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3
冬焰 發表於 2014-3-9 08:25
第二百七十章有心無力(二)

學政官是三年一任,任期是鄉試結束后到下一次鄉試結束。

如此一來,今年的新秀才就是學政到任后取的第一批生員。對于“案首”沈瑞,既是學政自己取中的,自然也就有印象。

表面上看來,這人與沈家以及沈瑞是八竿子扯不上關系,實際上人在官場,處處是人脈,又哪里能真的毫無干系?

這人與已故前禮部主事王溥是同鄉,還有些遠親,王溥是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的同年,兩人當年為楊家長子楊慎與王家長女王研定了娃娃親。

只是京中知曉楊王兩家淵源的並不多,只因王溥身體不好,當年考中進士入六部沒幾年就病故,妻子攜兒女回了原籍。

學政取沈瑞為“案首”,確實有與楊家結一份淵源的用意。

要不然,院試紅榜前十的文章,各有所長,沈瑞並不是一枝獨秀。

學政雖有私心在,可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沈瑞論私情,一副敦厚長者的模樣,看著幾個文吏為新生員簪花。

如今雖是夏末時節,繁花似錦,可簪花所用的並不是應時花卉,而是紅色絹花。

由文吏舉著紅色托盤,新生員一人一支絹花,簪在儒巾一側。

說是簪花宴,可更多的是儀式,桌子上的看碟與冷拼也只是花色好看罷了,想要吃飽那是不容易。

雖說其他桌上的生員,也有不顧面皮,舉著筷子舞動八方的,不過頭桌這里的十人顯然都斯文克制,不過是舉著筷子意思一下。

對于桌上的酒,除了開始的一人一杯之外,也無人貪杯。

隨同學政露面的,還有北直隸各府州縣的教授、教諭,他們是來接新弟子的。簪花宴后,各地生員會拜見老師,隨著學官回原籍入學。

等到酒宴完了,后邊還有正戲,學政帶著所有新生員拜孔子。

所有的新秀才,起步都是“附生”,他們按照原籍的不同,會掛在各府州縣的官學,通過歲試再劃分為廩生、增生與附生各等級。

時下雖不流行“榜下捉婿”,可新生員的簪花宴還是會引得地方百姓關注,小門小戶家的女眷,也會含羞帶怯地出來看年輕秀才。

熱熱鬧鬧的,前后幾個時辰,弄得大家灰頭土臉的,各種儀式才結束。

作為順天府人氏的沈瑞,院試名次又是第一名,直接入順天府官學為“附生”。名次靠后的何泰之則是掛在大興縣官學名下。

半天的功夫,不僅沈瑞與同桌的幾個人熟悉了,就連何泰之也結識了兩個新朋友。

兩伙人湊到一起,就去了學宮不遠處的一家酒樓。

沈瑞這里,剩下的同年是生員第二的南城書院學子王鼎、第三的霸州胡春芳、第九的春山書院學長周然。前三人為順天府人氏,后一人是寄籍大興縣,都入順天府官學為新附生,以后就是府學同窗了。

胡春芳不肯讓眾人走,非要拉著大家吃茶,也是為了早日培養同窗情誼。

何泰之那里,結識的兩個新朋友,都不是大興縣的,而是宛平縣兩個小秀才,十三歲的葉科,十一歲的李治道。瞧著兩人穿著打扮,倒不像是平民子弟。

沈瑞自不放心何泰之一個人,何泰之也拉了新朋友來給沈瑞看,就湊到一起。

兩伙七人,上了茶樓,要了個雅間,敘了庚齒入座。

胡春芳二十五被推了首座,王鼎十六歲次座,周然十五歲再次之,隨后是沈瑞、葉科、何泰之、李治道。

雖說這七人眾,四人為前十,三個小秀才都是榜尾,可年歲在這里,真要是論起才學潛力,還真就未必比年長的幾人差。

胡春芳雖年紀比大家都大了一截,可也沒有“倚老賣老”,對大家都十分熱絡。

倒是何泰之聽說周然也要入官學讀書,有些意外,問道:“師兄不回書院讀書了麼?”

周然道:“我想要參加歲試,在官學里便宜一些。”

他這樣一說,王鼎與胡春芳兩人都望向他。

胡春芳眼睛眨了眨,道:“這是打算參加后年鄉試?”

周然點點頭道:“雖多有不足,卻想要試試。”

他雖嘴上謙虛,可年輕氣盛,到底帶出幾分得意來。

幾個小秀才,望向周然的目光就帶了敬仰羨慕。

王鼎捏著茶杯,沒有言語。

胡春芳臉上笑容更盛:“那以后可要多與周兄共勉……”

在座眾人中,他年紀最長,不想繼續耽擱,要參加下一科鄉試也是意料之中。

何泰之原本有些沮喪,不過心里算了時間,周然即便能參加下一科鄉試,也是在十七歲時;自己即便參加下下科鄉試,也是同為十七歲。若是從時間算,比大家晚了三年;從年齡看的話,大家都是差不多。

他便心下稍安,看了一眼淡笑著聽大家說話的沈瑞。

周然不過院試第九,就將舉人功名當成是唾手可得之物;瑞表哥院試“案首”,提及下一科鄉試依舊如履薄冰,功課不敢絲毫懈怠。

這個周然平素看著是好的,同瑞表哥比起來,就顯得輕浮可笑。

何泰之心中將沈瑞與周然對比,王鼎與胡春芳兩人自然也少不得比一比,心中各有思量。

周然並未察覺座位上氣氛變化,反而主動與沈瑞說起沈全來。

胡春芳瞧出周然的區別待人,待沈瑞、何泰之比旁人熱絡,待兩個小秀才稍差,對于胡春芳與王鼎則是愛答不理。

胡春芳暗中嗤笑一聲,不過是個窮翰林的侄兒,就自覺金貴起來,委實可笑。旁邊的尚書公子尚且沒發話,他就將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什麼阿物?

胡春芳家是霸州鄉紳之首,家中良田萬頃,即便不是官家子弟,可族親姻眷之中,不乏出仕為官之人。一個翰林官,還真沒有放在眼中。

茶桌上的氣氛,就沒了先時的融洽,一時有些冷場。

沈瑞覺得無趣,有心想要提前退場,不過見何泰之興致勃勃地與兩個新朋友說話,不想掃他的興致。

這時,就聽到門口有喧囂聲。

眾人都望向門口,就見雅間門口被推開,露出一高一矮兩個少年來。

何泰之站起身來,帶了驚喜道:“壽哥,高大哥!”

沈瑞也望向門口。

與前兩回露面的時候不同,壽哥不再是乞兒裝扮,而是穿著紅色潞綢衣服,手中拿著一把白玉折扇,腰間懸著羊脂玉平安牌,一副富貴小公子的模樣。

高文虎倒是依舊是布衣短打,看著比兩月前更黑了。

壽哥笑吟吟地進了雅間,看著茶桌上放著的紅色絹花,將手中的折扇合了,道:“來晚了一步,沒有看到沈大哥與泰之簪花的風采……”

說話間,他又打量其他座上客,看到年幼的葉科與李治道時就多看了兩眼。

他的目光幾近無禮,可是他長得好,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臉上又帶了笑,讓人難生惡感。

胡春芳就帶了幾分好奇道:“恒云,這兩位是?”

沈瑞看著壽哥略帶戲謔的眼神,只覺得頭皮發麻,給眾人介紹了壽哥與高文虎,只說起是自己的朋友。

周然本還十分留心壽哥,實在是壽哥雖年幼,可舉手投足之帶了威儀,不似尋常人。加上他腰間玉佩、手中折扇,看著都不是俗物。一般富貴人家,也不會拿出這樣的東西給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使,要是丟了豈不可惜?

不過見沈瑞做介紹時,先向大家介紹,而不是先對來人介紹大家,他便心中有數,這“壽哥、高大哥”多半只是沈瑞認識的官宦子弟,當沒有什麼尊貴身份,否則不是這個介紹法。

他卻是只按照富貴尊卑論人,卻忘了從禮數上論起,沈瑞將老朋友先介紹給新朋友,本就應該親疏有別。對著生疏的新朋友先介紹人,也是客氣。

他是翰林之侄,出身書香翰墨之家,對于富貴紈绔素來輕鄙。

兩下見禮時,周然就下巴揚起,並未因對方是沈瑞的朋友,就多給面子。

壽哥素來傲慢,向來只有他挑剔鄙視旁人的,如今受了這樣的目光,倒是並不覺得惱怒,只覺得稀奇。

王鼎本是被胡春芳硬拉了來的,私心里也有想要多了解沈瑞一些的想法。眼見如今幾個生員話不投機,沈瑞這里又來了朋友,他便起身告辭。

周然倒是一副要與王鼎做朋友的模樣,也跟著走了。葉科與李治道兩人見狀,遲疑了幾下,也同大家告辭。

他們兩人年幼,家中人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人隨侍,也吩咐他們早些回家。

一轉眼之間,新朋友就只剩下胡春芳一人。

他雖沒有什麼事,可倒是知趣,便與沈瑞約好了拜訪教授的時間,尋了個托詞走了。臨走之前,他還不忘先結清了茶錢,又吩咐小二給沈瑞所在雅間換了新茶。

包廂里,只剩下舊友四人。

何泰之使勁捶了壽哥一拳,道:“恁地不夠義氣!之前你不是說會再來姨母家尋表哥同我玩?結果這麼多天沒動靜,連個消息也沒有……”

壽哥亮著一口小白牙道:“這不是怕耽擱你們讀書!院試將近,我要是那麼不知趣,擾了你們用功,下回徐夫人就要將我拒之門外……”

何泰之翻了個白眼,道:“都是借口,定是你前些日子玩鬧得狠了,被長輩拘起來讀書了吧?”說到這里頓了頓道:“是不是因你上回穿百衲衣出門做客的緣故?那般作怪,那要是被逮住了,關你兩個月是輕的!”

