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9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4
第3卷 第二百三十章 未雨綢繆(四)


  因沈洲一行在松江休整的時間短暫,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商量一番後,就在各房子弟中,擬了個名單出來。
  
  具體定下哪幾個,就請沈洲自己拿主意。
  
  沈洲看了名單,見了沈琳與沈玲都在上面,心下就有思量。
  
  二月裡回南時,他與沈琳、沈玲兩人同行,大家同船共度一個多月,彼此頗為相熟。
  
  沈琳雖讀書笨拙,為人行事也不圓滑,可待人真摯、性子質樸,倒是頗對沈洲的脾氣。他少年得意,在翰林院混了二十來年,見的多是聰明人,像沈琳這樣天真爛漫的人倒是少見。
  
  還有沈玲,年歲不大,為人行事卻極為周全。不僅做人有眼色,而且還有上進心。
  
  其他的人名,沈洲看著也略眼熟,當時春日時來松江時曾給他請安見禮過,卻沒有多大印象。
  
  在見了幾個年輕人後,沈洲還是覺得沈琳、沈玲兩個最和眼緣。加上他們與沈玨也相熟,以後族兄弟之間也好相處
  
  不過,在做正式決定前,他尋宗房大老爺仔細打聽了三房的事。
  
  三房鬧分家,是在他上次來松江時就鬧開來的,實在是鬧得不像話。
  
  沈玲是小一輩,分家的事涉及不到他什麼,可沈洲還是想要打聽打聽其父沈湧的人品。
  
  宗房大老爺嘆氣道:「三房裡,只有老二沈湧是個實在人。上敬兄長,下撫兄弟,不是長兄,勝似長兄……要是沒有老二,三房也沒有今日,就是太厚道了.難免自己吃虧,分家的時候,整個三房只有他一個顧及著骨肉之情,不想分家,幸而二太太是個精明的,站了出來,要不然說不得分家還有的磨……」
  
  沈洲是見過沈湧的,對這位族弟的印象倒是平平,因沈湧行商賈事,還有些不入眼。
  
  不過聽了宗房大老爺的話,知曉他並不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在分家不公道時,也沒有與祖父、長兄鬧騰,甚至還將自己稀薄的產業再分給庶弟,沈洲覺得沈湧堪為君子。
  
  「那沈玲呢?雖是庶出,行事周全卻無小家子氣,又有上進心,怎就耽擱了讀書?」沈洲接著問道。
  
  宗房大老爺道:「玲哥是湧老二長子,早年湧二太太無子,將他當兒子養在身邊的……等到玲哥八、九歲,那邊添了嫡子,境遇就變了。換做旁的孩子,這般大起大落,心性說不得就歪了,玲哥卻是肖父,是個孝順寬厚的,就聽從父母之命去學做買賣。說到底還是被耽擱了,要是碰上孫氏那樣的嫡母,說不得早就有了功名。湧老二不是不疼這個長子,只是到底重視嫡子些。」
  
  沈洲與沈玲同船將兩月,也曾指點過他幾次,哪裡看不出他是愛讀書的?
  
  旁人家這個年紀的少年,都是讀書為業,沈玲卻十來歲就從族學出來,沈洲不由生出幾分同情來。
  
  「就沈玲與沈琳兩個吧,他們與玨哥相熟,彼此也能做個伴……只是這兩人以後婚姻與前程,到底如何安排,是不是需提前說一聲?」沈洲道。
  
  宗房大老爺笑道:「那是自然,這兩個孩子是好孩子,可也要防著這兩家給洲二弟添麻煩……你帶了族侄在身邊教導,本是他們的大福運,要是因此多了麻煩也讓人惱……」
  
  由宗房大老爺出面,沈湧這裡自然是無二話。
  
  三房分家後,沈湧一家就搬了出來。分到的那些產業,都被二太太攏在手中。二太太本是商賈出身,在三房忍氣吞聲了二十年,終於一展所長,自然是攥得死死的。
  
  沈湧因委屈了妻兒二十來年,對於妻子有愧,倒是無心計較。
  
  雖曉得妻子此舉,未嘗沒有防著沈玲的緣故,可沈湧想著十來歲大的嫡子,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有暗中拿了私房貼補沈玲。
  
  不過因沈玲已經二十歲,二太太依舊不開口提親事,沈湧也有些忍不住,正想要求到宗房大老爺處,請宗房大太太幫忙相看媳婦人選。
  
  如今沈洲能看上沈玲,想要帶沈玲赴任,對於沈湧來說真是天降之喜。
  
  對於宗房大老爺所說,沈玲婚姻前程都歸於沈洲安排之事,沈湧更是無異議。
  
  沈洲是從四品官,即便沈玲在他身邊只是族侄的身份,也足以與官宦人家結親。說不得歷練幾年,還能靠著二房安排,補個官。
  
  因此,沈湧痛快地寫了文書,白字黑字的寫清楚,將沈玲託付給沈洲,沈玲娶親、前程等事悉聽安排,旁人不得插手。
  
  到了九房那裡,九房太爺則鬧起幺蛾子。
  
  「怎麼看中了琳哥?他笨笨蠢蠢的,哪裡會服侍人?還是讓璐哥去,璐哥老成,又是監生,行事也便宜哩!」九房太爺振振有詞道。
  
  宗房大老爺心裡冷哼一聲,道:「璐哥拖家帶口不便宜,洲二弟那邊要選沒成親的晚輩……」
  
  這半年來三房「好戲連台」,九房也有笑話。
  
  沈琳從京城回來時,帶了幾口箱子的東西,不僅都被兄嫂佔了去,連身上的衣裳也沒落下,被改小了穿在侄子身上。旁人問起,璐大奶奶只說是從娘家得來的好料子。
  
  旁人不知曉,沈琴、沈寶兩個見過衣服料子的,卻是曉得。
  
  沈琳都這般老實了,偏生他那侄子是個沒規矩的,壓根不能這個叔叔當長輩,當面就「傻子」、「傻子」的叫,被沈琴、沈寶碰了正著。
  
  沈琴抱不平,就嚷了出來,大家才曉得九房得得那些東西都是二房大太太賞給沈琳的,同九房其他人並無干係。
  
  其實不僅九房,就是沈琴、沈寶兩人從京城帶回來的東西,兩家太太也是看著眼熱。
  
  五個手指頭有長有短,當爹娘的心也是偏的。
  
  七房溧二太太還好,不過與沈琴好商好量,讓沈琴勻出些東西給兄弟姊妹;沈琴不是小氣人,就也痛快給了。
  
  八房流大太太,卻是直接將沈寶帶回來的行李「整理」了一遍,將東西都收刮的差不多。還是八房老太爺出頭,將東西討了回來,可到底傷了母子情分。連帶著同母幾個嫡出兄弟,對於沈寶都有了埋怨。
  
  沈寶也不計較,只專心跟在八房老太爺身邊讀書。
  
  他不計較,沈琴卻替他委屈。只是八房長輩再不妥當,沒有他去發話的道理,就在心裡憋氣。真要鬧起來,傷了兩家情分,爹娘也饒不得他。
  
  碰到沈琳這樣的事,沈琴就故意大鬧了一場,使得人人都曉得九房兄嫂不慈,奪了沈琳的東西;九房小大哥跋扈,待親叔叔不恭敬。
  
  九房被鬧得灰頭土臉,沈琴也沒得了好去,到底挨了二十板子。
  
  旁人不知道沈琴為何這般鬧,溧二老爺如何不知道?
  
  七房、八房兩個房頭比鄰而居,流大太太因奪了沈寶的東西被老太爺奪了管家權,對外人是秘密,對七房來說卻不知秘密。
  
  沈琴鬧了這一出,明面上摺騰的是九房,實際上也給了流大太太一個耳光。
  
  就連溧二老爺與溧二太太,想著自己也從兒子那裡討了東西,心裡也生了不自在。
  
  要是九房太爺是個明白人,鬧出這樣笑話,就當好好教訓沈璐夫婦,好生安撫沈琳才是。偏生他是個糊塗的,不僅不怪沈璐夫婦,反而埋怨到沈琳身上,覺得他是多事,帶累了兄嫂與侄兒的名聲。
  
  既是厭惡,怎麼會願意讓他跟著沈洲去南昌混前程?
  
  「若閒璐哥大,還有我們小大哥呢……我們小大哥聰明,以後說不得進士及第,光耀門楣……」九房太爺道。
  
  宗房大老爺嗤笑道:「叔父莫要鬧混了,洲二弟要族侄在跟前跑腿傳話,可不是要帶孩子?你們小大哥才十來歲,就是跟著做小廝,年歲也小了些……」
  
  九房太爺訕訕道:「小點怎麼了?正好與玨哥做個伴,省的玨哥孤單呢……」
  
  宗房大老爺搖頭道:「還是算了。你們小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對著親叔叔能罵『傻子』,對著族叔能揮拳頭,我可怕玨哥受欺負……」
  
  九房太爺雖是不甘心,還要磨牙,可宗房大老爺卻不耐煩與他再噦嗦,直接提了二房對沈琳餽贈之事:「叔父也想想,要是洲二弟追究此事,可有沈璐兩口子的好?」
  
  九房太爺到底心虛,又有不甘,就挺著脖子道:「若要帶走琳哥也行,那琳哥就要放棄這邊家產,以後婚娶之事也不礙這邊……左右他跟著沈洲吃香的喝辣的,比家裡過的好呢……」
  
  宗房大老爺被氣的笑了:「家產一分不給琳哥?」
  
  九房太爺哭窮道:「九房又不比三房,不過是幾畝薄田罷了,家裡嚼用都不夠,璐哥又是承重孫……」
  
  宗房大老爺想了想,道:「那就提前分家,將文書立了,以後兩下里不相干。」
  
  九房太爺想要點頭,覺得不對,抬了抬眉毛道:「那怎麼行?他們爹娘雖沒有了,還有我這個祖父在,琳哥總要養我,與我養老送終……」
  
  宗房大老爺道:「沈璐既是承重孫,又要佔全部家產,難道還不給長輩養老?」
  
  九房太爺厚著面皮道:「我也是古稀之年,等到嚥氣時,也不能只拖累璐哥一個……」
  
  宗房大老爺擺擺手道:「既然如此,那沈琳還是留在松江吧……」
  
  九房太爺只是一時貪心發作,見宗房大老爺如此,反而服了軟。
  
  次日,沈家九房兄弟分家,沈琳「淨身出戶」。
  
  得了消息的人家,沒來不及為沈琳抱不平,就得了消息,沈琳與三房沈玲已經離開松江,隨二房二老爺赴任去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6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未雨綢繆(五)


  京城,春山書院。

  就在沈瑞同大老爺提過楊廷和不久,還不知大老爺那邊與楊廷和是否搭上,這邊他就見到了未來的狀元,楊廷和的兒子楊慎。

  這個楊慎,除了以狀元身份青史留名之外,還有許多膾炙人口的詩詞流傳後世,最著名的就是《三國演義》開篇的《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不過,此時的楊慎,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他雖是四川人,卻是生在京城,之前早有才名,九歲就入了春山書院,與毛遲做了兩年同窗,彼此交好。弘治十二年喪母,他打擊頗大。楊春愛重這個孫子,就致仕還鄉,想要回鄉教導孫子。沒想到回鄉途中,楊春之妻得了疾病故去。

  楊慎就隨叔叔楊廷儀回鄉守制,如今守制完才回京城。

  只是這次回來,楊慎雖回了春山書院,卻不在戊班。他去年在四川老家過了院試,如今已經是秀才。只因他年紀小,長輩們覺得他應該繼續學習,今年鄉試就沒有叫他下場,而是讓他隨叔父楊廷儀進京。

  楊廷儀是弘治十二年二甲進士,與沈瑛是同年,中榜後就趕上母喪,因此並未參加庶常考試,也沒有選官。

  楊慎個子不算高,不過容貌清俊,滿身書香氣,是個儒雅少年。

  聽聞他回書院,毛遲就拉了沈瑞去了乙班。

  楊慎迎了出來。

  一個是老友,一個是新朋,毛遲先給二人做了介紹。

  對於沈瑞來說,這真是意外之喜。

  他之前只想著讓大老爺去結交楊廷和,壓根沒有想到楊慎這裡。

  在打聽過楊廷和家的情況後,他還以為楊慎會留在四川,代父盡孝,等過了鄉試才回京,沒想到現下就回來了。

  楊慎聽了沈瑞身份,倒是還算親切,不過言談中可也看得出,他看重的並非是「尚書之子」,而是「狀元族弟」,口氣之中對於沈家祖上的沈度學士與現下的沈理都極為推崇。

  毛遲道:「眼看到了月底,等到假日,我與沈二弟做東給你接風洗塵。」

  楊慎這個年歲,也是極看重朋友的,早年是活潑的性子,這兩年因喪母打擊才沉寂下來。

  聽毛遲這般說,他便點頭應了。

  不過他對於沈瑞這麼遲入學,多少有些奇怪,私下裡問了毛遲。毛遲與他說了沈瑞的嗣子身份,又提了沈瑞喪母之事,楊慎不免生出幾同病相憐來。

  到了十一月初一,春山書院假日。

  就由毛遲與沈瑞做東,在成賢街一個酒樓訂了席面,為楊慎接風洗塵。除了楊慎這個主客之外,還拉了沈全與何泰之做陪客。

  楊廷和與何學士是同年,都是成化十四年進士,兩家也有往來,因此何泰之與楊慎也認識。

  至於沈全這裡,沈瑛與楊廷儀是同年,也能說起淵源。

  這些日子,沈瑞算是耳濡目染,知曉了些大明朝的官場習俗,那就是想要攀關係的,「同鄉」、「同年」、「同窗」這就是結成一個大網。同時,除了姻親之外,只要是同姓,不拘天南海北,還可也「連宗」。

