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77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1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煙析產(一)

    徐氏與三老爺說話的功夫,沈瑞已經引著沈到了客院。

    眼見客舍窗明几淨,屋子裡溫暖如春,半點濕潮之氣都不覺,沈相信了徐氏的話,這客房確實是先前就預備好的。

    沈生出幾分不安,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著這幾日行為,沈底氣不足,在沈瑞跟前便也客氣幾分,道:「方才大嬸娘提及松柏院可是玨哥兒住所?若是便宜,勞煩瑞哥兒帶我去看看……」

    「二族兄不提,小弟也要帶二族兄過去。」沈瑞點了點頭,帶了沈出了客院,去了松柏院。

    松柏院上下僕婦婢子,因有疏忽之責,在沈玨殤後,由徐氏發話,都到莊子上守孝去了,這邊另調了兩個媽媽看屋子。

    兩進院子,並不是那種佈局侷促的側院、跨院,本就是西路五進大宅的後兩進,前後十幾間屋子,看著極為寬敞。

    書房,客廳,起居室,色色齊全。

    如今主人已經謝世,可這院子沒怎麼動,只有廳房坐臥之處裡各色擺件用品都不見,顯得有些冷清,家具之類的依舊在。

    「這裡就是玨哥兒的居所……」沈頗為意外,低聲自語道。

    之前在路上聽大管家提了小二房已經分出去的事後,他便以為沈玨這幾年是「寄人籬下」,定是處處都要差沈玨一等。

    方才從上房去前院客房時,路過沈瑞住處「九如居」,沈瑞指給沈看了

    眼前這個院子,看著卻是比那個院子還大了一圈。

    沈瑞在旁,沒有聽到沈低語,心裡算著時日。

    等進了二月不僅京城會開化,南邊也會漸熱。沈要移靈南下,日子就不能拖。玨哥兒,真的要走了……

    正月二十三,宜祭祀、移墳。

    祭拜沈玨與移墳都安排在這一日,沈瑛、沈全兄弟兩個得了消息,都告假過來;沈理沒有來,卻吩咐長子小林哥兒來了。尚書府這邊出面的,則是三老爺與沈瑞。

    大家都身著了素服,開了城門就出發,不過巳時就到了二房福地。

    沈雖是帶了隱忍,可見到沈玨之墓時依舊是潸然淚下。

    拜祭還罷,三老爺與沈瑛能陪半日;可要動土移墳,卻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弄好。現下冰雪尚未消融,都是凍土,將已經填好的墓穴重新挖開,需要人力物力與時間。

    旁人還可,在祭莊能對付過夜,三老爺體弱,大病初癒,卻是不敢折騰他

    沈瑞便勸三老爺與沈瑛先回城,還將小林哥兒託付給沈瑛。

    三老爺知曉自己情形,亦不願意給大家添亂;沈瑛則是有職在身,只告了一日假,待祭拜過後,便與沈瑞、沈等人別過,吩咐沈全好生做幫手,自己則是同三老爺與小林哥兒回城了。

    福地這邊,只剩下沈瑞與沈全兩個陪著沈。

    移墳人手,沒有用祭莊上佃戶,而是帶來的僕從。也專門請了個陰陽先生,指揮著眾人動手。

    如今是殘冬時節,山裡氣候本就比城裡低,等沈瑞、沈全等人從下山到祭莊時,已經是渾身冒著寒氣。

    落腳地依舊是祭莊莊頭張貴家,張家這邊早已準備了熱騰騰的薑湯,沈瑞連著灌下去兩碗,額頭逼出汗來,才覺得暖和過來了。

    沈雖在二房客院住了幾日,可始終提著心,怕有什麼變動,直到今日塵埃落定,才算徹底放下心。

    沒有了最初慌亂,沈心緒也穩定下來,對著沈全、沈瑞,也沒有了先前腹誹,細尋思起沈瑛與沈理先前的話。

    規矩這塊兒,破了也就破了,就算回去引得人說嘴,十天半月也就平復;可沈理提及沈氏一族名譽,還有二房接下來需要面對的攻訐怎麼辦?

    這般想著,沈不見事成的感嘆,更多是不可知的惶恐。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沈瑞,遲疑道:「瑞哥兒,玨哥兒就這樣『歸宗,,會不會給大族叔帶來麻煩?」

    沈瑞頗為意外地看來沈一眼,現下才想起這個,是不是晚了?

    眼見沈瑞不吭聲,沈又望向沈全:「全哥兒,聽說京裡御史愛彈劾人,滄大叔那裡不會因此事擔於系吧?」

    沈全苦笑道:「不會才怪御史素來風聞奏事,無事還能攪合起三尺浪,更不要說眼下確實有事……」

    「啊?這可如何是好?」沈露出幾分擔憂。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沈全只含糊道:「左右滄大伯會料理,二哥就不要擔心了……」

    要說進京之前,沈是抱著兩房決絕打算來的,眼下卻忍不住生了親近念頭。完成老父心願固然欣喜,可真要就此斷了兩房關係,他又有些捨不得。

    這幾日看下來,沈滄與徐氏確實是厚道人,沈瑞這裡又有與沈玨的淵源在,幾門親近的姻親都是仕宦人家。不用說別人,就說小一輩沈瑞,有尚書府的人脈在,還有個能靠得住的岳父,加上他自己埋頭苦讀的勁頭,登科是早晚之事,前程自不用說的。

    在愧疚退去之後,那個精明的二爺又回來了。他想起胞兄之前勸阻,也不覺得那是全然自私,只覺得說不得以後自家兒女真需要借二房的光。

    這般想著,沈就壓下對沈瑞的瞧不上,變得親近起來。話裡話外,不少緬懷沈玨之語。他與沈瑞年歲相差大,過去交集也少,不提沈玨也實沒話說。

    沈全與沈本不相熟,對於他對二房與沈瑞前倨後恭的態度也沒有多想,只當他是因出身宗房,自詡嫡支,才端著身份;沈瑞卻是見識過沈的算計,冷眼旁觀,哪裡猜不到他的想法?面上不顯什麼,心裡卻是冷笑不已。

    這就是人性,慾壑難填。

    一件事滿足了,就想要下一件事了。

    沈玨活著的時候不見他這個哥哥做什麼,死後利用起來也毫無顧忌麼?

    沈瑞心裡,已經給二房與宗房之間畫了一條線。

    現下民間厚葬成風,尚書府這邊發送沈玨時並不簡薄,即便是殤亡,可營葬還是與成丁一樣,都是一丈進深、丈半見方的大墓穴。

    沈瑞與沈兩人帶來的人手,輪班上陣,用了一晝夜的功夫,次日下午才將靈柩重新啟出來。

    沈玨用的雖是成人大棺,為了行路便宜,需要另換了小棺。不僅棺材裡填放了不少金玉器皿,另外還隨葬的還有十來口箱子。那些箱子,有些是沈之前就見過的,是沈玨去年從松江帶走的那幾口;還有幾口看著眼生。那些金玉器皿,也重新裝了幾口箱子,多是日常物件擺件,想起松柏院那空了的百寶格,當時沈玨用過的舊物。

    果然,沈瑞指了那些東西對沈道:「這些是已故太爺給玨哥兒的遺贈,我們老爺、太太便命原樣隨葬了,其他的是玨哥兒這幾年攢下的表禮與私房,也裝了箱子;隨身那些金玉器皿是他之前用過的,沒有隨著其他東西一起燒了,也跟著隨葬……」

    別說沈玨只是殤亡,就是對於壽高的年長者來說,這些陪葬也堪稱豐厚。

    沈猶豫道:「這些……這些太貴重了……」

    「這是玨哥兒的隨葬」沈瑞道。

    雖說對於沈瑞來說,這種厚葬除了招盜墓賊一無是處,可入鄉隨俗,並不願沈玨被輕慢。

    沈閉了嘴。

    見過了沈玨生前住過的松柏院,再看看眼前的豐厚隨葬,要說二房苛待沈玨,那沈自己也不信。可是二房對沈玨越好,越是襯著宗房這次的要求是多麼無禮。

    沈直覺得面上發赤,有些站不住了。

    沈全並沒有發現沈異樣,道:「南下還是水路便宜,不過今年開暖晚,北運河還不到通航時,從京城到山東這一段還需陸路;到了山東,就有船了……楊家表姐正好隨表姐夫正在臨清,大伯娘已經打發人提前一步送信過去,讓表姐夫那邊幫忙預備南下的船。到了臨清,二哥換船走水路就行……」

    這裡說的「楊家表姐」就是楊鎮的長女,是楊鎮已故原配沈氏所出,尚書府的外甥女。

    沈越發不安,道:「會不會太麻煩嬸娘……」

    沈全道:「那也沒法子,要是走陸路的話,諸多不便,不知耽擱到何時才能回到松江。如何能等得呢?」最後一句確實低不可聞。

    沈也知曉南邊熱的早,路上實不宜耽擱,便長吁了口氣。之前他想的還是太不周全,千里扶靈豈是容易事?

    靈柩既已經重新遷出,沈離京的日子也就到了。

    靈柩停在福地這邊,沈則隨著沈瑞、沈全回城一次,與二房長輩拜別,也往沈瑛、沈理兩家打了個照面。

    沈瑛只道:「逝者已矣,哥兒回去,還是多勸慰海大伯保重為要……」

    沈點頭稱是,族兄弟彼此客氣一番,都能察覺到眼下不同過去,族兄弟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變了。

    沈理則是毫不客氣地道:「沈玨在世時沒見你們怎麼待見,如今如此作態委實無趣。你們一時興起,卻要給旁人添多少麻煩,即便二房長輩厚道,旁的族人還看著,令尊終會後悔的」

    沈訕訕,落荒而逃。

    京郊二房福地挖開的墓穴已經填平,隨著風吹日曬,大地復甦,草色青翠,昔日痕跡也在消融。

    沈瑞這裡,提前半年,徹底進入了備考狀態。

    長輩們眼見沈瑞用功,盯得越發緊,又擔心他這般用功考不好會受不住,話裡話外也是開解之詞。實際上沈瑞即便心裡頗為急迫,也沒有覺得自己就一定能行,不過是想著盡力而為。

    沈滄出仕四十來年,經歷過風風雨雨,對於御史彈劾之類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倒是沈理與沈瑛兩個,此後頗為關注此事,生怕有人會借此攻訐尚書府

    沒想到,不久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素來如逐臭蒼蠅似的御史也都熄了聲,無心他故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2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煙析產(二)


    弘治十七年三月初一,太皇太后薨。

    太皇太后周氏,英宗貴妃、憲宗生母、當今祖母,昌平人,天順元年封貴妃,憲宗即位尊為皇太后,今上登基,尊為太皇太后。

    在英宗皇帝去世後,周氏依仗自己是憲宗生母排擠英宗皇后錢氏,欲獨尊為太后,曾引得朝野非議,甚至還引得百官文華門哭諫事,在清流中的名聲委實不好聽。

    可畢竟時隔久遠,至今四十來年過去,世人對這位太皇太后,記得更多的,是她在先帝獨寵萬貴妃時庇護與撫養大了當今皇上。

    就是弘治皇帝心裡,對於自己老祖母也是感恩領情。這些年他厚待張皇后娘家,卻也沒有忘記加恩太皇太后所在的周家。在京城中,唯一與張家能匹敵的外戚,也就是周家。

    太皇太后今年已經是古稀高壽,這個時候去了,擱在民間也算是喜喪。可是天家畢竟是天家,國喪一出,事情就多了,內庭外庭齊動。

    更要命的是,死了一個太皇太后不打緊,跟著病倒了皇帝,就是朝野大事

    太皇太后並不是猝亡,去年臘月就開始纏綿病榻。

    按照孝道,自然是當張皇后隨王太后給太皇太后侍疾,可宮裡誰不曉得太皇太后最看不上皇后。就是太皇太后身子還硬朗時,與張皇后這孫媳婦就有些鳳不見鳳的意思,除非必要的定省與年節,否則連看一眼都懶得看。