壽哥依舊笑著,可不知想到什麼,眼中添了冷意……
blenjoy 發表於 2014-3-12 20:21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心无力(三)

    何泰之与寿哥聊得热乎,沈瑞看着待寿哥如常的高文虎,小声问道:“寿哥这身衣服是?”

    高文虎亦压低了音量道:“寿哥找到他爹了……”

    他是天生的大嗓门,即便是小声,可雅间里的几个人也都听见了。

    何泰之满脸戏谑地看着寿哥,寿哥则是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很是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之所以一问,不过是看看寿哥跟没跟高文虎透底。若是那边透了,他这里应该也快了。

    倒是高文虎,向来实在,开口像沈瑞求助:“沈大哥,老师让背兵书,我就是背不会可怎么好?”

    武举要考兵法策论、天文、地理。兵法是限定的几本书。

    沈瑞算了下时间,道:“这也三个多月了,一点也没有背会么?”

    高文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背会了一点点,开头三百余字,过了三百以后,我死活都记不住,也不好去求教老师……”

    沈瑞听了,想了想道:“那三百千与四书五经你会不会背?”

    高文虎眨了眨眼睛道:“学了好多年,当然会背的,不过有些已经忘记了

    寿哥在旁,已经黑了脸。

    高文虎脑子虽笨些,可并非是榆木疙瘩,否则也不会将蒙学学完。

    要是教导他兵书的老师教导的专心些,怎么会三个半月只让他记住三百余字。不用别的法子,就是三日背诵三百字,三个半月也是万字下来。

    定是用背书糊弄高文虎,听着高文虎的意思,除了背书,那老师也没有教导旁的。

    沈瑞也想到这点,好奇地看了寿哥一眼。

    寿哥到底将高文虎托付给谁了,对方竟然如此阳奉阴违?

    何泰之已经在旁摇头道:“既然高大哥就能记住三百余字,那将兵书分成一截截的不就能背了?这拜的到底是哪家夫子,这样的法子也想不出,是不是在骗高大哥束惰,没正经教导人的心思?”

    高文虎已经听愣了,忙摇头道:“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个儿笨,几个月下来都背不会。老师说待我背会了,再仔细教导我……”

    寿哥在旁,脸色更黑了。这明显是糊弄之词,只有高文虎才会当真。

    何泰之好奇道:“寿哥帮高大哥从哪里寻的老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亲戚长辈介绍的……”寿哥咬牙回道。

    何泰之道:“你也勿恼,是不是束惰给少了?高大哥被嫌弃了?”

    沈瑞却是能猜到其中的结症,寿哥在宫外的亲戚,除了国舅府,就是公主府,都是皇亲国戚之门。寿哥随口吩咐一句,以为亲戚长辈自然是好生看顾高文虎。

    实际上,高文虎不过是一屠家少年,那些人打听好高文虎的底细好后,说不得就随后吩咐下边人一声。

    习武还好说,侍卫护院之类的都能带着,学文的话肯定不会专门给寻老师,多半是随意拉个人糊弄。

    想到这里,沈瑞道:“武举策论文章这里考了简单,要不然我给文虎寻个老师如何?”

    高文虎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寿哥。他虽比寿哥大一岁,块头也能顶寿哥两个,可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习惯由寿哥拿主意。

    寿哥脸上阴晴不定,皱眉道:“你说的是沈家三老爷?”

    沈瑞摇头道:“我三叔正准备下一科会试,没时间教导弟子。我想到的是一位族伯,就是全三哥之父,亦是举人功名,因身体不好并未继续应试,不过是客居京城,含饴弄孙,闲暇里教导文虎几页兵书应不是问题……”

    寿哥虽受宠溺,有机会出宫,可在宫外认识的人有限。因此即便心中不待见张家,可有事的时候也只能寻张家人开口。

    没想到他开口将高文虎托付给建昌伯张延龄,张延龄敢这样糊弄他。

    听了沈瑞的话,寿哥不由心动。

    沈瑞说的既是沈全之父,那不就是沈瑛之父么?他的家里人自己用用也应该没什么。

    要不然再去与张延龄磨牙,他还不乐意呢。

    “好,那就给文虎哥换老师,只是束惰不能少,我会使人预备好。不过带文虎哥拜师之事,我怕是赶不上了。”寿哥道。

    沈瑞道:“交给我就好,正好我这几日得空。”

    倒不是沈瑞不敬五房长辈,给鸿大老爷找事,而是想要加深一下五房与东宫的渊源。

    虽说他如今与寿哥有了私交,可这建立在“不知身份”上,这关系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至于沈大老爷,就没有与寿哥私下交集的可能。

    寿哥身为太子,不可能在皇帝健在的情况下,示好朝臣。否则即便是独生子,也容易惹口舌是非。

    五房大老爷不是官,而他的长子又偏偏是东宫属官。

    寿哥今日出来,是专门为看沈瑞与何泰之祝贺两人过院试的,因此还预备了礼物,两块一寸见方一寸半高的田黄石印料,一人送了一块。

    听闻两人都起了字,寿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世情不是称秀才相公,、唤举人‘老爷,么?直接叫沈相公、何相公不是更省事?”

    何泰之忙摆手道:“别这样叫,总觉得怪怪的。”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道:“瑞表哥要是后年过了乡试的话,岂不是就可以称‘老爷,了,沈老爷十六岁的沈老爷哈哈,一般人家,说不得十六岁还称小哥儿呢,连一句大爷都称不上。”

    寿哥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就出了茶楼,分了两处

    两家的下人与马车都不在,不过幸好离家不远,两人就步行回家。

    路上,何泰之将认识的几位同年点评了一番:“叶科与李治道之前都是跟着家里聘的西席读书,不过听叶科的意思下半年他就要入春山书院,以后竟是同窗了……李治道也是要进书院的,不过不是京城的书院,好像是他外家长辈在某处书院做山长。家中人想要让他出门历练历练,就送到外头读书。”

    这几个小秀才为何新朋赛旧友似的亲近,聊得还真不少。

    何泰之又道:“早先瞧着周然还算凑合,怎么一过院试就换了个嘴脸?就好像是从翰林的侄儿成了翰林似的。他不过是院试第九,瞧着那模样倒是比瑞表哥这个案首还得意……”

    沈瑞笑笑道:“不过点头之交,心中有数,以后不深交就是……”

    何泰之点头道:“若不是他与全三哥交好,哪个会理他……不过他既要离了书院,往后也就离全三哥远了,要不然还真要想个法子劝劝全三哥……这人如此势力,非良友之选……”

    次日,正好赶上沈大老爷休沐,沈宅就请客摆酒,庆祝沈瑞过院试。

    即便是尚书门第,子弟有了功名也是大喜事,少不得请客摆酒,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

    因上了年岁鲜少出来交际的乔老太太,也携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过来。

    亲故女眷凑到一起,少不得就聊起儿女的亲事。虽说沈瑞已经定亲,可还有玉姐在。

    待晓得玉姐没有定下人家,就有一个太太打趣,要与徐氏做亲家。

    徐氏只笑说玉姐年纪太小,才到了她身边,还不着急。

    即便知晓她是托词,可如此婉拒也不算失礼,富贵人家养女儿,及笄才开始提亲事的也大有人在。

    玉姐虽十三岁,可议得亲事,可上面有个哥哥在,等到成亲时要是按照长幼分先后的话,可还有好等。那边可是个小嫂子,用此为理由将玉姐多留两年也说得过去。

    乔老太太被让到上座,满脸慈爱地听着女眷们说话,

    乔大太太却有些坐不住,只觉得脸上臊的慌,方才大喇喇开口问询亲事的太太,是沈乔两家的一门远亲,是出了名的破落户。

    那太太满口阿谀奉承,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看上玉姐的嫁妆。只因玉姐如今是徐氏的女儿,而徐氏嫁妆又是出了名的丰厚。

    乔家这里,不管换个多体面的说辞,同那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乔大太太看到徐氏,之前生出的想法,有些萎了。

    乔老太太也瞧出了,徐氏能拿方才的说辞推旁人,就也能推自己。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自己这个嫡亲的姨母,从来就没有入过徐氏的眼。

    想要促成这门亲事,还得从沈大老爷着手。

    有了计较,乔老太太就闭口不提此事,该吃酒吃酒,该看戏看戏。

    不过等到筵席终了,客人们相继告辞而去时,乔老太太却不走。

    “我昨晚梦见你们老太太,这心里难安生,有些话想要同沧哥说……”乔老太太红着眼圈对徐氏道。

    连亡者都抬出来,徐氏这个外甥媳妇能说什么,少不得打发人请沈大老爷过来。

    沈大老爷对于这个姨母,这些年并未失恭敬,可要论感情,在沈家因二老爷毁亲被折腾得天翻地覆时,就已经不剩几分。

    等到孙太爷暴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相继离世,乔老太太不仅不觉得乔家是始作俑者,有丝毫愧疚之意,反而还指使二太太的陪房在沈家搅风搅雨,想要夺徐氏的管家权,沈大老爷对这个姨母就彻底生厌。

    只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总不能与乔家彻底撕破脸,才这样不冷不热地往来着。

    乔家被徐氏吃哒了几回,也不敢在往长房凑合。

    如今二老爷与乔氏都不在京,乔老太太却来沈家吃酒,使得沈大老爷不得不生出一种“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感觉,不由就生出几分提防之心……
blenjoy 發表於 2014-3-12 20:25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心无力(四)

    “姨母……”沈沧的声音有些冷漠。

    乔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涩涩的,拉着沈沧袖子,涕然泪下。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只觉得在旁坐不住,今日是沈家二哥簪花之喜,自家婆母这样哭哭啼啼,实在是败人兴致。

    两人不敢去看沈沧,便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徐氏。

    这太失礼了。

    徐氏坐在沈沧下首,只做未见。

    乔老太太已经凝噎道:“沧哥啊,沧哥……姨母不好啊……”

    沈沧心中倒是颇为意外,自家这位姨母,生性好强,即便家道中落,倒是也难见低头的时候。若无所求,怎会如此?