  松江沈氏出自吳興沈氏,吳興沈氏如今也有人出仕,與沈家二房就是連了宗的。不過這倒不是誰攀扯誰,而是論起祖宗來,確實能論上來。

  沈全是初次見楊慎,倒是並不覺得生疏。

  一頓飯吃完,他看了看楊慎,又看了看沈瑞道:「楊世兄與瑞哥倒像是雙生兄弟……雖長相不相似,談吐卻彷彿……」

  毛遲看了看二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當初見了沈二弟就覺得親近不生疏,確實是這個緣故……」

  何泰之輕哼道:「都做大人態倒是真的!」

  沈瑞只是淺笑,他是殼子裡的魂是大人,是「偽」少年老成;楊慎可不是,他的確比十幾歲的少年老成持重。

  楊慎看著面帶淺笑也矜持難開懷的沈瑞一眼,卻是心有慼慼然。

  他也曾如毛遲、沈全等人似的,活的開心自在,可喪母之後,天卻榻了一半。

  如今那個家裡,有父親、有繼母、有庶母,有庶出弟弟們,他要是不長大,如何能護住自己與胞妹。

  想到這裡,他看了沈瑞一眼,又看了一眼何泰之。

  楊家與旁人家不同,他父母就是定的娃娃親,他也是週歲就有婚約在身。如今他胞妹雖才九歲,可在他進京前,已經同祖父商議過妹妹的親事。是將妹妹嫁到京城,還是嫁回四川,祖孫兩個都拿不定主意。

  嫁到京中的話,楊家父子總有致仕回鄉的時候;嫁回四川的話,要是父兄一直做京官,兩下里離的又太遠。

  大家吃吃喝喝,年歲又相仿,在書院裡趕上大講時便也湊到一處,彼此倒是越來越熟稔。

  沈瑞是有心交好,楊慎因是少年才子,博覽群書,難得碰的一個對脾氣的,倒是感情真摯,兩人相交倒是有「後來居上」之意,超過了楊慎與毛遲之間的交情。

  毛遲雖在背後與沈瑞抱怨了兩句,可到底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會計較這些。只是讀書越發勤奮,沈瑞讀書的勤勉,都在他眼中,可想而知,等到明年童子試,沈瑞定會一路縣試、府試、院試地考下去。

  楊慎有才,沈瑞也不俗,要是自己落後太多,只會被好友落下。

  這邊沈瑞與楊慎相交,那邊大老爺已經是不動神色地留心著楊廷和其人。

  隨著李東陽收楊慎為學生,使得大老爺拿下了主意,請何學士為媒人,打算為沈瑞聘楊廷和嫡長女楊恬為妻。

  在此之前,徐氏在出門交際時,已經見過楊恬。

  蜀地出美女,楊恬雖只有九歲,可已經是個小美人坯子,不亞於江南閨秀。

  別說徐氏受大老爺所托,對楊家長女多有留心;就是小徐氏,也頗喜歡楊恬。只是因楊恬已經失了生母,怕其少了教導,何泰之年紀有小,才沒有想到親事上。

  聽到姐姐為沈瑞挑中了楊恬,小徐氏心中也有些泛酸。

  大老爺之所以這麼快就有了決斷,除了沈瑞之前的話之外,還因李東陽。

  在三位閣老中,李東陽行事最圓滑,連他都不動神色地拉攏楊廷和,可見沈瑞的目光沒錯。另外,樣李東陽才收了楊慎做學生,這個時候與楊家結親,在外人眼中,也算是有親近李派的意思,淡化謝派痕跡,一舉雙得。

  楊廷和對於沈家的提親,頗為意外與不解。

  京中官宦人家並不流行娃娃親,小兒難養,禮法森嚴,要是對方有了閃失,豈不是耽擱兒女?

  而像沈家這樣子嗣艱難,選了嗣子承祧香火的,多半會早婚。沈瑞與楊恬差了四歲,等到楊恬及笄時,沈瑞已經十九歲。

  何學士道:「內大兄最關心的不過是瑞哥的學業,瑞哥雖拜在伯安名下,可伯安身體不好,明年開春就要回鄉……瑞哥不好另拜他人,內大兄只能為他尋一個岳父以作教導,到底是慈父心腸……」

  楊廷和並不曾見過沈瑞,不過卻曉得沈家是沈度學士之後,沈大老爺與已故太爺都是九卿,論起門第來,比楊家高了幾頭去,能使人向楊家提親,有些受寵若驚。

  要知道,楊廷和的祖上是贅婿,高祖父、曾祖父都是白身,祖父是貢士,家族才成了讀書人家。他自己先與其父中了進士,而後其父中進士,父子出仕,才晉身仕宦人家。

  不過即便受寵若驚,楊廷和也沒有一口答應。

  不管沈大老爺官聲清正,徐氏如何有賢名,沈瑞到底是嗣子,不是兩人親生子。對於沈瑞的人品,楊廷和還想要「眼見為實」。

  兩家做親,這「相看」也是應有之意。

  何學士傳話回沈家,大老爺與徐氏自然無異議。

  等到沈瑞下學回來,被叫到正房,就得了這個消息。

  沈瑞對於沈楊兩家結親並不意外,官場之上最後的結盟手段,就是聯姻。只是沒想到自己身上,原本以為會是玉姐對楊慎的庶弟。

  畢竟他是承嗣子,多半要早婚,而他的年紀與楊家嫡女的年紀相差又大了些。

  聽說過兩日就要隨大太太往楊家赴宴,沈瑞心裡直抽抽。

  他是想要借楊家的光,讓沈家在正德年問不翻船,可沒有打算徹底上楊家的船。

  楊廷和固然做了兩朝首輔,可下場並不好,晚景淒涼。

  可是這門親事,既已經託人傳了話,到了「相看」的時候,就輪不到沈瑞再說什麼……

  *

  南京,喬宅。

  沈洲一行到了南京,因喬三老爺在南京任上多年,姊弟之年數年未見,少不得也暫留幾日,骨肉團聚。

  喬三老爺因惦記庶長女親事,就對姐夫提了沈琰之事。

  沈洲這裡,因有宗房大老爺曾經說了好話,對於沈琰並無惡感:「祖上的事情都過去數十年了,倒是無人會與之計較。不過因祖父早年有遺命在,不許這一支歸宗,我們身為晚輩也不好忤逆……小舅子要是不挑家世,只看人品,定就定下吧……」

  喬三老爺自己品級不高,長女又是庶出,不管是在江南,還是在京城,庶女都不好尋人家。猶豫了一下,到底看重沈琰人品,加上沈洲話中並無反對之意,還是決定定下這門親事。

  喬三太太看了便宜外甥沈玨,覺得他性子爽朗,相貌也好,比沈珞當年還強一些,就私下與喬三老爺商量,想要親上加親。

  喬三老爺道:「還是莫要自取其辱,當年老太太開口,都被姐姐拒了,何必討這沒意思……」

  喬三太太想想大姑子的脾氣秉性,嘆了嘆氣,就也死了這條心……
陸雲 發表於 2013-12-19 20:47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金風玉露(一)


  兩輩子頭一回相親,對方是個九歲的小妹妹?怎麼破?

  沈瑞面上做鎮定,心中卻是哭笑不得,這叫什麼?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不指望兩情相悅,可的這同預期的婚姻也差太多了。

  可是,對比他現下的歲數,說個小四歲的未婚妻,雖讓人覺得有些意外,倒是也並不算什麼稀奇事。

  等再次在春山書院,見到楊慎時,沈瑞就覺得他眼睛裡能射刀子。

  好友相交沒什麼,對方的人品這些日子的往來也是看在眼中的。可兩家真要論起親事來,最挑剔的就是楊慎。

  他盯著沈瑞,只覺得處處不順眼,恨不得在沈瑞身上挑出十個八個毛病來。

  沈瑞之前的長處,如今都成了短處。安靜少語成了木訥無趣,博覽群書成了讀書不專心,待人寬和、喜怒不形於色成了城府深。

  要是將胞妹嫁到尋常人家,楊家父子總能為其後盾。

  沈家門第高於楊家,沈瑞在讀書上又勤勉,科舉仕途可期,楊慎便覺得心裡沒底。

  對於這門親事,楊慎聽父親提過後,就滿心糾結,一邊覺得沈瑞在同齡人中算是翹楚,比那些黃口小兒要強上許多;一邊又覺得朋友變妹婿不對味,之前他心中雖有過小小念頭,可也只是想想罷了。

  他這樣七情上面,對沈瑞一下子冷淡下來,毛遲見狀,不由疑惑,私下問沈瑞道:「你們這是吵架了,昨日大講上不還好好的?」

  沈楊兩家親事還沒定下,沈瑞不好多說,便道:「誰曉得,許我無意得罪了他……」

  毛遲性子寬厚,少不得還安慰沈瑞道:「或許是有旁人的事情翻新,並非因你之緣故……」

  不管沈瑞心裡作何想,終於到了十一月初十,楊廷和休沐之日。

  徐氏收到的帖子,也正是這一日。

  這一日,大老爺也是休沐。只是他如今是堂官身份,不好輕動,楊家才邀請的是徐氏,而不是大老爺。

  不過顯然對於嫡長女的親事,楊廷和並不打算全權交給繼室俞氏做主,而是要親自相看,才定在他休沐這一日讓沈瑞過去「做客」。

  為了這次「相看」,徐氏提前使人去春山書院請了假。

  沈瑞是長房長子,未來的當家人,他的親事當然不是小事。

  三老爺、三太太都已經聽聞,知曉對方是楊家女兒,三老爺倒是覺得還算門當戶對,不過聽說對方比沈瑞小四歲,則有些不太樂意。

  徐氏年過五十,近年來體力不支,他還盼著侄媳早日進門為長嫂分憂。

  只是見徐氏張羅,三老爺不好當面潑冷水,只對妻子抱怨道:「定是大哥那邊拿的主意,真是太不體恤大嫂……毛丫頭一個,等到能進門,還有好些年,到時候受累的還是大嫂……」

  三太太道:「瞧著二哥的勁頭,一心埋頭讀書,或許大伯與嫂子不想讓二哥早分心,才定了個年歲小的……」

  三老爺搖頭道:「那也小太多,依照我說,同庚或是小個一、兩歲就好……謝三郎的獨生女比二哥小一歲,要是從謝閣老論起,也算匹配……」

  三太太道:「聽說那邊是何學士做媒人,老爺就莫要再開口,省的大嫂為難……」

  三老爺看著襁褓中的兒子,兩個月的孩子,已經大了一圈。

  白白嫩嫩的,看著結實許多。

  三老爺並不記得自己襁褓時的情景,不過見兒子落地時雖細弱,可兩個月來並沒有生病,就安心許多。他神色柔和,輕聲道:「如今二哥要說親,還不知我家四哥以後的娘子落地了沒有……」

  九如居中,冬喜已經得了吩咐,為沈瑞提前預備了出去見客的衣裳。

  不像平素上學那樣穿的素淡,可也並不是如鄉下老財主似的出門就穿簇新簇新的,八成新的素緞夾絲袍,外頭是潞綢面的毛皮大氅,還有一塊編了紅色絡子的墨玉平安無事牌、一隻用銀線提花的荷包做配飾。

