺酒給表弟請罪。」

  何泰之見他老實認錯,倒是不好再遷怒,有些怏怏:「旁人家的喜事辦的恁地熱鬧,姐姐的親事卻這樣,受了這些委屈……」

  沈瑞小聲安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別的我不敢說什麼,老師不僅學問好,人品也是頂好的……」說到這裡,忍不住附耳小聲道:「老師德行堪為君子,不二色……」

  這句話要是說給旁人聽,是極有誘惑力的。畢竟如今這個世道,仕宦人家,除了公主下嫁之外,有幾個女子能不與人分丈夫的。

  何泰之只有十一歲,即便讀書讀的好,可在男女之事上還是懵懵懂懂。

  加上何學士當年是「高娶」,夫妻感情又好,並未置妾室;沈大老爺與徐氏早年雖因求子置過妾室,後來子嗣沒求成,也都散了妾。

  至於鄉下何家那邊的親戚,倒是有置妾的,不過同灶上婢似的,花錢買人使喚,抬腳就能賣了的。

  因此何泰之對於內宅爭鬥,便也沒有直觀認識,只道:「這有什麼可說的?不會是有病吧?」

  沈瑞翻了個白眼道:「反正是難得的人品,你回去說與姨母、表姐聽,看她們歡喜不歡喜……」

  能名正言順地置妾室通房的時代,像王守仁這樣的操守,堪為「聖人」。更不要說王守仁原配已經去世三年半,他又是壯年。

  何泰之覺得被小瞧了,可也沒有與沈瑞再就此事拌嘴。

  不過等到回家後,何泰之就悄悄與小徐氏說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你姐姐的福氣……」小徐氏聽了這個消息,果然很高興。

  不過待何泰之再去告訴何潁之,何潁之卻沒有什麼反應。

  何泰之見姐姐人前帶笑,人後悵然若失,心裡只覺得酸酸的。

  雖曉得姐姐心裡未必能忘得了青梅竹馬的沈珞,可何泰之也曉得「逝者已矣」,便將沈瑞平素裡贊王守仁的那些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30
第3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青雲路始(一)


  等到王家與何家的喜事辦完,除夕將至。

  同去年相比,今年沈宅添了不少生氣。加上族人、姻親在京的也多,各種宴請不斷。祝允明與沈玥雖之前醉心備考,可到底是大年下,也出來應酬。

  沈家三個小輩,四哥還在襁褓中,就只有沈瑞與玉姐跟在徐氏身後,料理年節事物。

  玉姐話不多,可耳濡目染之下,行事有徐氏之風,是個心中很有丘壑的小姑娘。徐氏頗為欣慰,沈瑞對這個妹妹也多幾分真心疼愛。

  之前買的金項圈與銀錁子,沈瑞就在除夕前做了年禮,送了玉姐。

  玉姐這裡,也早備了一套新衣服給堂兄做年禮。

  他們堂兄妹親近,家中幾位長輩都看在眼中,各有思量。

  在大老爺夫婦看來,沈瑞並不因二老爺、二太太與孫氏早年恩怨就疏遠二房骨肉,是個心懷廣闊的。

  說起來,玉姐只是庶女,又是堂妹,沒兩年就要出門子。以後只要沈瑞照拂的,沒有什麼能幫到沈瑞的地方。

  沈瑞能不考慮恩怨,不計較得失,真心對玉姐,尤為可貴。

  三老爺並不知曉沈瑞曉得三十年前的往事,只覺得沈瑞能善待堂妹,以後對四哥也錯不了。畢竟他與三房長輩的關係,比二房要更親近的多。

  三太太是女人,想的仔細些,對丈夫感概道:「送玉姐東西不算什麼,瑞哥做哥哥的,與堂妹禮尚往來是應有的,難得是這份貼心……大伯與大嫂好眼光,瑞哥確實當得了長子……」

  沈瑞一口氣散了五十兩金子出去,也是心疼。原本除了給玉姐定個份量十足的項圈之外,剩下打算給冬喜、柳芽一人一半做嫁妝本。

  大明朝雖在服制上有要求,金玉飾品非誥命不得佩戴,可從成化帝寵愛萬貴妃,宮中崇尚奢靡開始,上行下效,民間奢華之風也漸始。

  別說是仕宦人家女眷,金玉上頭佩戴不再嚴遵律法;就是庶民商賈之家,披金戴銀也是常事。

  不過沈瑞讓冬喜、柳芽置辦金飾,更多的是看重的金子的保值。

  沒想到冬喜做主買了那麼多送禮的飾品,她與柳芽兩個每人就挑了二兩重的東西。

  一兩金兌十三兩銀子,這算下來每人是二十六兩銀子,加上每人一套五、六兩重的銀首飾,每人也不過是三十兩銀子的東西。

  冬喜精心服侍了他一年多,嫁的又是長壽,兩人都是孤兒,連個親人都沒有,沈瑞如何會小氣?柳芽又跛腳,以後說親時如何能不被嫌棄?

  只是冬喜曉得規矩,不貪心,沈瑞便也不再讓她自己張羅。只是心裡打定主意,等到冬喜成親時,再私下貼補她與長壽兩個。

  冬喜與長壽兩個不管是之前,還是以後,都是他得用心腹。

  除夕一過,就是正月。

  除了沈家的姻親族人之外,官場上的人情往來,比去年更盛一籌。

  沈瑞作為大老爺嗣子,沈家名正言順的公子,也是片刻不得閒。或是在家招待親友,或是隨大老爺出門應酬,偶爾還要奉徐氏出行。

  又長了一歲,沈瑞已經十四歲,身量已經五尺三寸,儼然翩翩少年。

  不少人打聽沈瑞的親事,待曉得他年前訂了楊大學士家的長女,都是嘆惋不已。

  誰不知曉沈家早年千里良田一根米啊,去年沈珞落馬夭折的消息,也不是秘密。如今沈家擇了嗣子,沈大老爺高昇,沈族子弟成才者眾,一番繁華景象。

  有心與沈家結親的人家,就不是一家兩家。

  四哥才過百日,當然不會有人問詢,打聽的就是小二房嗣子沈玨與庶女玉姐。

  沈玨入嗣二房後,雖在京待了大半年,不過因隨著三老爺讀書,鮮少出去應酬,見過沈玨的並不多。

  倒是玉姐,年前年後跟在徐氏身邊,經常出門。

  加上她雖是庶出,可到底是四品官之女,尚書的親侄女,就也有不少太太為自家庶子小輩打聽玉姐。

  徐氏也透過話去,給侄女擇人家,不挑門第,要對方不挑嫡庶的,還需是讀書人家的子弟。

  這也是心疼玉姐,要是只為門當戶對,選個二品、三品大員家的庶子、庶孫,極為容易,可是庶媳婦難做,上面兩重婆婆,也難得家族助力,反而需做牛做馬為嫡出兄弟做臂助。

  那種家中庶能壓嫡的人家,即便來提親,徐氏也不敢將侄女嫁進去。

  至於讀書人家子弟,那也是為了沈家以後能多一門姻親,沈瑞、沈玨兄弟以後多份助力。

  那些太太也知趣,就閉口不再提庶子,只提侄兒外甥之類。

  只是除了商戶人家,又有幾個不重嫡庶的?提出的幾個人選,多是旁枝或是依附親戚的落魄戶,想要迎娶玉姐,為的還是尚書府的權勢與玉姐的嫁妝。

  這樣的人選,徐氏如何會考慮?