    “姨母,这是最近身体不舒坦?可请了太医?”沈沧略带几分关切问道。

    乔老太太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住。

    她已经年近古稀,到了避讳谈生死的年岁,可眼前这亲外甥,却是在咒她生病一般。

    即便她有心借此说话,可也听不得旁人这样说。

    徐氏则在旁接话道:“这可不能讳病忌医,要不然岂不是让两位表弟妹担心?”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扫向乔大太太、乔二太太。

    虽说这两位太太都是四十望五的人,可毕竟不是沈家人,两姓女眷,竟不避外男?

    明明方才大老爷回来前,徐氏要请乔家两位太太去次间吃茶,却是被乔老太太给拦住。

    乔老太太不过是“倚老卖老”,想着在两个儿媳妇面前外甥与外甥媳妇不会打她的脸。

    可她要是不要脸,旁人为何还要给乔家脸?

    真当他们夫妻两个会任意索求?他们是沈家子、沈家媳,可与乔家不相于

    乔大太太只觉得满脸臊的不行,乔二太太并不知情婆婆、长嫂今日过来的目的,只觉得婆婆有些不寻常,跟唱戏似的,这沈家夫妇态度也太冷淡了些。

    乔老太太听出徐氏话中之意,心里骂了徐氏几句,却依旧是看着沈沧叹气道:“人上了年纪,浑身是毛病,这是老病,太医哪里能治得了生死?怪不得姐姐近日时常入梦……这是要接我来了……”

    说到这里,她是真的伤心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已经老了,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几个。可是长子不争气,次子靠不上,三子又在外任上。乔家从昔日高门,沦为下品官宦之家。

    去年“京察”之年,要是沈沧真有心提挈乔家一二,怎么会让乔大老爷依旧在原职?

    沈家花团锦簇,连小一辈都开始求功名,乔家六个孙子,却连一个秀才都没出来。

    即便五哥、六哥明年能过院试,可看他们院试都这样费劲,那乡试不知还要磋磨多少科,等到能入仕时,说不得还得十年二十年,到时候自己老大、老三都熬致仕了。

    乔家青黄不接,只会败落的越快。本抱着联姻的念叨,可因门第所限,几个孙子、孙女的亲事都不甚理想,没有能指望的姻亲。

    沈家却不然,下一代人丁虽单薄,堂兄弟年岁也小,可沈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族兄弟,却都在官场,其中还有个状元郎,等十几年后沈大老爷、沈大二老爷退下来后,那边真是中流砥柱。

    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沈沧不由动容。

    不管乔老太太怎么糊涂,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夫妻两个近亲些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一人而已。

    沈沧便神色转缓,道:“这世上耄耋之寿者多了,姨母向来康健,定能长寿百年。”

    徐氏夫唱妇随,便也唤婢子上水,为乔老太太净面。

    至于乔大太太、乔二太太两个,却只有陪着乔老太太掉眼泪的份。

    乔老太太止了泪,净了面,满脸慈爱地看着沈沧道:“这日子过的真快,我还记得你刚落地的情景,瘦瘦小小的,还不到五斤重……旁人见了,都跟着悬心,只有姐姐见了,只有笑的,将你搂在怀里不撒手……一直到二哥落地,都是姐姐亲力亲为地照看你……”

    沈洲落地时,沈沧已经五岁,是能记事的年纪,如何能忘了慈恩?

    就是沈洲出生后,三老太太也是更看重沈沧。除了沈沧是长子之外,还因沈沧的身体比沈洲弱,使得三老太太愧疚,觉得是自己怀孕时没养好,又是早产才使得长子孱弱,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调理了十来年,才使得沈沧看起来与寻常孩子差不多。

    三老太太虽有些耳根子软,可却是堪为慈母。不仅对自己出的两个儿子如宝似玉,对待庶子庶女也多为关照。

    就如三老爷落地时,旁人家的主母,定会想着庶子会分家产心中不喜;三老太太却是欢欢喜喜地记在自己名下,对两个儿子道:“好好对弟弟,以后你们多了条臂膀了……”

    三老太太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太看重儿子。当年她虽立主退亲,可对于孙氏也并非毫无愧疚。当徐氏出京为孙氏送嫁时,三老太太变卖了自己一半嫁妆,换成金银私下里给了徐氏,想要对孙氏弥补一二。

    只是徐氏不敢自专,虽没有禀告给三太爷,可是也悄悄与丈夫说了。

    沈沧将这笔金银留了下来,并非是舍不得母亲的嫁妆,而是怕三太爷知晓后更恼怒。

    那嫁妆是三老太太的私财不假,可沈家在京的产业,却多是孙太爷昔日帮着置办的。孙家并不缺钱,沈家真要送钱过去,才是真正的伤两家交情。

    可是为了让三老太太心安,这笔金银沈沧也没有叫妻子退给她。等到二老爷被分家时,沈沧就将那笔金银私下给了二老爷。

    早年的日子越幸福,对比着以后的日子就显得越凄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眼前此人。

    父母不到花甲之年就离世,连孙子都没看到。

    想起往事,沈沧只觉得头疼越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抚额站起身道:“甥儿有些不适,让徐氏陪姨母说话……”说罢,不待乔老太太反应,已经起身去了里屋。

    乔家婆媳不由傻眼,乔老太太唱念做打半响,一句正经话都没说,看着沈沧的背影,险些呕出半口老血。

    徐氏却是不由色变,忙端了茶,对乔家婆媳道:“姨母、两位表弟妹,我家老爷有恙,我要少陪了……”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自是无话,乔老太太却不肯走。

    她拉下脸道:“沧哥既身子不好,还不寻太医来瞧。我是他亲姨母,怎么能这个时候走?”

    她只当沈沧是装病,羞恼不已,才要留下“揭穿”。

    徐氏已经冷了脸,吩咐婆子去请太医,又叫婢子去请沈瑞。

    沈瑞早已送完客,原也要来主院来,听说乔家婆媳在,才没有过来。

    乔家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乔家人,如今已经是相看两厌的模样。

    听说沈大老爷身体不好,沈瑞忙急匆匆地过来。

    给乔家婆媳匆匆见礼后,沈瑞就去了里间。

    沈沧侧身卧在床上,面如苍白,不见半点血色,眉头紧皱,一手揉着太阳穴,难掩痛苦之色。

    沈瑞心中大骇,忙上前去:“父亲,您这是……”

    沈沧缓缓地睁开眼,强笑道:“二哥勿要担心,我就是乏了,先歪一歪…

    沈沧有宿疾,年前就病了两回,因上了年岁,即便病好了,精神体力也不如先前。

    沈瑞带了愧疚道:“定是因儿子的缘故,使得父亲受累了。”

    请客吃酒,人情往来,比衙门办公更费心力。

    沈沧轻轻地摆摆手,道:“混说什么,今儿我很高兴,二哥是好样的……

    沈瑞见他声音勉强,便也不引他说话,只担心地坐在旁边。

    听着里屋的说话声,乔老太太望着徐氏,面上带了讥讽。

    徐氏心中担忧不已,见乔老太太如此,也生了心火。

    是虚应这样的长辈,还是去陪丈夫儿子,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徐氏便起身,吩咐婆子道:“去安排马车,送老太太与两位表叔太太回去

    不待乔老太太开口,徐氏已经对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道:“实无心留客,请两位多担待……”说罢,也跟着去里屋,走到门口时,吩咐身后两个婢子道:“勿要喧嚣,使得老爷不安静”

    乔老太太呕的不行,起身就要随徐氏往里屋去。

    两个婢子却是守门将军似的,挡在里屋门前。

    乔老太太刚要发作,乔大太太已经生前扶住乔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带了祈求道:“老太太,不宜撕破脸……”

    乔老太太的脚步迟疑了。

    外甥外甥媳妇这般不给她脸,她还要忍着么?

    可是不忍的话,乔沈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说不得就要彻底破裂,那自家儿孙真么办?

    到底是顾念骨肉,乔老太太憋着满脸通红,又退回座位上。

    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低声劝了好几回,不管沈大老爷是真病假病,既是沈家人这样说了,留在这里揭穿又有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个道理,耷拉着脸,扶着两个儿媳妇出门。

    不想,刚出二门,就见沈家的婆子带了个太医匆匆地过来。

    乔家婆媳见状,不由面露异色……
blenjoy 發表於 2014-3-12 20:27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色越发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发。”

    太医虽提笔下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日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色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日待客,看着虽气色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发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发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日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发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操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精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日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发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日,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日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日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日,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发,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发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日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blenjoy 發表於 2014-3-12 20:28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色越发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发。”

    太医虽提笔下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日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色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日待客,看着虽气色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发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发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日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发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操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精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日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发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日,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日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日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日,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发,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发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日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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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恩甚怨生(一)