  沈瑞穿戴上,不顯奢華,可也透著幾分不俗,趁著他唇紅齒白好相貌。

  服侍他收拾完,冬喜讚道:「誰家小郎君這麼俊?別說是學士家的小娘子,就是公侯家的小娘子,這般模樣,也匹配得上了。」

  柳芽道:「太太一年四季地給二哥添新衣裳,二哥只撿素淡顏色的,如今這好顏色的也襯二哥哩。往後到底當穿一穿……」

  沈瑞看了看冬喜與柳芽,柳芽還罷,只有十六歲,冬喜卻已經十九歲。

  雖說在他看來,十九歲還小,可在大明朝這已經是老姑娘。這般一個溫溫柔柔的妙齡少女在身邊服侍,要說心中沒有綺念那是假話,不過也只是想一想罷了。

  他不是真正的毛頭小子,冬喜也不是那種輕浮之人,倒是成不了寶玉與襲人。

  他低頭緊了緊腰帶,對冬喜道:「今年就剩下一個半月,到底是外聘,還想要留在家裡,或是回五房嬸子那裡去,你心裡也要拿個主意。要是家裡有看上眼的,你也與我說,我為你做主。」

  冬喜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滿臉通紅,素來大方爽朗的性子,倒是露出幾分手足無措來。

  柳芽在旁,捂了嘴巴,吃吃地笑。

  沈瑞心中莫名地有些酸,生出幾分捨不得。

  他要是個姑娘,冬喜出嫁後已經可以以媳婦子的身份服侍他;可他是少爺,冬喜要是嫁人為新婦,瓜田李下,就沒有繼續在他身邊服侍的道理。

  冬喜、柳芽兩個雖都服侍他,可因年歲的緣故,多半還是冬喜照顧他的時候多。

  不過一個女子的年華有限,冬喜既對他忠心服侍,他也要為冬喜安排給出身。

  他本以為這等婚姻大事,不管是走是留,冬喜總要考慮些日子,沒想到她尋思了沒一會兒,就紅著臉道:「婢子當年是從牙行賣進五房,並不知曉外頭父母親人,同孤魂野鬼似的沒兩樣。婢子不想外聘,也不想回五房,還想要留在這邊服侍二哥……」

  聽到這裡,沈瑞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

  不過想想自己的年歲,還有徐氏的性情,自己想要「紅袖添香」是做夢。

  就聽冬喜接著說道:「旁人婢子也見的少,往常見的不過長壽與柳成兩個……柳家小弟不必說,只不知長壽小哥那裡……」

  冬喜漲紅著臉磕磕絆絆地說完,沈瑞的心裡就跟做了過山車似的。

  方才還誇他長得好?怎麼就有眼無珠?

  竟然看上了長壽,都沒有看上他這個少爺?

  沈瑞不知該鬆了一口氣,還是該惱,瞥了冬喜一眼道:「要是旁人,我能直接成全了你。長壽到底是老師身邊的舊僕,我不好直接為他拿主意,總要他點頭……」

  冬喜點頭道:「那是自然……」

  她的神色之間有羞澀,卻無忐忑。

  沈瑞莫名地有些意興闌珊,隱隱地有些失望。原以為冬喜全部心思都放在他這個小主人身上,可眼見她神色,對於長壽並非一廂情願地事。

  先去書房見了大老爺,隨後沈瑞才去了正房,隨著徐氏一起出門。

  雖說是寒冬臘月,可他到底年長了一歲,並沒有與徐氏坐車,而是騎馬,長壽與長福兩人也是騎馬隨行。

  平素看著長壽,覺得他機靈有眼色,今日沈瑞卻瞧他有些不順眼。

  原想著長壽與柳芽年歲相仿,平素相處見他也沒有嫌棄柳芽坡腳的意思,過兩年就成全這兩人,沒想到長壽這猴崽子盯上了冬喜。

  長壽跟在沈瑞身邊三年半,自然一眼就瞧出他臉色難看,帶了幾分擔憂,就勒馬近前小聲道:「二哥可是擔心楊家小娘子長得醜,且放心,都說蜀中出美女呢……」

  看他滿臉關切不作偽,沈瑞倒是不好意思自己的小心眼。

  他斥了一聲道:「嚼什麼舌頭?叫太太知曉,小心板子……」

  長壽訕笑兩聲,側身望了眼馬車。

  徐氏重規矩,沈瑞循規蹈矩,他身邊的人對於徐氏更是多了敬畏。

  見長壽嬉皮笑臉的模樣,沈瑞就替冬喜委屈。

  就算這兩人看對眼,要是長壽是個有擔當的,也當由他來開口,而不是冬喜。

  「等到十五我要去給鴻大嬸子請安,到時會問問嬸子冬喜的終身怎麼安置……」沈瑞道。

  長壽聞言,神色立時僵住,忙道:「冬喜姐姐的身契鴻大太太不是早給了二哥?怎麼還是那邊安置冬喜姐姐?」

  沈瑞漫不經心道:「鴻大嬸子是舊主,本就是借了人與使,我怎麼好越過那邊去……」

  長壽麵上露出幾分急切,沈瑞卻無心再說,回頭對長福道:「大管家這些日子好些了沒有?」

  沈宅大管家是長福之祖父,是沈大老爺的乳兄弟,上個月的中風臥床,如今正在養病中。如今沈家外院瑣事,已經交由二管家暫時代理。

  長福面帶憂色道:「倒是能起身了,不過沒好利索,如今半拉身子都是麻的,說話也不清楚……」

  沈瑞聽了,心中也多了幾分沉重。大管家比大老爺大五、六歲,還不到六十歲。徐氏與大老爺年過五十,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暮年……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2 02:25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金風玉露(二)


  楊廷和,十二歲中舉人,十九歲中進士,今年四十二歲,正值盛年,現為左春坊大學士。
  
  早在沈瑞隨徐氏出門前,沈瑞在心裡就將楊廷和的履歷記了一遍,卻是不能不佩服。雖說如今他還沒有下場應童子試,可身邊族兄弟多有應試者。沈瑾十四歲過院試,都被族人稱讚,被對方學官認為前途可期,楊廷和可是十二歲過的鄉試,往前推一年,那就是十一歲過的院試。
  
  所謂神童,這就這樣了。
  
  成名需趁早,這話就是有道理。
  
  等楊廷和過禮部會試時,只是在三甲,年紀在十九歲。即便算是少年進士,可多了一個「同」字,含金量就低了。可是因他是明朝開國來最小的舉人,早已經在御前備過案的,所以得以以同進士身份入庶常院,而後入翰林。
  
  有這樣的能人比照著,沈瑞就在心裡盤算自己應試的時間。
  
  明年十四歲,應童子試;大後年十六歲應鄉試,順利的話十七歲第一次應會試。
  
  楊廷和十二歲中舉,十九歲卻才過會試,可見會試難度之大。
  
  沈家族人中,水字輩,宗房大老爺、沈舉人、五房大老爺、七房二老爺、八房大老爺都是舉人,其中沈舉人還是少年舉人,可是全部都會試落第。
  
  想想會試的概率問題,沈瑞只覺得頭皮發麻,不過身在這個時代,卻沒有選擇的機會。
  
  楊家坐落在照明坊,離沈宅所在的仁壽坊就隔了一條街
  
  楊廷和的繼室俞氏,論起來與徐氏還有遠親,只是要拐了幾個彎,比較遠了。
  
  到了沈瑞這裡,則要稱俞氏一聲「表姨」。
  
  因是隨徐氏過來做客,又是以俞氏親戚的緣故,因此到了楊宅後,沈瑞先見到的是俞氏。
  
  大明朝禮制,父喪母喪都是守三年。
  
  不過父親在世的話,母喪只需守一年。
  
  當年沈瑞在西山寺居三年,前一年日守孝,後兩年對外也稱是養生。
  
  這也是為何楊廷和弘治十二年喪母,不及兩年新婦就能進門的原因,因為已經出了服。
  
  俞氏十七、八歲年紀,進門不足一年,此時還是新婦,言行之間還有些靦腆。
  
  見了徐氏,她親近中帶了恭敬。倒不是因誥命等級的緣故,而是徐氏雖與她同輩,可年歲應該比她父母還年長。
  
  沈瑞雖身高不低,可到底是少年身材,面上帶了稚嫩,嗓子還沒有過變音期。
  
  俞氏與他對答幾句,就去了拘謹,對徐氏道:「瑞哥與我那兄弟年歲差不多,見了他倒是想起我那兄弟來。」
  
  俞氏之父本是京中小官,今年「京察」評為上等,外放知州了。
  
  徐氏笑著道:「他們甥舅年歲相仿,往後總有親近的時候……」
  
  俞氏笑道:「表姐說的是,正是這個道理。難得表姐過來,我家那幾個姐兒、哥兒也該過來與表姐請安……」說罷,便吩咐婢子去傳人。
  
  稍一時,就隨婢子進來幾個孩子,年歲從三、四歲到十二、三歲不等。
  
  令沈瑞意外的是,楊慎也是其中。
  
  兩人對視一眼,都瞪圓了眼睛,隨即立時移開視線。
  
  從高到矮六個蘿蔔頭,除了先太太所出的長子楊慎,長女楊恬之外,剩下楊家二哥、三哥、四哥與二姐兒都是楊廷和側室蔣氏所出。
  
  這個時代,士大夫有妻有妾算不得什麼,只是讓沈瑞覺得不自在的是楊二雖也是九歲,可年紀比楊恬大半歲。
  
  雖說現下見禮,楊二老老實實地管沈瑞叫「沈表哥」;可要是兩家親事真成了,這就是他的內兄了。
  
  徐氏依次給了幾個孩子見面禮,不得不說,楊家這幾個孩子長得十分體面,尤其是蔣氏所出的四兄弟,容貌比楊慎、楊恬兄妹更勝一籌。由子及母,可見其生母的相貌定是不俗。
  
  楊廷和先頭太太黃氏除了嫡長子、嫡長女之外,再無所出,剩下的孩子由側室包圓了。即便沒有「寵妾滅妻」的風聲傳出去,可誰也不是傻子,這幾個蘿蔔頭就是證據。
  
  想到這點,徐氏對於楊廷和難免腹誹,對於楊慎、楊恬兄妹就生出幾分憐惜。
  
  徐氏是為了楊恬來的,自然將楊恬拉到跟前,仔細問起平素喜好。
  
  楊恬雖父母都是蜀中人氏,可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倒是一口官話,應答起來脆生生的,是個極爽利的小姑娘,並無扭捏之態。
  
  雖說她的相貌,比不上庶出妹妹,可也比尋常人強出許多。
  
  何太太讚她水秀,比美江南閨秀,不無道理。
  
  徐氏自己就是端莊大氣的性子,自然見不得那種羞羞答答的小娘子。楊恬這性子,倒是正合了她的胃口。
  
  加上楊恬雖才九歲,可是底子好,頭髮如墨,趁著皮膚雪白,鵝蛋臉,柳葉眉,已經是小美人坯子。徐氏雖是盼著沈瑞早日成親,不樂意給他定個小媳婦,可既是丈夫交代了,便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沈瑞在旁,只能無語了。
  
  徐氏看楊恬是麗質天生,沈瑞看她則是大號娃娃。
  
  九歲的未婚妻,只要想想,就覺得一陣惡寒。
  
  孩子們都在跟前,徐氏雖親近楊恬,可也沒有冷落其他人,對待楊恬的胞兄楊慎,尤為關注幾分。
  
  待聽說楊慎已經過了院試,如今也在春山書院,徐氏的笑容就更真摯幾分:「我家二哥也在那裡讀書,往後在課業上遇到難處,倒是可以請教他表兄。」
  
  這也能看出徐氏的豁達,換做其他人家,一輩子沒兒子,選了嗣子定要當成眼珠子似的盯著。
  
  加上沈瑞身邊的兩個小廝,其中長福正是沈家家生子。要是徐氏想要知曉沈瑞在書院的往來與交友情況,並非難事,可是徐氏卻從不如此。
  
  她雖也過問沈瑞的交友情況,可並不將沈瑞拴在眼跟前,因此還不知沈瑞剛交了新朋友。
  
  沈瑞滿心不自在,楊慎也不好受。
  
  他今日是主動留在家裡的,即便妹妹的親事他不能做主,可是他還是不放心。慈母故去.如今他們兄妹相依為命,是最親的人。
  
  之前他知曉這門親事後,對沈瑞雖不假顏色,可心中也是隱隱竊喜。
  
  畢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換做妹妹許了旁人家,他還要擔心妹婿人品;到了沈瑞這裡,起碼心就放下一半。
  
  他留在家裡,並不是等著見沈瑞的,而是為了見見徐氏
  
  徐氏是沈瑞嗣母,非親生母親,要是脾氣不好,往後做了親家,相處起來更是輕不得重不得叫人為難。
  
  待見了徐氏,楊慎就徹底心安了。
  
  相由心生,徐氏說話爽利,目光清正,面上也端莊,並未尖刻之氣。
  
  俞氏對楊慎這個才歸家不久的繼子,心中頗為在意。
  
  對於這門親事,她心中並不樂意。她知曉自己身份,小戶人家出來的繼妻,前面有髮妻留下的嫡子女,後邊有寵妾的四個庶子女,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就樂得做個甩手掌櫃,並無心插手繼子女婚配。
  
