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4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4:59
第四百四十五章頭角崢嶸(五)





    說話的是三老爺,因沈瑾來的意外,他到底是不放心沈瑞這邊,先前便過來。Du00.coM

    沈家客廳中間有十二時令的大屏風隔斷,沈瑞與沈瑾在前邊說話,三老爺在後邊聽個了全。

    不過同憂心忡忡的沈瑾相比,三老爺並沒有將賀家當回事。在廄地界,沈家累世宦門,三太爺與沈滄父子兩代人做到大九卿,沈家都是低頭做人,賀家在鬆江能與沈家爭風,在廄卻比沈家還需讓一頭。

    廄權貴雲集,一個三品官實算不得什麼。賀東盛能處置族弟,可想要將手伸到外邊來還要掂量掂量。

    “不管是什麼渾水,沈瑾是被拉下去了……”三老爺道:“哼平白無故的,還將麻煩引到瑞哥兒身上。咱們家固然不怕賀東盛,可也沒有必要平白多一個仇人。”

    沈瑞道:“事已至此,說這些也晚了。就算咱們想要束手旁觀,賀東盛疑心生暗鬼,既知曉瑾大哥來過這,也會多思多想的……”

    三老爺皺眉道:“有千日做賊沒有前日防賊的道理,總要想個法子了結此事。”

    沈瑞心琢磨的,也是此事。

    沈瑾真的要是站出來與賀家對上,那他身後的沈氏一族也終究會與賀家對上。賀東盛雖不至於勢大到掌握生死,可要是老惦記沈家人也麻煩。

    沈械不在京中,沈賀兩家拐著彎的姻親,卻緩衝餘地也沒有。沈理身後有謝閣老,倒是無礙的,可五房勢弱、二房雌伏,說不得戰火真的會波及過來。

    沈瑞從來就是個自私又厭煩麻煩的人。

    “賀平盛還罷,到底是賀家人,是生是死自有賀家人自己操心,卻不好讓瑾大哥冒險……”沈瑞想了想,道。

    沈瑞雖沒有攔著沈瑾出去奔走,可也沒有指望他什麼。總不能真的不聞不問,任由沈瑾在外白折騰。沈瑾還是太稚嫩,想要去會館聯絡同窗、同年這想法是不錯,可要分應對什麼事。賀家的事,既關係陰私,就不是外人能隨便打聽出來。進京的舉人都是奔著前程來的,為了一塊布條、幾個血字就與三品京官對上,誰有那個膽量?

    三老爺本就對沈瑾印象就不好,有了今日的事越發惡劣,不過沈瑞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擺擺手道:“這有什麼可想的,要是賀東盛沒有打算‘清理門戶,,那不過是誤會一場;要是確有其事,定是牽扯一件要命或是斷前程的大事才會使得賀東盛如此決斷……那個賀十七不是提什麼《論語新解》麼?那就打發人出去買上十本、二十本……要是賀家那邊真有異樣,就打發人送一本過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三品京堂的把柄也不是想抓就抓的……”

    沈瑞臉上露出訝然,確實巧了,他方才也打的是那本書的主意。

    瞧著沈瑾模樣,明顯是抑鬱地狠了,要是不將賀平盛救出來,怕是接下去都不能安心備考。錯過一科還是小事,要是抑鬱成疾,那豈不是就要成悲劇?

    至於賀家那邊,不拘到底是什麼陰私,既能被賀東盛如此忌憚,那就可用

    沈滄病逝,三老爺即便出仕也是職位低微,尚書府這邊遇到事情能依仗的隻有族人與姻親。真要遇到事情的時候,與其去考驗人心,還不如兩手準備的

    大年初一,正是四處拜年的時候,賀東盛也是如此。

    不說別處,隻李閣老府邸,賀東盛就要走一遭。李閣老門下雖有不少人,可賀東盛如今是三品侍郎,在李家宴席上也終有一席之地。

    換做其他官員,高品京官與閣臣往來還需避諱一二,可賀東盛與李閣老有師生之名,倒是無需避諱許多。

    不過推杯換盞之間,賀東盛不無唏噓,錯過了刑部尚書的缺,想要升其他部門的尚書,就要靠年資了,還不知要熬多少年。到時即便年資都熬滿了,也要與旁人競爭,能不能升尚書還是兩可之事。沈滄死了太早了,要是晚死三年,他這個刑部左侍郎直升本部尚書也是應有之義。

    時也,命也。

    不知不覺,賀東盛就帶了醉意,到底克製,沒有在人前失態。

    等傍晚到家中,聽賀大太太提及沈瑾過來拜年時曾去探望賀平盛,賀東盛不由勃然大怒:“不是說了十七郎病著,不許其他人過去打擾,怎麼還放了人過去?”

    賀大太太嚇了一跳,忙道:“沈瑾雖不是賀家血脈,可名義上到底是賀家外甥……他大年的來給十七叔拜年,知曉十七叔病著,自是要探問一二,怎麼好攔著?”

    “蠢婦我說的話是放屁麼?”賀東盛瞪了妻子一眼,道:“誰跟在身邊服侍的,叫來說話”

    賀大太太雖是心中納罕,可眼見丈夫滿臉怒火,也不再廢話,老老實實叫人過來。

    不管是領沈瑾去客房的小廝,還是客房那邊服侍的婢子,都被賀大太太叫了來。

    自沈瑾進了客房,沈瑾與賀平盛的對答與神情反應,賀東盛都問了又問,越聽臉色越黑。

    待聽說沈瑾從客房出來後行色匆匆,立時告辭而去,賀東盛的嘴角已經耷拉下來。

    賀大太太支棱耳朵,仔細聽著,卻是聽不出有什麼古怪的。不過丈夫的反應在那,她也知曉自己闖了禍,不由惴惴。

    賀東盛皺眉,揉著太陽穴道:“老五還沒回來?”

    賀大太太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道:“老爺,還是打發管家去接五叔回來吧,大過年的,總不好讓五叔一個人在外頭……就算是讀書再用功,總也不好太累了……”

    賀東盛冷哼道:“既是要清淨,就讓他在外頭待著”

    賀大太太即便是內宅婦人,見識比不得外頭男人,此時也反應過來不對來

    先是族的小叔子“水土不服”病了,隨後同胞小叔子年根底的非要搬出去“備考”,過後丈夫就發話讓族弟靜養,今日又因有人探病大怒。

    賀大太太隻覺得嘴巴發於,隻覺得有些不敢想。

    “沈瑾,沈解元麼?”賀東盛已經在琢磨來人。

    雖沒有見過沈瑾,不過賀東盛也是早聞起名,也是聽胞弟讚過。二十一歲的舉人不算什麼,二十一歲的解元就惹眼了,加上沈瑾十四歲為廩生,中間耽擱了兩次鄉試,如今還是頭一回下場,這成績就更顯著。

    要不然京中士人,在預測明年狀元時,也不會將沈瑾列為熱門人選。

    賀平盛的話雖不知是真是假,可總要以防萬一的好。可是沈瑾如今是解元,明年說不得就是新鮮出爐的新進士,後邊還有個沈氏家族在,賀東盛直覺得太陽穴更疼了。

    賀大太太屏氣凝聲,不敢多問。

    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夫妻兩人相對無言。

    這時,就聽到院子傳來喧嘩聲。

    “五老爺小心……”

    “扶住五老爺……”

    “嗚嗚……我沒醉,我沒醉……”

    賀大太太聽到了,立時站起身來道:“是五叔回來了,這是哪吃了酒?我去迎迎……”

    雖說有“叔嫂不相親”的老話,可賀大太太是長嫂,嫁到賀家時賀五還是光屁股娃娃,看著小叔子長大的,倒是無需避諱許多。

    賀北盛身子軟成麵條似的,由兩個小廝攙扶著,眼睛半睜半閉,臉上都是淚漬,衣襟上還有嘔吐出來的穢物。

    賀大太太見狀,忙扶了婢子上前,道:“還不扶五老爺屋”

    眾仆婢顧不得肮髒,上前扶了賀北盛進了上房。

    眼見胞弟這模樣,賀東盛覺得心火又起,斥道:“還真是出息了,不瞧瞧自己德行,竟學人酗酒?”