    太皇太后雖年邁,去年臘月裡也不是無緣無故病倒。在老太太病下前,正好就太子未來選妃之事,與張皇后發生了口角爭執。

    人上了年歲,本就容易偏執,何況是在病中。

    太皇太后沒有委屈自己,每次張皇后過去侍疾,都是見也不見。

    一邊是相濡以沫原配髮妻,一邊是恩深義重老祖母,皇帝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不過為了將張皇后與太皇太后爭執事情瞞下,不引得人非議,皇帝就讓皇后抱病,自己帶了太子往太皇太后宮侍疾。

    一手拉扯大的孫子與最疼愛的曾孫都在眼前,太皇太后自是心情大好,病也好了大半,在除夕夜宴上,已經能坐起身來,歡歡喜喜地接受孫子們與曾孫的跪拜。就沒有封爵就藩的皇弟榮王,太皇太后還不忘多囑咐皇上幾句,到了年歲就讓他儘早選妃就藩,省的久在宮廷生了事端。

    弘治皇帝都恭敬聽了,也打算過了正月就派選妃使,為沒有就藩的榮王選

    這些年幼的皇弟陸續長大,相繼就藩,皇城裡就剩下年紀最幼的榮王與申王,結果申王去年七月裡殤亡,無子封除。

    本以為太皇太后已經痊癒,沒想到正月剛過去,先前看著已經痊癒的太皇太后又倒下。

    這回卻是來勢洶洶,就是太醫院這邊院判也婉轉提醒,讓早作準備。

    弘治皇帝父母緣薄,最敬愛的就是這位老祖母,眼見骨肉死別,就有些受不住。這半月來,他不過是強支撐著一口氣,陪在太皇太后身邊,等到太皇太后嚥氣,也跟著倒下。

    世人眼中,同前邊不著調的成化皇帝相比,弘治帝生活節儉,政務勤勉,對待文武百官也多愛護尊重,除了對張家偏愛這一點略有不足之外,算是個仁善之君。

    實際上,因幼年際遇坎坷,弘治皇帝的性子與其說仁善,不如說是怯懦。他克制自己,鮮少與百官發生爭執,也是畏懼君臣之間會出現箭弩拔張的場面

    小時被養在內廷,他全心依賴周氏這位親祖母,對於囂張跋扈的萬貴妃只有畏懼,連恨也不敢恨;等到成為太子,對於萬貴妃的挑釁也只有避讓。

    外人都說帝后情深,只有弘治帝自己知曉,對於結髮之妻,除了夫妻之情外,還有心底那種視為主心骨般依賴。

    只是隨著登基久了,朝野平定,弘治皇帝也沒有了最初的戰戰兢兢,不管是對於撫養自己長大的太皇太后,還是對於曾陪著自己同甘共苦的發妻依賴都小了。

    有些東西,他給是他樂意,他不給卻見不得旁人逼他。

    周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藉著太皇太后的光,周家兄弟一侯一伯,作威作福了兩朝,已經風光太久,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會端著舅爺架子。

    張家就是再風光又如何,那是皇帝樂意給的。與其讓那些老牌皇親仗著身份作威作福,他倒是寧願扶起全無根基的張家來放心。

    對於兩宮這些年的對峙,調解無效後,弘治皇帝便也睜一眼、閉一眼任由她們鬧騰去。

    等到現下太皇太后薨,弘治皇帝悲痛之餘,念起老祖母的好來,愧疚之餘,也忍不住遷怒起皇后。

    在太皇太后靈柩前,張皇后淚眼磅礴,哭的渾身跟著發抖。

    這老虔婆,活著與她作對十幾年,臨死還不肯安生。年前那次發病,不肯讓她侍疾,年後病倒見到她也一個眼風都不給。

    張皇后即便滿心不滿,也曉得孝道為上的道理,這些日子面上也做出擔憂來。為了太皇太后病,還與皇帝商議著免了千秋節命婦朝賀。

    皇帝還沒拿定主意,太皇太后得了消息發話,只說宮廷裡冷清久了,熱鬧一日也好,不許免朝賀。

    皇上自是應了,結果昨日千秋節外命婦進宮朝賀,各王府也有千秋禮貢上,皇城裡正經熱鬧了一日。

    誰會想到,這才過去一日,太皇太后就薨了。

    對比著前一日的熱鬧,這老虔婆已經在世人面前給她扣死了「不孝」的帽子。

    張皇后不用仔細想也能明白其中利害關係,要不是還有太子在,說不得就有御史上摺子就她「不孝」諫言廢后之事。

    文官素來端著架子,對於后妃與外戚防之又防,位立中宮這十數年,張皇后不是沒受過非議,卻沒有一次讓她這樣憤恨與擔憂。只因她曉得,自己的靠山是丈夫,不管旁人怎麼說,只要皇帝站在她這邊,她便立於不敗之地。

    可這兩年,為了教導太子之事,夫妻兩個之間早已生了嫌隙,如今又有太皇太后這般挑撥,張皇后心裡也沒底了……

    對於京城百姓來說,國喪代表著素服、禁嫁娶、禁宰牲;對於仕宦人家,涉及的就多了。

    有資格入宮憑弔的要早晚入宮,沒資格入宮也要在衙門裡早祭晚祭。有品級的誥命,也需要入宮哭祭。

    從喪鐘敲響,國喪就開始了。

    早在沈滄升了刑部尚書後,便為徐氏請了誥命下來,這入宮哭祭的事情自也是避不開。

    沈滄、徐氏早出晚歸,沈瑞便分出心思,照應內外,心中慶幸之餘也生出幾分擔心。

    慶幸的是,太皇太后走的還真是時候,沈滄這邊已經得了消息,有兩位李閣老門下的御史正打聽沈家的事,說不得離發難的時候不遠。沈家雖不畏懼是非,可這本是家事,真要鬧到朝堂之上,到底是難堪與麻煩。

    如今朝野都盯著國喪,一時顧不上這些,對沈家來說確實是好事。

    沈瑞擔心的是,國喪熬人,沈滄的身子骨並不硬朗。幸而只需進宮哭臨三日,三日後素服至二十七日就行,至於無官職的軍民男女,則需要素服十三日

    沈瑞還擔心的是,不知壽哥現在怎樣。

    之前彼此相處時,壽哥雖鮮少提及家人,可偶爾提及曾祖母時,也是多有孺慕。對於這位後世史書上多有非議的太皇太后,沈瑞的印象也生動起來。

    沈玨出殯,壽哥專門從宮裡出來,學著民間習俗設了祭棚,若不是真情實意,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沈瑞即便在交往之中,對這位未來天子有利用攀附之嫌,可人心都是肉長大,兩年相處下來也有幾分真心在裡頭。

    只是沈瑞與壽哥情形又不同,壽哥能從宮裡溜出來,他卻不能溜到宮裡去,只能暗暗擔心了。

    不管太皇太后生前有多少不當處,人死為大,如今便也只剩下死後哀榮。

    整個國喪規格,都是按照嫡皇后規格,京裡文武百官都跟著繃緊了精神。

    三月雖是仲春時節,可北方天冷,乍暖還寒,年輕大臣沒什麼,上了年歲的都是勉勵支撐著,誰也不敢告假。連年過七旬的首輔劉健都一日不差地臨祭,旁人再難熬,也要忍著了。

    等到三日臨祭完,不少老臣都是由人攙扶著下去。

    沈滄雖沒有用人攙扶,不過卻是放慢了腳步,額頭上的冷汗一直沒有停過

    沈瑞掐著時間,帶了人在皇城大門外迎候。

    看著沈滄滿臉灰敗,沈瑞不由心驚,忙上前去扶住。

    沈滄搖了搖頭道:「沒事,就是站久了,有些乏,歇一歇就好……」

    扶沈滄上了轎子,沈瑞則是騎馬隨行,父子二人回了仁壽坊。

    等到下轎子時,沈滄的臉色已經緩和許多,沈瑞提著的心這才放心。

    晚上,上房。

    屋子裡滿是藥湯子味兒,臨窗的榻下放著一個木盆,裡面黑漆漆的。沈滄坐在榻上,合著雙眼,臉上沒有一丁點兒血色。

    徐氏紅著眼圈道:「老爺,告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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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分煙析產(三)


    「不必」沈滄擺擺手,口氣堅決。

    「可是老爺若是不好生靜養?」徐氏哽咽,有些說不下去。

    沈滄道:「如今皇上病著,朝野不安,哪裡能這個時候請假?不過是累著了,緩幾日就好了,夫人勿要擔憂……」

    沈滄說的輕鬆,可徐氏哪裡不知丈夫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熬了這幾日下來,已經有後患在裡頭。

    徐氏無聲流淚,心如刀割。

    沈滄嘆了一口氣,道:「實是退不得……」

    徐氏不是內宅無知婦人,聽丈夫這般說了,自是想得他的難處。

    先前御史正盯著沈家,不過是因國喪耽擱才沒有發難罷了,要是沈滄依舊在朝堂中還罷,些許家事即便處置有瑕,也不過幾句非議,不會傷筋動骨;要是沈滄退下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就多了,說不得外任上的沈洲也要受到掛落。

    沈滄是沈家的頂樑柱,即便有姻親為助力,可到底不敢也不能倒下。

    沈滄這幾日乏的狠了,說了幾句話依舊是閉目養神。

    徐氏已經站起身來,在丈夫身邊蹲了下去。

    沈滄本人清瘦,可眼下一雙小腿卻是水腫得厲害,比平時漲了一倍,泛著清白。

    徐氏的手放在丈夫的膝上,淚珠子滴落在藥盆中。

    沈滄睜開眼,看著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妻,心中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會保重自己,在未來半年之內,總要堅持到將沈瑞送上鄉試考場,要不然他怎麼能放心。

    只是有一件事,卻是宜早不宜遲,過些日子該提及了。

    東院,正房。

    三老爺坐在榻上,看著對面坐著的妻兒,心裡頭軟軟,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了笑意。

    「人之初……」

    「人之初……」

    「性本善……」

    「性本善……」

    三太太溫柔的聲音,與小兒稚嫩聲音交融在一起,使得屋子裡充滿了生氣

    四哥弘治十四年重陽節生日,到現下不過兩生日半,可是按照虛歲算的話,已經是四歲。自打今年年初,三太太就開始給四哥啟蒙。

    三太太書香門第出身,不能說滿腹經綸,可能與博學多才的丈夫情投意合、舉案齊眉,給一個小兒啟蒙自不在話下。

    同幾年前一心只服侍丈夫的柔順相比,三太太這幾年脫變頗大。她開朗了許多,對於家務事也從熟能生巧,外表看著依舊是溫柔和氣,可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要說過去小三房都是三老爺一言堂,三太太不過是夫唱婦隨;現下就是三太太裡裡外外一把抓,不僅照顧著兒子,將丈夫的事也打理的清清楚楚。

    三老爺看在眼中,對妻子除了喜愛,也多了幾份敬重。

    有句話說的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太太也正是如此。

    早先沒有當家管事時,不管丈夫得了什麼優待,三太太即便唸著長兄、長嫂的好,也沒有想太多;如今這兩年管家下來,她的心裡卻是漸生不安。

    沈宅上下不過就這幾個主子,沈滄與徐氏都不是奢靡的性子,家中上下吃穿用度都有成例在,每月花用都是有數的;而三老爺因身體孱弱,就是沒有病的時候,也需要人參鹿茸滋養。真要算下來,三老爺一個人的花銷,頂了其他全部人的花用。

    三太太不得不想想,以後怎麼辦?

    沈宅公中賬目,三太太早見過,已故太爺留下產業都是有數的,只有後添的兩個大莊進項多些。

    這世上有兄嫂照顧弟弟、侄兒的,卻沒有侄兒養活叔叔與堂弟的道理。真要到了分家那日,想要保養好三老爺的身體,銀子就要如流水似的開銷出去,可銀子從哪裡來?