  雖說玉姐才十三歲,還有兩年及笄,親事並不急,可這試探之下,徐氏心中還是有些懊惱。

  她也是知天命的年紀,年前年後又操勞頗多,又在玉姐的親事上受了憋悶,情緒就有些怏怏。

  大老爺見狀,便道:「實是不行就給二弟去信,將玉姐記在喬氏名下……沈家這一代就這一個女孩兒,又是個孝順懂事的,親事上總不能含糊……」

  徐氏嘆氣道:「我之前也想過如此,可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等到結親的時候,能糊弄得了誰去?真要挑嫡庶的人家,記名也無用。」

  大老爺想了想,道:「實在不行,就從寒門舉人中擇婿,當年太爺為三妹就是這樣擇女婿……」

  徐氏搖頭道:「這世上像楊姑父這樣念舊情的人有幾個?再說,楊家當年只是家道中落,並非全無根基……」

  玉姐落地十三年,嫡母過問的時候少,反而是徐氏這個大伯娘過問的時候多。加上人上了年歲,就怕孤單冷清,大老爺每日往衙門去,沈瑞每日要上學,陪在徐氏身邊就是玉姐,娘倆的感情倒是越來越深厚。

  等到看到玉姐真心敬愛沈瑞這個堂兄,沈瑞也能對堂妹看愛有加,徐氏就生出個念頭來。沈家即便過了嗣子,小三房也生了四哥,可只有堂兄弟三人,還是單薄。

  沈玨讀書資質不錯,可上面還有個不省心的嗣母,嗣父也不是明白人,能擔當起二房的那一攤,不拖累沈瑞就是好的。三房那裡,四哥才幾個月,又是病弱的父親所出,以後如何還都不好說,起碼二十年之內,都要靠著長房過活。

  沈瑞身為長房嗣子,連個臂膀也靠不上,以後太辛苦。

  要是玉姐成了長房的女兒,說一門妥當的親事,沈瑞這裡也能多個妹婿。而對玉姐來說,離了喬氏那樣的嫡母,將長房當成依靠,也是好事。

  只因二老爺只有玉姐這一個親女兒,徐氏即便因私心起了念頭,也都壓了下去。

  不過等到看到來打探親事的「歪瓜裂棗」,徐氏壓下去的念頭又起來。

  她想了想,便道:「老爺,即便記嫡,正式結親時難免論起嫡庶;要是過繼過來,本生親那邊卻是無需提及的……即便是說起來,也沒人會去計較……」

  大老爺聞言,不由遲疑。

  玉姐是他的親侄女,為了說門好親事,過繼長房也不是大事,他也舍得為侄女預備一份嫁妝。可是對二房來說,沈玨是嗣子,玉姐卻是親女,二老爺未必捨得過繼。

  徐氏也明白大老爺顧忌,並不想勉強,便道:「要不就給二叔去信問一句,聽一聽二叔的意見?小一輩只有玉姐姊妹一個,真要嫁給小門小戶還真叫人捨不得……」

  即便有私心在內,可徐氏也不想勉強成事。

  畢竟玉姐過繼長房,以後婚嫁聘娶就歸了長房,說起來也費事。要是給她選的人是出息的,能做上沈瑞臂助;要是個平庸的,說不得以後還給沈瑞增加負擔。

  還是兩廂情願的好。

  大老爺久在官場,曉得族人姻親的重要。

  沈家二房庶女,與沈家長房嗣女,絕對不是一個份量。

  真要按照徐氏建議,不管對玉姐還是對沈家都是好事。玉姐的親事也不會再高不成低不就,叫人為難,就可以在名門仕宦人家擇優秀子弟。

  大老爺點頭道:「好,我與二弟去信。他即便再糊塗,也曉得怎麼對玉姐才是好的……」

  徐氏聞言,心中的濁氣終於散了不少。

  沈瑞這裡,並不知曉徐氏與大老爺的打算,只曉得徐氏出門會帶了玉姐,有相看人家的意思。

  雖說他心裡覺得玉姐還是小姑娘,可也曉得這個時候姑娘十三、四議親,十五、六出閣是常例,便也不去囉嗦。

  過了正月十五,衙門裡開印,大興縣衙貼出了告示,今年的縣試開始報名了。

  京城是順天府,順天府倚郭宛平縣、大興縣。

  京城從正中間分開,左半拉隸屬宛平縣,右半拉隸屬大興縣。

  沈家二房在京入籍大興縣,因此沈瑞就要應大興縣的縣試。

  縣試是二月裡舉行,由縣令主考,主考地在縣衙大堂。

  待縣衙貼出告示後,學子就可以去縣衙禮房報名了……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31
第3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青雲路始(二)


  從讀書識字起,一個儒童經過十年寒窗苦讀,到十六、七歲下場應童子試,有望成為秀才。資質好的可以提前幾年,資質差些的考到三十歲還過不了院試的大有人在。

  不過即便過不了院式,只要能過了縣試、府試,就是文童,可稱「童生」,就區別於「民」、「民人」,見官可以有座。不僅面上體面,屁股也變得金貴,即便是犯了事,公堂之上也多給幾分顏面,輕易不會打板子。

  京城首善之地,勳貴官員多,百姓也比地方上殷實,報名縣城的儒童多。

  沈瑞所在的春山書院,先生們是提倡早下場的,因此戊班京籍的考生,在弘治十五年春就紛紛報名應童子試。

  因考生籍貫在京府各縣,應試地方不同,告假離開書院的學生也多了起來。春山書院平日裡請假不容易,可每逢考期卻是很寬鬆。

  沈瑞籍貫在倚郭的大興縣,縣衙就在京城東南,並不需要出城,可沈三老爺還是建議他請假,在家接受三老爺的「小灶」。

  沈瑞從諫如流,自然無異議,因此便也隨大流在書院裡告了長假。

  因今年是會試之年,京城士子云集,考試氣氛很是濃烈。

  同會試相比,縣試就顯得不起眼。

  不過這是科舉的第一步,沈瑞又是沈家的希望,長輩們對於此事依舊很關注。

  至於為什麼是三老爺盯著沈瑞應試之事,而不是王守仁這個老師,那是因為過了二月二,王守仁就攜了繼妻何潁之回鄉「養病」去了。

  沈瑞之前的課業,王守仁始終盯著,對於學生的水平心中有數,縣試、府試都是無礙的,院試不出意外也能過,並不擔心什麼。

  倒是沈瑞自己,因身邊人起點太高,不敢再像過去那樣想著過線即可,對自己倒是越來越嚴厲。

  三老爺這些日子陪著沈瑞讀書,看出他的要強,便也有心幫侄兒一二。

  只是沈瑞的功課尚可,縣試又不是學政主考,都有縣衙禮房出題,不好押題。至於使手段從縣衙買題,又不至於也不屑如此。

  他思前想後,不擔心侄兒的作文水平,倒是擔心他不適應考試節奏。

  因此,他便根據縣試水準,自己出了一套考題,打算設了個小考場,讓沈瑞假裝考一次。

  沈瑞聽了,莫名惆悵,這不就是模擬考試麼?上輩子高考時,每月考一次,大家都熟啊。

  因縣試天不亮就點名,考生提籃子進場,三老爺便也知會徐氏,給沈瑞準備了提籃,裡面除了文房用品,還有食物與水。

  二月初四這日,沈瑞丑時起床,穿戴整齊,用了早飯,而後就提了提籃去了東院模擬考。

  三老爺這裡,完全按照縣試的程序,天未亮點名進場。

  縣試一共考五場,每天一場,關鍵是第一場「正場」,其他四場都是打醬油的。

  正場考卷內容除了四書五經裡的填空題之外,就是時文兩篇。縣試的名次,取決於正場的發揮。

  偏生不管是死記硬背的經書題,還是時文,都是沈瑞的長項,倒是無需擔心。

  沈瑞又是快手,從辰初(早上七點)開始答題,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答完題,做完兩篇花團錦簇的時文。