今年院試順天府籍貫的生員,前二十人入府學,其他生員則是按照籍貫入縣學。真要說起來,對於一般人來說,入府學並非是什麼好事。

    隻因順天府官學的廩生競爭是最激烈的,每三年四十人入府學,三十年就是四百人。這其中通過歲科考試,將生員分為三等,廩生、增生、附生,其中廩生名額隻有四十個。

    不過因順天府官學的生員,都是院試時的佼佼者,中舉的人數也多。等中舉後,新舉人就離開官學,使得府學流動比縣學流動的快多了。

    即便如此,順天府府學在籍的學生人數也在二、三百人。

    這二、三百人中,每三年要經過歲科考試,重新排名次。廩生的競爭比縣學要激烈的多。

    不過對於沈瑞來說,並未將廩生待遇放在眼中。

    籍貫入了京城,有一大好處,就是童子試與歲科考試要比浙江、江西這些文風鼎盛的省份概率高的多。

    直隸人口比不上南方諸省,文章教化也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

    可因是京畿的緣故,兩京的鄉試解額最高,如今已經增至一百三十五人。按照三十取一的概率,有資格參加鄉試直隸考試資格的生員就是四千人。

    北直隸總人口數三百四十萬人,生員在籍人數兩萬上下,包括老幼病弱。在這些人中,獲得鄉試考試資格並不算難。

    換做在南直隸的話,人口基數是八百萬,生員在籍人數翻倍,想要取得鄉試資格就要經曆一番廝殺。

    在府學裏,要是並不奔著廩生資格,隻惦記歲科考試,壓力並不大。畢竟能入府學的生員已經是擇優錄取,除非發昏了文章做成漿糊,否則並不難過關

    新入學的這一批生員中,王鼎、周然都是就相識。不過周然還罷,與沈瑞客客氣氣的,王鼎那邊顯然對沈瑞避之不及的模樣。

    沈瑞見狀,倒是並不放在心中。

    他入府學,主要是為了淡化春山書院讀書的痕跡,至於同窗、同年的交往,倒是並在意。

    雖說官場之上,“同鄉”、“同年”、“同門”都是極重要的關係,可這些關係並不是在生員這個級別論起的。

    “金舉人”、“銀進士”,過了鄉試,才算摸著官場的邊。

    沈瑞開始了府學生活,沈滄的身體經過調理生息也漸好,可喬老太太病倒了。

    去年冬開始,直隸地區就連下了幾場暴雪,今年開春後也一直雨水不斷。對於十年九旱的直隸來說,雨水豐盈本是好事。

    可是從六月末、七月初開始,淫雨霏霏,持續了小半月,結果使得京畿兩處堤壩垮壩,不隻淹沒良田,還衝毀了兩個村落,死傷官民百姓四十餘人。

    京畿是天子所在,垮壩之事就不是小事,追究起責任來,除了地方之外,還有工部的於係。

    喬家勢微,喬大老爺又不是科舉官,在工部本是無足輕重的人物,這回就被人推出來擔了於係。

    那兩處堤壩之所以垮壩,是因去年冬天修建堤壩時偷工減料的緣故,這其中又關係官銀若於兩。

    喬大老爺並不無辜,當初也參與了分贓;可要說他是主謀,那也是冤枉,隻因他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喬大老爺是被從工部衙門直接抓走的,隨後又有錦衣衛上門,查抄了喬大老爺的書房,裏麵的片紙都沒有留下一張。

    喬家立時亂成一團,喬老太太險些昏厥過去。

    女眷們雖不知朝政,可也曉得大名鼎鼎的錦衣衛與“詔獄”,都嚇得不行。她們實在想不到,大老爺芝麻綠豆大的官怎麼會招來錦衣衛。

    喬二老爺雖不在官場,可畢竟是京城人氏,消息還算靈通。打聽了一番後,知曉了前因後果,便曉得喬大老爺被推出來頂缸了。

    否則一個員外郎,下邊有主事,上邊有郎中,“主謀”怎麼也輪不到他。

    二老爺雖對兄長不無怨言,可也曉得其中厲害於係,立時去沈家求助。沈滄是刑部尚書,即便這回不是刑部拿人,也他一個九卿的分量也不是喬家能比的。

    沈滄雖不喜喬家人,可是也沒有袖手旁觀。喬家不單單是他的表親,還是二老爺的嶽家。

    要是他真的束手不管的話,說不得旁人就要當成他與二老爺兄弟反目,下一步就要踩外放的二老爺。

    天子雖雷霆之怒,動用了錦衣衛,可實際上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

    畢竟誰都曉得,這種貪汙工程銀帑不是一個人、兩個人都成事的,要是真要細究起來,拔出蘿卜帶出泥,說不得牽扯到哪個身上。

    沈滄雖出援手,可也無心為喬大老爺張目。

    歸根結底,喬大老爺也是不清白的。要是想要一點於係都不背,可不是容易的事。

    沈滄即便不用頃全部心力,也要耗費頗大,畢竟這個案子已經直通禦前,不是小案。

    沈滄與喬大老爺雖是姨表兄弟,可道不同不相為謀,並不親近。

    沈滄能做的,就是陪了兩份人情出去,送出幾份銀子,走動了關係,將沈滄從“貪贓”的罪名變成“失察”。

    喬老太太雖是將古稀之年,長子遭難,可依舊是強挺著。即便對外是抱病,可實際上並無大礙。

    在她看來,既是沈滄顧念兩家情分,施以援手,那長子這邊定會有驚無險。即便是錦衣衛抓人,可刑部掌刑責,沈滄又是主官。而經過此事,京城高層也會曉得喬家是沈家至親,是輕易動不得的。

    雖說喬家是指望著沈滄,可喬老太太心中對於沈滄不無埋怨。要是沈滄去年肯幫喬家的忙,喬大老爺能升官早離了工部,也不會趕上後邊的事。

    如今沈滄幫喬家,也算是“將功補過”。

    為了這點小心思,也因舍不得私房,在二老爺開口要銀錢走關係時,喬老太太就裝糊塗哭窮,隻掏了五百兩銀子出來。

    二老爺見了那幾張莊票,臉色十分難看。

    要知道喬大老爺的案子可是錦衣衛經辦,想要活動豈是那麼容易的?處處都要銀錢開道。

    即便這疏通關係,可“保命”與“保官”也不是一個價格,喬家這個時候該做的就是將銀錢備的足足的。別說是將家中的銀錢能湊的都湊了,就是變賣產業也是應該的。

    沈滄肯出麵接了這燙手山藥,已經是不容易,難道還要沈家那邊掏銀子?

    二老爺跟喬老太太說其中不易,可喬老太太的目光卻帶了質疑,話裏話外就意有所指地說他借著此事從家中撈銀子。

    在喬老太太眼中,沈滄已經是大九卿,又是刑部掌印,撈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不是說一句話的事,也不會太難。真要送了銀子過去,也不過是落在徐氏手中。

    反而二老爺這裏,這半月借口為打聽大老爺消息,從鋪子裏、賬麵上支了五百多兩銀錢出去,如今又要獅子大開口。

    為了長兄之事,二老爺在外奔波了半個月,陪了多少小心,身心俱疲,如今在家裏卻聽到如此誅心之言,隻覺得心冷無比。

    左右有沈滄在,大老爺的性命無礙,二老爺便就此鬆開手,不再操這個心

    老太太感覺良好,可母子連心,長子遲遲不放出,也跟著懸心,少不得打發二老爺常往沈家催促。

    等過了中秋節,垮壩的案子結了,喬大老爺的處分也下來,“罷官、永不錄用”,且“罰銀三千兩”。

    喬老太太聽聞消息,立時嘔了一口血,昏厥過去。

    不說喬大老爺還不到五十,就此絕了仕途,就是那罰銀三千也對喬家來說也是大數目。

    喬大老爺出身官宦之家,打小嬌生慣養大,一輩子雖沒什麼出息,可也順順當當。如今卻是在大獄裏蹲了一個來月,原本肥碩的身材,瘦了一大圈。

    喬老太太醒後破口大罵沈滄,心中悔恨交加,又想起二老爺之前的話,心中後悔不已。

    她覺得沈滄不經心,且舍不得花銀子,才使得大老爺沒有保住官職。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喬大老爺的前程徹底斷送。

    “家裏沒銀子,去跟沈滄借,告訴他要是他不借,我就賣宅子要是他能看著親姨母流落街頭討飯,他就不要管”喬老太太帶了憤怒道。

    她是真的怒了。

    這一個月來,她在家中提心吊膽,沈滄卻連麵也不露,隻有徐氏過來探了一次病。要是沈滄真有難處,過來明說,她還能為了心疼銀錢就放棄兒子的前程?

    如今不吭不響的,卻是坑了喬家一回。

    幸而喬大老爺隻是平庸,並不是愚蠢,將喬老太太哄著睡著後,就出來與二老爺商量湊銀錢的事。

    喬大老爺經曆了一次牢獄之災,對官場早已心生畏懼,對於如今這樣的處置結果並無不甘心,反而十分感激沈滄。

    劫後餘生,他既是官員,也通曉律法,若不是沈滄出麵活動,說不得他就在劫難逃,夠斬首的罪名了。

    如今隻是罷官罰銀,已經夠輕了,否則真要擔了刑責,子孫三代不能科舉,喬家長房就要淪為庶民。

    喬家賬麵上隻餘幾十兩。

    “怎麼辦呢?”喬大老爺苦著臉道:“看來隻能賣地了。”

    喬家是京城老戶,世代為宦,有兩處莊子,還有兩個鋪麵。

    喬大老爺見識了沈滄的能力,正是指望沈滄繼續萌庇喬家,哪裏肯如老太太所言去逼迫沈家掏銀子?以沈滄與徐氏的脾氣,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平白掏銀子出來的。

    不過變賣自家產業的話,又擔心喬二老爺反對。

    他準備了一肚子話,準備勸二老爺點頭,不想二老爺聽了他的話,痛快地附和道:“是啊,恁大一筆銀錢,除了老太太的私房,就隻能變賣祖產了”

    喬大老爺聽了,卻是意外道:“老太太的私房還在?那之前跑關係的銀子是哪裏來的?”