  左右都交給自己老爺做主,好壞也怨不到她身上。
  
  誰想到,如今談婚論嫁的,卻是她這邊的遠親。
  
  以後要是有個不好,閤家都要埋怨到她頭上。
  
  可是如今何學士為媒,老爺這裡沒搖頭,兩家開始相看上,俞氏就只能盼著結果好了。
  
  眼見楊慎神色稍緩,對這門親事沒有牴觸之意,俞氏不由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道:「正巧我們老爺今日休沐,瑞哥就隨我們大哥去見見我們老爺……」
  
  徐氏點頭道:「正該如此呢……」
  
  俞氏就囑咐楊慎帶沈瑞去前院書房,而後又吩咐養娘帶了其他孩子下去。
  
  待屋子裡清淨了,俞氏緊繃著的神色才松弛下來。
  
  後娘難為,徐氏見她如此,也不禁憐惜道:「這樣的人家,你爹娘也是心狠的……」
  
  俞氏輕聲道:「是我命薄,本以為要青燈古佛一世,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是不敢想了……」
  
  她同何家小娘子一樣,都是早年訂了親,未等成親就死了未婚妻。等到再說人家,就難說門當戶對的親事,除了遠嫁,就只能給人做繼妻。
  
  徐氏想到自家外甥女,雖也是與人做繼室,可同俞氏跟前這兒女成行相比,到底算是好些……
  
  沈瑞與楊慎出了正院,楊慎就哼了一聲,狠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面上訕訕,心裡羞愧。要不是他跟大老爺說那些話,又點出楊廷和,大老爺也不會想到聯姻上。自己活了兩輩子,還要藉著那點「先知」,用婚姻為手段來巴結未來的權貴,這不能說是正道。
  
  要是楊廷和的女兒,如今是個妙齡少女,那沈瑞即便心中羞愧,也是樂意順水推舟。
  
  可面對的對象,是個九歲女童,沈瑞只覺得難堪。
  
  楊慎本想刺沈瑞幾句,不過見沈瑞神色有異,就將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他與沈瑞同齡,又因聰敏的緣故,從不將自己當孩子看。如今十三歲,雖專心讀書,可也不是木頭疙瘩,對於男女之事多少曉得些.將心比心地想一想,自己會看上一個九歲的孩子麼?答案是否。
  
  這般想著,楊慎心中反而生出幾分忐忑。
  
  他沉默了一會兒,便別彆扭扭對沈瑞說起楊廷和的喜好來。
  
  沈瑞見楊慎「放水」,心中大奇,不過也仔細聽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3 03:45
第3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金風玉露(三)


  就憑楊家那幾個孩子,楊廷和的長相也不會是歪瓜裂棗。沈瑞在見到真人前,由子推父也猜測過楊廷和的外貌,不過見到真人的時候,依舊是大吃一驚。
  
  有王華、王守仁父子的儒雅俊秀在前,楊廷和的外貌再好,也不至於讓沈瑞吃驚的地步。他吃驚的是,這未來的權臣,周身氣質讓人熟稔,就像是他大學時的班導。
  
  楊廷和已經年過不惑,不過看著如同三十來許人。要不是留著短鬚,將他與王守仁放在一處,說年紀相仿也差不離,可實際上兩人差了一旬。
  
  這種年輕,不單單是相貌的年輕,而是給人的感覺。
  
  久在官場的人,身上總是不自覺地帶了官威與陰鬱,然而楊廷和身上盡顯溫文儒雅。
  
  他穿著半新不舊的儒衫,看上去像個夫子,而不像是官員,這種感覺十分溫煦可親。
  
  王華、王守仁父子氣度也儒雅,可卻有高山白雪的感覺,讓人仰視,同楊廷和這種鄰家夫子的感覺截然不同。
  
  沈瑞在觀察楊廷和的時候,楊廷和也望著眼前少年。他儘管面上如沐春風,可雙眼爍爍,心中也有了計較。
  
  作為十一歲過院試、十二歲舉與鄉的牛人,楊廷和的少年時期就不同與常人。因此,對於沈瑞的內斂與穩重,楊廷和絲毫不覺得不妥,反而覺得此子行事不輕浮。
  
  不用與旁人比較,只同自己兒子在一處,就將傲氣難掩的楊慎超了一頭去。
  
  楊廷和心裡雖有些不是滋味,可也不得不承認,與沈瑞的內斂相比,自家長子儘管也繃著臉,可像個裝大人的孩子
  
  沈瑞這樣內斂性情,頗對楊廷和的胃口,可楊廷和自身才學不俗,待與沈瑞彼此見過後第一件事便也是考校沈瑞的學問。
  
  沈瑞重生大明已經整四年,除了守靈的那一個多月,其他時間全部心思都在四書五經上,自然不會被楊廷和問住。
  
  不過這些四書五經裡死記硬背的東西,實不算什麼。楊廷和就指了指書案,隨口出了一個題目,讓沈瑞寫一首試帖詩。
  
  沈瑞面上不動聲色,嘴裡卻有些發苦。
  
  這幾年他在時文上使勁,算是摸清了八股的規律,不管是要花團錦簇的,還是要平時有務的,都能提筆而就。可是試帖詩這裡,只能說勉強,卻說不上好了。畢竟作詩需要靈氣,沈瑞只能算是個讀書人,並不是詩人。
  
  他自己動手磨了墨,沉思了一盞茶的功夫,而後提筆請了一首五言試帖詩,而後撂下毛筆,對楊廷和躬身,面帶羞愧道:「小子露怯,先姨父教正。」
  
  楊廷和接了詩稿,入眼便是筆走龍蛇,只覺得是一手好字,不過再品內容,就有些面上發僵。
  
  這試帖詩的內容,只能算是平平。或許對於一個十三歲少年來說,一刻鐘一首試帖詩,這樣的急才算是不俗,可沈瑞不是一般人,他有個名譽京城的老師。
  
  就算他學文時間短,比不得王守仁,可就詩才來說,比楊慎還差了一等,就有些說不過去。
  
  楊廷和心中,隱隱地有些失望。
  
  沈瑞知曉自己不足之處,見了楊廷和如此反應,就有些訕訕。
  
  楊慎滿心好奇,挪到楊廷和身後,去探看詩稿上的內容
  
  楊廷和已是神色恢復如常,將詩稿撂下,道:「文字用的正,字甚雅!」
  
  對於詩文內容,他卻沒有評判,而是問道:「聽何學士云,你師從王伯安,何時入王伯安門下?」
  
  沈瑞老實回道:「小子弘治十年臘月,拜在老師門下,與老師讀書。」
  
  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進士,楊廷和在心中算了算時間,沈瑞同王守仁學習的時間,最多大半年,就心下稍安。
  
  王守仁少年時,就因才學卓越譽滿京城,只是因性子輕浮狂妄,才在仕途上不如意。如今沈瑞言行穩重,楊廷和倒不怕他步其師後塵,就怕其讀書資質不足。
  
  楊廷和自己科舉出身,如今兄弟子侄都是讀書為業,他自然也希望以後的女婿走科舉仕途。
  
  畢竟在讀書人眼中,科舉入仕才是正途。
  
  楊廷和之所以考慮這門親事,不單單因沈瑞是尚書之子,還因他是王華的徒孫。
  
  楊廷和年歲雖比王華小,可實際上比他還先入仕,只是一個是同進士,一個是狀元,境遇不同。
  
  與朝中閣老對王華的忌憚與壓制不同,楊廷和本人是極敬重王華。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在讀書人眼中,能中狀元的人,還是有才學過人之處。
  
  楊廷和在這裡與沈瑞閒話家常,楊慎在旁邊,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書案上,看著看著眉頭緊鎖。
  
  沈瑞這試帖詩,他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都覺得平平,並無出彩處。
  
  名師高徒,沈瑞平素言行亦不俗,為何做了這勉強尚可的詩文?
  
  是一時文思不暢,還是故意中庸?
  
  楊慎心中不由生出怒意,望向沈瑞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以為他是因不滿意這門親事才如此。
  
  即便有了功名,到底年歲在這裡,才有這樣的猜測。
  
  婚姻結兩姓之好,即便兩家還沒有正式過帖,可既已經到了「相看」的時候,哪裡是小兒一句話就能否了的。
  
  楊廷和那裡,已經聊到弘治十二年春闈之事。話裡話外,不過是想要知道王守仁既在京城,那尚未進京的沈瑞隨誰讀書?
  
  楊廷和雖沒有表現出來,不過沈瑞也感覺到了他對於讀書舉業的重視。
  
  不管沈瑞是誰家公子、是誰的學生,要是科舉無望的話,這門親事應該都會不了了之。
  
  誰讓大明官場之上,勳貴蔭官都是擺設,只有正牌子科舉出身的,才能青雲直上。楊廷和這也是愛女之心,看得不是當下。
  
  沈瑞雖對著九歲的楊恬兒會覺得惡寒,可心裡卻是樂意結這門親的。
  
  說現實也好,識實務也好,與楊家結親,使得沈家站在東宮黨人這一邊,未來二十年無憂。至於二十年後,沈瑞正值壯年,就不會像現下這樣被動。
  
  因此,沈瑞就沒有謙虛,直接將沈理搬了出來。
  
  要說楊廷和給人感覺溫煦平和,那沈瑞的假面就是「少年持重」、「質樸純良」。
  
  沈瑞帶了幾分靦腆道:「小子幼時頑劣,九歲始讀書,有幸拜在老師門下……老師當年返鄉後,小子從六族兄習文,而後三年。只是小子資質魯鈍,不及六族兄萬一……」
  
  楊廷和聽到這裡,心下一動:「你口中六族兄,可是前幾年丁內艱的沈學士?」
  
  沈瑞點頭道:「正是六族兄……」
  
  楊慎在旁聽著,心中酸的直冒泡了。
  
  楊廷和望向沈瑞的神色柔和下來,他與初見沈瑞時的毛澄一樣,在失望過後又覺得驚訝。
  
  讀書人家子弟,三、四歲啟蒙都有的,讀書十年應童子試是尋常。可沈瑞九歲開始讀書,四年的時間有如今這樣的成績,足以證明讀書資質遠超常人。
  
  就是楊廷和自己,要是也同沈瑞這樣只讀四年書,也不能說自己會比沈瑞強。
  
  對於沈瑞的科舉仕途,楊廷和不再擔心。
  
  沈家大老爺、二老爺都是進士,沈瑞的族兄是狀元、師公是狀元,這樣群策群力之下,還供不出一個進士來?
  
  只是既然有沈理的教導在前,沈家之前提前的理由就有些站不住腳。
  
  楊廷和能歷經四朝、為兩朝首輔,自然是比干心竅。
  
  稍一思量,他便悟出沈尚書不欲嗣子繼續從沈理讀書的緣由,不過是避諱謝閣老。
  
  他望向沈瑞,目光中到了多了幾份趣味。
  
  都說名師出高徒,沈瑞有那樣的老師、那樣的堂兄,會走到哪一步,他心中也有些好奇。
  
  他又看了眼楊慎,決定以後對長子的課業督促的更嚴些。雖說現下楊慎先一步過了院試,可再過幾年鄉試上未必能強過沈瑞去……
  
  沈瑞與徐氏用了午飯才從楊家回來,大老爺已經等得有些急了。
  
  雖說他有心結親,可也曉得「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的道理,對於未來兒媳婦的品格,大老爺還是頗為關注。
  
  沈瑞先對大老爺、徐氏回稟了與楊廷和對答的細節,隨即就回九如院去了。
  
  這次與楊廷和的見面,他面上沒什麼,可還是很傷自尊。之前的毛澄,現下的楊廷和,都是如此。
  
  現下沈瑞年歲還小,還能用讀書時間短來應付旁人,也能用這個藉口自欺欺人,再過兩年可沒臉再用讀書時間短來遮羞。
  
  拿著《四書集注》,沈瑞咬牙切齒。
  
  對於後世應試教育小二十年熬出來的人,沈瑞對於自己的科舉之路計劃的好好的。十五歲之前應童子試,二十歲之前中舉人,三十歲之前,中二甲進士入仕途。
  
  可是現下,頂著個名師弟子的名頭,壓力很大。要是他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在旁人眼中就淪為庸才了……
  
  沈瑞終於明白毛遲的感覺……
  
  正房,大老爺迫不及待地問道:「楊家大娘子人才如何?」
  
  「十分相貌,言談也爽利,是個大方的小娘子,配得起二哥……」說到這裡,徐氏有些躊躇:「只是楊家庶子女太多,三子一女都是同母所出,其中庶次子比楊家大娘子還年長半歲。」
  
  大老爺皺眉想了想:「楊介夫行事周全,不會亂了嫡庶,即便有內寵,也不過是小節。」
  
  徐氏道:「楊家大哥帶了傲氣,不過十三歲能過院試,足以自傲……」
  
  大老爺淡笑道:「其他人家要是有這樣出色子弟,早已宣揚開來,楊家老大卻是外頭不顯,楊介夫是個明白人……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4 20:20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金風玉露(四)