  只是縣試考場,即便答完題,也不能直接放出考生,要等交卷的考生滿十人才放一次。

  三老爺就收了考捲去判卷,讓沈瑞繼續在「考場」裡適應,一直讓他堅持到申初(下午三點)。

  這期間,沈瑞可也吃自帶吃食,也可以在考場「買水」,就是不能出去方便。

  沈瑞為了這個,早上就沒有吃流食,倒是並不覺得難熬。

  等到了申時,三老爺才拿著看完的卷子,笑眯眯道:「如此文章,院試也無妨了……」

  沈瑞來大明朝已經四年半,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為的就是科舉。

  聽了三老爺的話,他也鬆了一口氣,道:「三叔,那案首……」

  院試慣例,縣試案首與府試案首都會取中,為的是顧全知縣與知府顏面,也是儒林慣例。

  沈三老爺想了想,道:「要說瑞哥這火候是差不多,不過京縣到底不同地方,書香門第多,以致喜好不同,這名次倒是不好說,不過應在前十之列……」

  有科舉以來幾百年,連中六首的也就只有一人。至於那些中了小三元,鄉試屢試不第的大有人在。

  沈瑞只是希望名次好看些,倒是並不苛求案首,之所以在「案首」這裡問一句,也是對院試有些擔心,盼著取巧罷了。根據三老爺所說,縣試考題最簡單,到了院試就與鄉試差不多。

  如此一來,要是縣試得了「案首」,就不擔心院試了,也是好事。

  從初四考到初八,五場模擬縣試下來,三老爺面上都帶了乏色,沈瑞依舊精神頭十足。這是沾了他每日練拳與練習吐納功夫的好處,體力充沛。

  三老爺見狀,只有羨慕的。

  三老爺不愛動,是個地道宅人,沈瑞勸了他兩回,想要拉著他一起練拳,都讓三老爺給推了。

  如今三老爺既有心繼續科考,最擔心的就是自己身體。如今他有了兒子,不敢拿自己的身體冒險。

  這回見沈瑞鍛鍊身體的好處,三老爺就主動提及與沈瑞一起練拳。

  不過他對沈瑞練習的大開大合的形意拳沒興趣,練一套道家流傳甚廣的「內家拳」。

  沈瑞瞧著有些眼熟,其中有太極拳的影子。待問了來源,來自武當張道人,就曉得這是後世太極拳的原形。

  沈瑞見狀,心中後悔莫及。這太極拳從武當太極發展到陳氏太極再發展到楊氏太極,成了後世流傳最廣的、被世人推崇的健身拳法。

  偏生因他認識的長輩練習形意拳,並不怎麼看得上太極拳,連帶著他對太極拳也只是一知半解。否則的話,演練出來,倒是最適合三老爺這樣體弱之人練習。

  如今後悔也晚了,沈瑞就將王守仁傳授的吐納之法,傳給三老爺,還有道家「辟榖」、「服氣」等小法門,也與三老爺說知。

  三老爺博覽全書,對於佛道兩門都有涉獵,不過以往並不留心罷了。

  如今為了身體康健,他開始關注起道家的養生術。

  轉眼到了二月十五,縣試開考。

  沈瑞因月初模擬考的緣故,已經習慣晚睡早起,作息時間也倒了過來,便神采奕奕地去縣衙考試。

  他是乘馬車前往,帶著的東西除了提籃之外,還有一套桌椅。

  縣試不比府縣、院試,有專門的考場,而是在縣衙大堂臨時設置,座椅就需考生自備。

  沈瑞所帶的一套桌凳,是前兩個月新制的,用的是南方榆木,份量比較輕便,桌子與條凳可也套在一起,拿著比較方便。桌凳的尺寸也是按照規定,不許超過三尺。

  縣衙外,衙役與吏員全員出動。

  縣衙前邊,燈火通明。

  先到的考生已經在排了四列,正在由縣衙安排的人手核對考生。在沒有照片的大明朝,想要核對考生就要按照報考時禮房註明的體貌特徵來唱名分辨,什麼「面黑,頷下有痣」,還有「面闊眉淺」之類。到了沈瑞這裡,是「身體修長,膚白,鳳眼,無須」。

  這核對相貌不算什麼,可「搜身」卻讓人不好受。

  為了防止考試作弊,考生不許穿帶夾層的衣服,要求穿單衣、單褲、單鞋,不過穿幾件不限。

  核對完相貌後,就要由吏員檢查提籃,再次就是檢查考生身上。

  衣服褲子都要解開,並不需要赤膊露體,可除了身上中衣之外,也要將外衣檢查一遍。腳上鞋子也要去了,檢查一下鞋底。頭上帶了帽巾的,也要除帽去巾。

  怪不得這邊寅正(凌晨四點)就開始放人進場,這檢查起來,確實很費事。

  不過因縣試年年有的緣故,報考的人數並不扎堆,否則縣衙也坐不開這些考生。儘管如此,人數也比地方考生人數要多,沈瑞目測了一下,有二百多人。

  縣試錄取比例,是按照當地戶籍人數定的,大興縣是京縣,錄取人數比外縣要多,不過每年錄取人數也不過十幾人。

  等進了縣衙,由衙役領著,沈瑞自己提了桌椅進去。

  縣衙大堂裡,已經擺了大半桌椅,他的位置有些偏後。

  沈瑞將東西放好,後邊的人陸陸續續進來。

  縣衙大堂面闊五間,屋子裡擺滿桌椅後,其他的就擺在廊下。

  沈瑞回頭看了一眼,不由慶幸。

  如今是早春二月,京城乍暖還寒,在廊下還真是難熬。

  如今天色剛剛放亮,屋子裡還霧濛濛的,距離正式開考,還有將近一個時辰。

  考生入場後不能四下走動,沈瑞就閉目養神。

  等到考生們進場完畢,原本有些喧囂的大堂開始肅靜起來。

  隨著外頭的鐘聲響起,大興縣縣令穿著官服,帶了幾個吏員上堂。

  官場上有句俚語,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

  附郭省城都是讓人如此深惡痛絕,更不要說是附郭京城。

  這大興縣的父母官四十來歲,就帶了陰鬱之氣,坐在堂上,俯視眾考生,目光爍爍彷彿是盯著賊人似的。

  沈瑞抬頭看了一眼,就低了頭。

  京城權貴云集,這縣試是多好的施恩機會,大興縣令卻擺出這個姿態,恁地不會做人。

  怪不得被安排了這個差事,看來也是干不長久的……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32
第3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青雲路始(三)


  大興縣是京縣,正堂寬敞,足有半畝。不過前面縣令帶了吏員所在的座位佔了一部分,考生與考生之間的過道也佔了一部分,剩下地上擠了小二百人。

  之前沒坐滿時還不覺什麼,如今考生都進了場,看著就擠得不行,味道也一下子多了起來。

  沈瑞因練了幾年吐納的緣故,五感比常人要敏銳些,可是遭了大罪。

  後邊傳來一股臭烘烘的油膩味,沈瑞實忍不住,回頭一看,就見後頭坐著一魁梧少年,滿臉憨厚,十六、七歲年紀,那身子板比成年男子高大。他身上穿著洗得泛白的布衣,儘管淳樸,看著也乾乾淨淨。

  味道是他的桌子發出的,看著那說不出是紅是黑的案板,上面都是一道道刀痕。

  那是做什麼板子?這味太熏人了。那憨厚少年見沈瑞回頭,還巴巴地露出幾分笑。

  這憨厚少年本是長著一對牛眼,不笑的時候看著還像尋常人,這一笑起來就顯得有些傻。

  沈瑞並無多少好奇心,對少年點點頭,就回過頭。

  就聽到有人輕哼一聲,道:「坐無坐樣,斯文委地!」

  沈瑞順著聲音望去,正是自己的左手邊,過道對面座位上的考生,雖沒有留須,不過看上去也三十來許。

  既然有五十歲依舊過不了院試的童生,那三十來歲來應縣試儒生也不算稀奇。

  只是這人精神怕是不大好,否則在考場上也不會這般無聊地管人閒事。

  至於為何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對旁人不屑一顧的模樣,估計是錢多燒的。就看他穿著打扮,雖是單衣,可用的卻是平紋素緞,連腳上單鞋也是緞面的,手指上帶了個金戒指,上面鑲嵌著鴿卵大小的紅寶石。