    喬二老爺淡淡道:“我從鋪子上挪了三百,從大嫂那邊挪了兩百,老太太給了五百”

    喬大老爺聞言,神色猙獰,咬牙道:“好,好,原來我這這條爛命在老太太眼中隻值五百兩銀子……”

binzip 發表於 2014-4-21 16:22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恩甚怨生(二)

  喬大老爺逃出生天,已經謝天謝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連罵帶埋怨的將他沒保住官的原因都歸為銀子花的不夠上,使得喬大老爺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異樣。

    隻是曉得親戚隻是親戚,沈滄肯出麵已經是大人情,再說其他就太貪心。

    他在老母親與兄弟家人麵前羞愧不已,也是以為因自己的緣故家中浮財散盡,又有三千兩的罰銀需要在限定時間內湊齊,家中要傷筋動骨。

    喬家從喬大老爺曾祖開始出仕,到喬大老爺這輩已經是第四代,隻是之前品級都不高,這些年喬家又是下行,也變賣了不少公中產業,剩下的產業有限

    沒想到他攤上禦前官司,性命攸關,老太太與大太太都緊握著私房,不肯掏銀子。

    喬大老爺心中立時竄了火,倒是並沒有糊塗到以為散了銀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喬家沒有掏銀子,那他能平安出來定是沈家有了花費。

    沈家這次援手,是仁至義盡,可以後未必會肯第二回。

    喬家這樣求人幫忙,實在太過了。沈滄是脾氣好的?徐氏是寬和的?經此一事,以後沈家怕是要對喬家避之不及了。

    喬大老爺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二弟,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則還是該打聽打聽,到底用了多少銀子,是當給補上。”喬二老爺更通人情道理,當然也想到其中厲害關係,點頭附和道。

    世態炎涼,喬家既是京城老戶,姻親故舊十幾門,可這一個多月來,都是當喬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牽連到他們身上。同他們相比,素來對喬家不冷不熱的沈家,就顯得太高義了。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各有思量。

    喬二老爺想的是公中產業,變賣就變賣,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時候也不可能是幾個房頭均分,大半會歸為祭田分給長房。

    喬大老爺則是想到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財還在,就無需變賣祖產。否則到了地下,他可沒臉見喬家列祖列宗。

    喬大老爺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臥病的喬老太太就成了“聾子”、“瞎子”。

    又有哪個“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喬大太太察覺到動靜時,喬老太太的私房金銀還有庫房兩箱子古董擺件,都已經偷偷地運到正房。

    喬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將婢子婆子都打發下去,方帶了幾分急切對喬大老爺道:“老爺怎麼動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惱的”

    喬大老爺冷笑道:“三千罰銀,勒令十日交付,我不湊銀子,難道還要再進去蹲大獄不成?”

    喬大太太揪著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湊麼?也不至於如此。”

    “怎麼湊?賬麵上隻剩下幾十兩,難道天上會掉銀子?”喬大老爺皺眉道

    喬大太太一時語塞,猶豫了一下,道:“先四下裏挪挪,等三叔那邊的銀子到了,再還上也不遲。”

    自喬大老爺被錦衣衛抓了,喬大太太就叫二老爺給三老爺去信。

    喬三老爺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順地得油水的缺,不過這幾年除了年節禮與壽禮,並不見那邊往京城送銀子。

    喬家如今尚沒分家,按理來說兄弟收入都應該入了公中,沒有私吞的道理。雖說做官的是三老爺,可當初為三老爺跑缺花了卻是家裏的銀子。

    借由這場官非,喬大太太正想要從三老爺手中擠些銀子出來。

    換做往常,喬大太太這般“精明”,喬大老爺隻有高興的,畢竟他習慣了做放手掌櫃,可眼下隻覺得心冷。

    “遠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這些私房恐怕不夠,你那邊還有銀子麼?”喬大老爺冷淡的問道。

    喬大太太搖頭道:“我那裏原有九百兩,可端午新添了一間鋪麵,剩下的兩百多兩銀子,給五哥帶走了。”

    喬永德院試落第,打擊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爺四十整壽,喬永善要南下給父親拜壽,喬永德就跟著堂弟散心去了。

    喬大老爺倒是並不懷疑妻子扯謊,喬大太太名下這些年添置的鋪子、私產攏共有好幾處,都是這樣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著臉,喬大太太即便有異議,也沒有再開口,看著喬大老爺叫了賬房,清點了老太太的金銀,總共有莊票兩千兩,現銀七百兩,金一百三十兩。

    喬大太太見了,鬆了一口氣道:“還好,超了三千之數了。”

    喬大老爺搖頭道:“不夠”說罷,叫人抬了那兩箱子古董珍玩出去當了

    喬大太太瞧著不解道:“老爺,莫非罰銀不止三千兩?”

    喬大老爺背著手道:“還有沈家那邊”

    喬大太太不吱聲,喬老太太之前沒掏銀子,丈夫能出來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雖覺得不妥,可以為丈夫會裝糊塗,沒想到他會想著還沈家銀錢。

    她雖心中隱有不舍,可也曉得輕重。

    在丈夫罷官後,喬家風雨飄搖,更是離不開沈家庇護。

    兩箱子古董珍玩,當的是死黨,攏共當了兩千五百兩銀子。

    如此一來,就湊了六千五百兩銀子。

    其中三千兩銀子需要留著交付罰銀,五百兩銀子給了二老爺與大太太,補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兩銀子都換成了莊票。

    喬大老爺與喬二老爺商議後,留下其中一千兩,以作家中不時之需,帶了兩千兩莊票當天就去了沈家。

    對於喬家人上門致謝之事沈滄並不意外,可還真的沒想到喬家人會想著還銀子。

    喬家這些年敗落,這些年禮尚往來之間沒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喬家那邊隻有喬二老爺麵上羞慚送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過來,隨後就沒了動靜。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點,豈是一千五百兩銀子就能夠解決的?可喬家人裝聾作啞,沈滄也不耐煩與他們扯皮,隻當吃了個啞巴虧。

    沒想到,如今有了轉折。

    親兄弟,明算賬,何況兩家是表兄弟。

    沈滄可不想這邊收了銀子,那邊還要背負“從中侵占”的嫌疑,立時叫了大管家過來。

    喬大老爺能從官非脫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滄的名帖在外跑的,具體多少花費有賬可循。

    某日收喬三老爺莊票一千五百兩,某日開付某衙門幾百兩,一筆筆地念出來。

    喬大老爺聽了開頭,麵露驚訝,望向喬二老爺。

    喬二老爺則是在仔細聆聽後麵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時候就已經開付出去四千兩銀子。可喬大老爺是中秋後才出來,後邊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拋費。

    大管家還要繼續念下去,沈滄道:“就這樣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喬大老爺還沒明白其中關鍵,隻盯著開頭那一千五百兩,問道:“二弟,怎麼是一千五百兩?不是說當時家裏就湊了一千兩?”

    喬二老爺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我又湊了五百兩。”

    喬大老爺看著弟弟,滿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說不得就要眼淚磅礴。

    生死關頭,生身之母與結發之妻都緊握著私房,庶出弟弟卻是能幫著湊五百兩銀子,對比之下喬大老爺心中感概萬千。

    對喬老太太與喬大太太來說五百兩不是大數目,可對於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備的二老爺來說可不是小數字。

    喬二老爺被兄長看的不自在,轉向沈滄道:“表兄,還是都算清楚吧,不夠的銀子我們回家再湊。”

    沈滄擺擺手道:“不必,又不是做買賣,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聲表兄,我花幾個銀子又怎地?”

    喬大老爺這才聽明白自己帶的銀子不夠,訕訕道:“家中還有些銀子,回頭再給表兄送來。”

    沈滄之前對這喬大老爺這糊塗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見他曉得感恩,總覺得沒有白出力一回。至於便宜表弟喬二老爺,能為嫡兄做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滄也樂意看旁人手足親厚。

    喬家不過中等人家,三千兩的罰銀加上眼前這兩千兩銀子,還有之前的一千五百兩加起來就是六千多兩銀子。即便家中還有銀錢,也不富裕。

    沈家並不缺錢,這回雖為喬家花費了些,也不是非要喬家砸鍋賣鐵補齊不可。

    沈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喬家人曉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氣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與喬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緣故,加上表兄弟幾個年歲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過是後來兩家關係疏遠了,這三十年來才漸行漸遠。

    平庸碌碌的喬大老爺罷官成了白衣,沈滄是二品京官,表兄弟兩個天壤之別,可莫名地卻比過去少了幾分疏離。

    沈滄看看喬大老爺,恨鐵不成鋼地道:“以後你也長點心,別再稀裏糊塗地過日子”

    雖說喬大老爺的確涉案,可在被侵占的兩萬六千五百兩工程款中喬大老爺隻分得了五百兩,一個小零頭而已,可卻背負了大於係,說到底還是被人糊弄了。

    喬大老爺羞愧道:“不會了,以後也沒有那個機會犯錯不是……”

    沈滄道:“咱們這樣的書香人家,子弟讀書是根本,你以後閑下來,就好生督促兒孫讀書,別的都不重要”

    喬家子侄輩兄弟是七人,長房三個兒子,兩嫡一庶;二房一嫡兩庶,年長的兩個都夭折,隻剩一庶子還年幼;三房一個嫡子。

    這兄弟幾人中,除了喬二老爺的兒子七哥才啟蒙,還看出什麼來,剩下五人隻有五哥、六哥在讀書,年長的兩個兄弟都不是讀書的材料,連縣試都沒有過就丟開了書本。

    如今喬大老爺孫子都有了幾個,沈滄同喬大老爺提這個,也是不願意喬家就此衰敗下去。否則子弟不成材,支撐不起門戶,以後受累的說不得還是沈洲

    喬大老爺卻沒有想到沈洲身上,隻覺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勸誡,十分感激地應道:“我知道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兒孫們卻是盼著成才的,等回去就開始督促他們讀書,定要將兒孫供出來……”
binzip 發表於 2014-4-21 16:23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恩甚怨生(三)


    喬家的事情,沈瑞也是盡知。沈滄就此事,也教導了沈瑞一二。

    沈瑞算長了幾分見識,一是仕途凶險,要是沒有靠山或是靠山不硬的話,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被推出來頂缸;二是廠衛的權勢已經亂了法度,並不遵從三法司製度;三是錢權可通神,這個神就是天子身邊近人——掌權的內官。