    賀北盛被扶到稍間羅漢榻上,眼神依舊是木木的。

    賀大太太眼見不對,道:“老爺,先叫人服侍老五梳洗吧……”

    賀北盛厭惡地瞥了弟弟一眼,擺擺手道:“趕緊叫人收拾了,真是髒死了

    不待賀大太太開口吩咐婢子,賀北盛就抬起頭來,望向賀東盛。

    “哼”想起幾日前的兄弟爭執,賀東盛依舊是餘怒未消。

    要是賀平盛老實愚笨還罷,就算他知曉機密事,也不礙什麼。畢竟提前泄題這種事,即便賀平盛無心舞弊,可他既是做了“qiang手”,自己也撕扒不於淨,總不會無緣無故揭開此事。可是他不愚蠢,有幾分才華,不說以後,就是明年那科都有可能榜上有名。

    要是賀平盛那房與宗房相親還罷,本就是沒出五服的堂親,可瞧他客居這些日子,清高疏離,無心攀附的模樣。

    賀東盛冷眼旁觀了半月,將這從堂弟的性子摸得差不多。賀平盛耿直中帶了幾分小心思,雖刻意掩飾,可還是能看出他對宗房心有芥蒂。

    賀東盛這才想起,宗房與賀平盛這支還隔著一條人命。幾年前賀二老爺主動做媒,將賀平盛那房的堂妹說給沈家四房大老爺為繼室,也是為了這段官司

    在賀家宗房這邊看來,就算之前有對不住堂親的地方,這些年的照拂加上這次拉媒,也彌補得差不多了;可在賀平盛那邊看來,顯然還心懷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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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小人之道(一)





    賀東盛正想著,賀五已經撲了過來,嚎啕大哭:“大哥、大哥,求你了,不要殺了十七……”

    賀東盛又驚又怒,顧不得踢開兄弟,視線就惡狠狠地落在屋子侍立的兩個婢子身上。Du00.coM那兩個婢子都是賀大太太貼身服侍,平素最得主人歡心,眼下卻是都帶了驚恐。

    賀大太太之前已經想到此處,倒是鎮定許多,起身對丈夫道:“老爺與五叔說話,妾身下去看看醒酒湯。”

    賀東盛擺了擺手。

    賀大太太帶了兩個婢子下去,將屋子留給兄弟兩個說話。

    賀五堆萎在地上,還在“嗚嗚”地哭著,臉上眼淚鼻涕混做一團,下巴上都是胡茬,眼下青黑一片,臉色枯黃,沒有個好樣子;在看他身上,袍子皺皺巴巴,帶了幾分邋遢,全無平素的富貴大爺模樣。

    賀東盛滿心怒火,也懶得等他救醒,起身拿起茶壺,就在賀五頭上淋了起來。

    賀五被淋的睜不開眼,倒是止住了哭聲,伸手去劃拉臉上的茶水。

    等賀東盛手中一壺茶水澆完,賀五也酒醒了一半。他看了下四周,視線又落在長兄身上,臉上痛苦之色更甚:“大哥,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就算十七知曉又如何?他既做了槍手,也撕把不開,隻會將此事爛在心,怎麼會害人害己地將此事揭開?他到底是堂親,一個高祖的血脈……”

    賀東盛冷哼一聲:“傻子,你當他是兄弟,他說不得把你當仇人宗親又如何?捅起刀子來,頭的人可比外人更可怕,更能要了性命難道在你心中,我這大哥是心黑手狠的惡人不成?要不是瞧出他對宗房身懷惡意,是個養不熟的,誰耐煩與他計較?”

    賀五聽得愣住:“仇人?十七這一支不是向來依附宗房,怎麼就成了仇人?不說別的,就是他們家小堂妹出門子,不還是二哥給保得大媒?還是沈家四房那邊有什麼不對之處,讓十七他們家遷怒到宗房?饒是如此,也談不到仇怨啊?”

    賀東盛搖搖頭:“不是此事。當年大堂姐生幼子時遇了產關,眼看不保,想要在族中給大堂姐夫尋續弦,就挑中了十七他們這一房的大娘子。兩下也相看,沈家那邊也點了頭,大堂姐卻好了起來,大娘子身份就尷尬。就算是偏房庶支所出,也是賀家正經嫡女,沒有與人做妾的道理。就由宗房這邊做主,將大娘子嫁到外地。卻是個沒福的,沒兩年就過身了……”

    這事發生時,賀五已經七、八歲,隱隱約約地也記得些。聽胞兄這麼一講,也想起確有此事。他神色有徐躇,依舊是不肯死心道:“一條人命在頭,十七有些怨氣也是人之常情,說到底大堂姐當年確實也有不是之處。過了這些年,計較起來也沒有意思。十七學問好,遲早要入官場,到時候還需大哥多提挈,感激還來不及,那點子怨恨也就煙消雲散了”

    賀東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胞弟一眼,他並不是個輕易改變決定的人,隻是大年初一也沒有必要為已經決斷的事與胞弟掰扯,便道:“髒死了,還囉嗦甚麼,還不去清洗”

    賀五隻覺得長兄有鬆口的意思,不由大喜:“大哥可是應了我了?”

    賀東盛隨口道:“應了應了下去,莫要磨牙”

    “我去看看十七”賀五隻覺得心中一鬆,忍不住跳了起來,扔下一句,就向往跑了。

    賀東盛哼了一聲,眼中一片冰寒。

    賀平盛水土不服是真,寒冬臘月病了大半月也是真,賀東盛既做此事,怎麼會留下首尾?不過是上次在賀五麵前說話露了口風,才引得賀五要死要活的保人。

    等到賀平盛“一病嗚呼”,賀五還能與自己這個長兄翻臉不成?

    至於今日上門來的沈瑾,倒是節外生枝,需要費些心思。

    賀家這邊看似兄弟兩個和好,仁壽坊沈宅那,為了賀家的事,賀三老爺與沈瑞兩個之間卻是眼看著叔侄“反目”。

    “三叔,這本是侄兒引來的麻煩,這帖子當由侄兒寫”沈瑞帶了正色道

    “什麼你呀我呀的,難道你不當三叔是長輩?大哥雖走了,還有我這做叔叔的在,作甚讓你這個當侄兒得出麵承擔這些?”三老爺皺眉道。

    “三叔,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瑾大哥與我是這樣關係,又是他找得我,我出麵應對賀家也是情理之中。”沈瑞眼見三老爺要惱了,忙道。

    三老爺卻不聽沈瑞的解釋,隻道:“之前大哥庇護家人,我隻做自在閑人就是。如今大哥不在,我這個當叔叔的不立起來,難道還要全部靠著未到弱冠的侄子。真要那樣,羞也羞死了。我知曉自己斤兩,以後這家還要瑞哥撐著。不過那也是以後,不是現在。”

    話說到這個地步,沈瑞倒不好再堅持己見,隻道:“我雖沒有與賀大老爺打過交道,不過卻見過賀二老爺與賀家五爺,瞧著他們兄弟行事算計太多,心胸不是寬廣的。三叔要是遞帖子,點到為止就可,省的賀大老爺記仇。”

    三老爺搖搖頭道:“瑞哥兒這回可看錯了。越是應付這樣老奸巨猾的東西,越是不能太周全,否則他們越想越多,說不得就要破釜沉舟了。露幾分馬腳在外頭,讓他們忌憚,又讓他們輕視,才是能兩下對峙下去。”

    對於三老爺這番話,沈瑞詫異不已,不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世事洞明皆學問,反過來學問多了,書中亦有處世之良方。

    不過之前萬事有沈滄夫婦在前,無需三老爺操心,如今三老爺既打算站出來,人情道理這自然也就一番琢磨。

    沈瑞與三老爺雖為叔侄,可兩輩子加起來的歲數,並不比三老爺小,要說心真心尊敬三老爺這叔叔還真提不上。

    眼下三老爺拖著病弱之身,主動搶了著得罪人的差事,卻使得沈瑞多了幾分感動。

    他站起身來,對三老爺躬身道:“侄兒受教了”

    三老爺眼見他不再堅持己見,頗為欣慰地點點頭道:“瑞哥兒隻需好好讀書,其他的瑣事以後就交給三叔。三叔沒本事報國報民,家這點事再處理不好,就成廢物點心……之前還想著以後縮著頭做人,好生維係親戚,畢竟以後遇事能指望的也就是他們。如今多了這一後手,不算是壞事。又救下一條性命,咱們手段雖不算是君子,可小人之道又有什麼?”