  再看這人用的桌椅,雖說也是泛紅的黑紅色,可同沈瑞後頭那少年用的柳木板子不同,泛著淡淡的檀香味,這用的是上好的檀木。

  真要論起來,眼前這人連童試都沒過,還是「民」、「庶民」身份,這份穿著打扮已經是踰越。只是京城權貴云集,奢華成風,別說是良民,就是奴僕下人披金戴銀也是尋常。

  同這人一對比,沈瑞這連漆都沒有刷的原色榆木桌椅就顯得寒酸。加上沈瑞穿著打扮,渾身上下半絲綾羅綢緞不見,用的都是細布,要是不看氣度,就是尋常耕讀人家少年的裝扮。

  身後的少年樂意親近他,旁邊這位對他不屑一顧,也是因他們對沈瑞身份的定位。

  沈瑞掃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他是打定主意,要做兩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出來,定要在前十名中。

  每場的前十名,在下一場就可以單獨考試。

  等到了辰初,天色大亮,順天府大興縣弘治十五年縣試第一場開始。

  等考題與考紙發下來,沈瑞就拿起毛筆。

  那些填空題,自然一口氣做完。就是時文這裡,他也佔了巧,其中有一個題目正好是之前曾經做過的,就默了下來。至於第二篇,因為要琢磨一會兒,他便暫時撂下筆。

  等著一抬頭,沈瑞卻是嚇了一跳,就見一個短衫裝扮的人手中提了提壺,站在一旁,對旁邊那大齡青年小聲道:「公子,要不要熱水?」

  即便他之前已經聽說考場上有人販賣食物與水,也以為會在中午那一陣,沒想到這才開考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開始叫賣。

  等四下眺望一下,沈瑞就發現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兩、三個。

  有自己帶了杯子的考生,就取了杯子買水;沒有帶杯子的也沒事,賣水的夥計這裡有備用的粗瓷杯子。

  旁邊的大齡青年已經從提籃中取了青花瓷蓋碗,又取了茶葉,等熱水注入,便是茶香四溢。

  那賣水夥計手中捏著一小元寶,滿臉紅光道:「感謝公子惠顧!」

  等他轉過身,對著沈瑞時,沈瑞就從看戲人變成戲中人。

  視線在沈瑞身上轉了一圈,這賣水夥計挺直了腰板,依舊帶了和氣,小聲道:「這位小哥,要熱水麼?」

  這跑堂夥計最是火眼金晶,沈瑞雖是穿著布衣,可這沉穩勁也不像庶民百姓出來。加上他年紀看著又輕,小夥計便也收了怠慢之心,好聲好氣地說起話來。畢竟,只有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子弟啟蒙早,應童子試的也早。換做百姓人家,十來歲開始讀書,小二十歲下場應童子試的大有人在。

  沈瑞點點頭,從提籃中取了白瓷碗:「有勞!」

  那伙計遲疑了一下,道:「小哥,一碗水五十文……」

  沈瑞從考籃中取出一個藍布荷包,從裡面抓了一把銅錢出來,數出五十枚,交到這伙計手中。

  小夥計接過,又數了一遍,方提著水壺給沈瑞倒了大半碗熱水,順著過道往後去了。

  沈瑞拿著荷包,卻是若有所思。

  他這一套考試行頭,都是徐氏親自給預備的。

  昨晚就準備好了,沈瑞自己也檢查了一遍。雖說不知徐氏為何給他準備的東西這樣簡樸,不過沈瑞也沒有多問。出來是答題,又不是人際交際,只要筆墨紙硯都沒問題其他都是小事。

  到了方才買水,沈瑞才隱隱地覺得不對勁。

  一杯熱水,成本連一文都不到,卻能賣五十文,與其說是買水,不如說是藉著買水索拿。只是這是科考慣例,大家一代代傳下來,也就約定俗成了。

  徐氏在考籃中裝了兩個粗布荷包,裡面裝了不少銅錢,為了就是此事。

  這會兒功夫,就聽沈瑞身後有人道:「我就十文錢,十文錢中不?」

  接著是那伙計的聲音:「呦呵,還想賴賬不成?旁人都給了五十文,作甚你就要十文,你是宰相家的公子不成?」

  想著身後少年方才那憨厚一笑,沈瑞就忍不住回過頭去。

  那憨厚少年手中捏著幾個銅板,滿臉惶恐,額頭上已經急出汗來。

  沈瑞的眼風落在考桌上,就見一個粗瓷杯裡倒滿了熱水。

  水汽寥寥,那伙計神情越來越冷冽,那憨厚少年急的眼圈都紅了。

  就聽那伙計道:「要是想賒欠,也並非不可,只是到了明日這茶水錢就……」

  沒等到他說完,那憨厚少年已經看到沈瑞回頭,立時跟抓了救命稻草似的,探出長胳膊抓了沈瑞肩膀:「大哥,借我四十文錢!」

  這般不按牌出招,那伙計愣了,沈瑞也微怔。

  這憨厚少年見沈瑞沒應答,嘴角一裂,豆大的眼淚就滾落下來。

  考生的座椅,除了過道之外,都是一個挨著一個。

  這塊一有拉扯,周圍的考生就都探頭過來。

  那伙計的面上也有些兜不住,瞪著那憨厚少年運氣。

  這也是索拿的常用手段,讀書人家的考生,長輩進過考場曉得規矩的,會預備下散碎銀子銅板之類,泥腿子人家出來的小子不知道規矩就要嚇一嚇,使得他服帖,明日帶了銀錢過來。

  不想這呆小子不按理出牌,這又是考場之上,索拿是索拿,可也不好公之於眾。要是喧囂起來,考生得不了好去,這伙計也會落不是。

  沈瑞被無辜牽連進來,心中生出幾分不耐煩,可也不過是後悔自己多事。

  對於這憨厚少年,倒是並未有多少遷怒。

  能讀得起書的人家,畢竟不是赤貧,要說湊不齊五十文錢也不至於,不過是這少年無人指點,才沒有帶銀錢進考場。這伙計看著笑眯眯,卻是個心黑的,越是這樣百姓無根基的人家,越是想要撈上一筆,才故做刁難。

  即然這少年借錢,沈瑞便轉身從荷包中摸出四十文,放到那少年的桌子上

  那少年正哭得傷心,見了銅錢,立時破涕為笑,連聲道謝,「呵呵」兩聲,取了銅錢,遞給夥計。

  那伙計雖臉色依舊不好看,卻不敢再招惹這憨厚少年。

  這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明明是大傻子,還來考童子試?誰家爹娘這麼不懂事,將這傻小子放出來了。

  至於前面掏銅板的少年,書香門第出來的,保不齊什麼時候就鯉魚躍龍門,可不是他一個夥計能得罪得起的。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沈瑞靜下心,在心裡破了題。

  買來的熱水放涼了,沈瑞一口也沒有喝。

  他雖然答題快,可考場放人是十個一批,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出去,為了免得解手,還是不喝水的好。