    自司禮監得了批紅權,大明朝的政治,實際上就是文官與內官共治。

    真要論起來,大太監的權勢甚至不亞於閣臣。

    沈瑞心中對於宦官倒是並無歧視,隻覺得論起學問功課來,那些司禮監內官還真的未必比內閣中書差。

    要知道明朝自宣宗皇帝開始設內學,由翰林學士教授小內官功課。

    之所以司禮監與內閣共同打理朝政,兩下卻相輔相成,即便偶有摩擦,也鮮少後鬥的死去活來的時候,就是因這個淵源。

    同陌生人入閣相比,司禮監內官自然是更願意推相熟的師長入閣。

    如同一來,大多數閣臣入閣的背後,都有司禮監內官的影子。沈滄雖沒有入過翰林,沈洲與何學士卻是翰林院老資曆,認識幾個內監並不稀奇。

    想的多了,沈瑞將思緒拉了回來。

    喬大老爺的落馬,多少有些“殺雞駭猴”的意思。

    喬家雖是門第不高,卻是沈家的雙重姻親。沈滄保持中立,不參合幾個閣老的紛爭。各派係雖沒有直接擺明車馬對與沈滄為敵,可推波助瀾地打擊他一下,也是樂意之極。

    沈滄能夠不聲不響地將一件直通禦前的案子擺平,喬大老爺也不過是罷官追罰三千兩,可見宮中與錦衣衛都是走了關係,這也使得沈瑞刮目相看。

    不過仔細想想也並不意外,大明文官雖清高,可要真是目下無塵也做不到高品上。

    記得去年正月,沈珠冒犯建昌,沈滄上門賠罪時,就請錦衣衛的人做了中

    沈家雖不是京城老戶,可從三太爺算起,父子兩個做了五、六十多年的京官,也有自己的經營人脈。

    沈瑞雖不喜喬家人,可知曉喬大老爺平安出來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不管是旁人想要“殺雞駭猴”還是“敲山震虎”,也該掂量掂量沈滄的分

    到了重陽節,是四哥的生日,少不得辦“抓周宴”。

    沈瑞沒有去府學,在家裏隨著三老爺招待客人。

    府學那裏,除了望朔之日必須露麵之外,每月還有一次月考,每日的功課倒是並不強製生員去上課。

    府學有教授與訓丨導,可府學的生員三年兩次入學,一茬茬的並不同期。可教學這裏,教授的卻都是四書集注與五經。

    對於生員來說,四書是公共課,五經則是選修課。

    府學裏的課程表是固定的,在籍生員每月月初領了課程表,就可以按照課程表去上課。至於點名之類的,卻是沒有的。是在家讀書,還是每日去府學,倒是並無強製。

    雖說重陽節這一日是沈珞的祭日,可逝者已矣,總要先顧念活著的人。加上三老爺、三太太成親十幾年,年過三十才得了這一子,如珍似寶,也不願意有半點委屈。

    如此一來,沈家的“抓周宴”就辦的極為熱鬧。

    四哥不愧為書香子弟,試兒時抓的就是一直毛筆,喜得三老爺眉飛色舞。

    四哥也有了名字,三老爺早就請大老爺起好的,名為“璐”。

    璐,美玉,可見大老爺對侄兒的祝福與期待。

    喬大太太這些日子雖與妯娌輪流侍疾,可這樣的日子喬家人卻不能不露麵,尤其是剛受了沈家大恩的情況下。

    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喬家要沉底沉寂似的。沈家這個靠山,喬家可不能丟。

    不過看著沈家上下的熱鬧,想著家中的陰鬱氣氛,喬大太太也覺得心裏堵得慌。

    不想就是這一日,因喬大太太不在家,喬家就出了大亂子。

    喬老太太雖逼著兒子往沈家“借銀子”,想要賴了那三千罰銀,可也曉得未必如意。到底是當娘的,哪裏就真的能放著兒子不管。

    而沈家是徐氏當家,還真的未必賣她這個姨母的臉麵。

    不過全部三千兩借出來不可能,千八百兩銀子應該差不多,畢竟是喬家第一回開口,沈滄與徐氏雖對喬家不算親近,可也並不算小氣人。剩下不夠的銀子,喬老太太打算掏一半,另外的就是喬大太太的事了。

    她也是從媳婦做起,曉得管家的貓膩。喬大太太管家這二十多年,名下私產添了好幾處,喬老太太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肉爛在鍋裏,雖說占了公中便宜,可也是落在長房手中,並沒有便宜了旁人。

    不想十日過去,長子長媳那邊毫無動靜。

    喬老太太這一靜心下來,就察覺出其中不對勁,尋了個由子,打發了侍疾的二太太,叫婢子扶著去查看自己的私房。

    看到裝金銀莊票的箱子還在,喬老太太鬆了一口氣。

    不過老人家到底覺得不踏實,取了鑰匙開了鎖,結果裏麵隻有半箱子爛磚

    喬老太太急怒攻心,立時氣得直了眼。

    她本上了年歲,這些日子因長子官司提心吊膽,身體孱弱,這驚怒之下就受不住。

    等到婢子嚇得不行,連忙使人去請了在家的大老爺、二太太過來,喬老太太已經到了彌留之時。

    喬大老爺嚇的不行,他雖一時氣惱動了喬老太太的私房,可也沒想要將老母親氣死。這些日子消了氣,已經在想著如何將其中的金銀補上。

    喬二太太則是傻眼,沒想到喬家如今到了這個地步,自家大伯偷起老太太的私房來。

    她滿心瞧不起,避到一邊,打發人去請在外喬大太太與喬二老爺回來。

    喬大太太得了消息,也帶了驚慌,強做鎮定與徐氏辭別。

    徐氏瞧出不對,並未挽留,親自送了出來。

    等午飯過後,沈家客人已經散盡,沈瑞剛回到九如居時,就見周媽媽著急忙慌地趕過來。

    喬家來報喪了,喬大太太要往喬家吊喪,吩咐沈瑞同去。

    以兩家的關係,今日就得過去祭拜。

    柳芽、春燕在旁聽了,忙尋了素服出來,幫沈瑞換上。

    沈瑞對於喬老太太沒有感情,自然也感覺不到喪親之痛,隻覺得喬家這運氣太糟了些。

    如今喬大老爺斷了前程,喬家小一輩不成器,闔家都靠著喬三老爺。聽沈滄的消息,喬三老爺這幾年政績卓顯,如今沒有升官,不過是年資不夠罷了。等熬夠了年資,穩穩的升兩級,到時候先轉南京再回京中,要是趕上出缺,一個小九卿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這一“丁內艱”,就要三年,到時候變動的就多了。

    到了正房,徐氏也穿了素服,頭上隻帶了兩隻銀簪。

    她雖沒有落淚,可情緒很是低沉。

    沈瑞見狀,少不得勸慰道:“母親,節哀順變”

    徐氏苦笑道:“我倒是沒什麼,這大半輩子生老病死看的多了,就怕老爺受不住。不管怎麼說,到底是血脈長輩。”

    沈瑞並不覺得沈滄會那麼脆弱,想到三老爺、三太太那邊沒動靜,便問道:“三叔、三嬸那邊明兒再告訴麼?”

    徐氏點點頭道:“嗯,你三叔待了一日客,也勞乏了,要是強撐著去了也不好。今兒咱們娘倆先過去。”

    母子兩人說著話,就有媽媽過來回話,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也有人去刑部衙門傳信。

    沈瑞扶著徐氏上了馬車,自己騎馬相隨,去了喬家。

    喬家大門已經糊白,隱隱地傳出哭聲。

    京城習俗,家中有老人的,壽材都是提前預備好的,喬家的喪事操辦起來,倒是並不慌亂。隻是因喬老太太走的突然,喬大老爺、喬大太太都有心病,一時渾渾噩噩,顧不上的多。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喬家即便是京城老戶,可如今已經敗相橫生,親戚之間趨吉避凶,即便得了喪信,也多是打發管事下人過來,親自過來吊祭的,除了沈家,就隻有三、兩家。

    靈棚裏,除了喬家自家人,吊客不過坐了兩桌,還是因男女分桌的緣故。

    徐氏心中暗歎一聲,倒是不好意思先走了,就與沈瑞留了下來。

    世人重白喜事甚與紅喜事,沒想到喬老太太要強了一輩子,走的如此不體麵。

    喬大老爺不知是悲是悔,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除了跪著嚎哭,連待客也不能。喬家子侄輩,大哥護送五哥、六哥去了南京,並不在京中,隻有二哥、三哥還有年幼的七哥在。不過還有幾位年輕奶奶與幾個小一輩的稚子稚女,靈堂之上,倒是哭聲不斷。

    沈滄得了消息,從衙門裏匆匆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

    人死百了,即便對這姨母有再多埋怨,沈滄也不能見喬老太太的喪禮這般寒酸。

    不等他去尋徐氏商議,那邊沈家的二管家已經請了僧、道、尼過來,擺開了水陸道場。

    徐氏與沈滄做了大半輩子夫妻,怎能知道丈夫所想,已經提前做了安排。

    那些早先對喬家避之不及的親戚人家,見沈滄夫婦親自出麵幫喬老太太料理後事,倒是一窩蜂地湊了上來。尚書沈家,算起來都是親戚不是。

    等到喬老太太出殯,已經入了冬。

    喬家三老爺也帶了家眷子侄,回到京城……
binzip 發表於 2014-4-21 16:25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七十七章 恩甚怨生(四)

    這一日,是十一月初一,沈瑞來府學聽講。

    雖說與王鼎、周然等同年往來不密,可沈瑞入學這幾個月也交了新朋友,叫秦耀。兩人都是習《周易》,課程表能安排在一起,常常約好一起來府學上課。

    秦耀十八歲,昌平縣人氏,家中良田百頃,耕讀傳家,是今年的新附生,早先也是南城書院的學生。他與王鼎是同窗,不過卻是視同陌路。

    待相熟後,論起淵源,沈瑞才知曉兩人還有親。秦耀的母親是三太太隔房堂姐,論起來與沈瑞也稱得上表兄弟。

    南城書院的山長是秦耀的堂舅,王鼎是他堂舅的弟子,兩人又是同窗,這兩人本當親近才對,怎麼視同陌路?