  沈瑞重新做了一張科舉計較表,明年應童子試,參加歲考、科考,取得鄉試資格,參加鄉試。鄉試不像會試鼎甲、二甲、三甲功名有天差地別,只要榜上有名,即便是最後一名也是成功。
  
  二房三太爺當年十五歲中舉,二老爺是十六歲中舉,沈珞也是十六歲中舉,祖孫三代都是少年舉人。
  
  沈瑞十五歲那年可下場,即便落第一次也不怕,留出一科餘地。
  
  要是運氣好,十八歲中舉,那就停一科,參加四年後的會試,二十二歲。到時就看功課紮實與否,還有主考官的「脈絡」能不能摸準,要是心中有底就下場,否則就再等一科到二十五歲下場。
  
  弘治十四年就要過去,剩下十一年。
  
  沈瑞做完計劃表,心中哀嘆一聲,可也無可奈何。自己之前想的太簡單,不說旁的,就是大老爺的年紀在這裡擺著,也不容他慢騰騰的。
  
  大明朝官場之上,可不興那種七、八十歲還戀著權利不放,除了被聖人倚重的閣臣之外,其他官員多是在六十歲就有致仕的。
  
  沈瑞要是入仕晚,借不上大老爺的光,在官場上就要艱難。
  
  今是請了一天假,如今還有小半日空閒,沈瑞就去上房打了招呼,帶了長壽、長福去了王家。
  
  王守仁從江北迴來後,在刑部交接完差事就告了「病養
  
  按照規矩,官員生病,可以請病假三月,三月滿了需要再請,否則的話職位就要出缺。王守仁這裡,並不是請假三月,而是直接因病出缺。
  
  王守仁的確是大病了一場,不過沒有外人猜測的那般嚴重。只是他在江北查舊獄,一下子得罪太多人,朝堂上風聲有些不對,如此退避一步,也是為了保全父子兩個。
  
  只是有些委屈何潁之,因訂婚倉促,婚期又在臘月裡,倒是被不少人看成是王家在「沖喜」。
  
  其實婚期之所以定的倉促,是因王守仁年後就要回鄉「養病」。
  
  沈瑞到的時候,王守仁正臨窗而坐,手中握著一卷書。經過將兩月的休養,他早已病體痊癒,只是因之前生病掉的份量一直沒回來。加上這些日子不怎麼出屋子,皮膚有些泛白,看著就有些單薄。
  
  沈瑞沒有換衣裳,依舊是早上那身外出做客的裝扮,王守仁撂下手中書,招呼他近前坐了,笑道:「收拾得這般鄭重,這是往楊家去了?」
  
  沈楊兩家聯姻的事,即便沒有宣揚開來,可王守仁是知曉的。
  
  對於這門親事,他也是頗為贊同。
  
  楊家書香門第,與沈家算是門當戶對。
  
  要知道現下三位閣老,當年都是在詹士府任職過,是今上任太子時的故人。
  
  如今朝中三閣老互相別苗頭,沈大老爺身為尚書,無論傾斜哪一方都不妥當。沈瑞的親事,一個不妥當,就會將沈家拉入黨爭。如今跳出三黨外,即便楊家根基薄些,也不無好處。楊廷和出身雖不是三鼎甲,可也是翰林院出身,又是東宮任上,以後入閣可期。
  
  沈瑞想到上午楊廷和那隱帶失望的眼神,訕訕道:「弟子又給老師丟人了。」
  
  王守仁坐直了身子,道:「怎麼回事?」
  
  沈瑞苦笑著將上午試帖詩的事情說了,王守仁搖頭道:「那是你的弱處,我早囑咐你除了讀詩詞選集,還要勤作詩……這兩個月我這裡事情多,你那邊書院課業又重,倒是忘了這一茬……」說到這裡,面上帶了幾分遺憾道:「楊大學士不知你有急才,否則考一篇時文,即便得不了褒獎,也能上了檯面。」
  
  沈瑞道:「之前弟子並不著急,即便知曉自己所短,也想著循序漸進,如今卻是有些急了……想要在此處有進步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離明年縣試就剩下幾個月,弟子真有些摸不準。」
  
  並非是擔心童子試過不去,而是怕成績太低,叫楊家人輕視。
  
  楊家父子擱在後世,就是學霸類型的人物,沈瑞不想差不多。
  
  王守仁想了想,道:「只要走科舉仕途,試帖詩就繞不過去,從童試開始,入了翰林也要照舊。你若是不將此處補足,院試還罷,鄉試、會試都希望飄渺。」
  
  沈瑞聽了,只覺得頭疼。
  
  時文是定式文章,大家水平高低,除了自身解題的水準之外,還取決於主考官的喜好,可以有跡可循;試帖詩文字更少,可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流俗。
  
  沈瑞目前不是做不出,而是沒靈氣。在低等考試時,可也勉強過關;到了鄉試、會試,同其他人一比,就成了不足
  
  王守仁看著弟子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一笑:「你也是呆了,先前學時文時的機靈勁都哪裡去了?說到底,試帖詩同時文,都是限定題目,限定格式,只是字數多寡不同罷了。只要你能做出花團錦簇模樣,誰會去與你扣字眼,領會詩意?」
  
  沈瑞聽了,眼睛一亮:「老師的意思是,弟子之前那種『總結試』的法子,也可以應用到試帖詩上?」
  
  王守仁點頭道:「有何不可?你要是哪一日做試帖詩,也同做時文一樣花團錦簇,那也就能蒙人……」
  
  沈瑞之前一葉障目,總覺得詩詞好壞需要詩才,如今才反應過來,自己只是為了應試,並不是為了在士林揚名,只針對考官就是了。
  
  他站起身來,對王守仁躬身道:「謝老師指點。」
  
  王守仁無奈道:「不過是取巧,到底不是好事……你既在這裡是短處,就要揚長補短,否則即便科舉順利,以後士林交友難免為人所輕。詩畫不分家,有沈家三老爺在,你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以後每日再加練十張大字,丹青這裡閒暇也用用心,只要有所展長,旁處短處便也能掩了……」
  
  認識四年,王守仁也看出,自己這個弟子即便讀書勤勉,天資出眾,可也做不了文魁。
  
  沈瑞垂手聽了,老實應了。
  
  想著王守仁明年就要返鄉,沈瑞帶了遺憾道:「可惜弟子明年要應童子試,不能隨侍老師身邊……」
  
  王守仁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回京,作甚小兒女態?等過兩年,一切安生,我會奉祖母進京……」
  
  沈家與楊家既已經「相看」過來,兩家有了默契,沈瑞要訂婚的消息就也在親族中傳開來。
  
  即便沈大老爺與徐氏是嗣父母,完全可以做主,卻也不好略過對沈瑞關愛有佳的沈理與郭氏去。沈理那裡,就由沈大老爺告知;郭氏這裡,徐氏則使人送了帖子,親自過去走一趟。
  
  郭氏聞言沈瑞議親,並不意外。
  
  畢竟沈瑞是嗣子,傳承香火為要,現下議親,明年定親,十五、六成親也不算早。
  
  不過聽聞對方只有九歲時,且只是五品官家的小姐時,郭氏面上沒露什麼,心中卻是吃驚的。
  
  畢竟女子與男子還不一樣,男子十三、四歲能知人事,女子年紀太小不能產育。她本以為,二房即著急為沈瑞說親,就算不找個比沈瑞大的媳婦,也是年歲與沈瑞差不多的,沒想到竟然小上這許多。
  
  另外就是這楊家只是五品官,同沈家大老爺相差太多,即便是「低門娶婦」,以沈大老爺如今的二品官身,選擇的餘地也很多。
  
  不過徐氏與沈大老爺就沈楊聯姻之事,早已統一說辭,那就是為了沈瑞的學業。
  
  郭氏聽了這話,倒是沒有生疑,且暗暗為沈瑞歡喜。
  
  不以子嗣傳承為念,一心只顧沈瑞學業,聯姻也是也是以沈瑞前程為重,就是親生爹娘,也就如此了。
  
  等徐氏離開,郭氏與鴻大老爺提及這門親事時,依舊是感概不已,只說大老爺與徐氏厚道。
  
  鴻大老爺到底是男子,眼界寬些,道:「滄大哥上了年歲,開始為瑞哥鋪後路了……」
  
  倒是沈全,從父母口中得知此消息,意外之後多了不憤道:「這個瑞哥,倒是嘴巴嚴,之前一點風聲都沒露……」
  
  次日到了書院裡,沈全尋了沈瑞,拉到無人處,劈頭蓋臉地訓了一段。
  
  沈瑞連連告饒道:「三哥就饒了我這一遭,倒不是成心瞞著三哥,只是之前還沒準信,不好聲張……」
  
  沈全嗤道:「儘是哄我!楊家又不是顯貴人家,難道還會挑剔你不成?」
  
  沈全向來護短,沈瑞也不好說自己被楊廷和挑剔功課,只道:「一家女、百家求,選女婿的人家總要慎重……」
  
  沈全自己才訂婚不久,立時反應過來:「前幾日你請假那日,是去『相看』了?」
  
  沈瑞點頭,沈全想著自己「相看」前也沒有大肆聲張,輕哼了一聲,算是饒過沈瑞一遭。
  
  倒是毛遲,見楊慎依舊對沈瑞不給好臉色,沈瑞這裡卻一味容讓,難免不平。他先前已經勸了兩回,楊慎卻我行我素模樣。
  
  毛遲忍無可忍,對楊慎抱怨道:「要是實是脾氣不相投,就不要往一堆湊,何苦這樣沒意思。沈瑞到底犯了過錯,使得你這般不待見?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介紹你們做朋友……又不是小孩子,說翻臉就翻臉……」
  
  楊慎沒有應答,不知是不是聽見去了,不再往戊班來。
  
  毛遲反而有些不忍心,對沈瑞道:「是不是我先前的話說過了?」
  
  毛遲一心為友,沈瑞不好再瞞他,就說了兩家議親之事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6 00:42
第3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風玉露(五)

  郭氏這裡,感念大老爺與徐氏的厚道;沈理這裡,得知二房的議親對象,為沈瑞高興的同時,也暗暗感嘆不已。
  
  身在官場,他如何看不出沈大老爺的避諱之處?
  
  只是謝遷是他老師,又是他岳父,他年紀輕輕躍居高位,都是因謝家婿的身份。他即便曉得幾位閣老如今風頭太盛,卻也無可奈何。
  
  幸而當今聖人仁厚,幾位閣老都是真正的棟樑之才,並不因明爭暗鬥影響國事。同成化年間動則抄家流放的閣臣之爭,如今幾位閣老這些爭鬥堪為「君子」。
  
  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等三位閣老權勢越來越大,說不得傾軋也跟著升級。
  
  這次的「京察」就出來多少紛爭,沈理身在局中,看著也膽顫心驚。
  
  沈家二房抽身事外,沈理心中雖有些彆扭,可還是理解大老爺的做法。
  
  如今沈家二房是松江沈氏在官場的主心骨,沒有必要讓沈家成為謝家的附庸。
  
  只是看明白大老爺的決心,沈理曉得自己這裡也要有決斷。即便他真心親近沈瑞,以後族兄弟之間也不好往來過密
  
  沈瑞是尚書府嗣子,一言一行並不單單代表自己,自己這個鐵桿「謝黨」與他親近,對他並無好處。
  
  不過在疏遠之前,他還是想要為沈瑞做點什麼。
  
  他在書房坐了半響,俯身拉開抽屜的門,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匣子來,轉身離了書房。
  
  內宅,上房,燈火通明。
  
  謝氏梳洗完畢,放下央發,歪坐在稍間炕上,看著手中請帖,面上帶了不忿,對身邊婢子抱怨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前些日子才透了話過去,那邊就定了旁人家?」
  
  那婢子道:「或許那邊早就有了打算。」
  
  「這般匆匆忙忙定親,還以為高攀了什麼人家,不過是五品官之女……到底不是親生的,門當戶對的媳婦不要,非要說個低門的,不過是怕嗣子媳婦以後不服帖,彈壓不住,卻連沈瑞的前程都不顧……」謝氏將帖子往炕桌上一摔,道
  
  婢子道:「到底辜負了太太的好心。尚書府的小姐,別說是許到那邊,就是公侯人家也嫁得了。」
  
  謝氏蹙眉道:「沒個得力姻親,往後那邊不還是得靠我們老爺,真是沒完沒了,偏我們老爺厚道,幾兩銀子的人情,念了這些年……」
  
  話音未落,就見簾子挑開,沈理大步進來。
  
  謝氏面上一僵,連忙起身迎上前,一邊彈落沈理肩膀雪花,一邊嬌嗔道:「外頭落雪呢,老爺也不披個斗篷,就這麼回來……」
  
  沈理道:「不過幾步路,懶得費事……」
  
  那婢子乖覺,曉得老爺在時謝氏不愛她們在上前服侍,忙退到一邊。
  
  謝氏瞟了一眼,依舊覺得礙眼,道:「還不去熱了薑茶來……」
  
  那婢子應聲退下,沈理在炕邊坐了,將手中匣子放在炕桌上道:「明日你往滄大叔那邊走冇一遭,將這個給大嬸子送去……」
  
  謝氏給丈夫奉了茶,坐到炕桌另一側。
  
  請貼上的日子是五日後,作甚明日還要專門前往?
  