  等到沈瑞在草稿上做完第二篇時文,又在答捲上抄寫好後,已經又過去一個時辰。

  沈瑞這個時候可以交卷,但是他沒有交,交了也是等著旁人,還不如等一等。

  賣水的夥計繼續在過道里穿行,只是這回手中提的不是水壺,而是燒餅籃子,裡面是一包包油紙包的燒餅。

  一杯水都賣五十文,這點心要是論起成本來,自然是熱水的幾倍,或許是考慮眾考生隨身帶的銀錢有數,加上當初的告示要考生自帶食物,總算沒有太離譜去。這回有了選擇,夾牛肉的燒餅五十文,尋常的二十文,可買可不買。

  沈瑞沒有要,後邊的傻大個沒錢買,兩人吃的都是自帶吃食。

  旁邊的金戒指大齡青年,顯然也看不上這粗糙吃食,不耐煩地擺手。

  那伙計卻不肯走,只一味陪著笑。

  金戒指青年滿臉煩躁,都已經開口攆人,可那伙計就是不肯走。最後還是他氣鼓鼓地掏了一個小元寶出來,那伙計才留下幾個油紙包,笑眯眯地走了……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33
第4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雲路始(四)


  隔壁的金戒指青年,顯然被當成了冤大頭。

  每過半個時辰,就有夥計過來賣水或吃食,那青年擺著一張臭臉,儘管不情不願,可到底還是掏了銀子。

  這樣暴發戶的裝扮,應該是被夥計看透了,才有膽子過來索拿。

  沈瑞坐在旁邊,只當看戲。早上丑時就起了,熬了這大半日下來,沈瑞也有些累,只盼著大家早交卷。

  這時就見前面的人窸窸窣窣的,似要起身的模樣。

  沈瑞見了大喜,他不愛做出頭鳥,引得眾人側目,才不肯頭一個交卷子,想要跟在旁人身後交。

  不過這人從座位上起身後,並沒有離開,而是蹲了下來。

  隨即這人就脫了鞋子,沈瑞見狀,不由皺眉。

  之前聽沈全與何泰之說過,考場上有考生忍不住便意,偷著解手的。考官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管。畢竟關係到前程的大事,沒有人願意死得罪考生。

  沈瑞只當是笑話聽。

  可眼前這人先是除鞋,再是脫襪,這鬼鬼祟祟模樣,與傳聞中往襪筒裡解手的人很像。

  果然這個人下一個動作,就是撩開衣襟脫褲子。

  沈瑞直覺得頭皮發麻,抬起頭往前望去。

  縣令不知何時已經退出去,只有兩個小吏在閉目養神。

  四下里的考生,倒是有所察覺,望著那蹲著的人,都側身往遠避。

  就是沈瑞,也被噁心了,忍不住身子往後邊靠。

  可是座位與座位之間,不過兩尺寬的距離,沈瑞即便緊靠著後邊桌子,離前面這人也不過是三、四尺的距離。

  「嘩嘩」的聲音,傳入耳中,接著就是一股尿騷味散開來。

  雖說不是大便,可沈瑞也被噁心住了,將面前的考卷整理一番,就起了身。考籃是之前就裝好的,倒是不費事。

  至於桌子與凳子,倒是無需動。上面按照千字文貼了考號,等到五場考完時拿著考牌領回就行。

  這時就見前面隔了一排的一個考生也起身,提了考籃出來,正好走在沈瑞前頭。

  瞧著他皺眉掩鼻的模樣,定也是被身後這當眾撒尿的小子噁心。

  做完考題,在座位上觀望其他考生的不是一個兩個。

  這邊那考生與沈瑞一前一後往前走,前後就又幾個考生相繼起身。

  等到沈瑞等人走到前面時,後邊跟著好幾個人,廊下的考生也聽到動靜,開始有人起身交卷。

  不過因人數只有八人,沒有湊齊十人,還不能放出場,這幾人就由一衙役領著走出了大堂,在縣衙門口一側空廂房裡候著。

  這第一批交卷的八人中,連上沈瑞竟然有四人出自春山書院。大家都是戊班的同窗,就湊到一起,小聲說起這次的時文題目來,一個是「則我從先進」,一個是「執禮皆雅言也」。

  在書院中先生教過的時文類型中,這兩種都屬於好破題的,對於大家來說倒是不算難。

  幾個少年面上篤定模樣,都是心裡有底的,只是做不得倨傲之態,嘴裡亦謙虛些。

  少一時,又下來一個考生,正是沈瑞身後那憨厚少年。

  見到沈瑞,他滿臉感激,咧嘴一笑:「大哥,太謝謝你了,我明兒帶了錢還你。」

  沈瑞頗為意外,他起身走前往後邊瞄了一眼,這憨厚少年的卷子都空著,可不像是要交卷的模樣。

  只是萍水相逢,沒必要多問,沈瑞便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還是要謝謝大哥,要不我怕哩,估計連一道題也答不出,怎麼能答四道題,多虧大哥了……」那憨厚少年一邊摸著後腦勺,一邊說到。

  沈瑞在少年中算高挑的,這憨厚少年比沈瑞還高小半頭,一口一個「大哥」,引得旁邊的考生都側目。

  等到這少年說完,大家面上疑惑不解,有個嘴快的問道:「答了四道題?只答四道就交卷?後邊的時文呢?」

  那憨厚少年眨了眨眼道:「我背了先生給的十篇考題,題目都沒對上,就空著了。」

  雖說各個書院私塾都有老師押題的,可像這少年這樣訴之於口的還真沒有。

  沈瑞倒是覺得這少年實誠的可愛,只是不解他這樣的水平為什麼還要參加縣試。縣試雖是科舉考試中錄取率比較高的,可在京城地區,競爭激烈,也是十幾取一。

  這少年四書五經的填空只會三道,可見是個一知半解的。

  先交卷的考生,多是答完考卷的,算是考生中比較優秀的一批。

  眼見這憨厚少年不是讀書種子,大家就收回注意力,不再理睬他。

  這憨厚少年湊到沈瑞跟前,道:「大哥貴姓,明早我給大哥送錢來……」

  沈瑞雖不缺那四十文錢,可這少年滿臉真誠,便道:「免貴姓沈,明日碰上再說吧……」

  這憨厚少年對於應考之事,好像半點都不知道,聽了沈瑞的話,就笑著說道:「好,座位沒動呢,明兒我還坐大哥後頭,到時候還給大哥……」

  沈瑞殼子裡雖是不小,可頂著這小身板,被人一口一個「大哥」叫著,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叫沈瑞,弘治二年生人,你叫我名字即可。」

  那少年瞪著牛眼,搖頭道:「當叫大哥呢,我是弘治三年生的……」

  沈瑞聽了,看了這少年好幾眼。

  這是十三歲?這樣的個頭,這樣的身板只有十三歲?這身高按照後世的論,一米八都多了。

  沈瑞那三個同窗,都是十二歲,只比這憨厚少年小一歲,身量比這憨厚少年矮了一頭還不止。

  他帶了好奇道:「你這麼小怎麼就來應童子試?再讀幾年書來也不急啊?