    叔侄兩個有了定論,就去了上房,此事並沒有瞞著徐氏。

    徐氏沉默了半響,在她心中並不讚成叔侄兩個行“詭道”,不過此事不是沈家主動,麻煩到了頭,總要解決。固然非君子行事,可以沈家目前現狀,確實難經風雨,“拒敵於門外”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妥當些。

    “不要隻扯沈氏一族大旗,將兩楊家與何家、王家也加上。”徐氏想了想,道。

    三老爺與沈瑞聞言,都變了臉色。

    三老爺道:“那樣會不會旗扯的太大,要是嚇壞了他,狗急跳牆怎麼好?

    徐氏搖搖頭道:“左右也是得罪了,還是讓他害怕、更服帖些為好。省的事情起了反複,兩下都要添麻煩。”

    三老爺點點頭道:“還是大嫂考慮的妥當,可憐賀東盛,經了此事怕是以後要戰戰兢兢,再也不敢翹尾巴了。”

    “事上都有因果,若不是他性子狠辣,隨手就要害人性命,也不會將破綻露出來。三叔與瑞哥兒要以此為鑒,以後待人行事要圓融些,行事要留餘地。不過真要遇到關係生死之事,有了決斷,就勿要拖拖拉拉,反而自受其害”說到最後,徐氏帶了鄭重。

    三老爺與沈瑞都站起聽了。

    從上房出來,三老爺與沈瑞叔侄兩個都唏噓不已。

    三老爺道:“同大嫂一比,咱們眼界倒是小氣了……”

    沈瑞點了點頭,想的卻是徐氏拉扯幾家姻親撐大旗之事。

    之前看徐氏行事方正公道,雖是內宅婦人,可行的是君子之道,才會對小二房一再容忍,對小三房關愛不計較。君子麼?不計較得失,說的難聽了就是有些聖母。如今看來,卻不是那回事。徐氏的“君子之道”顯然是隻對家人,對外並不排斥“小人之道”。

    要不是同沈滄夫妻情深,徐氏也不會幾十年“愛屋及烏”地做“聖人”。

    暮色四合,街上行人漸稀。

    沈瑾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黃華坊沈宅。

    雖說舉人們再會館落腳,可在廄有親朋故舊的也不少,不少人都出去拜年吃酒,剩下的人並不多。且那種不愛出門交際的,多是悶頭讀書的書呆子,就算沈瑾過去探望大家,願意應對的也沒有幾個。

    “文人相輕”,沈瑾年紀輕輕就是“解元”早就引得人不順眼,這會見他上杆子過來,說酸話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更有那一等小人,向來愛窺人陰私的,早就將沈瑾出身打聽出來,說話就夾槍帶棍,一口一個“小老頭”、“庶孽”,就差指著沈瑾的鼻子點名了。

    沈瑾去會館前滿心炙熱,如同被澆了冰水一般,隻覺得透心涼……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5:00
第四百四十六章小人之道(二)





    賀府,客房。读零零小说

    看著床榻上臉色青白、奄奄一息的賀平盛,賀五瞪大了眼睛。他想要開口問兩句,可隻覺得嘴巴發苦。從開始賀平盛“水土不服”,他就是知情者,現在裝不知情也太假了。

    賀平盛睜開眼睛,看著佇立在床前的賀五,嘶啞著嗓子道:“五哥……”

    看著賀平盛嘴唇於裂,賀五轉身去取茶壺,卻是一愣,晃了晃空蕩蕩的茶壺,賀五怒視旁邊的婢子道:“茶呢?竟是這樣服侍十七老爺的?還不滾下去倒茶”

    婢子也不敢分辨,戰戰兢兢去了。

    賀五壓著心中的火,轉身走到床邊,擠出幾分笑道:“十七,你放心,我定會給你找個好大夫,讓你點好起來。”

    賀平盛移開眼睛:“都是我沒用,才會水土不服……”

    賀五隻覺得羞愧難當,真的想給自己兩巴掌。要不是他自己功課不行,鄉試全無把握,也不會聽了二哥的話,就存了一份念想,又拉不下臉來出去找別人做槍,才會將與自己關係最好的賀平盛拉進漩渦。

    方才在長兄麵前,他欣喜雀躍,可看了賀平盛的模樣,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水土不服他見過,要是年歲大的人還罷,賀平盛弱冠之年,正是體力充沛之事,就算有個小病小災,三、兩副藥下去也差不多了,偏生賀平盛這個樣子。要說這頭沒鬼,賀五絕不相信。

    少一時,婢子端著茶水進來。

    賀五接過來,眼神閃了閃,並沒有直接遞給賀平盛,而是低頭吃了一口。

    賀平盛臉上露出驚愕。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眼見著茶水不剩多少熱乎氣,賀五才倒了手中殘茶,又給沈平盛倒了一盞,解釋道:“這水的滋味清甜,同咱們鬆江的不一樣呢,一時竟然走神了。”

    賀平盛低下頭,遮住臉上異樣,拿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

    賀五隻當他虛弱地狠了,十分地後悔。要是早兩日想明白,不在外頭每天自欺欺人地吃酒混日子,也不會讓族弟受這些罪。

    大明朝立朝以來,科舉舞弊案常發,真要揭開來罪責大頭是主考官的,對於作弊考生,輕則革除功名,開除仕籍,重則刑責流放。他這邊就算是重判,也傷不到性命,要是眼睜睜看著無辜的兄弟死去,他做不到。

    大哥這人當家慣了,素來以功名家族為重,多一個刑餘的弟弟,肯定是他最受不了。十七是他未出五服的從堂弟,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都能下得去這個狠心;要是有一日,自己這個弟弟礙事了,他會不會也這樣心狠?

    賀五滿心的羞愧成了誠惶誠恐,望向賀平盛的目光越發堅定。

    他連自己那邊的客房都不回了,叫人取了被褥出來,直接在這邊榻上睡了

    賀平盛再次醒來時,就聽到賀五在不遠處的榻上輾轉翻身。賀平盛看著頭頂的幔帳,臉上帶了幾分猙獰。

    次日,賀大太太起床不久,就有婢子過來回稟,說了賀五在賀平盛所在客房安置的事。這十七老爺可是在病中,要是過了病氣誰擔待,這才急匆匆趕過來稟告。

    賀大太太擺擺手打發婢子下去,臉上就帶了澀意。

    知曉丈夫對堂親所作所為後,賀大太太心也在掙紮,想要求情又不敢,不求情心又過不去。

    這其中涉及的要不是大事,也不會行這般手段;可就算是大事,那也不是外人。都是賀家人,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又什麼不能好好商量的。

    賀東盛已經梳洗完畢,今天是大年初二,本應是女婿往嶽父母家百年的。賀大太太的娘家在鬆江,賀東盛便答應了在京幾位鬆江籍官員的小宴,午後就要去赴宴。正好上午閑著,他打算將幼弟叫來,好好教導教導。

    這時,就見妻子過來,說了賀五在賀平盛房間留宿之事。

    賀東盛臉上掛霜了似的,握著茶杯的手背露出青筋。

    賀大太太想起婢子稟告的另外一件事,感概道:“五叔倒是個仔細的,生怕有下人怠慢了十七叔,婢子說,不管是米水,還是湯藥,五叔都是自己嚐才給十七叔用。就算是親兄弟,也沒聽說有幾個這樣侍疾的,倒是難得。”

    “啪”杯子狠狠落地。

    賀東盛站了起來,一陣風似的出去。

    賀大太太後知後覺,心驚的同時也曉得自己說錯話,連忙跟上。

    賀家客房。

    賀五端著藥碗,有些猶豫。這藥湯一日三頓的喝著,本是離不得的,可經過輾轉一夜後,賀五就不敢讓賀平盛再吃這藥了。

    這是賀東盛叫人抓的藥。

    眼看著賀平盛還等著吃藥,賀五便將藥碗撂下,道:“一直吃這藥也沒見好,可見先前的大夫不怎麼樣。先停半天,我出去尋個好大夫給你……”