  謝氏帶了幾分好奇,笑著拿了匣子道:「這是什麼?」
  
  說話間,她手中已經抽了匣子,裡面只有幾張房契、地契。
  
  房子是內城的房子,在京城西南,與沈瑛家不遠,是一個三進院,是官府登記過的紅契,上面直接用的是沈瑞的名字。另有一張地契,同樣是記的沈瑞之名,是通州的一處小莊,八十畝地。
  
  謝氏只覺得面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心裡的火苗直躥騰,勉強道:「老爺,這……這……」
  
  沈理雖是出身松江大戶的沈家,可只是九房旁枝,並無什麼祖產。入仕十來年,除了回鄉丁內艱那三年,一直在翰林院任職。
  
  翰林院雖清貴,可到底不像六部衙門那樣熱門,能得的冰炭敬也少。
  
  沈理除了俸祿之外,其他所得也不過是松江籍外官進京時的「鄉儀」,與一些潤筆之資。其中一部分交到謝氏手中,一部分留在書房小賬上,沈理有時愛買些文玩古玉,就用這筆銀子。
  
  今年「京察」,不少京官落馬,變賣京中產業。
  
  謝氏早已使人盯著,趁機置辦了幾處產業,沈理前些日子從賬房支用了一大筆銀子之事,她是知曉的,本還當丈夫淘換了什麼金貴東西,小賬房的銀子不夠。如今看了這幾張地契、房契,哪裡不曉得緣故?
  
  這是給沈瑞置產去了。
  
  這恩情要還到什麼時候?難道自己兒女長大要喝西北風去?
  
  且不說孫氏留下的半幅嫁妝,就是尚書府那裡,只有沈瑞這一個嗣子,往後還能虧了他去?
  
  謝氏咬著牙根,只覺得眼睛裡要冒出火來。
  
  沈理端起茶盞,吃了一口,淡淡道:「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五歲喪父,叔祖父以我們這支沒有成丁為由,將家中幾十畝地佔了去,舅家又沒有人出面做主……鴻大嬸子心慈,知曉此事,每月三兩銀子一石米的救濟,直到我中舉,又送銀子叫我上京……或許在娘子眼中,這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人情,與我卻是再生之恩,萬不敢忘……」
  
  謝氏哪裡還坐得住,漲紅了臉,起身惴惴道:「老爺,我……我不是忘了嬸娘恩德……」
  
  沈理輕嗤道:「我曉得,你不過是見不得我對瑞哥好……」
  
  謝氏忙搖頭道:「老爺誤會我了……」
  
  沈理抬起頭,望向妻子,眼神冰冷。
  
  謝氏的聲音越來越小,低著頭道:「我只是為林哥委屈……老爺教導瑞哥比林哥還精心……」
  
  沈理定定地看了妻子半響,道:「是我的錯。我承的恩,當我來還情,不該拖了你……」
  
  聽了這話,謝氏心中只剩下驚慌,哪裡還顧得上去惱火,連聲道:「我是一時犯了小心眼,老爺莫要惱我,你我夫妻一體,我心裡也是感念嬸娘恩德……」
  
  尚書府與這邊這一年的疏離,不單單是因謝閣老的緣故。沈瑞進京將一年,沈理這邊也尚書府也走動,可謝氏卻是越來越應付。沈理念叨了兩遭,謝氏都是應得好好的,回頭依舊是不冷不熱地對沈瑞。
  
  這一處宅子,一處小莊,沈理不是沒想過私下給沈瑞,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當過了明路。
  
  他雖是狀元,如今又是侍讀學士位上,可家底寒薄。除了新置辦的這兩處產業之外,也不過早年置的一處小莊與一處宅子。其他家中產業,不是謝氏嫁妝,就是謝氏用嫁產出息後添置的產業。
  
  可以說這一宅一莊,佔了沈理真正家底的一半。對於沈瑞來說,這雖不過是「錦上添花」,對於沈理來說,卻是傾力而為。
  
  這麼一大筆銀錢開支,謝氏總要問的,與其讓她過後心裡不痛快,沈理還是想要提前告知,沒想到卻聽到了了妻子的「真心話」。
  
  見丈夫冷著臉,謝氏急的眼淚都出來了:「老爺……」
  
  沈理嘆了一口氣道:「莫要哭了,只這一回,等瑞哥訂了親,往後那邊就不要走動……平素應酬,能推就推了吧……」
  
  謝氏聽得愣住:「這是什麼話……」
  
  「只當尋常族親吧……」沈理垂下眼簾道。
  
  謝氏用帕子拭了淚,心中不知是該快慰,還是該疑惑,小聲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冇讓外人看了,還以為老爺忘恩負義……」
  
  「與我有恩的是鴻大嬸子,不是滄大叔、滄大嬸子,以後瑞哥由那邊教養,我再多事反而不知趣……」沈理道。
  
  恩情不用掛著嘴上,等到沈瑞需要他時,他自然會為沈瑞出頭。只是這些無需告知謝氏,她一個後宅女子,眼睛裡能看到的只有這個小家。
  
  謝氏心中稍安,之前的不捨都拋到腦後。
  
  倒不是她黑心肝,忘恩負義,只是頭上頂著天大的恩情,看著丈夫對沈瑞比自家骨肉還親,她委實大度不起來。
  
  要是用銀錢能償還恩情,她早就掏銀錢了。
  
  如今即便送了房產小莊,可能買丈夫心安,謝氏就沒有之前的捨不得,反而覺得有些拿不出手,道:「是不是太薄了?前一陣子叫管家添的莊子也有一處在通州,一百五十畝,要不將那處也添上?」
  
  沈理搖頭道:「不必。這樣就行……」
  
  沈宅,九如居,書房。
  
  即便書房的燭台同時點了五根蠟,沈瑞也不敢太費眼睛。這個時候沒有近視鏡,與其弄出近視眼後四處尋水晶磨鏡片,還不如好好養護眼睛。
  
  讀書不是朝夕之事,因此到了晚上沈瑞就不看書,除了練大字之外,就默寫白日背過的文章。
  
  直到今日課業都寫完,大字也寫滿二十張,沈瑞才吹了蠟,離了書房。
  
  冬喜與柳芽聽到動靜,忙叫了熱水,服侍沈瑞梳洗。
  
  書院裡到底不比自家暖和,因此沈瑞每晚都要用高腰木盆泡腳。
  
  等他淨了面上後,就坐了炕邊泡腳。
  
  柳芽笑道:「二哥,過幾日太太去楊家插戴,能不能帶了冬喜姐姐?」
  
  沈瑞睜開眼睛,望向冬喜,見她面上也是意外神色,便曉得是柳芽自作主張。只是柳芽因腿疾的緣故,並不愛出去,才將冬喜推出來。
  
  沈瑞不與她計較,點頭道:「好,明日我與太太說去……」

本帖最後由 陸雲 於 2013-12-28 22:47 編輯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8 22:47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風玉露(六)


  訂婚雖比不得結婚,可也不是小事,即便不如結婚那樣大張旗鼓地操辦,也要設宴,至親好友還是要通知到的。
  
  郭氏欣慰,謝氏不忿,到了喬老太太這裡,則是惱羞成怒。
  
  偏生沈二太太如今離京,徐氏這個外甥媳婦與喬家向來不親近,喬老太太除了自己憋氣,也別無法子。
  
  不早不晚,就在收到沈家請帖次日,喬三老爺的家書到京,其中說了庶長女定親之事。
  
  喬老太太知曉,又是一陣氣悶。
  
  之前不好端著長輩架子,直接與沈滄與徐氏提聯姻的事,就是因三房嫡孫女上邊還有個未議親的庶姐。再看信中人選,只是新舉人,並非官宦人家,喬老太太與喬大老爺對這門親事就沒了興致。
  
  喬大老爺這裡,對弟弟還生了不滿:「老三真是讀書讀迂了,即便侄女是庶出,也不當這樣草率…真是不識好人心,我之前尋的那兩家人家哪裡就差了」
  
  喬老太太白了兒子一眼,沒有接那個話茬。
  
  喬大老爺自己品級就不高,能給庶出侄女尋什麼妥當親事?除了鰥夫續絃,就身體有殘不好說人家的親事。
  
  他不疼侄女,喬三老爺卻是個疼女兒的。
  
  喬三老爺將兒子留京,帶了該說親的女兒去任上,就是表明不願讓兄長插手兒女親事。
  
  喬老太太想到這裡,只覺得心裡發苦,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自家家道中落,偏生兒子們還不能齊心。就算沈滄兩口子不給她這姨母臉面,為了兒孫以後前程,她也不能遠了那邊……
  
  沈洲的家書,與喬家家書差不多同時到京。
  
  雖說沈滄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可看了二老爺的來信,還是不由皺眉。
  
  沈琰,沈清之子,邵氏子之孫,邵氏曾孫,今科鄉試中舉,被喬三老爺擇為庶長女之婿。
  
  去年徐氏從松江回來,曾對丈夫提過沈琰兄弟。雖說徐氏沒有親自見沈琰兄弟,可能得宗房大老爺看重並說情,這兄弟兩也有可取的地方。
  
  當年邵氏雖作惡,可沈琰兄弟到底留著沈家的血,宗房大老爺有心說和,也並不令人意外。
  
  只是有二房老太爺當年遺命在,二房不點頭讓沈琰一支歸宗,其他房頭也沒資格多說。
  
  要是沈珞依在,沈琰兄弟人品無暇的話,以庶支歸宗,對於嫡支也無妨礙;如今嫡支小一輩,兩個是別房頭過來的嗣子,一個襁褓中又體弱,就不宜再多事端。否則的話,等到老一輩過去,說不得又起紛爭。
  
  即便無心讓沈琰兄弟歸宗,沈滄也做不到去伸手打壓,不過是兩下里不相於罷了。
  
  可偏生沈琰過了鄉試,又成了喬家女婿,即便今年沒有進京,也總要進京應試。
  
  沈滄不由有些惱,並非惱喬家。兩家即便是親戚,可到底是兩家人,沒有喬家人擇女婿還要沈家人點頭的道理;他惱的是二老爺,既然這門冇親事喬三老爺問了二老爺,有顧及沈家之意,二老爺就不該點頭。
  