  憨厚少年苦著臉道:「我爹逼我讀書哩,我實在記不牢,不想再讀了,就來考個試,也讓我爹死心……」

  旁邊幾個春山書院考生之前懶得搭理這憨厚少年,不過聽說他才十三歲,又不想再讀書,就有人不解道:「你才這丁點兒年紀,不讀書做什麼去?」

  這憨厚少年舉了舉胳膊道:「我跟我爹殺豬去,我現在就能按住兩百斤的活豬,就是我爹不讓呢……」

  這是屠夫的兒子,那幾個春山書院考生都是翰林子弟,未免覺得此少年粗鄙,即便覺得他憨憨傻傻的挺有趣,可也或多或少地露出幾分不屑。

  這時,又有個考生過來,正巧也是春山書院戊班的。

  前面那幾個同窗不由欣喜:「終於湊齊十人,可以出去了……」

  隨著那考生過來的,還有個吏員打扮的中年人,笑著招呼大家出了廂房。

  另一側廂房,湧出幾個衙役來,身上都披紅綢,手中拿著卻是鑼鼓嗩吶等物。

  縣衙的大門緩緩推來,這邊鑼鼓等已經吹打起來。

  門外圍了不少接考生的家屬,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便跟著喧囂起來。

  沈瑞等十人,就按照交卷順序,排了一排,依次出了考場。

  這十人就是「出頭牌」,後邊還有「二牌」、「三牌」也都敲鑼打鼓歡送。只有先交卷的前三十個考生有這種待遇,後邊的人就沒有了。

  儘管縣試是科舉考試中的第一步,可因沈瑞是沈家未來之主,上下都比較重視,過來接送沈瑞的除了他隨身的小廝長壽、長福外,還有沈家二總管。

  見沈瑞出來,二總管便帶了長壽、長福擠過來,將沈瑞簇擁而去。

  馬車在不遠處等著,上麵茶水吃食都準備好。

  這裡離沈宅並不遠,沈瑞即便肚子裡有些餓了,可看了乾巴巴的點心也沒有食慾,就吃了幾口熱茶。

  出場前,聽那個吏員提了下時辰,未正二刻(下午二點半),還不到申時。

  等沈瑞回到沈宅,三老爺已經在等著。

  不過見沈瑞面帶乏色,三老爺就沒有急著問他考試情形,而是叫他先回九如院更衣。

  沈瑞更衣後,先去見了徐氏,隨後就回到前邊書房見三老爺。

  沈瑞將時文默了一遍出來,三老爺看了不由頷首叫好。縣試的時文題目本就淺顯,沈瑞的時文當年卻是沈理這個狀元公手把手教導的,文章做的極為漂亮。

  「雖不能為案首,可前十無礙了。」三老爺放下手中文章,道。

  雖說三老爺並沒有應過童子試,可沈珞前幾年是考過的。因大老爺、二老爺都是職官,就數三老爺清閒,所以沈珞應童子試時,都是三老爺跟著盯著,對於考題的難易倒是曉得。

  沈瑞聽了,只有無奈。

  他原是惦記縣試案首的,可知曉縣試並不糊名後,就曉得機會渺茫。

  京城勳貴子弟多,寄籍的官宦子弟也多,考官為了不得罪人,當不會讓高官顯宦人家的子弟做案首。

  那樣的話太著眼,其他沒當上案首的勳貴官宦家說不得就要記仇了。

  多半是書香門第人家的子弟做案首,旁人即便有不滿,可是也不好說什麼。

  沈瑞現在倒是有些盼府試。

  要說科舉之路,會試時難度最大,除了四書五經的熟稔,經史子集涉獵,在時文上也不是花團錦簇就能過關的,還需要言之有物。

  只有在童子試這裡,對於縣試、府試兩層,考的都是四書五經與時文,到了院試時涉及其他經史。

  府試開始「糊名」,要是府試過了,院試時則是直接取了,也能讓人省心不少……
陸雲 發表於 2014-1-6 17:35
第4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雲路始(五)


  一夜無話,次日沈瑞歇了一日,養足了精神,二月十七依舊是醜初就起了。

  等到寅正(早上四點)到了大興縣衙外,這裡已經來了不少人。

  同昨日相比,今日不是「正場」,不過一應入場程序依舊按照昨日情形。唯一的區別時,在大家進場前,就由衙役抬了告示牌出來,上面貼了紅紙,紅紙上寫了「正場」前十考生的名字。

  沈瑞在交卷時,排在第二位,不過在今日榜上排了第三。

  沈瑞見狀,鬆了一口氣。

  只要排在前十就好,再像昨日似的小兩百人擠在一處考試真是令人頭疼。

  再細看這十人名單,有幾個都是熟悉的,昨日與沈瑞一道「頭牌」交卷的四個同學都名列在上。

  第一第二的名字倒是頭一回聽聞。

  等到卯初,沈瑞隨著隊伍,進了考場。

  早有吏員等著,引著紅榜上的前十去了偏廳。

  偏廳了擺了十套桌椅,五張桌子一排,總共擺了兩排。正對著這些桌椅,有一行太師椅,中間用梅花幾隔開。

  桌子上按照沈瑞等人的名字,貼了每人的考號,大家按號入座。

  沈瑞排在第三,就是頭排正中間,距離左右桌子都有三尺空地,距離前面的太師椅卻只有不到一丈距離。

  吏員將大家引進來後就出去了,外頭天色才濛濛亮,屋子裡還很幽暗。

  不過考官還沒來,考試還沒開始,大家便也隨意些。

  一個春山書院的學生道: 「果不出所料,那個屠家子不在前十中,要不然成了同榜豈不羞煞個人?」

  另一人道:「要是他在前十才令人詫異。不過聽說偏遠州縣百姓不知學,縣試、府試時常錄不滿。父母官為了應付差事,只有報名的就全部錄取……什麼時候京城也那樣,大家就省心了……」

  雖說這些翰林子弟在同齡人中學問算是好的,可沒有經過考試都不作數。即便是縣試,沒有出來結果前,大家還是會擔心。

  不過正場考入前十,通常後邊名次就差不多不會變了。

  不管今年大興縣錄取儒童的數量是否有增減,排在前十的考生應都不會落榜。

  說完這兩句閒話,幾個春山書院的學生都望向第一與第二。

  這兩人並不是春山書院的學生,那個排在第二的是昨日第一個交卷的少年,排在第一的穿著樸素,兩人都是十六、七歲,氣度儒雅有些相似。

  這第一、第二兩個少年似是相熟,在春山書院學生聊天時,兩人也在說話,話中也提及「書院」、「山長」這樣的字眼。

  春山書院這邊的五個考生中,除去沈瑞是十四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十二歲,都是正要強的歲數。加上家學淵源,父祖叔伯是翰林出身,便也惦記在科舉上爭個先。

  眼見第一旁落,第二、第三也沒擠上,大家便都有些不自在。

  沈瑞還罷,到底是同窗,也是春山書院出身,沈家書香傳家不是尋常人家,可前面那兩個小子,看著不過尋常人,怎麼就佔了先?要是真是才子,也不會熬到十六、七才開始應縣試。

  要知道,春山書院的師兄們,十六、七多過了院試,成績好的鄉試都下場了。

  帶了不忿,就有個小學生開口問道: 「兩位竟然是同窗麼?出自京城哪家書院?」

  第一那人笑著沒有應答,第二少年揚著下巴道:「我們出自南城書院……」

  問話的那小學生聽了,面上訕訕,立時熄了聲。

  南城書院不是無名書院,每年順天府一地的縣試、府試案首,常有南城書院的學生。因縣試、府試案首在院試時不落第,南城書院的院試過關率便也高。這一點,並不亞於春山書院。

  沈瑞聞言,眼睛卻是一亮。

  南城書院不就是田家書院麼?雖早就曉得南城書院在平民書院中是翹楚,可沈瑞也沒想到他們成績會這麼好。

  不過真要論起來,南城書院的考生也佔了兩個便宜。那邊的書院要求學生十六歲下場,同春山書院的小學生相比,他們多讀了幾年書;另外就是南城書院的生源,多來自京城低品官吏家與尋常耕讀人家,在縣試案首競爭這裡,就比春山書院子弟有競爭優勢。