    “我就是看不慣他,難道富者有罪?他要是真清高,就不要受大堂舅的資助。一邊白吃白喝,一邊還要做出‘盛情難卻,的嘴臉,真是可憎”秦耀提及王鼎,就咬牙切齒地道。

    沈瑞隻從王鼎的穿著打扮看出他不富裕,沒想到他還受著田家資助。

    “如今有了功名,應該好些吧?”沈瑞問道。

    秦耀譏笑道:“不過是附生,還沒吃上皇糧如今倒是一門心思奔著廩生去”

    沈瑞聽了默默,對於寒門儒生來說,官廩生每月領的錢米,確實是一筆大收入。尤其是京府,天子腳下,重視教化,沒有人敢從中侵占,都是每月實打實的待遇。

    不過這廩生可不是那麼好考的,即便是歲科考試第一,也要待廩生出缺才可以補。要是廩生不出缺,歲科考試考的再好也隻能是增生。

    幸好直隸鄉試比南方諸省鄉試解額高,順天府的生員,又是每科院試時排名靠前,生源優質,每科鄉試都有十幾、二十來人中舉,廩生空出來的周期短

    “既是不投緣就敬而遠之,何必每次提及都自己生一肚子悶氣?”見秦耀怒氣衝衝的模樣,沈瑞勸道。

    同順天府府學其他低頭苦讀做學問的生員相比,秦耀則屬於那種讀書有天分的人,並不見他讀書刻苦,卻是每逢月考都能輕輕鬆鬆地考一等。

    即便不是官宦子弟,可他家父祖都有功名在,太平士紳人家,使得秦文顯養成肆意爽朗的氣度。

    隻是這份肆意爽朗,每逢碰到王鼎時,就要破功,儼然已成心魔。

    秦耀苦笑道:“我也不想生氣,可委實克製不住。除了與恒雲能抱怨幾句,當著旁人的麵我也不好說什麼,否則就成了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麼呢?嫉妒他的比我窮麼?我隻是不忿,這父喪母亡、家無恒產成了體麵,父母雙全、家境殷實反而成了過錯”

    說話之間,他悵然若失,麵露隱痛。

    沈瑞見內有隱情,倒是不好追問了。

    等到中午下課,兩人從府學出來。

    走到府學門口,沈瑞就聽到有人高呼:“二哥”

    沈瑞正與秦耀說著今日訓丨導的課業,聽到這聲音隻當是叫旁人,連頭也沒有抬。

    還是書童墨書眼尖,看見前麵來人,忙提醒沈瑞道:“二哥,是三哥”

    沈瑞以為是沈全來了,心中正詫異他為何找到府學來,就見一個咧著嘴笑的素服少年大踏步走到自己跟前來。

    沈瑞驚訝道:“玨哥”

    一年的時間,對於十三、四歲的少年來說,變化委實巨大。

    在沈瑞變音一年多後,沈玨也變聲了,略帶尖銳的公鴨嗓,沈瑞才沒有聽出是他來。

    “哈哈,二哥我回來了換了儒服真是體麵,不愧是我的哥哥”沈玨一把抱住沈瑞,帶了幾分興奮說道。

    府學門口,出入的都是生員,見這邊熱鬧,不少人側目。

    “這位是?”秦文顯帶了幾分好奇道。

    沈瑞拉下沈玨的胳膊,道:“這是我弟弟沈玨,去年隨我二叔、二嬸去了南昌。”說到這裏,才轉過身對沈玨道:“這是我的同窗好友秦耀。”

    沈玨忙收了笑,作揖道:“見過秦相公。”

    秦耀見沈玨風塵仆仆的模樣,也聽出他是才回京,專門過來接兄長回家,就知趣地先告辭了。

    小廝牽馬上前,兄弟兩個騎馬回家。

    沈瑞問道:“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

    沈玨歎氣道:“是太太要回京奔喪,老爺不放心,打發我跟著回來。”

    沈瑞聞言,皺眉道:“既是如此,二叔怎麼不先寄信回來?家裏這邊也好早作準備,如今已經冬月,這屋子哪裏是能立時住人的?”

    “老爺在外行事謹慎,不愛用官驛傳信,要是打發人送信回來的話,還未必有我們回來的快。”沈玨解釋道。

    沈瑞苦笑,外放官員通過官驛同京中往來,雖有些公器私用的嫌疑,可早已經是約定俗成的慣例,還真攀扯不到違法亂紀上去,這謹慎也謹慎的過了。

    二老爺倒是省事了,不便宜的是喬氏與沈玨,受埋怨的是徐氏。

    “你先在九如居安置,等你那邊屋子燒幾日去了潮氣再回去”沈瑞道。

    沈玨揚眉道:“那是自然,我還會與二哥客氣不成?方才在家裏,就直接叫人將行李送到二哥那邊了”

    這雖有先斬後奏的嫌疑,可沈瑞與他相伴幾年,感情甚好,哪裏會與之計較?

    仔細打量沈玨幾眼,看著他眼下發青,沈瑞帶了幾分心疼道:“北運河這段結冰了,這個時候回京還真是遭罪”

    沈玨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我倒是覺得京城還好,在京城過了一次冬,再回到南邊反而不習慣。那邊外頭暖和,可屋子裏難捱說起來,比鬆江還要濕冷幾分。”

    順天府府學就在教忠坊,與仁壽坊毗鄰,攏共三裏路,騎馬慢行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就到了。

    門房小廝見兩人回來,早已伶俐地拿上前請安問好。

    沈瑞先帶沈玨回九如居梳洗,又吩咐柳芽、春燕找了一套素色新棉衣給他換上。

    沈玨雖也帶了冬衣回來,可並不適用京城的氣候。

    沈瑞自己也換下儒服,穿了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裳,才同沈玨兩個一起去了正房。

    喬氏並不在,徐氏果然在頭疼。

    空了一年多的新屋子,雖已經吩咐人打掃,可寒冬時節,不燒個三、兩日的功夫,也不敢讓人住進去。

    沈玨能住進九如居,畢竟沈瑞沒成親,堂兄弟兩個沒有需要避諱處,可喬氏卻不好住進正院,隻能先安置在客房。

    明明是歸家,卻隻能住客房,不用喬氏挑理,徐氏自己也不自在。

    她心中埋怨二老爺不懂事,這麼大的事情連個音信都沒有,卻不好當著晚輩的麵數落,便拉著沈玨問起他的功課。

    待曉得二老爺不僅給請了老師教導他與兩位族兄讀書,平日裏還親自指點教導,徐氏點頭道:“讀書是根本,二老爺在翰林院二十來年,這學問是一頂一的”

    至於待人接物,為尊者諱,那就不用說了。

    徐氏問完功課,又問起他們在南邊的生活起居。

    沈玨笑道:“去年南下時,老爺在鬆江攜了三房玲二哥與九房琳二哥同往。琳二哥不用說,去年在家裏住過一個多月,伯娘也是盡知曉的,是個最憨厚不過的性子,肯聽吩咐,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人;玲二哥年紀長幾歲,卻是打小隨著湧二叔走南闖北,有一番見識。這次去南邊,雖有同行的幕僚賓客,可到底是外人,哪裏能盡心托付?倒是全憑玲二哥裏裏外外的張羅,沒有不周全的地方。這兩位哥哥一伶俐一憨厚,倒是成了極好的搭檔。後來玲二哥娶了嫂子進門,正經的官家小姐,連內務也有人打理了。”

    他一個字也沒有點評二老爺,可徐氏卻聽出來,二老爺依舊是不通庶務,人情往來腳步交付給族侄打理。

    雖說這也算是“知人善任”,可徐氏心中卻是歎息不已。

    要知道沈滄之所以答應讓二老爺外放,除了在京城無缺升轉之外,主要還是想要二老爺出去曆練曆練。

    二老爺能從鬆江挑兩個族侄做助力,事半功倍,圖了輕省,在待人接物卻沒進益。

    還有就是喬氏那邊,隨著丈夫上任,卻連主持中饋都不能,反而要交由侄媳婦掌管,聽著也委實不像話。

    “先去看看你三嬸與璐哥,隨後就好好歇一日,明日還要去喬家。”徐氏溫和道。

    沈玨應了,隨沈瑞從正房出來,去了東院給三太太請安。

    三老爺不在家,去了西山道觀訪友去了。

    五經之中,沈家子弟是習慣是《周易》,三老爺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倒是對道家有了興致,聽聞早年沒成親前,三老爺還曾因生過出家問道之心。

    如今雖起了功名心,不過三老爺的道心不減,即便是家中,每月也有辟穀三日。

    沈璐已經一歲零兩個月,站的穩穩的,隻是走路還不大穩當。已經開始學說話,隻是除了叫娘爹,其他的還都不會,讓他叫“哥哥”,出來的就是“果果”。

    沈瑞這半年不在府學的時候,就過來與三老爺一起讀書,也是常來抱小沈璐。

    見沈瑞過來,小沈璐就“咯咯”笑著,自己撲過來。

    沈玨看著,酸的不行:“我也是哥哥呢”說完,就要去抱。

    小沈璐倒是不怕生,任由沈玨抱了,還好奇地拍了怕沈玨的臉。

    堂兄弟兩個哄著小沈璐玩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九如居。

    客房裏,喬氏卸了妝容,對著銅鏡默默流淚。她這回算是成全了表哥,她這個礙眼的不在,表哥總算能明正言順地納寵了……
binzip 發表於 2014-4-21 16:26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恩甚怨生(五)

    當晚沈家就擺了家宴,為喬氏與沈玨接風洗塵。家宴擺在正房稍間,屏風隔著分了兩桌,徐氏帶著喬氏、三太太、玉姐在炕桌上,屏風外是兩位老爺帶著兩位侄子。

    喬氏旅途勞乏,加上喪母之痛,興致不高,出來露了個麵,就告罪回去歇息去。

    她這般不賞臉,骨肉團聚的氣氛,立時冷了下來。不過徐氏倒是不見惱,叫人去了屏風,兩桌並做一桌,使得氣氛慢慢轉圜回來。

    用完晚飯後,沈瑞、沈玨就隨兩位老爺去了書房。三老爺迫不及待,對著沈玨將這一年多的見聞又問了一遍。

    沈家幾位老爺感情篤深,二老爺出京這一年多雖偶有家書回來,也多是報喜不報憂。兩位老爺對於二老爺在南昌府任上的事,頗為關注。

    沈玨便將二老爺南下這一年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

    二老爺是二甲進士出身,在翰林院熬的資曆,這次下去是從四品參議,京城有個刑部尚書胞兄,即便是左右布政使待二老爺也都是客客氣氣。

    倒是同級的參議還有從三品的輔官參政中,有兩個性子孤拐的,與二老爺偶有摩擦。

    三老爺聽著,不以為然道:“不過是欺生,二哥雖是好性子,可也不是能吃虧的,又有大哥幫挑的幕友在,定是能應付過去。”

    大老爺與沈瑞卻聽出旁的來。

    官場上的人,都是人精子,若是左右布政使對二老爺真客氣,那下邊的人怎麼敢唱“白臉”?