    為了有備無患,三太太不由地想起開源節流的事來……

    松江,沈家坊,宗房老宅。

    內外依舊是一片素白,京城百姓的國喪已經結束,地上百姓按照區域不同,不少依舊在國喪中。

    按照律法,京畿以後的國喪,都是從得了消息那一日算起,官吏二十七日除服、軍民百姓十三日除服。

    二月初時沈已經在山東換了水路,打發人先行一步往松江報信。

    宗房大老爺心願得償,便將打聽好的幾處冥婚人選仔細選了又選,最後選了陸家旁支陸九老爺家的大小姐,正式行了聘。

    有宗房大老爺這樣捨不得兒子死後孤單的父親,自然也有捨不得女兒成為孤魂野鬼的父母,這才有了配冥婚一說。如今宗房大老爺既下了聘,陸家那邊便也認真地預備期嫁妝來。

    沈械之前沒攔住兄弟上京,已是生了一肚子悶氣,對於此事素手不管。

    倒是械大奶奶想的多些,私下與丈夫道:「五叔骸骨回鄉,冥婚都預備好了,那剩下入嗣之事也要提了……梁哥兒那裡?」

    要是沈玨在世,械大奶奶自不會捨得將嫡次子出繼,自己從生母成了伯母;可如今沈玨沒了,即便過繼了孩子,也不過是頂個兒名頭,還會養在親生爹娘身邊,卻能獨佔一房產業,械大奶奶就有些猶豫。

    以宗房大老爺對幼子的疼愛,可想而知,以後定會移愛小三房的嗣孫。

    沈械搖頭道:「不用想了,老爺已經叫哥兒媳婦帶小樟哥兒見了陸九太太。

    械大奶奶聞言一愣,有些不快。

    真要說起來,要是公婆發話將小梁哥兒過繼給小叔子,她說不得心裡還捨不得;可是不選小梁哥兒,直接挑了二房的小樟哥兒,也讓人彆扭。

    「怪不得聽說陸家在準備嫁妝,我原還以為是要做隨葬用……」械大奶奶笑容有些勉強。

    沈械提及這個,也有些煩躁,輕哼道:「陸家本就敗落,陸九老爺不過一個鄉下土財主……」

    要是沈玨依舊在世,依尚書府的家世,什麼岳家找不到?

    械大奶奶心裡卻是在琢磨過嗣之後的事。

    按照律法,分家不論嫡庶,諸子均分,那樣的話,自家還真是虧大了。

    雖說做了十來年的官太太,可一直是京中司官,進項還不夠開支,大房一直靠松江這邊的供給,械大奶奶自是看重這邊產業。

    只是如今後悔已晚,破財是一定的了,總要在其他方面找補些回來。

    接下來,二奶奶就發現自己大嫂的變化。

    大嫂雖是長嫂,本當是管家媳婦,可因一直隨丈夫在外任,即便回鄉守孝,也輕易不插手家務事;如今卻是端著長媳身份,開始過問起家事來。

    二奶奶是弟媳婦,即便如今管家,可在長嫂面前依舊是矮了一頭。

    如今大太太將養中,械大奶奶樂意出面分擔家務,大太太只有歡喜的。

    就是與陸家那邊的往來,械大奶奶出面份量也比弟媳婦要重。械大奶奶不僅是宗房長媳,還是沈氏一族未來的宗婦。

    等到沈帶了沈玨的靈柩回到松江,械大奶奶已經將冥婚過嗣的事情都接了過去。

    不過是停靈,還是隨後的冥婚與過祭準備,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

    宗房大老爺是知曉長媳的,曉得她能於是能於,可也賢惠,向來是「以夫為天」。只當她這些日子奔波操勞,是因丈夫暗中指點的緣故。

    雖說沈械沒有說什麼,可宗房大老爺只當這個兒子是拉不下臉來,心裡還是看重沈玨這個弟弟的,心裡失望就少了幾分。

    要說之前沈玨殤亡的消息,令各房族人覺得惋惜與意外,那宗房這接靈柩還鄉之舉,就讓人震驚與憤怒。

    年邁的三房老太爺這兩年老的越發厲害,已經不良於行,讓人抬著自己去了宗房,對著宗房大老爺罵道:「你是豬油蒙了心?還是自詡為族長就任意所為?當初上桿子送兒子做嗣子的是你,如今讓孩子死後不安生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作甚?沈家本就要將出五服,小一輩往一起湊還不能,你偏要看著沈家各房散了不成?」

    三房老太爺是祖父輩,宗房太爺在世時都要禮敬三分,何況宗房大老爺又小了一輩。

    「三爺爺,孫兒實是沒法子,這不是心疼玨哥兒?要是不為玨哥兒做些什麼,孫兒這心裡難安生。」宗房大老爺訕訕道。

    三房老太爺揮動著枴杖,咬牙切齒道:「契書已立,哪裡輪得著你心疼不心疼?你一時興起,自己心裡安生,將族人置於何地?你出去打聽打聽,外頭都是怎麼說的?都說因玨哥兒之殤,宗房與二房反目,這才接了玨哥兒回來…

    宗房大老爺搖頭道:「不過是胡亂揣測罷了,二房要不是唸著與宗房情分,也不會痛快地答應讓『歸宗,之事……」

    「情分?」三房老太爺嗤笑道:「那也是唸著你老子的情分可二房本就與松江離的遠,這情分能有幾何?你這樣糟蹋了一回,還想要有第二回不成?

    宗房大老爺聞言,不由添了不快。

    雖說比不得尚書府聲勢顯赫,可宗房畢竟是宗房,宗房大老爺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仰二房鼻息的地方。

    三房老太爺見他聽不進去,也懶得再說,只嘆氣道:「松江沈家敗落,從今日始……」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5
第三百九十七章 分煙析產(四)


    族中另一位曾祖輩太爺八房老太爺倒是沒有到宗房來大罵,不過得了消息,沉思了一晚,便叫人將七房、八房嫡支、旁系都叫到一快,耳提面命了一番

    「知你們多是曉得分寸的,以後卻是更需要仔細行事。要是有誰打著沈家旗號在外頭耀武揚威、欺男霸女,不用外人處置,我先板子打死了事」八房老太爺神色肅穆,口氣帶了凌厲。

    他是八房老祖宗,一直是七房、八房兩房的主心骨。他老人家既發話,兒孫自是諾諾。

    不過大家面上恭敬應了,心中也有疑惑,只是礙於八房老太爺威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出頭相問。

    沈琴與沈寶關係最好,長隨沈寶往八房老太爺跟前,倒是比旁人多了幾分親近,少了幾分畏懼。

    眼見眾叔伯兄弟都不開口,沈琴便也做老實狀,卻是架不住滿心好奇,就站在叔伯後對沈寶擠眉弄眼。

    這幾年沈寶在課業上頗為用功,不過依舊圓滾滾身材,胖乎乎小臉平素看著樂呵呵的,今日卻也繃得緊緊的。沈琴見狀一愣,也收了之前的輕慢之心,不由自主地鄭重起來。

    這時,便有位旁支的泯老爺,是八房老太爺的侄孫,也是在場眾人中年歲最大的,被兄弟們侄子們推了出來說話。

    「老祖宗,誰不曉得沈家九房人頭裡,七房、八房家教最嚴、行事最謹慎,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泯老爺上前道:「這到底是松江地界,又不是別處,誰還能給沈家人委屈不成?」

    八房老太爺皺眉道:「愚蠢松江富足,大姓人家不是一戶、兩戶,憑甚沈家就能獨佔鰲頭?不過是枝繁葉茂、朝中有人罷了如今丁口多,枝葉是繁茂,血脈卻也遠了,宗房與二房嫌隙一生,離沈族分宗不遠」

    眾人聽了,都變了臉色。

    雖說七房、八房日子過得尋常,子弟成才的也少,可到底是出身松江士紳之首的沈家,背靠大樹好乘涼;可要是沈家分宗,不管別的房頭如何,七房、八房即便能立住,可小門小戶,別無倚靠,日子也不再像現下這樣順心。

    泯老爺看了沈琴與沈寶一眼,道:「當年琴哥兒與寶哥兒不是跟著二房大太太上京了?還在尚書府住了將一年,這樣說起來,與那邊的瑞哥兒也是有交情……就是前年兩兄弟教職的事,七房、八房也是領二房人情……就算宗房與二房遠了,咱們七房、八房卻不當遠了族親……」

    聽他這樣說,眾人齊刷刷地望向沈琴與沈寶。

    沈寶蹙眉,抿了抿嘴唇;沈琴被眾人盯得頭髮發麻,小聲道:「就算玨哥兒『歸宗,,宗房與二房也未必就外道了,那邊械大哥孝滿後還要去京城做官,往來起來也便宜。」

    眾人聞言,臉上又多了希望。

    八房老太爺輕哼一聲:「二房大老爺、大太太是麵糰脾氣的老好人不成?

    沈琴啞聲了。

    他與沈寶在尚書府住了大半年,雖沒有見過沈滄與徐氏發火,且這兩位長輩待小輩也溫和,可沈琴可不會天真的就覺得這兩位是麵糰性子。

    沈滄出仕多年,身上帶了官威,不笑的時候讓人望而生畏;徐氏出身顯貴,出嫁後一直是當家媳婦,身上氣勢外放時,比宗房大太太還要勝三成。

    「沈家在松江風光太久了……」八房老太爺嘆氣道:「多少良田、旺鋪都在沈家族人名下,眼紅的不是一個兩個,只要有機會,他們不會放過的,要不然當年賀家老二也不會設局吞了孫氏嫁產。之前沒人敢輕舉妄動,不過是畏懼沈家人多勢眾。如今宗房鬧了這麼一出,外人都知沈家內部不和,怕是以後難太平。就怕有那等心歪的,挑軟的欺負,借此試探沈氏一族的底線,你們且警醒,不要讓人抓了把柄,做了旁人眼中『殺雞駭猴,的那隻雞」

    八房老太爺將厲害關係說的這樣直白,七房、八房兩支子孫不免都面帶惶恐。

    八房老太爺抬起手,道:「只要你們都循規蹈矩,踏實做人,自沒有把柄讓人抓」

    泯老爺擔心道:「話雖如此,可沈家九房中,六、七、八三房最弱,要是外人想要欺負沈家,說不得真要挑這三房下手……」

    至於落魄九房,產業敗盡,本沒什麼可圖的,且有個堂親是狀元,有個子弟在沈洲身邊,在外人眼中也不好招惹。

    八房老太爺道:「所以我說了,讓你們警醒,要是你們有錯處露在外頭那是活該,要是好好的也無需擔心太過……真要有人敢欺負到門上來,我舍了這張臉也會為你們討個公道」

    老人家雖是耄耋之年,可因清心寡慾、粗茶淡飯的緣故,精神頭依舊健碩,說起話來擲地有聲。

    這兩房子孫本就平庸的多,有八房老太爺這番話,在自省檢點的同時,便也多是將提著的心放下。

    等眾人散去,沈琴尋了藉口不走,賴在沈寶跟前,嘀咕道:「寶哥兒,老祖宗是不是危言聳聽?別說沈家尚未分宗,就算沈家分宗了又如何?一筆寫不出兩個沈,難道被外人欺負,分了宗的族人就不守望相助了?」

    沈寶搖頭道:「老祖宗擔心的並不是明日、後日的事,而是沈氏一族將來……宗房之前被各房敬重,除了嫡支大宗的緣故,還因宗房與二房交好,之勢強於松江各房。如今宗房與二房生嫌隙,依仗就少了,且太爺已經故去,宗房大老爺的威望遠遜已故太爺,怕是壓不住各房族人……沈家如今不僅靠山少了大半,人心也難齊了……」

    沈琴聽著心裡也跟著沉甸甸的,苦著臉道:「二房真會因此疏遠松江各房族人麼?」

    「本也不親近,不過先前有宗房在,多少還有些面子情;如今連宗房都要斷關係了,何況其他人?」沈寶直言道。

    沈琴揉了揉鼻子道:「玨哥兒怎麼就去了?原還想著將他當成靠山,說不得什麼時候遇到難處,求不到別人,就去求玨哥兒去……」

    沈寶嘆氣道:「海大伯此舉,實是思量太不周全……」

    沈琴卻想起兩人來,眼睛一亮道:「玲二哥與琳二哥不是在洲二伯身邊麼?讓洲二伯再擇嗣子不就好了?」

    沈寶搖搖頭:「琳二哥太過質樸,恐怕洲二伯看不上;至於玲二哥,就算再伶俐,可出身太麻煩了些……」

    沈玲是庶子,下邊有嫡兄弟、庶兄弟,上面有嫡母、姨娘,還有好幾個親叔伯。商人重利,倒是就不是用規矩禮法能制約得了的。要是二房真擇他為嗣子,就要預備三房一門上門打秋風。