  如此一來,倒像是沈家認可了喬三老爺所為,以後說不得要眼見心煩。
  
  大老爺心裡煩悶,就回了後院,將二老爺的家書給了徐氏。
  
  徐氏看了家書,也是搖頭:「二叔向來心腸軟,怕是生了不忍之心。」
  
  喬三老爺既然打聽到兩家恩怨,又主動問二老爺,那就是將這門親事的選擇權交給了沈家。要是二老爺反對,喬三老爺絕對不會接這門親,否則就是與沈家二房生嫌隙了。
  
  二老爺要是明白人,就不該點頭,給自家找麻煩。
  
  畢竟喬家是幾位老爺的姨母家,母族長輩在京的只有這一家,平素裡是避不開的。
  
  二老爺點頭的同時,也是變相地對沈琰兄弟的接納。
  
  要是沈琰兄弟以後藉著這門親戚關係,順桿兒爬,膈應的還是這邊。
  
  不過這都是小事,除非沈琰有驚天之才,否則別說中了舉人,即便現下進士及第也有得熬,還沒資格讓大老爺與徐氏忌憚。
  
  見微知著,大老爺與徐氏擔心的,根本不是沈琰兄弟,而是二老爺的性情
  
  「哎,我也不知點頭讓他外放是對是錯…原以為他能主動要求出京,就是懂事了,沒想到處事還是這般優柔寡斷,這點小事都應對不好……」大老爺嘆氣道。
  
  即便大老爺與二老爺兄弟年紀只差五歲,可長兄如父,大老爺對於這個弟弟即便多有不滿,可到底還是牽掛。
  
  徐氏知曉丈夫心憂,勸慰道:「二叔是輔官,又有老爺在京,出不了什麼簍子。真要是官場上的事,不是還有老爺給尋的兩個師爺在……」
  
  大老爺道:「現下人都過去,後悔也晚了,且看看吧,要是還這樣不爭氣,三年後就想法調他回來……就算在京裡混年歲,只要安安生生的,也能少叫人操心……」
  
  之前對弟弟抱了多少期望,眼下大老爺就生出多少失望。
  
  想著沈瑞、沈玨的年紀,再想想襁褓中的四哥,大老爺嘆氣道:「是我奢望了,老二已經四十望五的年歲,我還指望他改了性子,不是白日做夢是什麼
  
  幾日匆匆而過,轉眼到了十一月三十,次日就是沈楊兩家文定的日子。
  
  沈氏族人,喬、何等幾家姻親都收了帖子,也給了回覆,明日會過來吃酒
  
  楊慎這裡,在兩家親事塵埃落定後,也終於回覆了正常,不在陰陽怪氣地對沈瑞,倒是比之前還要親近幾分。
  
  要說毛遲之前還曾不忿過這兩人的親近,如今也沒話說了,畢竟這兩人成了大舅子與妹婿。他只能感嘆,自己沒個妹子,要不然沈瑞這樣的品格,確實是令人放心的。
  
  沈瑞記得柳芽先前提的事,之前一直沒顧得上提起,從書院回來後就直接去了正房。
  
  三太太也在,正在與徐氏商量次日擺酒的事。
  
  見沈瑞過來,三太太笑道:「二哥明日就要定親了,歡喜不歡喜?」
  
  徐氏在旁,亦是笑眯眯地看著沈瑞,似是在等他回答。
  
  沈瑞看著徐氏面上隱帶乏色,點了點頭道:「歡喜。」
  
  只是楊家大姐年歲太小了,要是十五、六就好了,進門就能協理家務,沈瑞倒是不怕「早婚」。
  
  他一本正經的應答,三太太倒是不好再逗他,只掩口而笑。
  
  見他連衣服都沒換就過來,顯然是有事,三太太便起身告了辭。
  
  沈瑞親自將三太太送到門口,方轉身回來,與徐氏說道:「母親明日過去,能不能帶了冬喜過去,讓她與紅云姐姐她們一道……」
  
  徐氏挑眉道:「是她與你說的,想要跟著去楊家?」
  
  沈瑞搖頭道:「冬喜是鴻大嬸子調教出來的,最重規矩,哪裡會提這個?是我想要她跟過去瞧瞧。兼聽則明,除了在客人跟前之外,也想要打聽打聽下人這邊的口碑……要是有所不妥處,總要露了行跡在外頭……」
  
  徐氏聞言一愣,隨即苦笑道:「你這般謹慎雖不是壞事,可這個時候才想起這茬來也未免太晚了……明日就要定親,就是發現了不是處,還能反悔不成
  
  沈瑞訕訕道:「倒是沒想過反悔的事,不過是想要心中有數。若是那邊真有不足之處,還有這好幾年,能想法子補全了自然是好的,省的以後勞煩母親跟著操心……」
  
  聽沈瑞這樣說,冇徐氏也跟著擔心起來。
  
  楊恬看著爽利,可生母已故,繼母又年輕,到底少了管教。
  
  只是這些話,不好在沈瑞跟前說,否則在他心中留了不足,以後也影響小兩口感情。
  
  徐氏便道:「這些都有我呢,哪裡用得著二哥操心?你這兩日臉色不大好,是不是讀書太辛苦?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上進是好事,也當愛惜身體。」
  
  沈瑞道:「之前孩兒之前讀書太懈怠。楊慎與我同庚,已經過了院試……
  
  徐氏見他好強,倒是不攔著他,只道:「科舉這條路長著,你心裡要有成算,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因沈瑞提及冬喜,徐氏道:「冬喜那丫頭轉年就二十,她既服侍你精心,又是你鴻大嬸子給的人,你當好生安置……」
  
  長壽那裡,沈瑞已經問過,瞧著那模樣,對冬喜也是有意的。
  
  沈瑞已經決定成全他們兩個,原本打算忙過這段再同徐氏說,話趕話說到這裡,就道:「我身邊的長壽十六,在我身邊三、四年了,我想著等過了年,就將冬喜配了他。」
  
  徐氏聽了,面上帶了不讚同:「你能想到他們的親事是好事,可不當這樣胡亂配……他們是你身邊的近身人,管事們都盯著,要是分別指了更妥當……
  
  就像官場上需要聯姻一樣,家生子中也要需要聯姻。
  
  長壽與柳芽兩個,雖是外頭來的,且無父無母孤身一個在沈宅,可如今卻是下人眼中的「新貴」。一個是沈瑞身邊得用小廝,一個是沈瑞院子裡的掌事姑娘。
  
  兩人又到了婚配年紀,內外多少管事盯著,早有人求到徐氏跟前。
  
  徐氏曉得沈瑞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便不想插手管這些事。如今看來,沈瑞聰明是聰明,可年歲在這裡,又是男子,想事情到底不周全。
  
  沈瑞聽出徐氏話中未盡之意,可卻不想改變主意,只是有些懊悔,自己不該越過徐氏去。幸而徐氏是大度的人,否則自己這樣直接做主,也太不討喜。
  
  沈瑞便道:「是我想的不周全,只是想著冬喜照看人精心,長壽是老師給的,前幾年在禪院時是他陪著我,以後得了冬喜做媳婦,也是他的大福氣……
  
  依舊沒有改口,徐氏有些意外,看了沈瑞一眼,卻也鬆了一口氣,不是擔心沈瑞去「收服」家中管事,而是擔心他身不得冬喜嫁人……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8 22:48
第3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作之合(一)


  同沈宅三路五進相比,楊宅要小的多,不過是四進院。

  說起來,楊家根基淺,算上楊廷和家族中興不過是兩代為官,沈家從沈度兄弟算起來,已經六代累世出仕,到底不一樣。

  朝中文官中,南人佔主流,北人稍弱之,出身蜀地的並不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蜀地出身的官員「鄉誼」更加深厚,在京的蜀籍官員更加抱團,蜀地官員彼此結親的也多。

  想要與楊家結親的人家不是一個兩個,今日到楊宅來吃酒的人家,就有楊家姻親。盯著楊家長女,想要親上加親的,不是一家兩家。

  只是因楊恬年紀又小,前幾年楊家又沒有主母,加上大家品級都不高,才沒有人開口。沒想到,楊家會同沈家聯姻。

  即便有人不忿,也不得不承認,楊家這門親事極好,不是他們能比得上的。

  這日,是沈楊兩家定親的日子,楊宅裡熱鬧非常。

  京城是「首善之地」,定婚彩禮的多寡,都是持之以禮,並不像江南地區那樣「彩禮」變「財禮」,雙方還需要討價還價,財禮的輕重都成為議親的條件甚至首要條件。

  不過彩禮是放大定的時候過,定親的時候是放小定,主要是互換「龍鳳貼」。

  出面去楊家給楊恬插戴的是徐氏,隨之過來的女眷是郭氏與瑛大奶奶、珹大奶奶;過來換帖的男性尊親是三老爺與楊鎮。

  冬喜穿著與紅云同樣式的青色小襖,手中託了錦盒,隨侍在徐氏身後。

  一干人等到了沈家,三老爺與楊鎮被迎到前廳,女眷則都迎到二門。

  俞氏帶了幾個婦人,親自在二門相迎,將徐氏等人迎進內宅。

  到了上房,俞氏便給大家做了介紹。楊廷和雖兄弟侄兒不少,可都在蜀地讀書,在京的只有弘治十二年中進士的楊廷儀一家。今日過來的女眷,就有楊廷儀之妻,還有俞氏的娘家親眷,剩下就是近親的「同鄉」、「同年」家的女眷,品級都不算高。

  徐氏是尚書夫人,身份最高,又是楊恬的准婆婆,被請到上座,大家自然眾星捧月一般。

  徐氏客客氣氣地應對了一會兒,就到了吉時,穿戴一新的楊恬被養娘、婢子簇擁出來。

  又有婢子出來,在徐氏面前擺了錦墊。

  俞氏起身,迎上前去,親自扶了楊恬過來。

  楊恬對著徐氏行了叩拜之禮,徐氏含笑受了,起身扶了楊恬起身。

  冬喜在旁開了錦盒,裡面是今日「插戴」用的首飾,共有四樣,銜珠釵一對,金鑲羊脂玉手鐲一對,掐絲金白玉葫蘆耳墜一對,同心金指環一對。

  冬喜神色不變地侍立在旁,看著徐氏給楊恬插戴,心中卻是驚訝不已。

  楊恬身量不高,看著更像是七、八歲大的女童。

  雖說之前冬喜就曉得楊家小娘子比自家二哥要小四歲,可也沒想到她會長得這麼小。不說同京中少女相比,就是與同齡的江南女子相比,楊家小娘子都要顯得秀氣。

  跟個孩子似的。

  冬喜心中,隱隱地有些失望。

  沈瑞已經跟她透了話,讓她開始預備嫁妝,年後就尋個好日子,讓她與長壽成親。到時她就卸了九如居的差事,去徐氏身邊做管事媳婦。

  冬喜本以為沈瑞同意柳芽的胡鬧,是因上次來楊家沒看到楊恬,藉著她的眼睛仔細看看的。

  她本想著楊恬即便年歲小,可身為長女,肯定與同自家二哥似的「少年老成」,可這看起來與尋常女童並無什麼不同。

  想到這裡,她又看了眼徐氏。

  在她心中,最佩服的人本是郭氏,後來進京,就成了徐氏。她本以為徐氏親自挑的媳婦,肯定品格也像徐氏,可這看起來卻不像,真讓人不放心……

  *****

  沈宅,客廳。

  大老爺是職官,即便是今日這樣的好日子,需要去衙門點了卯再回來。三老爺又去了楊家,現下隨沈瑞招呼客人的是幾位族兄,除了隨三老爺去了楊家的沈瑛,沈珹與沈琦、沈全都在。

  沈理雖也攜妻而至,卻只是坐在客人堆裡,沒有同沈瑞一道待客。

  沈瑞穿著新衣服,接受著眾人的恭喜,心裡卻半點不歡喜。

  雖說對於二房與沈理「分道揚鑣」之事,他早有準備,可沒想到來的這麼早,而且又是沈理一方主動提及。

  他進京之前,雖受沈理與郭氏照顧,可因守孝的緣故,實際上還是在沈理身邊的時間長。

  因他殼子裡是成人,對於沈理這位族兄做不得敬若「父兄」;可實際上,沈理對他是掏心窩子的好,當成親弟弟似的待,關愛教導起來,連親生骨肉都靠後。

  若非如此,也不會引得謝氏不滿。

  沈瑞受了謝氏的臉色,卻沒有想著還回去,也是因這個緣故。對於沈理對他的關愛,他在享受的同時,也覺得心虛。

  對於那一莊一宅,沈瑞心裡並不打算要,可還是收下來,並非是因貪財,而是想要讓沈理心安些。

  沈家幾房出仕子弟,除了沈理之外,都以二房為主心骨。

  沈理決定疏遠二房,以後與其他房頭也不會再親近,說不得還要被人誤解。就是御史,聞風而動,說不得也會盯上沈理。等到各位閣老爭鬥升級時,說不得沈理與沈瑞的關係還要被人拿出來說嘴。

  沈瑞收下這份「重禮」,沈理身上也就扯不到「忘恩負義」之類的話。

  到了巳時(上午十點),大老爺從衙門回來,換了官服,就來前廳陪客。

  沈全同沈瑞最熟,跟在沈瑞身邊一早上,雖不曉得沈理為何擺出「客人」模樣,卻察覺到沈瑞情緒低沉。

  見大老爺回來,沈全便悄悄對沈瑞道:「瑞哥有沒有空?陪三哥去吃杯茶去吧,站了一早上,腿都直了。」

  他年紀最小,沈珹與沈琦在客廳陪客,他卻要隨著沈瑞迎來送往。

  沈瑞笑了一上午,也覺得臉上發僵,就去大老爺身邊告訴了一聲,帶了沈全去偏廳小歇。

  「瑞哥,六族兄怎麼了?今兒怎麼瞧著怪怪的?」沈全進了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沈瑞嘆了一口氣,將謝氏前幾日過來送「賀禮」的事情說了。

  沈全聽完,面上帶了疑惑:「他這是什麼意思?誰稀罕他的東西不成?要是捨不得就別送,送了又撂臉子算什麼?」

  「償還了恩情,以後要遠了。畢竟論起來,兩下里都出了五服,如今往來也太密。六哥是謝門女婿,有自己的立場,父親這裡卻是不打算站隊的。再繼續往來下去,兩下里都為難,這樣分開也好。」沈瑞道。

  沈全雖沒出仕,可到底十八歲,常與同窗論時政,對於時事並非完全不曉得。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瑞哥,前幾日我聽大哥說,珹大哥那邊,如今與賀家走動越來越親近。」

  沈瑞皺眉道:「真不知他想什麼,他能居郎中位,已經是機緣巧合,總要熬上幾年才有資歷再陞遷,如今這般迫不及待……」

  沈珹之前面上站在二房這邊,並沒有藉著賀家投靠到李閣老門下;不過等今年「京察」後,沈珹與賀家的往來就多了起來。他雖沒有表現出來對二房的不滿,可對於自己無緣陞遷還是有所怨憤,卻不想想他的資歷在那裡擺著,之前已經是幸進,哪裡能每次好事都趕上。

  說到這裡,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都覺得無奈。

  隨著沈家小一輩族兄弟在仕途上越走越遠,沈家不再是鐵板一塊,家族分崩離析之日不遠。

  大老爺雖擺出要「中立」的姿態,可其他子侄都有自己的盤算。能跟在二房身後不變的,也只有在官場上別無牽扯的五房。

  *****

  內宅花廳,因徐氏往楊家下定,就由三太太帶了琦二奶奶招待各女眷。

  沈理在前廳神色冷淡,謝氏的笑容卻比每次都來的真誠,神態上也頗為慇勤。

  雖說前幾日她遵從丈夫的意思,過來送了「賀禮」,二房這裡也接了禮過去,可她欣喜之餘更多的是不安。

  想著丈夫這幾日鬱鬱寡歡模樣,謝氏心裡莫名地生出幾分悔。

  只做尋常族親?就這樣讓丈夫與族人遠了,好麼?