    這些算是“試探”也好,“下馬威”也罷,真正做主的都不是跳出來的人

    不過大老爺並不擔心,隻要他這個刑部尚書做的穩當,二老爺在外也穩當。二老爺不過是輔官,身邊又有大老爺精心挑選的師爺請客,想要出大岔子也難。

    至於沈瑞,則是見怪不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真要一團和氣,那也就不是官場。

    至於二老爺攜了兩個族侄在任上,並且為沈玲聘了知縣家的小姐為侄婦,將庶務托付給沈玲夫婦之事,大老爺、三老爺的看法與徐氏不同。

    他們反而覺得二老爺這個決斷很好,孤身在外任,要是家反宅亂,就容易讓小人有機可乘。二老爺能將家事處置清楚,就不用擔心後院失火,可以專心對外。

    二太太雖出身官宦人家,可對幹她的管家能力,兄弟兩個還真的一致不看好。

    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可二太太明顯稱不上“賢”字。

    就如這次,喬老太太去世,二太太千裏迢迢回家奔喪,將丈夫一個人扔在外頭,就不是“為婦之道”。

    要是距離近還好,為了發喪老人,應該回京一次,也是盡孝,可這麼遠的路回來也趕不上出殯,就是窮折騰了……

    回到九如居時,已經是戌正(晚上八點)。

    沈玨進了屋子,就開口要了茶,連吃了兩碗,才覺得嗓子舒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早知道白日裏就不當同伯娘說那麼多,等大伯、三叔回來一起說,還能省一遍口水。”

    沈瑞則是好奇沈玲與沈琳兩個:“玲二哥看著精明能於,是個打理經濟的好手,在二叔身邊豈不是無用武之地?”

    沈玲不到二十歲就能獨立打理京城布莊,可見在商業上有天分,儼然高級經理人的好苗子,去沈州身邊打理庶務、管理家務人情往來有些大材小用。

    沈玨笑道:“他可不是二叔挑的,是自己靠上來的。你萬猜不到玲二哥是什麼打算”

    “是……打算為吏員?雜途出仕?”沈瑞想了想,道。

    跟著沈洲南下,娶的又是知縣家的小姐,雖沒有功名,可到底是出自書香門第的沈家,即便不走科舉之路,從小吏做起也是一條出路。

    沈玨搖頭道:“二叔當初也以為是如此,有心在衙門裏為他補個吏員,玲二哥婉拒了。他跟在老爺身邊,是想要隨老爺讀書……”

    士農工商,放棄商賈手段,想要為士,這也是上進之心。

    “那玲二哥讀書資質如何?二叔怎麼說?”沈瑞道。

    沈玲已經年過弱冠,早年不過是啟蒙,丟下書本十幾年,想要撿起來可不容易。不過一通百通,他要是腦袋笨的,也不會將生意打理的那麼好。

    沈玨道:“二叔說讀書不怕晚,要是認真向學,四、五年下來,一個童生也不怕的。不過南直隸那邊,科舉路艱,想要功名,除了學問,還要看運氣,其他的就不好說。”

    說到這裏,他臉上帶了笑意:“旁人家是慈母教子,咱們沈家如今出來個‘賢妻教夫,。玲二嫂子不僅出身書香門第,自己也是通讀經史。玲二哥底子差,常跟不上先生教導,私下裏都是二嫂子給他開小灶,溫習功課。老爺說,這才是天作之合,就算玲二哥這一代在功名上不得意,娶了這樣一位賢妻,好生教導兒孫,總有改換門庭的時候。”

    沈瑞對沈玲的印象頗佳,聽到這裏,倒是真盼著他能早日心想事成。

    沈玨提及“嫂子”,想起沈瑞訂婚的事,戲謔道:“倒是忘了祝賀二哥定親,想著伯娘或許會早點給你說媳婦,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定親,又是找了個小媳婦。伯娘這到底是著急媳婦進門呢,還是不著急?今年二哥童試三元,,親家那邊定十分引以為豪吧?”

    沈瑞苦笑道:“楊學士十二歲舉業,他家大哥子承父業,十二歲過院試。父子兩個都是神童出身,我每次過去,被問起功課來都羞愧不已。童子試算什麼?在儒生眼中,鄉試才是正經考試。眼看還有兩年,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雖說如今與楊廷和名義上是翁婿,可沈瑞提及這位大明名相時,依舊覺得高山仰止。

    沈玨輕哼道:“神童怎麼了?時了了大未必佳,,咱們沈家傳承還比不過楊家?二哥是讀書時日短,要是早年沒有被耽擱那幾年,從五歲起就正經讀書,十二歲下場應童子試又有何難?”

    沈瑞搖頭道:“換了旁人家或許會傷仲永,可楊家詩書傳家,甚重舉業。楊學士不用說了,楊家大哥卻是狀元之才。”

    與沈瑞這填鴨出來的“偽神童”不同,楊慎是真神童。

    沈玨不樂意聽沈瑞推崇旁人,岔開話道:“不提這個,有一件事我正為難呢,二哥幫我拿個主意。”

    “怎麼了?”

    “二哥還記得沈琰、沈兄弟麼?”

    沈瑞點頭:“才離開鬆江兩年怎麼不記得?不是說沈琰中舉了麼?是不是沈今年也過院試了?”

    沈玨神色有些古怪:“沈過了院試,他們一家三口與喬家三老爺一路上京了。”

    原來喬三老爺原本要年底嫁女,結果趕上丁憂,親事要延後,不僅自家回來,連帶著女婿一家也都帶回京城。

    沈瑞聽了,不由皺眉。

    要是喬大老爺沒有惹上官非,喬家並不需沈家庇護,那喬家願意抬舉親近女婿,靠著自家的人脈銀錢,也不與沈家相於。

    可是喬家兩位老爺一個罷官,一個丁憂,正是需要沈家看在親戚情分上看顧的時候,還將沈琰兄弟帶進京,就是想要做什麼?總不會是想要讓尚書府這邊認親,提挈血脈親人吧?

    要是喬三老爺真有這個念頭,可真是自己找死。

    昔日恩怨,即便過去幾十年,可對於二房的影響卻延至今日。

    前年冬天徐氏在鬆江的話,已經表明了二房對於邵氏子孫的態度。

    “瞞不住,也不能瞞。明日就直接告訴長輩,早做準備,也省的一時撞見了致氣。當年沈念念不忘歸宗,誰曉得他們兄弟如今是何打算。”沈瑞想了想,道。

    沈玨道:“沈琰還罷,有了舉人功名進京備考也說得過去;沈那裏,好生入縣學學習,準備歲科考試不是更好?看來也是對兩年後的鄉試沒把握,才這個時候出來。”

    沈瑞對於沈琰、沈兄弟的印象並不算壞,這兄弟兩個倒都是讀書的材料,如今都有了功名,要是離得遠遠的,沈瑞隻有佩服的。

    如今與喬家攪合在一處,沈瑞就覺得心煩了。

    喬家,客房。

    白氏躺在炕上,輾轉難免。她是地道的南方人,頭一次到京城,很是不適應這邊的氣候。屋子裏雖暖和,也沒有炭盆的煙火氣,可她隻覺得於燥的不行,嗓子響於。

    值夜的婢子聽到動靜,起身問道:“太太可要吃茶?”

    白氏“嗯”了一聲,翻身坐起。

    婢子點了燈,給白氏倒了溫茶端過來。

    白氏一口一口地吃了半盞,才覺得嗓子鬆快了。

    這一折騰,她卻沒了睡意。

    她坐起身來,看著幔帳,隻覺得心口堵得慌。

    媳婦還沒進門,哪裏有拖家帶口在親家寄居的道理?喬家那些仆婦嘴裏叫著“親家太太”,可神態哪裏有一絲恭敬?

    同高門大戶的喬家相比,自家是家底寒薄不假,可論起出身來,卻未必低過喬家。

    自家長子那般出色,十九歲就中了舉,多少人家主動提親,難道就非稀罕喬家女兒?即便旁人家門第或許比不上喬家,可是正經的嫡出小姐,喬家這位不過是庶女。

    明明是喬家主動要嫁女,卻又擺出這樣瞧不起人的姿態,將自家琰哥當成管事家人似的支使個沒完,不僅在南京時如此,這一路上京也是如此,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喬家沒有子侄?怎麼不折騰自家子侄去?

    自己好好一個兒子,就要被視為贅婿之流?

    白氏心酸難耐,眼淚簌簌落下。

    歸根結底,還是因自家沒有根基的緣故,被當成寒門小戶,才會如此輕慢

    京城,沈家二房,尚書府。白氏握著手帕子,不由地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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