  南城書院傳了幾代人,桃李滿天下,在北方士林極有人望。

  要是三老爺真的專心教育,開創書院,就可以按照田家的模式走。

  不過現在三老爺有心開始求仕途,開書院之事倒是不了了之,說起來還真是可惜了。

  雖說知曉那兩個少年是南城書院學生,與自家有淵源,不過沈瑞也沒有去攀扯關係,依舊閉目養神,心中在思量這十個考生。

  從穿著打扮來看,除了第一、第二那兩個之外,其他人都是仕宦子弟。寒門子弟,想要鯉魚躍龍門談何容易。

  怪不得後世提及科舉時,將考籍分為「熱籍」與「冷籍」。

  祖上三代之內,有科舉功名的人家被成為「熱籍」,三代民人的人家或是其他匠人、商戶人家則是「冷籍」。

  清末狀元張謇就是「冷籍」出身,冒了同縣同姓人家的「熱籍」應考。

  大家都是早起,旁人見了沈瑞如此,便也紛紛效仿,偏廳裡倒是一下子靜了下來。

  等沈瑞打了個盹,外頭關閉考場的鐘聲的也響了起來。

  外頭已經大亮了。

  又等了有一刻鐘,縣令領著四個吏員進來。

  開篇是縣令幾句勸勉鼓勵的訓導,隨即才將考捲髮了下來,依舊是幾頁四書五經的填空題,還有兩篇時文。

  沈瑞因座位在正中間的緣故,正對著縣令。

  距離縣令近了,看的也真切了,便見他眉心是深深地川字紋,緊繃著臉,倒是頗為官威的模樣。不惑之年,還是區區縣令,在仕途前程也上有限。

  今日與昨日不同,昨日大堂內外二百多考生,縣令一眼望過去都是人頭。

  現下這偏廳總共就十個考生,縣令自然也一一打量。

  沈瑞見過的品官好幾個,嗣父就是二品京堂,倒是沒什麼怯場的,加上他曉得案首沒戲,沒了患得患失之心,反而淡定下來。

  因縣試不糊名,前十名的三代履歷縣令也心中有數。

  他心中雖不願擔了巴結高官顯爵的嫌疑,不過對於沈瑞卻沒有刻意往後壓。只因沈瑞這三代履歷漂亮,祖父、父親都是進士。

  他心中最厭惡的,反而是翰林院子弟。有的不過一腐儒,可入了翰林就金貴起來,眼睛長在頭頂上。雖沒有刻意打壓,不過他也沒有抬舉那幾個翰林子弟就是。

  世人皆有「仇富」之心,二甲、三甲出身的進士,則是「仇」翰林官。

  說到底,還是羨慕嫉妒恨。

  至於擇了普通書香門第家的子弟做了第一名、第二名,則是世情由此,縣令不過是隨大流。

  儘管前面五個人盯著,沈瑞也渾不在意,開始專心答起題來。

  他之前只當自己是快手,為自己的作文速度頗為自傲,經過昨天「正場」,就發現自己自大了,「才思泉湧」的人不只他一個。

  等答完填空的幾張考卷,時間才過去兩刻鐘。

  有個衙役提了茶杯與茶壺進來,給十個考生倒了茶水。

  沈瑞想了想昨日的交卷時間,就端起茶杯,吃了兩口茶,接著開始破題。

  今日沒有昨日的好運氣,兩個題目都是頭一回聽說,不過因不是正場的緣故,這題目出的比昨日還淺顯。

  只是時文制式,從構思到遣詞用句,到底是費時間。

  等到沈瑞在心裡構思完全,在草紙上將兩道時文都做出來,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

  他手有些酸,便撂下毛筆,揉了揉手腕。

  眼前一片黑影,沈瑞抬起頭,就見縣令大人走到座位前,拿起一張草紙看。

  「真是一筆好字……」,縣令大人面上神色漸緩,倒不像開始時那般嚴厲。

  雖說昨日前十的考卷縣令也看過,覺得沈姓考生的字不錯,可是字不對人。

  眼前人名與真人對上,看著沈瑞衣著樸素,做起文章時也行文流水,肚子裡有墨水,便對他印象好了幾分。

  沈瑞不好應答,便垂首做靦腆狀。

  身為大興縣父母官,縣令大人的消息要比尋常人靈通的多。

  沈尚書家斷嗣又擇嗣的消息,雖已經不是新聞,可昨日圈了前十後,就有幕僚說與縣令,私下裡提了旁的。

  區區嗣子,有個尚書嗣父,還有個詹士府的大學士做岳父,眼前這少年的運氣好的令人嫉妒。

  縣令壓下自己的酸澀,想起昨日心腹幕僚的提議,不由有些心動。

  他仔細將沈瑞做完的時文的看了一遍,越看眼睛越亮,面上隱隱地露出喜色來。

  沈瑞因低著頭,沒有看到縣令大人的神情變化。

  將兩篇時文都看完,縣令就撂下草紙,踱步出去。

  不僅沈瑞鬆了一口氣,其他考生也都鬆了一口氣,不過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複雜,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其他。

  沈瑞沒想那麼多,又歇了一刻鐘,手腕不酸了,就抄了一篇時文。

  將午時,有衙役提了食盒進來,裡面取了食盤進來,每個考生桌子上放了一盤,裡面是四枚夾牛肉燒餅,一枚有小兒拳頭大小。

  除了考生,那四個監考的吏員也是每人一盤夾肉燒餅。

  衙役又給大家續了熱茶,大家便都撂了筆,開始吃午飯。

  這裡的吃食,都是免費供應,也是前十名的福利了。

  不少人從考籃中另取了吃食點心出來,沈瑞因愛潔,本也不愛吃外頭東西,不過想到方才縣令的異樣,他莫名心中一動,就沒有去動考籃,而是與第一、第二的兩個少年一樣,直接拿了夾肉燒餅吃……
陸雲 發表於 2014-1-16 17:41
第4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褏然舉首(一)


  整個大興縣衙隨著縣試的開場在考試日封閉,這些夾肉燒餅自然也是前一天就備好的。

  不過因陪著縣令大人的監考的吏員也用這燒餅,或許是照顧自己人,上來時倒不是涼的,而是熱過的。不過因熱的馬虎,並沒有熱透,外頭軟了,裡面還略有些硬。

  就著茶水用,有些噎得慌,入口勉強。

  沈瑞是凌晨用的早飯,肚子裡真餓了,一口氣吃了三枚燒餅,才用茶水漱漱口,吞嚥完畢。

  他用眼風掃了掃其他人,除了第一、第二兩人面上帶了幾分虔誠吃著夾肉燒餅之外,其他考生都拿了考籃中自備的吃食。即便有一、二人對縣衙這準備的吃食略有興趣的,試吃了一口也撂下。

  並非都是因嬌生慣養,吃不慣外頭吃食,有的人則是帶了謹慎,怕吃了葷食腸胃不調,影響接下來的考試,寧願吃自己帶的饅首或素燒餅。

  等到未初(下午一點),離場大半個時辰的縣令大人才踱步回來。

  他的視線在每個考上桌上的碟子上打了個轉,看到沈瑞右手邊時,眼神就有些冷。

  那是春山書院的小學生,咬了一口夾肉燒餅又吐了出來,吐出的半口燒餅牙就擱在碟子裡。

  第一的考生用了兩枚、第二的考生用了一枚燒餅,到沈瑞這裡用了三枚。

  知縣的視線在沈瑞的桌子上頓了頓,眉毛動了動。

  沈瑞已經開始動筆,抄寫第二篇時文。

  等到撂下筆,他一抬頭,正與知縣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知縣對沈瑞點了點頭,沈瑞連忙頷首回禮。

  雖告訴自己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沈瑞還是忍不住想的多了些。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先交卷,右手座位的小同窗已經起身,隨即身後也有動靜。