  沈家族人可不是打秋風的窮親戚,二房有尚書,宗房、五房有進士,說出去誰不說沈家書香望族,不愧為沈度學士後裔。子孫如此成器。

  她記得清楚,丈夫早年與沈氏族人鮮少往來,即便中了狀元,可在旁人眼中也不過是鄉下小子。就是她娘家的親戚中,也不乏有說酸話的。

  直到丈夫與族人開始往來,這幾年沈家各房在京的人越來越多,提起沈理來,除了狀元身份外,旁人也會想到「松江沈氏」。

  就是她的幾個兒女,論起家族來,也是與有榮焉。

  自己之前的小肚雞腸,是不是錯了?

  謝氏越來越後悔,今日這般慇勤,也有想要彌補關係之意。

  三太太與琦二奶奶雖覺得謝氏反常,不過卻也沒有多想,只當她自己想明白了。

  謝氏之前對丈夫的族親端著架子,對沈瑞不冷不熱的,本就不妥當。沒有當年孫氏恩惠,就沒有狀元沈理,最應該感激孫氏的就是謝氏。要是聰明人,早當「愛屋及烏」好生籠著沈瑞,也能得丈夫一份感激,她卻犯了女子左性,對沈瑞不冷不熱的,沈理能高興才怪。

  只是她端著「閣老之女」的身份,與大家都是面上情,大家即便看出她行事不妥當,也沒有人「忠言逆耳」……
陸雲 發表於 2013-12-28 22:48
第3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作之合(二)


  長女「文定」之禮,楊廷和這個當家人自然也不會缺席,在詹士府打了個照面回來後,他帶了三弟楊廷儀與長子楊慎招待客人。

  說起來也巧,楊鎮雖比楊廷和年長,不過兩人是同年舉人;沈三老爺與楊廷儀同年舉人,沈瑛與楊廷儀是弘治十二年的同年進士。

  賓客之間過去雖無什麼往來,可眼下敘起關係來,倒是去了生疏,多了幾分親近。

  沈三老爺雖是沈瑞親叔,可楊鎮這個「姑父」年長,且位尊,今日就做了主賓。身為大媒的何學士因這幾日犯了舊疾,在家養病,並沒有過來。

  沈家姑奶奶雖病逝,可楊鎮這姑父依舊當的理直氣壯,待曉得何學士生病之事,替內侄來過婚書之事便當仁不讓地搶了過來。

  楊廷和與楊鎮雖是同姓,可一個是京城人士,一個來自蜀地新都,倒是八竿子扯不上關係。不過到底同朝為官,兩人也認識,便在一處說話。

  楊廷儀帶了侄兒楊慎在旁招待沈三老爺與沈瑛。

  楊廷儀對沈瑛笑道:「看來以後要佔玉華便宜,當一回世叔了。」

  兩人因是同年,本是平輩論交。不過如今結了親,就差了輩分。

  沈瑛道:「既為婚姻,本當如此。」說罷,就重新給楊廷儀見禮。

  楊廷儀連忙扶起,對沈三老爺道:「真是羨慕姻兄,有這樣出色的侄兒……」

  楊家這幾代人丁也稠密,楊廷儀的同母兄弟就有十人、庶弟兩人,其中序齒六人。如今除了楊廷和與楊廷儀已出仕外,序齒第四的楊廷宣是今年鄉試新科舉人。

  在新都一地,楊門父子三進士,已成美名。

  不過同沈家這樣累世宦門的人家相比,就有些不夠看。

  楊家父子楊春是在正五品上致仕,楊廷和現在是正五品,楊家的姻親品級也不高。

  可沈家這裡,除了當家人是二品尚書之外,連姻親都是九卿,剩下族中子弟在京做官的好幾個,還出過狀元。

  楊廷儀年歲與三老爺年紀相仿,未及而立之年的沈瑛同他們相比,則是「年輕有為」。在官場上,沈瑛也算是「少進士」,又是庶吉士出身,以後的前程也比旁人容易的走的多。

  沈三老爺指了指旁邊的楊慎,讚道:「舞勺之年既為新秀才,有這樣侄兒在,三老爺何須羨慕旁人……」

  楊廷儀謙道:「不過是早下場的緣故,我已經聽家兄說了,瑞哥學問也不差,明年童子試應無礙的……」

  沈三老爺道:「不過是勤勉,論起天分來,到底不比世侄。」

  楊廷和與楊鎮這會兒已經寒暄完,正一邊喫茶,一邊聽廳上其他人說話。

  楊鎮看著少年儒雅的楊慎,再想想沈家的沈瑞、沈玨兄弟,對比自家只曉得淘氣的小兒子,真是羨慕嫉妒恨。要是能選擇,他寧願小兒子是個閨女,嫁回沈家,親上加親。

  誰讓次子是個小子,家中雖有閨女,卻是庶出。他即便有心與沈家親近,也沒臉用庶女提親。

  楊廷和卻是在關注沈瑛,二甲進士出身,又能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是弘治十二年進士中的出色人物。

  再有幾個月,這科庶吉士就要散館,最好的出路當然是「留館」。可對於沈瑛來說,留在翰林院卻未必是好事。

  誰讓翰林院有個沈理在,族兄弟兩個年歲相差不過幾歲。以沈理的資歷與年歲,極可能就是下一任翰林學士,為了避嫌,倒是不好提拔沈瑛。

  沈瑛隨著三老爺過來下禮,並沒有想自己的前程。

  他更多的是感嘆楊家父子的不俗,十二歲舉人,十二歲過院試,這父子足以令大多數讀書人羞愧。

  再想想楊家老太爺與大老爺、三老爺三進士,沈家即便傳承幾代人,也只有二房一家達到這個地步。

  如今已經是十二月,外地舉人已經陸續抵京,準備明年禮部會試。

  沈琦也會參加下一科,不過卻是心裡沒底。沈琦讀書資質中平,鄉試時成績就不高,會試這裡更是沒底。

  按照沈瑛的打算,沈琦畢竟年輕,考個三、四科下來,也不過三十來歲。到時實在不行,再另選出路。

  沈琦這裡,卻是不想繼續考下去,已經有了主意,要是今科依舊落第,就去考教職。

  後院徐氏「插戴」完,前院楊鎮看著時間,打算要正式過帖。

  這時,就見管家匆匆而來,在楊廷和身邊低聲稟了一句。

  楊廷和聞言,眉頭蹙起,連忙起身,對眾人道:「家中有急事,先容我告退下,稍後就回來!」說罷,又吩咐楊廷儀好生待客,就大踏步隨管家下去。

  客廳上其餘人等,都是面面相覷。

  如今已經是臘月,楊廷和卻覺得額頭滲出汗來。

  轉過影壁,就見一著狐皮大氅小少年站在那裡,正滿臉興致勃勃地看著影壁上的圖案。旁邊侍立一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僕,後邊還站了幾個健壯侍衛。

  看到楊廷和過來,那小少年露出一口白牙:「先生!」

  楊廷和疾行了幾步,就要屈身下拜。

  小少年忙扶了楊廷和的胳膊道:「先生莫要多禮,孤不告而來,做了不速之客,還請先生勿怪!」

  楊廷和見他白龍魚服,不由心憂,小聲道:「殿下怎麼出宮了?」

  「聽聞師妹今日『文定』,孤便過來討先生一杯酒吃!」少年含笑道。

  楊廷和卻絲毫不覺欣喜,侍奉這位殿下幾年,對於這位殿下脾氣秉性他也知曉。眼前這人雖掛著笑模樣,可眉眼間滿是陰鬱。瞧著這樣子,心裡是帶了火。

  楊廷和暗暗頭疼,生怕這位小祖宗鬧出點什麼事來,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只恭恭敬敬道:「能得殿下親至,臣不勝欣喜,外頭天寒,還請殿下移步。」

  少年見他並不囉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話,面上就好看幾分,帶了幾分好奇道:「瞧著前頭停了不少馬車,這是沈尚書家的人?今日來的大媒是哪個?」

  楊廷和今日早退,為的是長女「文定」之事,少年自然也得了消息,曉得楊沈兩家聯姻之事,才這樣問。

  「今日過來送帖大媒人是沈尚書妹婿楊鎮楊大人……」楊廷和道。

  「楊鎮……孤聽著倒是耳熟……」小少年沉吟著道。

  那白面無鬚的內侍近前道:「是今年才上來的大理寺卿。」

  「原來是他呀,他家那個胖兒子,孤前些日子見過,與張家那個外孫交好,倒是個有趣的!」小少年嘻嘻笑了兩聲,道。

  說話功夫,楊廷和已經引著少年到前院書房。

  小少年卻停下腳步,四下里望瞭望道:「賓客在哪兒?先生今日是主家,也不好輕離,孤還是隨先生過去那邊。」

  楊廷和露出幾分不讚同:「殿下……」

  小少年揚了揚下巴道:「先生,今日來的是上門給先生賀喜的學生,哪裡有什麼殿下?」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孤……我……姓朱名壽,學生就是朱壽……」

  外人不知曉,當今太子乳名「壽哥」。

  眼前這小少年,正是當今皇上嫡長子,二歲被立為東宮的太子殿下。

  楊廷和還要勸阻,太子的眼風已經掃過來。即便面上依舊帶了笑意,可眼神卻陰沉的怕人。

  宮廷之中,又哪裡有真正的孩子。

  楊廷和曉得太子的脾氣,真要在自家發作起來,自己可吃不起。到時候皇上與娘娘才不會去想誰是誰非,落不是的還是他這個臣子。

  他便在心中哀嘆一聲,道:「既是如此,壽哥就隨我去客廳上見客。」

  太子見他知趣,連稱呼都換了,笑著點頭道:「好,正也要見見老師家人。」

  他因好武事,看著倒是比同齡的孩子身量高些,可到底只有十歲,不過到楊廷和胸前,隨著楊廷和進客廳,引得大家不由側目。

  大家雖猜測楊廷和匆匆出去或許是有客至,可沒想到客人是個孩子。

  旁人還在疑惑,楊鎮卻是坐不住,「騰」地一下子起身。

  楊廷和雖將太子帶過來,可到底不敢真的將太子當成晚輩,否則傳到宮裡去,可都是他的不是。

  因此,他便先對太子一一介紹眾人身份。

  按照規矩,要介紹人時,向位尊者先介紹。他這樣一來,眾人哪裡還能不曉得眼前這小少年不是一般人。

  加上楊鎮之前的反應,大家便也不由自主地帶了恭敬。

  太子向來被恭敬慣了的,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雖口中依舊自稱「學生」,可卻大喇喇地坐了上座。

  其實,楊廷儀與沈瑛也參加過大朝會,可因位卑,遠遠地站在後頭。對於曾出現在大朝上的太子,即便見過,也瞧不真切。

  不過京城的權貴雖多,能對楊廷和稱「先生」,讓楊鎮誠惶誠恐的,又是這個年紀,還能有哪個?

  楊廷儀是提心吊膽,太子微服,來的又是楊家,要是有半點閃失,楊家老少都是死罪。

  沈瑛則是心中訝然不已,楊廷和雖是詹士府大學士,可只是正五品,除了同品級的左春坊大學士之外,上面還有正三品的詹士、正四品的少詹士。看著眼前少年對楊廷和,卻很是禮遇與信賴。

  二房滄大伯給沈瑞挑了這門親事,單單是讓沈瑞拜在楊廷和門下學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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