    賀平盛沒有意見,虛弱地道:“那就麻煩五哥了。”

    “我是當哥哥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賀五帶了幾分心虛道。

    賀東盛站在門口,冷冷地望向這邊。

    賀平盛正好看到,隻覺得氣衝鬥牛,恨不得跳下床去找賀東盛拚命,卻是強忍了,閉上眼睛道:“五叔,我乏了,先眯一眯。”

    “哦,哦,那你好好睡。”賀五俯身,將賀平盛的被子掖了掖,心中不由更加擔心。賀平盛的精神越來越短,從昨天到今早連話都沒正經說幾句。

    他憂心忡忡地轉身,正好與賀東盛對視個正著。

    賀東盛麵色冰寒,賀五本膽怯,可回頭看看賀平盛的模樣,神情又堅毅起來。

    賀東盛看在眼中,隻覺得肺都要氣炸了。

    兄弟兩個一個要教訓弟弟,一個要與長兄求情,卻是都沒有在客院這邊開口,都悶聲往前走。賀大太太看著兄弟兩個一模一樣的臭臉,腳步緩了緩,沒有繼續追上去。

    到了前邊書房,賀東盛方罵道:“端水喂藥,就不是接下來就要端屎倒尿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是為了誰?要不是關係著你的功名,關係你這一支三代子孫的前程,我作甚要操這份心”

    賀五知曉這其中確實有兄長維護自己的緣故,可要說將理由全部推倒他頭上他不應。

    他挺著脖子道:“為了我?不是為了二哥那邊的關係,擔心事發賀家事發被當成替罪羊?不是為了家出了官司影響大哥的前程……”

    話未說完,就被賀東盛一個耳光打斷:“你跟誰挺脖子?啊?賀家,難道你不是賀家人?你以為你義氣,就能擔起此事?千之堤毀於蟻穴,賀家承平已久,蘇鬆一地誰不曉得賀家富庶。你知不知道,露了一絲小口出去,外頭的人聞了腥氣,就能群湧而至,將賀家給吞了為了這一大家子人,我與老二戰戰兢兢,你又為家做過什麼?”

    賀五是嫡幼子,向來被賀老太君寵愛,兄弟也因年歲差的遠,將他這個小兄弟當兒子似的養。他從沒有受過委屈,這一巴掌已經將他打懵了,哪還聽得進去長兄的話?

    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賀東盛道:“我與二哥也是知情人,以後真要此事要揭開,大哥是不是也要‘大義滅親,,以絕後患?”

    這割人心的話,聽得賀東賀要吐血,瞪著賀五說不出話。

    賀五不耐煩被繼續說教,道:“反正十七在一日我在一日,要是他真被我連累死了,我陪他一道下黃泉就是”說罷,頭也不會走了。

    賀東賀坐下,揉著太陽穴,隻覺得頭疼欲裂。這個弟弟外圓內方,是個性子倔的,如今鑽牛角尖,怕是一時半會兒拉不出了。他正心煩,就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沈家三老爺打發大管家送東西過來。”

    賀東盛聞言,不由一怔,隨後道:“叫人進來。”

    少一時,沈家大管家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書匣。

    來的大管家,賀東盛在去沈家吊孝時見過,之前見他操持內外,不過下人尊稱為“二管家”,大管家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來沈家的天也變了,素來不怎麼露麵的三老爺出來了。

    賀東盛矜持地點點頭,大管家奉上禮物。

    要是沈滄在時,二品尚書府邸,大管家出門交際大家也會給幾分麵子;如今沈滄病故,沈家最高的品級是二老爺,偏生不在家。三老爺區區七品萌官,派出管家又有什麼分量?

    賀東盛剛想要端茶,就反應過不對勁來。

    就算是送年禮,沒有大年初二送的,也沒有平白無故送書的。逢年過節大家都愛講究個吉利,書通“輸”,可不是什麼好口彩兒。

    賀東盛一時沒送客,大管家已經告辭。

    賀東盛看著眼前的《論語新解》,想起昨日婢子的回話,不由瞪大眼睛。

    書上還有一封沈三老爺手書,提及無意得了本有注釋版的《論語新解》,見獵心喜,就送回原主賀平盛一本新書,請賀東盛代為轉達。又提及那本書內涵頗深,他自己知曉自己的水平,已經叫人抄寫了幾分,分送族親與幾家科舉出來的姻親世兄弟,代為張眼。

    滿篇說的都是學問,卻是看的賀東盛喘不上氣來,隻覺得渾身冰寒……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5:01
第四百四十七章小人之道(三)





    沈家的族人姻親?

    大理寺卿、禮部侍郎、詹士府右春坊大學士、翰林院侍講學士……

    腦子一連串的名單出來,賀東盛都要站不穩了。读零零小说他氣衝衝地來到客房,想要問問賀平盛到底在那本書胡亂寫什麼了,這個蠢貨難道不知道什麼是於係重大?

    不過,到了客院門口,賀東盛腳步就遲疑了。

    要是賀平盛早就有了提防之心,寫什麼都不奇怪,自己這樣衝進去倒成了笑話。

    賀平盛能在沈瑾麵前提及那本書,就是心有數的,對於這場病也該心知肚明,卻是裝的純良,連老五麵前都半點不露。這樣有城府的小崽子,自己還真是走了眼。

    賀東盛恨的不行,可眼下顧不上賀平盛,使勁跺跺腳轉身走了。

    沈家與賀家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沈三老爺這般輕狂,到底是什麼意思?

    連下午約好的宴席也顧不上了,賀東盛直接拿著帖子去了仁壽坊。

    雖說是大年初二,四處都是張燈結彩,可因沈家守孝,且是沈滄死後第一年,大門糊白,也沒有車馬客人,門庭看著有些冷清。

    賀東盛見狀,心中冷哼不已,坐在馬車沒有下來,叫小廝去遞帖子。按理來說,這樣不告而來算是失禮,可是他到底是三品京堂,親自過來也是給沈家麵子。沈三老爺弄這些小巧,不就是讓他過來嗎?隻是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想要獅子大開口,也要掂量有沒有那個肚腸消化。

    過了足有一刻鍾,小廝捧著帖子回來,臉上不好看。

    小廝:“老爺,帖子送進去,卻沒見著沈家三老爺。管家說沈三老爺今日乏,用完早飯小憩了,不好待客,等到得空了,再給老爺替帖子,約老爺吃茶,今日就失禮了。”

    賀東盛的臉黑的能擰出墨汁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是聽出來了,沈潤在譏諷他不懂規矩,不告而來呢。

    “回去”賀東盛放下車簾,瞪了眼沈家的白大門,恨聲道。

    這個病秧子沈潤,還真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給臉不要臉,還想要拿著一本破書挾製他不成?

    賀東盛滿心怒火,等到了賀宅時就剩下對未知的不安。要是沈三老爺是個心思老成縝密的,賀東盛反而不用這樣著急了,越是縝密的人想的越多、顧忌也多,行事反而有跡可循,圖的不過是利益,什麼都好商量。可沈三老爺這樣不通世情的二愣子,也不知誰說天真還是愚蠢,喜怒隨心,才是最令人頭疼。

    賀東盛咬牙去了客房。

    總要先知道賀平盛在那本書露出去幾成。

    賀平盛已經醒了,正半倚在床上與賀五說話。

    見賀東盛進來,賀平盛不動聲色,賀五反而跟刺蝟似的,移步擋在床邊:“大哥怎麼過來了?”

    賀東盛已經不耐煩與這拎不清的弟弟掰扯,道:“出去我與十七有話說”

    他渾身冷肅,賀五素來畏懼這個長兄的,可想到早上那一巴掌,還有身後的賀平盛,賀五卻不肯動:“不出去,有什麼話,我聽不得?”

    賀東盛剛要開口叫人拖他下去,賀平盛開口道:“五哥先出去吧,大堂哥難得過來,我也想聽大堂哥說說話。”

    賀五回頭看了賀平盛一眼,眼見他神情是自己從沒見過的陌生,心咯一聲。十七,他什麼都知道?