    沈琴直覺得腦門子疼:「哎呀,現在巴結瑞哥兒是不是太也遲了……」

    另一位族老九房太爺的反應,與兩位老太爺的反應截然不同。

    在外人跟前不顯,在自家兒孫跟前老爺子簡直要手舞足蹈了:「宗房與二房關係蹦了好,蹦了好啊……二房二老爺再擇嗣子就不會是宗房一脈,說不得咱們家琳哥兒憨人有憨福了……」

    沈璐道:「不會吧,二房二老爺身邊不是還有沈玲在?」

    「不過是賤妾所出孽子,擅長的又是商賈事,實上不得檯面,二房二老爺留他在身邊當過管事使喚已經是他的福氣,還想要其他就是妄想」九房太爺道。

    沈璐想著素來笨拙的胞弟可能要風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嘀咕道:「二房在京中,同沈理可是親近……」

    九房太爺聽到「沈理」之名,不由皺眉,隨即舒展開來:「那也不怕。琳哥兒是個重情分的孩子,向來乖順,對你這大哥也服順。只要他去了二房,自然曉得誰遠誰近……」

    沈家六房人丁單薄,家主輩分也低,聽聞此事,即便覺得不妥,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四房嫡支有沈瑾在松江,不過家中長輩不在,他一個小輩,也沒有去質疑宗房長輩的道理,只是不免擔心,有些放心不下京城的沈瑞。

    五房則是在二月中旬天氣漸暖後就北上,算一算如今還在路上,尚不知此事。

    不管各房族人作何想,等到國喪完了,宗房就與陸家正式換了婚書,準備給兩個早殤的孩子行並骨之禮。

    不知宗房大老爺是有了顧忌,還是礙於其他,行事低調起來,沒有了先前的大操大辦,不過小樟哥兒出面打幡兒,卻是眾族人都看在眼中的。

    眾人這才曉得,宗房大老爺不僅給兒子配了冥婚,連香火繼承也找好了。

    這天下之間,能為兒女做到這一地步的也就只有親生爹娘了。雖說依舊有不少人依舊埋怨宗房大老爺行事不當,可也有不少人體諒他的愛子之心。

    等到陸九老爺家的嫁妝抬進門,沈玨與陸氏入了宗房福地,宗房大老爺便將兒孫都叫到一起,提起了分家的事。

    雖說之前械大奶奶已經嘀咕過,可沈械聽聞此話還是帶了不快,道:「老爺,現下提這個尚早,哪裡有父母在堂就提分家的道理?」

    沈也道:「是啊,爹,此事也不急……」

    宗房大老爺擺擺手,道:「樹大分杈,這分家沒什麼不能提的如今趁著我還沒糊塗,將這個家分了也省心……放心,並不是讓你們兄弟立時就別居,在我嚥氣前,依舊在一處住著,只是將產業先分了,各自安心……」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6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分煙析產(五)


    不管沈械與沈怎麼反對,做主的到底是宗房大老爺。

    只要宗房大老爺堅持,這分產是分定了的。沈見狀有些忐忑,誰都能看出來,提前分產不過是為了照顧小樟哥兒。作為小樟哥兒的親爹,沈自然是樂不得,不過卻不得不顧及兄嫂的感受。

    沈械倒是沒有跟妻子似的,去計較自己會少分多分祖產,不過是覺得宗房大老爺此舉是不信任他。難道等到爹娘謝世,他作為長兄就不能公正主持分家,非要提前不可?這是防著哪個?

    如何分產,律法上寫的清楚,不論嫡庶,諸子均分。宗房現下與原本的區別,就在於沈玨「歸宗」且有了嗣子,單算一房。

    械大奶奶的娘家人自是不樂意,只覺得自己女兒、女婿吃虧了,對著宗房大太太一陣抱怨。械大奶奶是宗房大太太的親自訂的,往日在兩個兒媳婦之間也是偏著長媳。

    眼下聽了那邊的抱怨,宗房大太太卻是拉下臉來,對著長媳道:「你這是覺得吃虧了?」

    械大奶奶忙道:「哪裡會呢?要是五叔不離家,不也是這樣分法?難道媳婦是小氣的?」

    宗房大太太臉色這才好些。

    有人惱就有人笑,二奶奶娘家人得了消息,私下裡就眉開眼笑:「如此算下來,你們不是就分了家產的將七成去,比長房多一倍呢……」

    二奶奶雖也歡喜,卻是按捺住笑道:「那是小樟哥兒的,並不能合在一處算呢……」

    「哎呀,那以後小桐哥兒的產業不是比弟弟差了……」來人嘆道。

    沈械、沈都有庶子,二奶奶想到這裡,也止了笑。

    宗房大老爺之所以提前分產,不過也是以防萬一,自然要做的齊全,省的過後扯皮。

    官家直接請了知府大人為座上賓,族人中請的見證人是八房老太爺與宗房二老爺,另有三個媳婦的娘家人在座。

    宗房產業,除了祭田與祭產不動,直接由小長房一脈繼承之外,其他公中產業均分做三份,要分給兄弟三房。至於宗房代為掌管的族中公產,則是依舊按照規矩,由宗子一脈代為掌管。

    等到抓鬮時,沈械與沈兄弟兩個,誰也不肯為先。

    推搡了好一會兒,好一番兄友弟恭,賺足了眾人的稱讚,兄弟兩個才一併提出讓小樟哥兒先。

    小樟哥兒雖才六歲,看著白淨可愛,不過倒是朗朗大方,並不像尋常孩子那樣畏生怕事,聽了長輩們的話,便老實地上前抓鬮出來。

    沈械既謙讓了,自不肯第二個抓鬮。沈就在小樟哥兒後,剩下的是沈械

    在座之人,誰不曉得小樟哥兒是沈親子,這樣分家沈佔了大便宜,吃虧的只有沈械這一房,多少人看著沈械,想要看看他如何應對。

    眼見沈械全無計較,不管大家對於這位沈家宗子先前印象如何,現下都好了幾分。這樣才是大家氣度,只有小門小戶才會為了幾個銀錢就兄弟兩個公然翻臉。

    小長房產業與小二房產業,自是由他們自己打理,小三房小樟哥兒年歲還小,產業就交給沈代為打理,不過產業單子在官府與陸家各自報備一份,商議好由陸家每年年底查一次賬。

    對於這樣處置方法,陸家人很是滿意。雖說是便宜外孫,可到底是侍奉女兒香火之人,陸九老爺與陸九太太這些日子待小樟哥兒也親近,自是不希望他吃虧。就是陸家的幾位小姨母、小舅舅,對小樟哥兒這乖巧可愛的外甥,也是極喜歡。

    陸家人心滿意足,二奶奶娘家也歡喜,只有械大奶奶娘家人臉色難看。不過礙於宗房械大奶奶先前的吩咐,加上沈械無心爭產,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多嘴。

    旁人家兄弟分產,都是箭弩拔張,宗房卻是兄友弟恭。這場面不僅旁人看著好看,就是宗房大老爺與宗房大太太也頗為欣慰。

    在用了素席,眾人散去後,宗房大老爺就將兩個兒子叫到書房,拿出來兩張地契,遞給沈械:「這是前些年在直隸置辦的兩個莊子,並沒有入公中……你那房人口比你二弟多,各項開銷也大,也能讓你多些進項,省的在京裡艱難

    「老爺」沈械頗為意外,卻是不肯收:「兒子產業已經夠了,這些還是老爺留著……」

    「勿要囉嗦叫你拿著就拿著你比不上老二會經營,用銀子的地方卻多,多一些進項總是好的。」宗房大老爺將地契塞到沈械手中。

    「可是這?」沈械看著旁邊的弟弟一眼,有些遲疑。

    在他看來,錢財不過外物,不缺就行了,名聲卻是頂頂要緊。他在人前推產,雖不是過去舉孝廉的時候能名揚千里,可也展現了高德品性,如今要私下裡拿老父的貼補,不免有些不自在。

    人人都願佔便宜,可不是佔了便宜就能心安的。

    就如沈,進京一趟,也長了見識,自是曉得宗房的未來都在兄長身上,之前的那些小計較都放心,倒是樂意與兄長相互扶持,並不願意因錢財與胞兄生嫌。

    如今分家佔了大頭,二奶奶只為兒子歡喜,沈卻是心生不安。要是因此讓兄嫂心裡有了疙瘩,那才是得不償失。

    如今宗房大老爺另有貼補,安撫小長房,沈雙手贊成,哪裡會反對?

    沈忙道:「這是爹的心意,大哥就收下吧……且不說京城居、大不易,就說大哥六月服滿起復,也需要一大筆開支。若不是這次分產,本應公中賬目出的……」

    見沈這般反應,沈械頗為意外。

    弟弟的脾性,他是曉得的,雖說待人接物頗為圓滑,可在錢財上卻有些計較,如今怎麼大方起來?

    宗房大老爺卻不覺得意外,頗為欣慰地看著次子道:「哥兒總算是長大了……又不是內宅婦人,只盯著眼前這一塊兒計較,能有什麼出息?」

    沈滿臉漲紅,想起以前心中那點算計,無地自容。

    宗房大老爺私下安撫長子,旁人不知,兩位奶奶卻是曉得的。

    械大奶奶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在婆婆面前也是滿是恭敬;二奶奶雖有些腹誹,可也曉得不好計較。只做不知罷了。

    只有宗房大太太,並不知此事,不過為了兒孫太平,分家後不免想的多,有些猶疑,就打發人請了宗房大老爺過來。

    宗房大老爺之前養病雖在正院,可能起身後就徹底遷到前院書房出去,如今夫妻兩個在人前不顯,人後卻是一句話都沒有。

    宗房大太太曉得丈夫怨自己,心中說不出是委屈還是其他,只是她年歲大了,也沒心思去拉攏丈夫,就任由他去了。

    「老爺,原本分家當五五分,如今卻是三三,到底老大家吃虧了,要不我從嫁妝那邊先分一部分出來,安撫一二?這個家裡,以後還是要靠老大照拂兄弟侄兒們……」宗房大太太道。

    宗房大老爺沒有提京產的事,耷拉著眼皮道:「那是你的嫁妝,如何安排且隨意……」

    宗房大太太點點頭道:「二房有哥兒在,是個能抓錢的,沒有什麼可擔心。長房那邊,老大再有兩月就要回京,這邊產業還是田產好,打理起來也便宜。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他們夫妻兩個也不容易,在京裡品級又低,往外的人情孝敬也多,如今孩子們又大了,開銷越發多了剩下的,待我百年,再讓三房均分……」

    殷殷切切,到底是慈母之心,卻是聽的宗房大老爺心頭火起。

    之前見她病了一場,還以為她真後悔了,沒想到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什麼叫原本當「五五分」,難道她忘了宗房本就是三個兒子,而不是兩個?難道玨哥兒就分不得三成產業?