  看來被南城書院的學生搶了先,春山書院這邊的學生都不甘,今日要強先交卷。

  沈瑞見狀,便也收了筆墨紙硯,跟在兩個小同窗身後,成了第三個交卷的考生。

  依舊由吏員引著,同窗三人去了昨日等著開門的廂房中。

  一個小同窗道:「不知明日排名是否有變動?」

  另一人接道:「縣尊應該會掄才排名才是,否則要是一場定勝負,何必還要考五場?」

  前邊那人聞言,帶了期盼道:「希望能此!」說到這裡,帶了不忿道:「不過是仗著比我等年長幾歲罷了,我們要是也熬到十六、七才下場,哪裡還能輪得著他們佔頭裡?」

  他話未說完,旁邊那人已經開始咳上,瞄了眼沈瑞,不停給這少年使眼色。

  這小少年卻沒明白同窗的用意,繼續說道:「師兄們這個年紀都準備秋闈了……」

  沈瑞只做沒聽見,這小少年後知後覺自己失言。

  他說的是第一、第二兩考生的年歲,卻將比同學年長兩歲的沈瑞也說進去。他向來傲氣,對於沈瑞這個第三的排名也未必就心服,便扭了過頭去的,只當不知自己失禮。

  「首場」排在前十的,都是已經遴選出來的出色考生。

  沒一會兒,就又有兩個考生出來,就是那排在第一、第二的兩個考生。

  五人分屬兩個書院,道不同不相為謀,彼此都無話。

  不過幸而後邊的幾個考生答題時間都不慢,等了兩刻鐘,剩下的五個考生也都出來。

  今日「出頭牌」,就是昨日首場的前十名。

  算算時間,現在才未正,比昨日「出頭牌」早了半個時辰。

  依舊是披紅的衙役吹吹打打,鼓樂齊鳴地將十個考生歡送出考場。

  沈瑞上了自家馬車之後,便琢磨起這大興縣縣令來。

  大興縣因是京縣的緣故,是正六品衙門。大興縣父母官雖稱縣令,卻不是正七品,而是正六品。

  既然是正六品官,就不可能是考了進士後直接栓選,多半是外放知縣任滿考評卓異部推上來的。

  能對推為京縣知縣,定是之前真有政績的,不過肯定是沒有靠山,才被安排在這容易背黑鍋的位置上。

  同樣是父母官,京尹是熱缺,京縣則是避之不及的冷缺。

  就算京中權貴拉關係、賣人情,走的也是順天府衙門,而不是兩個京縣衙門。

  沈瑞有心想要叫人打聽打聽這大興知縣的行事做派,不過想到京城人多眼雜,自己如今又正是考生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熄了念頭。

  且看下一場,沈瑞心中暗暗對自己道。

  回到家中,三老爺雖也過問兩句,卻沒有同昨日似的讓沈瑞默文章。沈瑞即「頭場」進了前十,這次縣試應無礙。

  倒是徐氏那裡,早聽管事回報,曉得沈瑞是「首場」前十,笑著道:「看來要準備紅包了,明兒兒會有人上門賀喜呢……」

  沈瑞對於此風俗先前也有耳聞,每場前十名的考生,縣衙會安排人手去考生住處「賀喜」。

  沈瑞道:「一碗熱水五十文茶水費,二百多的考生一一收到,算下來就是十多貫錢,這還不算考場中叫賣的點心吃食……不知今日還是不是如此?又有這『賀喜』紅包,縣衙考試一回,倒是收益不少……」

  徐氏道:「習俗如此,縣試年年有,每次一旬功夫,要是沒有丁點兒油水,縣衙的人也不樂意……真要有赤貧子弟,他們也多睜一眼閉一眼,不敢太勒索……」

  沈瑞想著那屠家少年沒帶銀錢,差點被逼著欠債,就曉得徐氏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操守。

  那少年是個實誠的,一心惦記還他那四十文錢。

  沈瑞雖對那少年沒有輕視之心,可也會真的有功夫在考場外等那少年還錢。

  次日一早,大老爺才上衙門不久,縣衙「賀喜」的隊伍就到了。

  就是前兩次送沈瑞等人「出頭牌」的那些人,看著穿著打扮,正職應是縣衙衙役,客串鼓樂手。

  他們一路吹吹打打的進了仁壽坊,後邊就跟了不少看熱鬧的幫閒與頑童。

  等到了沈宅這條胡同,鼓樂聲響得越發厲害,街坊鄰居都驚動了。

  三老爺帶了沈瑞出面,謝了大家的「賀喜」,又送上「茶錢」。

  即便來的是尚書府,眾衙役屏氣凝聲的,可在收「茶錢」的時候卻沒有手軟,收了一次後又鼓樂齊鳴了一番,直到三老爺又送了一回「茶錢」,領頭的才滿嘴吉祥話,帶了眾衙役去往下一家。

  被這隊衙役鬧騰的,仁壽坊中家家都曉得沈尚書家公子今年應縣試且中了紅榜。

  大老爺為人寬和,徐氏行事素來周道,這兩口子當家,街坊鄰里之間就沒有紅臉的。

  之前不知道還罷,如今既曉得沈瑞應試,各家女眷便紛紛上門道賀。

  如今縣試都還沒完,徐氏哪裡好大喇喇地受大家的祝賀?一家一家的勸回去,只道如今孩子才應考,還瞧不出什麼,不好饒了鄰里,等過幾個月若是順當,再請大家來吃酒。

  大家聞言,心中有數,這說的是院試了,便也都知趣,只說等徐氏帖子。

  當年沈珞在時,縣試也是「紅榜」上,沈家也是在院試後擺的酒。

  如今沈家後繼有人,不免有人想起已經夭折的沈珞,對比起兄弟兩個。當年沈珞英氣勃發,是個不錯的孩子,可到底是侄子不是兒子,行事並不與沈尚書與徐氏相似。

  如今這位嗣公子,行事倒是隨了沈尚書,人前雖寡言少語,可看著彬彬有禮,倒像是隨了沈尚書的寬和性子。

  就是徐氏,也因縣衙報喜的隊伍想起沈珞當年,情緒有些低沉。

  等到晚上,大老爺落衙回來見老妻神色有異,嘆了口氣,道:「可是想起珞哥了?」

  沈珞是弘治十年參加的童子試,縣試時第二,府試、院試都是「案首」。

  即便不喜二老爺與二太太行事為人,可沈珞卻不愧為沈家子孫。

  徐氏沉默了一會兒道:「今天二月十七,要是珞哥還在,也考完會試了……都是命數,如今潁姐也南下了,只盼著孩子們都好……」

  夫妻兩人雖為沈瑞的好學自強欣慰,可想想如今這才是科舉仕途第一步,也隱隱地有些心急。

  旁人不曉得,只有夫妻兩個心中有數,大老爺去年高昇尚書,對沈家雖是喜事。可掌印尚書不比之前的侍郎,公務也繁重。偏生刑部雖在六部之中排在倒數第二,可所有的案卷案宗都涉及律法人命,不得輕忽,大老爺又是個極重責之人。

  就算是尋常人,到了知天命之年體力都會不支,更不要說大老爺身子骨本就比尋常人弱些。

  這半年下來,大老爺委實累的夠嗆,去年入冬後就病了兩回。

  「瑞哥是個要強的孩子,逼自己逼的緊,用不了幾年就就能撐門戶……」大老爺安慰妻子道。

  徐氏雖心疼丈夫,可也曉得如今的沈家二老爺外放出京,子侄尚幼,全憑大老爺支撐著,叫大老爺致仕休養是妄想,便也不再噦嗦。只是心中酸澀得不行,可在丈夫面前又不願露出來,便轉過頭去,低聲道:「幸而選的是瑞哥……」

  雖說她心疼沈瑞,可時不我待,卻不能不逼著沈瑞快點成長了。否則的話,怕是來不及……

  褏(ㄒㄧㄡˋ)然舉首,指人的才能超出同輩。出自《漢書·董仲舒傳》:「今子大夫褏然為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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