    賀五心中說不出是羞愧,還是提著的心終於掉下,悶聲應了一聲,皺眉出去了。

    賀東盛看著賀平盛,譏笑道:“怎麼,不裝了?還真是小看了你”

    雖說賀東盛這話沒頭沒腦,可他穿著外出的衣服,再算算這時間,還有滿臉憤恨卻隻能動口、心有忌憚的模樣,賀平盛繃著的精神終於鬆了下來。

    他抬起頭:“大堂哥呢?也要什麼都攤開說嗎?”

    他這樣理直氣壯的模樣,看的賀東盛怒極而笑:“你在書到底寫了什麼?將賀家的把柄遞到沈家人手中,看來你是對宗房恨之入骨啊。可宗房倒了,你就能得了好了?就算再巴結沈家人,你也是姓賀”

    正所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賀東盛自覺“一山難容二虎”,與沈家爭鋒百年,雖聯袂有親,可遇到能踩沈家一腳時也不會少踩,那沈家那邊對自家這邊肯定也不存好意。

    賀平盛冷笑道:“宗房好不好於我何事?我犯了國法還是犯了家規,說拘就在拘了,連性命眼看也不保?知法犯法、徇私舞弊的是你們,卻要處置我這個安分守法、平白連累的,這樣護短不公的宗親誰稀罕?真是可笑,同高祖的從堂兄弟,五哥又是與我一道長大的,要是大堂哥好好與我說,我自然會為他好好保密,卻是一句話也沒有,直接就要我性命,這哪是親人呢?再看沈家,一個掛名的便宜外甥卻肯救我。賀家,沈家,到底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這夾槍帶棒下來,聽得賀東盛直麵上帶了不自在:“不管怎樣,關起門來也是一家人的事,有什麼不滿,你直說就是,作甚要鬧到外頭去?”

    賀平盛冷笑一聲,沒有接話。要滅口的時候不猶豫,這個時候是一家人了

    賀東盛還要再問,賀平盛已經躺下,閉上了眼睛……

    仁壽坊,沈宅,小廳。

    早上被請過來,沈瑾看著沈瑞,有些羞愧:“是不是昨天的事,賀家盯上這邊了?我給瑞二弟帶來麻煩了”

    沈瑞擺擺手道:“三叔已經接手此事,會出麵應付賀東盛,瑾大哥就別管了。要是賀家那邊派人打探你口風,你咬死將書送給這邊就好;要是問你書上寫什麼,你就說沒仔細看。離下場就剩下一個月,瑾大哥安心備考就是。分了心思耽擱了,又是三年……”

    幾句話,沈瑾已經聽明白過來。

    他瞪大眼睛:“可是……可是……沒有書啊……”

    沈瑞笑了笑道:“賀十七不說,大哥不說,誰曉得沒書呢?賀東盛做賊心虛,想來是信的。”

    沈瑾聞言眼睛一亮,看著沈瑞多了幾分羨慕。就算嗣父故去,還有沈三老爺這正經叔伯在,遇事會出麵護著;自己這邊,卻隻能自己焦頭爛額,倉皇如狗。

    眼看沈瑾神色有異,沈瑞不免多看了他兩眼:“瑾大哥是擔心賀十七?放心吧,事情包不住了,賀東盛不會再動他的……不過要是按你所說,賀十七身體損耗病弱,下個月的考試估計不行了,隻能等下一科。”

    沈瑾搖搖頭,道:“我不是想起他,我是想起母親……母親積德行善幾十年,福澤都落到瑞哥身上了,有潤三叔這樣的叔叔在,我心都忍不住嫉妒。

    沈瑞想了想道:“我是受娘福澤,才有今天這樣的日子。隻是現在我出繼了出來,以後供奉娘香火的是瑾大哥,娘的福澤也會落到瑾大哥身上。”

    沈瑾漲紅了臉,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隨口一說”

    沈瑞挑眉道:“我可是正經說的……”

    就算別人不提挈沈瑾,隻沈瑞這邊,為了頂著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那邊的麻煩,扶也會將沈瑾扶起來。

    交代完正經事,沈瑞並沒有留客,送走了沈瑾,就去東院尋三老爺。

    沈三老爺正在前院書房,麵前擺著一溜刻刀,還有不少玉石料。他手中拿著一塊半成的作品,是一枚小章。

    沈瑞看那幾塊玉料圓潤可愛,撿起一塊把玩道:“三叔怎麼想起弄這些?

    沈三老爺放下手中的東西,道:“前些日子有人托了中人尋我,求一枚小印。閑著也是閑著,正好現在得空。”

    沈三老爺之前雖沒有入仕,可到底是少年才子出身,在廄士林也頗有才名,捧著銀子求到三老爺求畫、求印章的不是一個兩個,隻是三老爺不愛交際,之前也帶了讀書人的清高脾氣,不肯為了銅臭彎腰,因此除了一些退不了的人情,鮮少有作品出去。

    可如今的架勢,可不是要一副作品的模樣。

    沈瑞不由皺眉:“那其他的呢?就算三叔來了興致,也要愛信身體,這雖不是什麼累活,卻是耗神。”

    三老爺瞥了他一眼道:“婆媽什麼,我是那等不知輕重的嗎?這是給你預備的。

    沈瑞有些意外:“我有方私印了,是父親給我的,一時也用不上別的啊。

    三老爺道:“不是刻給你,是要教你刻章……”

    雕刻被當成匠人的差事,可刻的印鑒之類,就是文人的雅事了。

    沈瑞聽了,倒是有些興趣,不過想想自己的時間,搖搖頭道:“實在沒時間了,等以後在跟三叔請教吧……”

    三老爺已經肅容道:“瑞哥兒,過猶不及的道理,我不說你也知道……你沒發現,自己變了許多嗎?自打玨哥兒沒了,你遇事就憋在心,遇事也多了幾分浮躁,你不擔心自己,大嫂與我還擔心你將自己憋壞了呢。可刻章的事,是大嫂吩咐我教你的以後不管是讀書累了,還是心有事了,都可以去刻章……”

    沈瑞沉默了一會兒道:“就算靜心,也不會學這個啊……寫大字、抄佛經不是更靜心,還能練字了?”

    三老爺:“哪是為靜心呢,人長大了,總要遇到這樣那樣的事,總有憋屈鬱悶無處發泄的時候,不能拿刀捅人,拿刀刻石頭,刻完鬱氣也就散了大半了”

    想著會館中那一聲聲“庶孽”,沈瑾都覺得刺心無比。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5:02
第四百四十八章小人之道(四)





    賀東盛雖被沈家三老爺的威脅焦頭爛額,可身在官場,大過年正是交際的時候,沈潤既是不見他,便隻有按捺下煩躁出去吃喝赴宴。Du00.coM至於賀平盛這,他就算恨之入骨,也隻能好好養著。真要到了與沈家撕破臉時,說不得還要勸賀平盛反口。

    因此,對於賀五給客房那邊換大夫換藥的事,賀東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最盼著賀平盛好起來的就是他了。

    至於新大夫會不會在賀平盛身上發現端倪,賀東盛是不怕的。

    賀平盛“水土不服”是真的,“受了風寒”也是真的,不過是拖遝的久了,加上藥材上都刪刪減減的,加上缺吃少用,將本當幾日痊愈的小病,拖了大半月,生生去了賀平盛半條性命。要不是節外生枝,等出了上元節,賀平盛就該“病逝”了。

    賀東盛心思細膩,凡事都愛想的周全,這回卻是不用多想,也曉得沈家三老爺這樣的脾氣,實在沒譜,不將賀東盛留下做兩手準備,他也放不心。

    眼看就要到十五,沈家三老爺的帖子都沒有到,賀東盛越來越焦躁,也沒心思出去吃喝去了。

    不想,就見賀五來了:“大哥,沈瑾又來了,在客房與十七說話。”

    這些天,賀五雖請醫延藥,卻不再與賀東盛對峙了,與賀平盛那邊也是相對無言。

    賀東盛聽了,不由黑臉。這十來天他雖沒與沈瑾打照麵,可是也曉得他來了兩、三回了。每次都帶了補藥禮物,從來不空手,禮數周全。

    “黃口小兒,也想要分一杯羹?一會兒你帶他過來見我”賀東盛道。

    賀五老實應了一聲,往客院去了。

    客院中,沈瑾看著賀平盛床頭的一疊書,麵上不由帶了擔憂。賀平盛的狀態,明顯是傷了根基,需要好生調理個一年半載,可他依舊在看備考的書,顯然不願放棄二月會試。

    沈瑾自己就是應試舉人,當然曉得十年苦讀的士子對會試的期盼。換做是成他,怕是他也不願放棄。

    賀平盛也看到一疊書,臉上露出譏笑:“往日還笑旁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呆,今天真是業報到了……少不得,也要掙命一回。”

    沈瑾歎了口氣道:“到底來日方長……”

    賀平盛嗤笑道:“我這條螻蟻之命,還在旁人一念之間,有今朝沒明朝的,又哪談什麼來日?”