    宗房大老爺冷笑道:「很是不必要是受了你的東西,怕是玨哥兒在地下都難閉眼了我有三個兒子,你卻只有兩個,你的嫁妝小三房可不敢貪圖以後小樟哥兒那裡也不用你慇勤」說罷,甩袖而去。

    宗房大太太臉色煞白,扶著炕幾,身子幾乎要坐不穩……

    京城,尚書府。

    進了四月,過了國喪,滿院子素白都撤下,廚房葷腥也多了起來。因沈玨之殤與國喪連起來,尚書府已經冷清了半年沒宴客。

    如今國喪過了,沈瑞、玉姐兒、四哥幾個也除了服,換下素服。

    正好趕上三老爺生辰,不過是散生日,沒有大宴賓客,可還是預備了幾桌席面,請了族人姻親過來,熱鬧了一日。

    三老爺想著自己的年歲,感嘆不已,心裡對於功名越發熱切。

    都說三十而立,他已經三十好幾了,卻依舊是一事無成,只能靠兄嫂活著。看看族侄沈理、沈瑛,比自己年歲還小,不能說功成名就,也是各有所長,頂門立戶。

    期待大了,不免患得患失。

    想著春闈就剩下不到一年,三老爺也開始忐忑起來,不知不覺就多吃了幾盅,帶了醉意。

    不過在被叫到上房,看著眼前的文書時,三老爺卻一下子醒了酒,瞪大眼睛:「大哥,大嫂,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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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分煙析產(六)


    上房除了沈滄夫婦,就是沈潤夫婦,孩子們並不在,婢子們也打發下去。

    輕飄飄兩張紙,可卻是價值萬金,這是房山三十傾莊與滁州百傾莊子的紅契,上面寫的田主不是旁人,正是三老爺之名沈潤。

    三老爺望著這兩張契紙,不覺得喜,只覺得驚,站起身來,滿臉驚詫地望向沈滄。

    三太太也在,坐在三老爺下首,雖看不清丈夫手中是什麼,可也被丈夫的反應嚇到。

    「都說男人成家立業,你成家十幾年,也該立業了。只是先前總覺得你小,想著萬事有我與你大嫂在,可你也是人到中年了,總不能還家無恆產,我與你大嫂商議後,就將這些產業分給你們。」沈滄吃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除了這房山與滁州兩處莊子,還有鼓樓大街與前門那邊的四間鋪面,國子監的一處宅子……」

    三太太聞言,不由心亂如麻。

    這真是在分產?可這分的是什麼?

    她這幾年打理家務,也是知曉公中產業,確實有前門兩間鋪面與國子監那處宅子。這三處都是收租的,每年都有進項進來;滁州那百傾莊子,則是公中田產中的大頭,比登記的其他三個莊子合起來田畝還多,是府裡的主要進項。

    公中產業不過十來處,這提及的四處卻是佔了大頭。

    至於那前門鋪子與房山莊子,三太太雖沒有親自打理,卻是也聽聞過,那是孫氏的嫁產,還是當年孫閣老家在京城的舊產。

    三老爺將手中契紙往桌子上一拍,急的紅了眼,道:「不行一家人好好的,大哥說什麼分產不分產的?還是嫌棄弟弟不中用,要攆了我們一家出去?反正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連急帶委屈,三老爺說到最後,險些落下淚來。

    雖說無人時,三老爺也羞愧自己老大不小還依附兄嫂生活,可他到底是被兄嫂帶大,感情也深,視之為父母,從沒想過在兄嫂還在世時就分家。

    徐氏見他臉色不好、呼哧帶喘,忙呵斥道:「怎麼還是毛毛躁躁的?且聽你大哥說完」

    三老爺敬畏長嫂,倒是聽了話,老實地坐了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急;不過卻挺著脖子,滿臉憤憤,看也不看那田契。

    沈滄見他難得露出孩子氣來,倒是哭笑不得:「急什麼急?難道我與你大嫂要替你操一輩子的心?我們也是坐五望六的人,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合了眼…

    三老爺聽了大急,帶了關切道:「可是……大哥有哪裡不舒坦處?才想了這麼多?」

    沈滄瞪了他一眼道:「胡思亂想個甚?我這不是好好坐著?」

    三老爺縮了下脖子,訕訕道:「誰讓大哥平白無故這樣嚇人反正我不管,我才不要分家」

    沈滄肅容道:「還真是長出息了,不聽話了是吧?」

    三老爺乖乖地站起來,垂手站著,低聲道:「家裡就這幾口人,難道還要散了麼?」

    沈滄皺眉道:「瞎嘀咕什麼,誰逼你搬走了不成?分產不分家,這個沒聽過麼?」

    三老爺聞言,立時歡喜道:「那大哥方才嚇唬我?」

    沈滄擺擺手道:「你素來不操心這個,與你說不明白,反正已經叫人在衙門出了紅契,田氏明日將賬本就過去就是……」

    三老爺確實不怎麼通庶務,可也曉得方才提及的這些產業價值不菲,疑惑道:「大哥,就算要分我些產業,是不是也太多了?二哥那邊可沒聽說有這麼多?」

    沈洲的私產雖有管事打理,可依舊是尚書府這邊監管,之前一直是徐氏過問,這兩年轉到三太太手中,因此三老爺曉得。

    沈滄道:「給你就收著,計較這個作甚?」

    三老爺確實不是愛計較的人,聽了兄長的話,就閉了嘴,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頭。要是嫌少才是計較吧?這嫌多也是計較麼?

    三太太神思清明,知曉內情,忙起身道:「大伯,這個我們確實收不得公中產業進項多的就這幾個,都給了我們老爺,還有大嫂的嫁產在上頭,如此對瑞哥兒不公,還有玉姐兒,也要預備起嫁妝……」

    聽了妻子的話,三老爺一愣,忙望向徐氏:「大嫂,我不要,我不要……

    徐氏輕哼道:「我的東西怎麼就要不得?『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你都忘記了?」

    三老爺正色道:「這些不是當留給瑞哥兒與玉姐兒?我一個當叔叔的,受了大哥、大嫂多年照拂,如今還與侄子、侄女搶東西不成?」

    徐氏搖頭道:「瑞哥兒與玉姐兒也有,這份是我單給你的……你雖是小叔,可我進門時卻還在襁褓中,是我一手看大,與兒子也差不多,我與你留些私房怎就要不得?瑞哥兒有個能幫扶的岳家,玉姐兒的嫁妝也已經預備好了,老爺與我最不放心的唯有你一個……眼見你為了兒子不顧身體苦奔前程,老爺與我心裡委實不放心……」

    「讓大哥、大嫂跟著擔心了,都是我不好……」想著自己年前一場大病,害的合家上下不安生,三老爺滿臉羞愧。

    「不要逼自己太緊,就算你沒有進士及第,有這份產業也能做個富家翁,傳承子孫……」徐氏滿臉慈愛道。

    徐氏半輩子沒有親生兒女,在過繼嗣子之前,即便有侄兒、侄女,也不好越過喬氏去親近,可三老爺這個小叔子卻是她一手帶大。

    雖說三老爺有了兒子有了私心小算計,偶爾也讓徐氏失望,可生氣是一時的,正如她所說,他們夫妻兩個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沈瑞,而是三老爺這個打小看到大的弟弟。

    要是不安頓好三老爺的日後,沈滄與徐氏都不會安心。

    眼見三老爺對功名越發上心,沈滄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夫妻兩個商議後,這才提前分了產業。

    三老爺依舊不肯收,道:「就算要分產,也不該有這麼多……瑞哥兒才是支撐門戶的人,公中這些產業本當傳給瑞哥兒……」

    徐氏道:「你也太小瞧你侄兒,瑞哥兒素來大方,何曾在銀錢上計較過?這單子瑞哥兒也看過,鼓樓的兩間鋪子還是他加上的,說那邊地段好,租金高,正好可收租做活錢使……」

    「可這……可這還是太多了……」三老爺依舊躊躇。

    「要是嫌多,就好生調理身體,與三嬸一起給老爺與我再添個侄兒、侄女……」徐氏笑道。

    三老爺低頭道:「以後再不會讓大哥、大嫂跟著擔心了……」

    徐氏點頭道:「你知曉輕重就好,沒人攔著你上進,只是你這身體是老爺與我三十多年兩雙眼睛盯著調理出來的,要是為了急於求成糟蹋了,你對得起哪個?」

    三老爺羞愧得抬不起頭,三太太在旁也漲紅著臉,心中後悔不已。她是為了丈夫歡喜,也為了兒子,才沒有攔著三老爺苦讀,卻忘了上面還有長兄、長嫂跟著擔心。

    沈滄隨口道:「產業就這些了,就是你們嫌少,也再沒有多的。你嫂子名下嫁妝雖不菲,可那是早年孫太爺手中傳下來,理應傳到瑞哥兒身上……太爺當年留著的幾個小莊,拿出來一個給玉姐兒做嫁妝,畢竟小一輩只有這一個閨女,其他兩處正好在福地那邊,算是祭田祖產,也由瑞哥兒打理……」

    沈滄隨口說著,三老爺與三太太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眼下這不單單是要給小三房分產,分明是將後事都思量到了。

    三老爺心中一緊,剛想要發問,就見沈滄揉了揉眉心,面上難掩疲態。

    徐氏見狀,道:「老爺今日待客,多吃了幾盅酒,這是上頭了,要歇一歇,就不留你們說話……三嬸明日去賬房處接了賬本……」

    三老爺只覺得身上有些發軟,胸口悶悶地喘不上氣來,卻是怕兄嫂擔心,強忍著沒有失態,扶著三太太從上房出來。

    「老爺,老爺」三太太察覺出丈夫異樣,唬得不行,連忙低聲道。

    三老爺慢慢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慌亂的心情暫時平靜。

    直到回到東院,三老爺才握著拳頭,顫音道:「大哥、大嫂不會平白無故提這些,我記得上個月大哥沒有請假,卻一直在用藥,到底用了多久的藥?」

    三太太亦是帶了惶恐,回想道:「先是三日的藥,後來延至一旬。停了幾日後,就換了溫補的湯……」

    「瑞哥兒那裡可有什麼動靜?」三老爺接著問道。

    「倒是越發用功,大嫂勸了兩回,也沒頂用,只在起居上盯得更緊……」說到最後,三太太也反應過來,不由摀住了嘴巴。

    三老爺閉上眼,豆大的眼淚簌簌落下。

    三太太心裡雖也難受,可也擔心丈夫,連哭也不敢哭,只在旁勸道:「哪裡就至此了呢,說不得是大伯、大嫂想多了……大伯如今不是好好地往衙門去麼?」

    嘴裡說著,三太太自己也不信這說辭。

    三老爺卻是睜開眼,看著滿臉焦急關切的妻子,沉聲道:「你放心,我沒事,我才說過再不讓大哥、大嫂擔心,自會愛惜己身……」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7
第四百章 管中窺豹(一)


    二、三月京城,時而來陣倒春寒,叫人盼著天氣早些暖起來;那四月後京城,卻是跟下火了似的,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京城春日短暫,似乎從寒冷的冬日,沒有過度就一下子到了夏日。

    等到了端午,就已經是酷熱難耐。

    尚書府有個大冰窖,每年都要儲冰。不過因滿府老的老、小的小,用冰並不多,前些年每年不過貯半窖,都沒有儲滿。這幾年添了沈瑞、沈玨兄弟,少年人火力壯,最是畏暑,用冰多了,才開始滿窖的儲。

    沈瑞書房裡,擱著兩個冰盆,屋子裡沁涼,絲毫不覺暑熱。只是在家還好,在府學卻是遭罪,穿的再單薄透氣的衣裳,半日裡下來也是汗流浹背,教舍裡的味道更是「芬芳」,叫人恨不得沒長鼻子。

    府學裡的功課,沈瑞就撿緊要的聽了,其他時候都在家裡讀書備考。

    能不出去的時候,沈瑞就不出家門,將四書五經穩固了一遍,倒是背的滾瓜亂熟。其他時間,沈瑞也不在埋頭做時文,而是背誦各種名家時文集,間插著做些鄉試舊卷,只當是模擬題。

    王守仁、楊廷和、沈理這三人雖都在指點沈瑞文章,可三人都是職官,時間都忙,沈瑞便每五日去一家,一圈輪下來,每人每個月請教兩回,每次一到兩個時辰。

    這三人都是高才,水平自是比府學裡的教授高出一大截。沈瑞在府學裡月考成績已經重新歸於一等,不過在三位大才跟前,他的文章已經被畫了好多個圈,被指出好些不足。

    從修辭,到比擬,到引用,三位開始指點沈瑞細節。

    能有資格下場參加鄉試的考生,都是生員中的佼佼者,要是沒有幾把刷子,想要從中脫穎而出談何容易?說起考生人數與錄取人數的比例來,鄉試比會試比例要低的多,競爭也就更加慘烈,要不然也不會有「金舉人、銀進士」的說法。

    沈瑞已經是鍛鍊出來,不再為自己的文采羞愧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與幾位狀元之才比文采那才是自虐。

    到底是後世應試教育出來的,只單攻漢語一科,只要學進去了,對沈瑞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王守仁與楊廷和幾個在訝然沈瑞的榮辱不驚時,也在為他的進步驚嘆。也就是他們這些知根知底的人,看著沈瑞的文章從稚嫩不足一點點走過來,換了其他人,都能被他現下的時文矇住了。

    沈瑞既學進去,就無心他顧。楊廷和與沈理因這個緣故,都比較看好他,認為他今科有望,當著家裡人也讚了又贊。

    楊慎在為沈瑞歡喜的同時,不免想到自己身上,有些後悔自己回京早了。要是前兩年留在四川,是不是也可以下場了?