    賀五站在門口,低頭看著地麵,隻覺得腳步重逾千斤。

    他無法再自欺欺人,賀平盛的怨氣已經不屑遮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賀平盛依舊很虛弱,沈瑾陪著坐一坐就起身告辭出來。他這樣殷勤探看,並不是要表現什麼舅甥情深,也不是要在賀平盛麵前表功,隻是忌憚賀東盛,不願意他將怨恨都放在為此事出麵的沈滄老爺身上。畢竟這麻煩本是他惹的,又稀糊塗地帶給沈瑞,總不能自己就真抄手不理。

    明知聰明人此時就應該避得遠遠的,可沈瑾還是硬著頭皮來了,隻為了“分怨”。

    待他出來,被賀五帶到前廳,看到賀東盛時,沈瑾就曉得自己成功了。賀東滿臉溫煦,可沈瑾還是在他的眼神中發現冰寒。

    “見過賀大老爺。”沈瑾移開視線,作揖。

    “解元郎太見外,你是十七弟的外甥,論起來也當叫我聲舅舅。”賀東盛神色越發溫煦,眼見沈瑾不接話,便繼續話:“就算不叫舅舅,也可以稱一聲‘世叔,。說起來,我與令尊是鄉試同年,這聲‘世叔,也名正言順。”

    沈瑾便從諫如流:“世叔。”

    賀東盛打著“哈哈”少不得旁敲側擊一番,沈瑾卻知輕重,不肯輕易開口,隻做靦腆寡言狀,十句應上兩聲,也是答不對題。

    賀東盛到底是三品大員,如此屈尊降貴地拉攏沈瑾,已經是不容易,這般油鹽不進,自然也就使得他冷了臉,叫人點湯送客。

    “這沈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賀東盛心中憤憤,卻也不得不承認沈家小一輩要比賀家好不少。前有狀元沈理,現在又出來個解元,賀家嫡支子弟年少,旁支就算有幾個中進士的,也是三甲同進士。

    站在賀家大門外,沈瑾想著方才賀東盛強忍怒火的模樣,並不覺得害怕,反而心踏實下來。如此色厲內荏,看來顧忌頗深,就算尚書府三老爺那邊出麵,應該也不敢再想到謀害性命上去吧?

    離會試剩下不足一月,沈瑾就開始閉門不出,終於停止了兩、三日就往賀家一次的探病。

    就在上元節前一日,沈潤的帖子終於姍姍來遲。

    賀東盛冷哼不已,可到了約定的日子,還是如約去沈府赴宴。大正月的,兩次出入喪家,賀東盛都能預感到未來一年自己日子不會順當了。

    三老爺這邊,早已與沈瑞商議一二,想好了談判的條件,既要讓賀東盛肉疼,也不能逼著他狗急跳牆。

    因此,等見到賀東盛時,三老爺早已心有成竹,也就不予賀東盛兜圈子,隻道:“你我兩家本是姻親,家兄生前與賀大人也是同僚,兩家本當親近,以後賀大人還是要常來常往才好。”

    賀東盛聽了心堵得不行,什麼叫“常來常往”?沈家這邊如今不過一個七品中書舍人當家,他一個三品侍郎憑甚要“常來常往”?落在旁人眼,倒像是他巴結已經敗落的沈家。

    他輕笑一聲,道:“公務繁忙,實在是無暇分身。

    此話正中三老爺下懷,三老爺便摸索著茶杯:“倒是可惜了,以後不能同賀東盛討教了……”

    賀東盛直覺得眼皮跳了跳,道:“你我兩家本為鄉人,且累世姻,正應該守望相助才是。若是遇到難處,沈賢弟盡管開口,能幫一把的我自然會幫。隻是為我到底不過是尋常人,多有力有不逮之處,也就請沈賢弟見諒了。”

    這軟硬兼施的話,聽得三老爺心中暗暗好笑,隻隨口道:“確實想要麻煩賀大人。”

    賀大人暗道:“來了。”

    賀東盛端茶做聆聽狀,就聽三老爺道:“隻是不是一件事,而是五件事…

    “碰”賀東盛重重地放下茶杯,冷著臉道:“我不過尋常人,沒有三頭六臂,怕是幫不上沈三老爺了這做人可不能太貪心,要不然就顆粒無收了

    三老爺挑眉:“五件事多了?這可怎麼好呢,還以為有兩家舊情在,以後能多得賀大人提挈。那這可怎麼好?”

    三老爺的話有回旋餘地,賀東盛便也臉色稍緩,眼前這病夫雖是七品微末小官,背後卻牽著幾門姻親,要不是靠著這些,他也不敢這樣大喇喇地與自己談條件。

    “要是論起來,兩家也是姻親,自然當一榮俱榮、一侮俱辱……賢弟真要遇到為難之事,我能幫定會幫的。”賀東盛道。

    三老爺像是沒了耐心,道:“我說五件,你說一件,咱們還繼續扯皮嗎?痛點兒,就取居中的了。三件事後,你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

    賀東盛還想要再說,三老爺已經皺眉道:“若是不行就算了,我這就不多留賀大人。”

    賀東盛隻能忍了怒氣道:“都是什麼事?”

    三老爺道:“第一件,當年令弟用了不打光彩的手段侵占了孫姐姐名下兩家織廠,這兩家織廠該退回來吧。”

    賀東盛麵上不,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

    說起身,沈家二房與賀家嫌隙的根源,就在當年那兩間織廠上,要是能用那個解決眼下困局,也是好事。

    不過他麵上卻疑惑道:“當年舍弟可是花了五萬兩銀子買的紅契,何來侵占一說?”

    三老爺冷哼道:“我也不予你扯皮,不管是織廠,還是銀子,反正不能讓我們瑞哥吃虧,這就是第一件事了。

    賀東盛又為難了幾句,才下了決心似的點了頭,答應湊五萬兩銀子出來。

    餘下的那兩件事三老爺卻是說要押後,以後需要賀東盛幫忙再說。

    賀東盛自然不樂意,可三老爺是莊家,他也隻能被牽著。

    等從沈家出來,賀東盛隻覺得心肝肉都疼了。

    五萬兩銀子,還有兩件承諾,就是談判的結果。

    要是那兩間承諾是好辦的事還好,早辦了早了,偏生三老爺想一出是一出

    雖說花銀子能解決的都不是事兒,可賀東盛還是希望少花銀子。平白丟出去五萬兩,誰也不願意啊。

    賀家在京中雖有不少產業,可現銀還真沒有五萬兩那麼多,少不得先從別處借用,再催鬆江那邊送銀子了……

    客廳,沈家叔侄兩個都在,三老爺麵上卻無多少笑意。

    小人手段雖能拿捏住小人,可也足以引以為鑒。

    三老爺感概道:“既入了官場,不僅自己要謹言慎行,還要越蘇好親戚家人,否則就生禍根……”

    沈瑞點頭道:“母親之前教導的也當記得,到了該決斷的時候,就該利索些,磨磨蹭蹭的就失了先機。”

    三老爺道:“說到底,還當自己立身正,否則一步錯、步步錯,就沒有回頭路了……”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5:02
第四百四十九章小人之道(五)





    三老爺將條件開出去了,叔侄兩個就放下賀家的事。Du00.coM之所以攬上這件事,也是因麻煩上門,至於賀平盛是生是死,又關沈家人何事?

    顯然,賀東盛將這個是當成大事。盡管在沈家叔侄麵前哭過窮,卻是不敢拖延,趕到二月二那日,就過來送莊票。

    三老爺與沈瑞並不覺得歡喜,也沒有功夫專門招待賀東盛,客客氣氣不失禮罷了。隻因這一日,上門的並不單單是賀東盛,還有沈家的姻親故舊,這一日是沈滄百天。

    百日除服,沈瑞這孝子也是換下喪服。

    雖說趕不上出殯,可這一日能來的親朋也都來了。

    賀東盛看著沈家的姻親,心中便隻有羨慕。對於三老爺的貪婪,賀東盛反而消減了不少。沈家是占了他的便宜不假,可既是貪財的,那說不得什麼可以通過沈三老爺用銀子買一條後路。

    在廄多年,宦海沉浮,雖說輕易談不上生死去,不過官場上三起三落也是尋常,保不齊就有求人的時候。

    賀東盛是舒坦了,可等到晚上,送走客人後,三老爺與沈瑞就那五萬兩銀子的莊票歸屬發生了爭執。

    “這是彌補你娘當年被賀家侵占的兩個織廠,自然是應該你收了。”三老爺道。

    沈瑞道:“雖不知我娘當初安排的先手是什麼,不過能將銀子抽出來給送到廄,就沒有吃什麼虧。賀家這銀子,侄兒不能收。”

    三老爺惱道:“怎麼就收不得?你說你娘沒吃虧就沒虧嗎?要是賀家不心虛,你以為賀東盛會老老實實將這銀子送出來?”

    沈瑞:“我名下已經有不少私產,平素也沒有用銀子的地方。三叔如今已經出仕,人情打點也多,正需要現銀的時候,還是三叔拿去用吧。”

    三老爺已經起身道:“我還沒廢物到占侄子便宜的時候,愛要不要,隨你去捐了、散了,反正這是你的錢。”說罷,不待沈瑞再說話,就氣呼呼地走了

    沈瑞無奈,隻好將這五萬兩銀子的張票收了。

    這幾年沈滄身體不好,徐氏全心照顧丈夫,精力不濟,早已陸陸續續將名下嫁產都交給沈瑞打理。除了分給三老爺的那幾處,還有給玉姐兒的嫁妝,還剩下十分驚人的數目。隻要沈瑞不去染毒癮,這輩子就不用再操心銀錢的事。

    沈瑞是真心想要將這五萬兩銀子貼補給三老爺的,除了三老爺保養身體開銷大之外,還因這次是三老爺出麵對上賀東盛。

    至於拿著賀家的銀錢手軟,捐出去、散出去的想法,沈瑞是半點沒有。

    沈瑞安排長壽去兌了莊票,直接在錢莊換了金子,又將金子送到銀樓,訂做十尊佛像,每個三十多斤,七八寸高,送人還是兌換銀子用起來也方便。

    金佛到了,徐氏與三太太處一人送了一尊。

    徐氏沒說什麼,道:“佛家叫人修來世,道家叫人長生,都是修身養性罷了。佛經可以讀,卻不要移了性情。恪守本心,莫要信什麼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鬼話,那不過是偽善者自欺欺人罷了。佛祖勸人向善,而不是掩飾罪

    沈瑞心煩時常抄佛經,徐氏是惦記這個,才有了這樣的話。也因沈瑞平素行事雖厚道,可那是對於接受的朋友與情人;對於不接受的人,即便是親生祖母與生父,數年之年也提也不曾主動提過一回。對於血親曾經的虧欠,沈瑞也是無怨無恨,竟是壓根當沒那兩個親人似的。

    而對於本當冷眼相對的同母異母兄長沈瑾,沈瑞的相處方式也恨奇怪。不遠不近,跟尋常族親差不多,可要說他心中有怨,也不是那個意思:可是能幫的時候,沈瑞也沒有撒手,一時到說不清他對四房那邊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徐氏哪能想到,沈瑞是二世為人,思念的都是前世親人,對於今生的血親,是避之不及的陌生人而已;而沈瑾對他來說,就是個抵擋麻煩的擋箭牌,他當然不願意沈瑾倒了,能扶還是要扶的。

    因這個誤會,對於沈瑞以後行事,徐氏有些看不透。盡管如此,徐氏也不想憑著長輩的身份對沈瑞的未來指手畫腳,並非是怕沈瑞不領情,而是怕給沈瑞指錯路。不管官場之上,心狠不是壞事,可總要有底線。

    沈瑞道:“母親放心,我願意做君子,也能為小人,就是做不到視人命為草芥,屠夫這職業,並不適合我。”

    徐氏笑道:“要是真到了被人逼上門的時候,我寧願你做個屠夫。隻是以後入了官場,總有為了目的,主動去做什麼的時候,說不得也有虧心之事。我希望到了那時,你能記得我今日的囉嗦。”

    沈瑞認真點頭,記住徐氏教誨。

    到了三太太那邊,三太太開始隻以為是空心的佛像,並沒有放在心上,隻道:“如今除了白孝,瑞哥兒也莫要老在家憋著,眼看天氣漸暖和了,也多出去走走。”

    沈瑞便道:“我什麼時候出去都方便,等到三月天氣暖了,不冷不熱,您與母親也去踏青賞花,出去散散心。”

    三太太道:“你放心,我也惦記此事呢,總不能讓大嫂就這樣在家傷懷

    等到沈瑞走了,三太太叫人丫鬟抱到佛室去,差點抱不動,才曉得是實心的。

    三太太嚇了一跳,心下難安,等丈夫當職回來,就提了此事:“我以為是空心的,想著收就收了,隻當侄兒的孝敬,誰會想到這會是實心的……”

    三老爺試著抱了抱金佛,倒是覺得摸起來挺順手。就是略大了不精巧,小些倒是可以做鎮紙。

    聽了妻子的話,他擺擺手道:“收了也就收了,以後聘媳婦的時候。隻這一件就夠了。”

    等到見了沈瑞時,三老爺不忘提醒道:“就算要散財,也別隻想著家人,五房大太太那邊、沈理那邊別忘了,他們兩個是真正願意護著你的人,且這兩處應該都是缺銀子的。”

    五房雖富庶,那是在鬆江一地,在沈家一族之中,可到了廄就不算什麼了。加上五房三兒一女,一大家子共居,花銷也大。沈瑛雖出仕好幾年,卻一直是京官,還是沒有什麼冰炭敬的閑職,家中並無其他進項。沈琦、沈全兄弟繼續科舉,讀書也好,考出來做官也好,都要用銀子供著。

    至於沈理那邊,沒有做過外官,不曾刮過地皮,祖上也沒產業下來,日子就全靠謝氏嫁妝出息貼補。

    沈瑞取回金佛後,本有這個打算,不過還在猶豫,聽了三老爺的話,就將此事當成正經事來辦。

    次日,沈瑞去了上房。這五萬兩銀子雖歸了他自己,他也有權自己處置,可還是跟徐氏說了一聲。

    徐氏的看法與三老爺一樣,不過除了郭氏與沈理處,徐氏還提了王家:“王侍郎家雖有些產業,可多在原籍,廄沒有什麼收益。”

    沈瑞聽了,想了想道:“姨母那,要不要留一尊?”