    小林哥兒則羨慕的不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央求起父親,想要回原籍參加明年童子試。

    沈理見兒子上進,只有歡喜的,他當年就是十幾歲應的童子試,小林哥兒已經十三,明年就十四歲。不說自己當年,就是族弟沈瑞這個時候,已經是生員。

    謝氏卻是直接反對:「不行千里迢迢,豈是玩的?就算身子熬得住,南直隸文風鼎盛,多少積年老儒都中不了舉。踏踏實實讀書,等到二十歲萌監,直接在京城鄉試,童子試本也算不得什麼……」

    小林哥兒聞言,不免傻眼:「要等到二十?還有六年呢,娘,那也恁晚了

    沈理有些意外地望向妻子,妻子什麼都好,就是望子成龍之心甚切,對於長子期待尤其高。在人前雖沒有說什麼,夜半私語時謝氏也說過對兒子的期盼,希望兒子能效外祖父與父親,名列三甲。幸而小林哥兒懂事,也是喜歡讀書的,要不然被這樣逼著早就厭了書本。

    當年沈瑞過童子試時,謝氏可還提過讓長子早日回松江備考,如今怎麼改了口?

    謝氏見丈夫疑惑的神情,帶了幾分不自在道:「功名雖頂重要,可人更重要……林哥兒還小,有沈玨前車之鑑在,我可不放心他離了我眼前……」

    這是被沈玨之殤嚇到了。

    想起沈玨,沈理不由想起宗房,皺起眉來,道:「沈械服將滿,快回京了,我倒是要看看,他還有沒有臉登尚書府的大門說起來大家也不過是面子情,雖名為族人,可都出了服,實沒什麼香火情……」

    謝氏嘆氣道:「此事做的確實難堪。前些日子,還有人在我跟前探話……不過倒是沒有說到那邊大老爺與大太太身上,倒是歪講了二太太一番……」

    沈理冷哼道:「下回再有人這樣不知趣,你當面唾她」

    謝氏嫁進沈家十幾年,自是知曉丈夫最看重的族人除了已故四房孫氏,就只有京中二房。如今雖明面疏離,實際最留心尚書府動靜的還是他。除了沈滄夫婦早年曾照拂過他之外,還因沈瑞這個恩親之子在尚書府。

    早年謝氏心裡也曾有些小計較,如今年歲漸長,思量的也多,便也能體恤丈夫心情,對沈瑞也多了幾分真心。如今她倒是盼著沈瑞早些立起來,支撐起尚書府門戶,與自家互為臂助……

    看著眼前幽靜無人的胡同,聽著耳邊傳出的絲竹之聲,沈瑞的止住腳步。他轉過身來,滿臉古怪地地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已經蓄鬚,依舊是俊秀容顏,卻光華內斂,不再像過去那樣扎眼。素日裡他不喜華麗,不穿官服的時候多是一件半新不舊的儒衫。今日雖也是儒衫,卻換上新的,手中握著一把摺扇,腰間綴著馬上封侯的玉墜子,看著像是溫文儒雅的世家公子。

    沈瑞帶了糾結道:「老師,這不好吧?就算表姐重身服侍不了老師,也不當尋到地方來……更別說帶了我來,我這是幫老師瞞著呢,還是瞞著呢?」

    王守仁先是一愣,隨即哭笑不得,使勁錘了沈瑞一下,道:「混小子,想甚呢?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瑞四下里望瞭望,就見不遠處有個大門半遮半掩,門口立著一青春妙齡的妖嬈女郎,正似笑非笑地望向這邊。

    「這真的不是那什麼?」沈瑞低聲道:「還以為老師興起,帶我出來見『世面,……」

    不怪他疑惑,王守仁打發人叫了他來,師生兩個一個長隨小廝都沒帶,之前帶的車伕也只讓停在胡同口,讓他兩個時辰後過來再接。

    怎麼看,這行為都有些鬼祟。

    更不要說來的是南城,聽得這靡靡之音,這邊向來魚龍混雜。眼見街尾那家就像是半掩門的人家,這家難道不是?

    沈瑞雖有些彆扭,心中卻也是隱隱好奇,只是想到小何氏,才想著勸阻一二,不想鬧了個大笑話。

    沈瑞尤自惴惴,王守仁已經含笑叩門。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個縫,露出個小腦袋瓜子,出來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小廝,疑惑道:「這兩位老爺是……」

    王守仁從袖子裡掏出帖子,遞了過去道:「我是你家老爺舊友,約好今日過來,你進去通傳就是……」

    眼見他打扮不俗,這小廝也不耽擱,一溜煙進去通稟去了。

    「老師,到底是哪位世叔?」沈瑞帶了好奇低聲道。

    雖說沈瑞進京這幾年,中間王守仁兩次離京,在京城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可年節出去應酬時,卻也多將沈瑞這個學生帶在跟前。交好的幾位友人與同鄉,沈瑞多見過,只是不知眼前這裡住的是哪位。

    「哪個是不是,反正一會兒你老實叫師叔就是……」王守仁低聲道。

    話音未落,就聽到大門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大門敞開,走出一個儒生來。

    「師兄來了,真是貴客下降,小弟可等了半響……」來人不過二十來歲,身量不高,略顯單薄,見了王守仁滿臉親近道。

    王守仁道:「眼看我就要出京,想著許久沒見棲岩,就叫人傳話,會不會讓你為難了?」

    來人笑著搖頭道:「為難甚?即便師兄不傳召,每月我也要出來歇上一日兩日……」

    沈瑞在旁,卻是呆住,眼前這人,竟是故人。

    就聽王守仁道:「這是我那不爭氣的首徒沈瑞,字恆雲,今日帶過來,也讓師弟見見,師弟喚他瑞哥兒兒或恆雲都可……」說到這裡,又吩咐沈瑞道:「還不上前進見過劉師叔……」

    來人早已看見沈瑞,見他上前,不待他俯身,就一把攙扶起,笑吟吟道:「三年沒見,沈公子卻是光彩依舊……」

    這下意外的是王守仁:「棲岩,你認識恆雲?」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瑞四年前上京時曾同行的司禮監中官劉忠。

    當年劉忠不過是十幾歲少年就是司禮監六品中官,奉了皇命去地方辦差,曾讓沈瑞暗中驚詫了一回。而這個劉忠對於形意拳頗為感興趣,還曾錄了拳譜,對於沈瑞自然也記得清楚。

    能入司禮監的,都是內學堂出來的識字內監。內學堂素來有用翰林學士教課的規矩,從王華那裡論起,王守仁叫劉忠一聲「師弟」也使得。

    可是歷史上不與權閹同流合污、險些被送掉姓名的王守仁,私下裡竟然也同中官有往來,瞧著這架勢,顯然早就有交情且交情不淺,這真是令沈瑞側目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9
第四百零一章 管中窺豹(二)

    「四年前我奉旨南下,回京時正好與徐夫人同船,當年沈公子也在船上。」劉忠笑吟吟地回道。

    王守仁道:「什麼沈公子不沈公子的,雖比你小不了幾歲,到底小一輩。

    劉忠看了沈瑞一眼道:「既是如此,我就尊師兄吩咐,叫一聲『恆雲,?

    「理應如是。」王守仁點頭道。

    說話之間,一行人進了院子。

    轉過影壁,看著眼前的一班懷抱器樂的童子,沈瑞不由一陣羞愧。自己之前想的實在太離譜了,不說別的,就是想要做些別的,眼線這些人年紀也不能

    「我閒著無聊,就尋了幾個孩子過來,尋慶和樓的杜大家過來調教一二……」劉忠指著院子裡的兩排童男道。

    王守仁聞言,多看了兩眼,道:「這是從白紙坊那邊尋來的……」

    劉忠點點頭道:「都是可憐人。皇爺崇尚節儉,宮裡好幾年不進人,外頭卻是不知,有爹娘狠心的,也有想要轉手換錢的,稀里糊塗地就給去了勢……

    「棲岩善心」王守仁道。

    「不過是盡力罷了,我能護著幾個?」劉忠嘆氣道。

    沈瑞跟在兩人身後,卻是心中大驚,這些孩子竟都是閹了的?在京城住了幾年,對於白紙坊的大名他也是聽聞的。那邊最是偏僻,是外城的貧民窟,也是外地進京閹童在京後的集散地。

    他不由自主回頭望向那些孩子,那些男童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不過六、七歲,看著是與尋常孩子並有些不同,那就是太乖巧安靜了些。

    即便劉忠已經走過去,可沒有開口吩咐,他們就依舊抱著各式樂器,安靜地站在那裡。

    直到劉忠回頭,對他們擺擺手道:「你們先歇半日……」

    年紀稍大的兩個男童帶頭應了,帶了一幫孩子去了廂房。

    劉忠便對一個管事模樣的僕人道:「孩子們乖巧,中午就添兩道菜犒勞犒勞」

    管事應了,劉忠又道:「去萬和樓問問席面得了沒有,再添兩道淮陽菜兩道合意的南點。」

    王守仁道:「棲岩無需太客氣,我這學生雖是南邊生人,飲食上卻是不挑南北。」

    劉忠笑道:「不過一句吩咐,哪裡就費事?恆雲到底是初次過來,總不能一頓飯都吃不好……真要說起來,我還欠了恆雲人情未還……」

    進了客廳,賓主落座,又小廝送了茶水上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王守仁帶了好奇道:「既是那年有同船的緣分,可恆雲不過十二、三歲,能幫你什麼忙不成?」

    劉忠道:「我從恆雲那裡討了份拳譜,論起來還是佔了大便宜……」

    「是那套形意拳?」王守仁揚眉道。

    「正是。師兄也是愛武的,師兄也練了不成?」劉忠道。

    王守仁點點頭又搖頭:「當年見了因是好奇也耍過幾回,後來不如早先練的順手就停下了……拳法本就是強身健體之效,貪多嚼不爛……」

    劉忠若有所思道:「以師兄的性子,不是當愛內家拳?還是師兄在外家拳上有所大成,才不願分了心?」

    王守仁帶了幾份得意道:「為兄這兩年確實在外家拳上略有所得,不能說萬人敵、千人敵,對付十來個人卻不在話下……」

    劉忠聽得眼睛發亮,滿臉崇敬道:「師兄好厲害,有機會可要指點指點小弟」

    王守仁道:「如今天熱也不願動,等我從山東回來,天氣也涼快了,咱們好好比劃比劃,我也瞧瞧棲岩的拳如何了……」

    沈瑞在旁,聽得無語。

    眼前這兩人是師兄弟,不是當從王華那裡論起來的來麼?瞧著這兩位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周身儒雅,看著人模狗樣,跟兩個富貴公子似的,怎麼一開口就都是「拳法」、「比劃」什麼的,就不覺得有辱斯文。

    「啊,就顧著與師兄說話,怠慢恆雲了……」劉忠正好看到沈瑞臉上的無奈,笑道。

    王守仁道:「我今日就是特意帶他來見你的我月底就要動身去山東,這一去要到十月前後才能回京……要是京中有什麼事,就托棲岩照應一二……

    劉忠道:「師兄即便不吩咐,我還能瞧著自家的孩子受欺負不成?」

    嘴裡這樣說著,劉忠望向沈瑞的目光有些遲疑:「我瞧著恆雲是個懂事的,不像那等淘氣惹事的,師兄你是不是擔心過了?」

    王守仁道:「閒操心罷了。他少年好強,非要今年下場,我要是在京裡還罷,還能照應一二,偏生今年點了考官出京,如何能放心得下?當年我跌的狠,背後笑話我的也多,我可不想他們盯上恆雲,再笑話我一回……」

    「原來是這個緣故」劉忠點頭道:「名師出高徒,有上進心是好事,師兄只管放心,交到我身上就是,定不會讓那些鬼祟小人得逞……」

    王守仁道:「難得找你一回,還是麻煩你的,棲岩勿要怪師兄面皮厚就好

    劉忠搖搖頭道:「師兄這樣不見外,我才歡喜,要是學那些腐儒,端個架子出來。我也不敢認你是師兄……」

    王守仁含笑頷首,招呼沈瑞道:「快起身,謝過你師叔……」

    沈瑞在旁,聽得驚詫不已。

    這叫怎麼一回事?

    莫非鄉試還有什麼貓膩不成,為什麼這兩人說話像是話裡有話似?

    王守仁這自己人,劉忠疑似自己人,沈瑞面上就露出些異樣來。

    劉忠看在眼中,笑道:「瞧把恆雲嚇的……」

    沈瑞已經隨著老師的吩咐起身,面上帶了幾分靦腆出來,低聲道:「勞煩師叔了……」

    王守仁橫了沈瑞一眼,輕哼了一聲,倒是給學生留了幾分面子,沒有當面訓丨斥。

    說話的功夫,就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席面送來了,是送到客廳來,還是直接送到水榭?」

    劉忠道:「水榭吧……」

    小廝應聲下去,劉忠起身,招呼王守仁師徒兩個過去。

    穿過一道月亮門,轉過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卻是內有乾坤,就露出一灣流水來,由鵝卵石堆砌出來的水道,不過一尺來深,上面是清水,裡面拇指長的金色小鯉魚。

    除了小溪,還有幾處藤蘿,排滿了圍牆,滿眼碧玉。

    即便酷熱時節,進了這院子也多了幾分清涼。看著不像是在京中,倒像是南邊園林。

    王守仁讚道:「真是好機巧的心思,這什麼時候修的?前兩年還不得見…

    「去年夏天燥熱,趕巧在旁人家看了這個,正好這邊離水道不遠,就也引了水過來……」劉忠道。

    等三人到了水榭,席面已經擺好,正是城裡最流行的燕翅席,還有幾道淮揚菜與南點。佳餚有了,自然也有佳釀。

    沈瑞身為晚輩,這個時候無需人吩咐,起身把盞。

    劉忠與王守仁兩個一邊吃酒,一邊閒談起來。沈瑞老實聽著,王守仁並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這個時候見劉忠自有他的用意。

    只是這兩人都是聰明人,閒談就是閒談,說得多是家常。

    一個問:「這陣子皇爺不愛宣召臣子入宮,有陣子沒見先生,先生身子如何?」

    一個回道:「老爺是畏寒不畏暑,倒是比冬天裡來的自在。依舊是嗜茶如命,一日不離手……」

    一個道:「前些日子正淘換了兩罐好茶,正打算孝敬先生,師兄正好帶回去。」

    一個大喜道:「那可正好,如了老頭子的意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師兄弟兩個都帶了微醺。

    「師弟就在司禮監,沒想過更上一步?」王守仁吃了一口酒,帶了醉意道

    劉忠聽了,苦笑著搖頭道:「又哪裡那麼容易呢?換了其他人,在這個職位上熬了四、五年資歷也夠升一步,可我年歲在這裡,已經多少人眼紅,怕是還要再熬幾年……」

    「不在司禮監呢?」王守仁漫不經心地說道。

    劉忠一愣:「師兄是指?」

    王守仁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道:「那邊」

    劉忠低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不曉得?不過那邊是熱灶,殿下身邊近侍即便不是太監,也多掛著少監名頭,護食兒護的厲害,這些年多少人盯著那邊,也沒幾個擠進去的。我在宮裡不過十多年,同旁人比資歷還是比等級都是比不過的,就算有這打算,也是白忙。」

    王守仁道:「棲岩作甚妄自菲薄?同旁人相比,棲岩卻是有兩個好處。」

    劉忠坐直了身子,就聽王守仁道:「棲岩學問比翰林也是不差幾分,即便中官中識字的人不少,可能像棲岩這樣有幾個?棲岩年輕,比那些東宮大伴年輕了二、三十歲不止。殿下年輕,身邊少不了心腹人,那些人又能陪殿下幾年

    劉忠雖年紀不大,可到底是書香門第子弟,滿腔上進之心。

    被王守仁說的心動,他面上帶了幾分激動出來:「就算師兄說的有些道理,可皇爺素來念舊,東宮舊人都是皇爺安排給殿下的,怕是輕易不會換人……

    王守仁道:「作甚要換呢?殿下年歲漸長,已經開始聽政,身邊多幾個伴當不是正應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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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管中窺豹(三)


    劉忠沒有追問怎麼樣讓皇帝想起太子讀書的事,王守仁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兩人自然而然轉了話頭。

    「如今李公風光呢,就是司禮監那邊都多幾分客氣。誰都能看出來,劉公有了春秋,已經做了七年首輔,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下來,到時李公定要再進一步。謝公那邊的人怕是要急了,只是急也沒有。雖說兩公是同年入閣,可謝公到底晚了一步,只能屈居人後,偏生他年紀與李公相仿,等到將李公熬下來,他也差不多了。」劉忠道:「他那個狀元女婿,也是沈尚書的族人吧……」最後一句,卻是對著沈瑞問。

    沈瑞點頭道:「正是九房族兄。」

    王守仁聽了劉忠的話,想起沈瑞的「夢」,道:「棲岩,你對李公怎麼看

    「李公?性子滑不留手,同司禮監這邊相處的倒是融僑,不過與劉公、謝公比起來,到底少了幾分風骨。」劉忠想了想,道。

    因王華在朝的緣故,王守仁早年也曾接觸過幾位閣臣。對李東陽的印象,與劉忠說的差不多,如此倒是與沈瑞之前的「夢言」對上號了。

    王守仁心中沉了沉,卻是沒有再說別的,只吩咐沈瑞道:「倒酒」

    這一頓午飯,從午初直用到申正(下午四點)。

    王守仁滿身酒氣,起身要告辭。

    劉忠已經站不穩,口齒不大伶俐地留客。

    王守仁擺擺手道:「等我從山東回來,咱們再飲,下次定不醉不歸」

    「好」劉忠已經要人攙扶,不過神思倒是清明,還不忘吩咐旁邊人取了只錦盒。

    「雖與恆雲不是初見,可如今既為長輩,總沒有讓小輩空手的道理。」劉忠親手將錦盒遞給沈瑞道。

    沈瑞看了王守仁一眼,見他點頭,才接了錦盒,道:「謝過師叔……」

    劉忠聽了這稱呼,臉上露出幾分欣慰,不過還是道:「師叔不師叔的不過私下叫兩句,這稱呼人前是露不得的……以後外頭見了,親近在心裡就好了,稱呼什麼的不必在意。」

    王守仁不以為意道:「就算露在人前又如何?難道你不是家父教導出來的

    劉忠搖搖頭道:「我到底是殘缺不祥之人,何苦為了我的緣故,使得先生與師兄被人詬病?那些腐儒,無風都能攪起三尺浪,何必為了賭氣去落人口舌?就算你師兄不在意,想想先生的難處。」

    王守仁帶了悵然道:「到底難以自在隨心……」

    王家的馬車就在胡同口等著,沈瑞將王守仁扶上了馬車。

    劉忠道:「我平日出來的日子少,也是摸不準哪日出來。恆雲要是有事,就打發人過來留話。不拘什麼事,但凡我能做到的,總不會束手。」

    沈瑞再次謝過,才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胡同,到了街道上,外頭傳來叫賣聲。

    王守仁本在閉目養神,此時卻是睜開了眼睛。眼神中一片清明,哪裡有丁點兒醉意?

    「老師?」沈瑞滿心疑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相問。

    王守仁輕笑一聲道:「恆雲莫非在腹誹為師為何與閹宦為伍?」

    沈瑞忙搖頭道:「學生不敢只是有些奇怪罷了……」

    要知道王華雖至今沒有入閣,可狀元出身,曾為帝師,如今又是教授東宮的幾位老師之一,在士林中口碑甚好。正如劉忠所說的,讀書人多瞧不起內臣,要是旁人知曉王華之子與內臣往來頗深,且其中又有王華的淵源在裡頭,還不知會編排出什麼話來。

    王守仁冷笑道:「真正叫嚷熱鬧的又幾個在朝廷說得上話的?如今批紅權在司禮監,別說尋常文武大臣,就是內閣幾位閣老,對那邊不是也要溫煦如春風,誰敢端著不與閹宦為伍的架子?」

    沈瑞默默。

    王守仁看著他道:「東宮近侍我已經打聽過,氣候已成,想要未雨綢繆,只能多走幾步路……」

    沈瑞道:「宦官不過依附皇權而生,要是沒有帝王背後支持,不過是無根浮萍……真正想要與文官對峙的,從來都不是內臣……」

    王守仁面上露出幾分笑意:「你能想到這些,那些年史書總算沒有白讀……只是就算如次,又能如何?即是是身為臣子,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時候,就算曉得皇上不喜,可事情還需去做……皇帝也是人,要是沒有臣子忠諫,只憑喜惡行事,會出大事……」說到最後,已是帶了鄭重。

    沈瑞聽了,心下凜然。

    這哪裡是忠諫不忠諫,明明是文官集團聯合前來限制皇權。

    「可,臣子也是人,也有好惡之心既是都是人治,大家擔心皇帝,可誰就能保準臣子行事全無私心?」沈瑞想了想,道。

    「臣子畢竟是臣子,即便是高居首輔之位,皇帝一句話也能更換……且有多少人盯著,越是站得高,行事就越添了顧忌。行事全無章法之人,也做不到閣臣之位。」王守仁道。

    雖說知曉王守仁說的有道理,可沈瑞還是難以全盤接受這套理論。

    之前想起弘治、正德更替時,閣臣被逐,閹宦當權,朝局定是動盪不安;現下再想起此事,沈瑞的畏懼少了幾分,反而越來越覺得當時閣臣與文官被打壓也是自作自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與壽哥往來了兩年,沈瑞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覺已經傾斜。

    「有幾個帝王會將權柄讓與臣子?那未來紛爭豈不是不可避免?」沈瑞道

    王守仁點點頭道:「說白了,不過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舊更替之時,總有爭鬥……」

    「老師可否有了準備?」沈瑞道。

    這下沉默了換做了王守仁。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王守仁方開口道:「當年排擠父親,壓著父親不讓入閣的不是旁人,正是李東陽……要是真要讓恆雲所說,三閣老三退二,只剩李閣老,父親怕是只有往南京去了……」

    沈瑞皺眉道:「那老師呢?」

    王守仁點點頭道:「等從山東回來,我會謀一任外任……」

    「那劉內官那邊?」沈瑞遲疑道:「老師是為了以後?」

    王守仁道:「正是。何必爭朝夕?不管更替時閹宦多囂張,不過是皇帝手中的刀。狡兔死、走狗烹。他們能蹦跶的時日有限。與其與他們爭鬥,還不若靜待時日,以謀其他。」

    沈瑞面上不顯,心裡卻是驚呆了。

    眼前這個不是未來的聖人麼?方才口氣中還是傾向於眾閣老文臣的,怎麼一轉眼就謀外任,規避風險了?

    王守仁身板挺得直直的,帶了幾分堅毅與自傲道:「我期盼的戰場,從不在朝堂之上……」

    要是王守仁腦袋一根筋,鬥志昂揚地準備戰鬥,他多半也會覺得那種行為太愚太傻;可眼前這樣的選擇?

    沈瑞覺得自己有些矯情,明明王守仁現下的選擇是最穩妥不過,可還是隱隱有些失望呢?

    五月十八,宜出行,王守仁離京。

    沈瑞身為弟子,就請了一日假去送;何泰之聽聞,也跟著湊趣,趕過來送姐夫。

    一行人出了京城,直奔通州碼頭,王守仁將走水路轉陸路到濟南。

    鄉試主考前後不過小半年,算是公務,自是無需帶家眷,隨行的不過幾個老成家人與長隨小廝,五宣也在其中。

    五宣比沈瑞大七歲,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不過因長著副娃娃臉,看著不過是十七、八的模樣。

    五宣是孤兒出身,本就沒有入奴籍,戶籍上是王家旁支養子,是民籍。這些年他雖以家僕自居,實際上王家上下早就也沒人視其為僕,王華與王守仁父子也多指點他讀書。

    去年王守仁在家鄉時,給五宣報了童子試,五宣過了縣試與府試,雖不是案首,可也在頭榜中,院試時因身體不適病了,耽擱了沒有去考場。

    「五宣哥,以後你是不是該叫我師兄?」沈瑞看著五宣道。

    五宣正式應童子試後,就被王守仁收入門牆。

    五宣輕哼道:「作甚不是恆雲叫我師兄?真要論起來,我到先生身邊可比你要早五、六年……」

    沈瑞道:「可老師不是去年才吃了五宣哥的敬師茶?我這大弟子已經做了六、七年。」

    五宣無語了。

    何泰之在旁道:「不是說浙江與南直隸童子試最難?怎麼五宣哥這樣容易就過了兩關?」

    五宣帶了幾分得意道:「還有什麼緣故?名師出高徒唄」

    王守仁騎馬在前,正聽到這一句,回頭道:「等過了院試在說此話我可沒聽說誰家高徒,臨到考試了不擔心考試,反而貪嘴一口氣吃了兩隻叫花雞,吃的傷了腸胃臥床不起的……」

    五宣的臉「唰」的一下紅了,訕訕道:「我不就是好奇麼?偌大名氣,味道還真不錯……」

    沈瑞嘴角彎了彎,終於明白為何五宣文章前幾年就不俗,王家父子卻拖到現下才讓他去年下場應童子試。五宣性子天真爛漫,有赤子之心,功名考早了,應付外人不及,也只有吃虧的份。

    長壽、長福騎馬跟在後頭,與五宣都是相熟的,聽了都哭笑不得。

    為了貪吃耽擱了一年考試,怎麼聽都覺得稀奇,也就只有五宣能做出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40
第四百零三章 管中窺豹(四)


    南昌府,布政使衙門後,沈宅,大門口。

    側門開了,幾個門房小廝簇擁著一個錦衣華服、器宇軒昂的年輕公子出來

    看著眼前來人,沈玲忙趨行幾步,滿臉驚詫:「大伯,您怎麼來南昌了?

    他面前站著面上猶帶風塵之色的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三房大老爺沈湖

    眼看就要進六月,如今是正午時分,烈陽當空,沈湖大汗淋漓模樣,就帶了幾份狼狽。旁邊跟著三、四個健僕,懷抱肩背地帶了好幾個行李包。

    主僕一行人,都帶了風塵之色,顯然到底南昌府後,未做休整,就直接尋到沈宅來。

    沈玲的心不由地提了起來,莫非是松江出了什麼事?

    沈湖看著侄兒滿眼複雜,使勁地搖著手中摺扇,輕哼一聲道:「怎地?我來不了南昌府不成?」

    沈玲忙道:「侄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先前不曾聽聞大伯要過來,有些意外罷了。」

    沈湖打量四週一眼,道:「就在門口說話?還是這裡是官老爺宅邸,我這窮親戚進不去門?」

    沈玲側開身,道:「大伯請裡面坐。」說罷,又隨口吩咐門房去安置沈湖的隨從。

    見沈玲絲毫不猶豫,自己就做得了主,旁邊小廝僕人嘴裡稱呼「玲少爺」,滿臉服順,沈湖心裡越發複雜。

    自沈玨靈柩從京城運回松江,三房老太爺在呵斥過宗房大老爺之後,就再次生了過嗣給二房的心思,這次卻是沒有將寶貝嫡曾孫沈珠提出來,而是想著讓庶曾孫沈玲「近水樓先得月」。就算沈玲不怎麼得他歡心,可畢竟到三房血脈,等到顯達了,也沒有不認本生親人的道理。到時候與沈珠兩個,一內一外,堂兄弟兩個也能互為臂助。

    偏生沈玲的親老子沈湧去了廣州府,二房連個能當家的人都沒有,三房老太爺想要吩咐人,也吩咐不到二老爺這一房頭上,就只能讓長房這邊出面。又擔心其他人壓服不住沈玲,在沈洲跟前也沒份量「談判」,就打發大老爺沈湖出來。目的就是看看沈洲動靜,可否開始挑嗣子,要是開始了,自然不必說,當然是將沈玲推上去;要是沒開始,也要旁敲側擊儘量促成此事,省的夜長夢

    人皆有私心,沈湖也不例外,當初沈洲從松江挑走沈玲時,他心裡就不自在,又怎麼真心願意讓沈玲為官家嗣子?

    沈湖不僅是沈玲長輩,還是松江沈家三房房長,沈玲直接將他請到正廳。

    「洲二伯現下在衙門中,還有兩個時辰才能回來,侄兒先陪大伯說話。」沈玲親自奉了茶,道。

    沈湖端起茶,吃了一口,只覺得滿嘴留香,卻是說不出到底哪裡好來。

    沈湖放下茶盞,又看了沈玲一眼,心裡越發不舒坦。

    就算二房沈洲不是嫡長,過繼的嗣子繼承的也是義慶堂旁支,可也沒有必要過繼庶孽。

    如今宗房與二房反目,四房小一輩就剩下一個男丁,那豈不是說按序也當輪到從三房擇嗣?三房嫡支四兄弟已經分家,如今沈湖是正嫡,其他三房都是旁支,二房選嗣子,也該從自己這支來選。

    沈湖存了這個念頭,看著侄兒就更加不順眼,眼神發冷,隱隱地生出幾分擔心來。

    沈玲自是察覺出自家伯父的異樣,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即便是嫡親伯父又如何?且不說兩家已經分家,他管不到侄兒頭上;就算兩家沒有分家,自湧二老爺給沈洲寫的那張手書,管教沈玲的責任與權力就在沈洲手中。

    沈玲十來歲就開始在鋪子裡當小夥計,十幾歲就接了鋪子做掌櫃,見過的人多了;這幾年隨著沈洲出入官場,見識又增長了不少。他雖口中客氣中,心中也在猜測沈湖的來意。

    松江府到南昌府相隔千里,可不是一、兩日就能到,沈湖這個時候趕路過來,定有所圖,且所圖不小。

    沈湖並不是有心機的人,沈玲不過叫人送了一桌席面,敬了半壺清酒,就有了下文。

    「老太爺吩咐我過來與沈洲談,沈玲總不能白給他使喚幾年……談、談個屁……不過一婢妾所出孽庶,還想要做尚書府公子?做……做他的春秋美夢只會扒拉算盤,這輩子出息就是掌櫃,哪裡趕得上珠哥兒前程似錦……珠哥才配做尚書府公子,倒是便宜了二房……」沈洲酒量淺,已經醉意沉沉,嘴裡斷斷續續地道。

    沈玲聽得,不由愣住。

    好一會兒,沈玲才自嘲一笑,喚人進來,扶沈湧去客房。

    喬氏既已回京,這邊沈宅沒有正經女眷在,這兩年一直是玲大奶奶受命打理中饋。

    前院客至,玲二奶奶就得了消息。

    本以為來的既是至親長輩,丈夫會叫自己與兒子去請安,玲二奶奶就將自己與兒子都換了見客的衣裳,等著去拜見長輩。

    不想直到前面出來吃席的消息,也沒有見丈夫打發人來,玲二奶奶雖有些疑惑,卻依舊規規矩矩等著。

    等到沈玲神色怏怏地進了內宅,玲二奶奶就迎了上去,發現了丈夫的異樣

    「二爺這是怎麼了?可是老家那邊有什麼事?」玲二奶奶柔聲道。

    沈玲搖搖頭道:「沒事……大伯他怕是為了洲二伯過繼嗣子之事來的……

    玲二奶奶皺眉道:「會不會讓二爺難做?到底是隔著房頭,京中長輩尚未說什麼,三房想要過問,是不是過了?還是他們以為二爺如今在洲二伯身邊,就定會被選為嗣子?他們怎麼不想想,洲二伯連喪兩子,即便以後過繼血脈,說不得也是嗣孫不再是嗣子?」

    沈玲冷笑道:「哪裡是為了我?咱們這位大伯父還不死心,惦記他的寶貝疙瘩老九。我是孽庶,那位才是三房嫡血……嫡血?哈可笑之至他倒是忘了,三房始祖就是孽庶,三房一門子孫可算不得什麼嫡血不嫡血」

    眼見丈夫越說越惱,玲二奶奶勸道:「不過是親戚,二爺不願意聽就不聽那些糊塗話,自己生氣倒是不值當……難道二房長輩如何行事,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不過是一場笑話……二爺也不必攔著,正好借此也可以表表二爺與我的心……自打玨三叔的消息傳到這邊,下人們心思浮動,背後看著你我的不是一個兩個……」說到這裡,壓低了音量道:「要是洲二伯有意再擇嗣子,怕是早就與二爺提了……如今提也沒提,不是不想立,就是另有打算不與二爺相於……咱們早些脫了嫌疑也好,省的有人去洲二伯身邊嚼舌,倒顯得你我得隴望蜀、心懷叵測了……」

    沈玲的身子發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低聲道:「可我……真的有了貪念了」

    玲二奶奶聞言,變了臉色,望向丈夫的目光也帶了質疑。

    沈玲臉色灰敗,揉了揉太陽穴道:「那不是兩全其美麼?我會孝敬洲二伯如親生父親,為什麼洲二伯就沒想到我?還是他也嫌棄我是孽子……」

    「噤聲」玲二奶奶抓了丈夫的胳膊道:「二爺這是醉了……」

    「是,我醉了,才說起胡話來……」沈玲苦笑道:「人心還真是貪婪,這幾年洲二伯待我如自己骨肉,助我良多,我卻生出這樣的心思,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只是苦了你……」

    「我不苦」玲二奶奶使勁搖頭道:「只要二爺與大哥兒都好好的,我就不苦……」

    沈玲嘆了一口氣道:「我最大的福氣,就是娶了你。單憑這一件,洲二伯就是我的大恩人……」

    玲二奶奶帶了幾分祈求道:「二爺,人心換人心只要我們真心孝順,即便不做嗣子嗣媳,洲二伯就不管咱們了麼?莫要小瞧了長輩們,咱們如何行事,都在他們眼中,要是帶了算計,能蒙得過誰去?」

    沈玲點點頭,道:「我不會去算計洲二伯,今兒我是醉糊塗了,才胡言亂語起來,以後再也不會提此事……」

    玲二奶奶鬆了一口氣,這才站起身來,喚人端了醒酒湯上來……

    等到沈洲落衙回來,就知曉家裡來了族親。只是此時的沈湖還沒有醒酒,依舊在客房高臥。

    換做旁人,沈洲都會歡迎,聽說是沈湖就有些皺眉。他去過鬆江兩遭,對於松江各房頭嫡支族兄弟都見過,也曾同坐共飲。對於沈湖這個未出五服的族弟,沈洲印象並不好。

    沈湖這個人,肚子裡沒二兩墨水,偏生眼空心大,自詡為讀書人,開口禮法、閉口規矩,人前都是方正模樣,可行事太過小氣自私,待幾個兄弟也太過刻薄。

    「夜貓子進宅啊」沈洲莫名地想到這一句,就有些擔心沈玲,吩咐身邊小廝道:「去叫玲少爺過來……」

    小廝應聲下去,剛出屋子,就見沈玲迎面而來。

    小廝忙上前幾步道:「玲少爺,老爺正叫呢……」

    沈玲點點頭,大踏步地進了屋。

    「你大伯過來是不是要找你麻煩?」沈洲直言道。

    沈玲搖頭道:「不是為侄兒來的……大伯以為宗房與二房反目,有心讓堂弟沈珠給伯父為嗣……」

    沈洲聽了,不由寒了臉:「誰說宗房與二房反目了?千里迢迢,這心操的還真怪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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