    因為南京國子監祭酒之事,沈何兩家到底有了嫌隙,要是用銀錢能彌合嫌隙,沈瑞十分情願,不為借助何家什麼勢,隻因小徐氏是徐氏親妹,是她最親近的娘家人。如今徐氏沒了丈夫,娘家人要是再疏遠就太可憐了。

    徐氏搖頭道:“不用了。這樣重的禮,本不是常例,你進京已經四年半,這三家多有愛護你之處,如今有機會回報一二就回報一二。至於尋常走禮,可不能用這個,否則下一回沒法再送禮了。”

    從上房出來後,沈瑞就直接帶了一尊金佛去了五房。

    這還是沈瑞守孝後頭一次出門,郭氏看到沈瑞,少不得又一番心疼。沈瑞倒是覺得自己氣色好許多,這幾個月腦子繃著的弦兒緊了鬆、鬆了緊的,到後來沈瑞反而想開了。

    看到沈瑞拿出金佛,郭氏的反應與三太太一樣,隻當沈瑞是為了開解徐氏弄的這個,順帶著想起自己這嬸娘來,也送了一尊過來。隻是三太太以為是金的,郭氏則以為是鎏金的,畢竟做佛器像來是銀鎏金的多,尋常人家也沒有人供奉純潔金佛。

    既是沈瑞的孝敬,郭氏就不假人手,淨了手要自己送到佛龕去。

    沈瑞見了,忙上前幫著。

    郭氏還不解,拿起佛像抬不動才發現不對勁。

    郭氏臉色大變,看著沈瑞嚴肅起來:“瑞哥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氏性格直爽,並不是個有心機的人,心想的是什麼差不多都在臉上寫著了。不外乎擔心沈瑞借著管家之利,一時起了貪心,中飽私囊之類的。

    沈瑞便道:“嬸娘就放心收著吧,用的是我娘留給我的銀子,來陸正當。

    郭氏鬆了一口氣,卻依舊是搖頭道:“要是銀佛我就收了,這個卻不能收。你這孩子,到底還小,散漫慣了,不把錢當錢。等以後正經要用時沒有,豈不是要著急?”

    沈瑞道:“嬸娘進京四年了,我也就孝敬了這一回。是我的心意,嬸娘就不要推卻了。反正是侄兒孝敬給嬸娘的私房,以後留給孫子,還是陪送給福姐兒,就是嬸娘說了算。”

    郭氏還是不肯收,道:“你要是不帶走,回頭我也會讓你三哥給你送過去

    沈瑞道:“我是偷偷帶東西來的,要是推來送去聲張開來,說不得就要遭賊了。”

    郭氏聽了,不免擔心,就不再逼著沈瑞帶走金佛了。隻是她也沒有為絲毫竊喜,隻想和是沈瑞存在自己這的,以後沈瑞要用再拿去就是。

    沈理與王守仁都是真正關心沈瑞之人,想法與郭氏差不多,因此沈瑞很順利地將三尊金佛送出去……
binzip 發表於 2015-4-20 15:03
第四百五十章金榜題名(一)





    沈滄的“百日祭”過了沒幾天,就到了春闈之期。Du00.coM

    沈家三老爺雖恩萌出仕,沒有參加這個春闈,不過徐氏兩個外甥祝允明與魏校卻要下場。沈家族親這邊,也有好幾人要下場。有宗房的族叔,四房的沈瑾,五房的沈琦等人。因此,沈宅這邊對於春闈之事也頗為關注。

    沈瑞想到沈瑾的解元身份,心情也頗為微妙。倒不是說嫉妒沈瑾,而是壓力真大。畢竟自己兩世為人,沈瑾是真正的少年才子。這次春闈不知沈瑾會拿個什麼名次回來,沈瑾既盼著他支撐門戶,將四房那一灘撐起來;又覺得要是沈瑾成績太好的話,自己以後的壓力怕是更大了。

    不說別人,就是沈理、沈三老爺他們這肖輩,也見不得自己差沈瑾太多

    這一日,正是會試放榜之日,三老爺休沐在家,叔侄兩個便聊起今科會試

    “希哲文采風流,不過未必入了考官的眼;倒是子才,時文做的端正嚴謹,今科希望更大些。”三老爺道。

    希哲是祝允明的字,子才是魏校的字。因徐氏的緣故,他們兩個常來尚書府,與三老爺都是相熟的,倒是比鬆江過來應試的族人要更知根知底。尤其祝允明,自打弘治六年開始,今年已經是第五次進京應試,之前也曾在沈宅客居過,與三老爺年紀相仿,知趣相投,感情十分深厚。因此,今年這些應試舉人中,三老爺最關注的不是族親,而是祝允明這位好友。

    沈瑞道:“祝表哥出身書香門第,祖上也是靠科舉晉身為官,拜的老師又是探花郎,為何做文章還如此不知變通?”

    就算以前自信,如今落第四次,也該吸取教訓

    三老爺搖頭道:“哪就那麼容易呢?他九歲做時文,三十年下來,都是如此,如此遣詞造句都已經記在骨子,就算是想改,也成了四不像。所謂考試秘笈都是小道,立足根本還在文章上。”

    “不知道琦二哥今年如何?”沈瑞道。

    三老爺想了想道:“琦哥文章素來平平,並不出彩,可也無大錯處,倒是可上可下。”

    不止叔侄兩個說起今科會試,廄內等候消息的應試舉人與家人,也都是翹首以盼,等到張榜。

    隨著街頭上鞭炮聲漸次響起,報喜的隊伍奔往京中各坊。

    禮部衙街前的茶樓中,沈琦臉上難掩黯然。

    沈全在旁開解道:“二哥急什麼?二哥還不到而立之年,才考了兩回,下次再考就是。”

    沈琦撂下茶杯道:“我知道,可就是心難受。”

    沈全道:“二哥”

    每科會試應試舉人三、四千人,隻取三百人,落第是常事,榜上有名反而是驚喜。以沈琦的年歲,實沒有必要因落第就灰心至此。

    沈琦道:“三弟,我已經而立之年了,真要這樣三年三年的考下去嗎?”

    沈全道:“二哥不是也覺得自己文章進益了,許是下一科就心想事成了。

    沈琦指著樓下,自嘲道:“我原本也這樣覺得,現下倒是拿不準了,到底什麼時候是頭。難道也如那老者一般,考到須發潔白。”

    茶樓下,一老儒正痛哭流涕,樣子好不淒慘可憐。

    就是還沒有資格應禮部試的沈全,見了此行此景,心也跟著糾起來。他自己,是吃過落第之苦的,那是在院試的時候。

    沈琦並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隻是有些話不好在父母妻兒麵前說,才在胞弟跟前嘮叨兩句。

    他長籲了口氣道:“瑾哥兒考了第二,倒是令人歎息,離會元就一步之遙了。”

    會試第二雖也會引人關注,可到底比不上榜首。要是會元的話,在殿試時隻要不出錯,應就在一甲上了。加上沈瑾鄉試是解元,要是中了會元,殿試點元就是“三元及第”,成就一段佳話。

    沈全道:“瑾哥兒總算是熬出頭了。”

    三月殿試是排名考試,現在的貢生,到時候都在三甲榜單上,最次也是同進士。以沈瑾的才華與鄉試、會試成績,怎麼也不會落到三甲上,最次也是二甲進士。

    沈琦點頭道:“是啊,這幾年他也不容易。如今一個人在京,瑞哥兒那邊又在孝中,你能幫就過去幫一吧。”

    沈全應了,兄弟兩個下了茶樓。

    南城沈宅,門口紅彤彤一片,報喜的差人已經領了賞走了,可街坊鄰居依舊圍過來看熱鬧。

    “這是亞元門第,說不得殿試就是狀元公”

    “早就覺得小沈老爺不凡,果然金榜題名。”

    “以後就是進士老爺家了。”

    “要是小沈老爺中了狀元,以後咱們這就是狀元胡同了。”

    沈宅,鄭氏喜極而泣,看著兒子激動地說不出話來,沈瑾站在鄭氏麵前,提了大半年的心也終於落回到肚子,嘴角帶了笑意。

    仁壽坊沈宅這邊,叔侄兩個也在看抄錄的榜單。會元南直隸昆山縣顧鼎臣,第二名南直隸華亭縣沈瑾,第四名河南安陽縣崔銑,第三名浙江餘姚縣謝丕,第五名直隸大興縣董杞。

    再往下,第一十五名蘇州吳江縣魏校,第四十四名華亭縣賀平盛,還有第一百五十二名直隸大興縣田深,這三個是熟悉的名字。前者不用說,後者是三太太的族弟,中間的賀平盛,叔侄兩人沒見過本人,卻是知曉其名。

    “這個賀平盛竟然下場了?”三老爺頗為意外。

    沈瑞道:“看來恨意不淺,不過到底不是長遠之計。”

    沈瑾之前說的清楚,賀平盛病的那場不輕,拖著病體下場,就算榜上有名,身體也留了後患。

    隻是賀平盛到底如何,不關他們叔侄兩個的事,頭疼也是賀侍郎頭疼,叔侄兩人提了一句就放下。

    沈家其他人與祝允明不在榜單上。

    叔侄兩人並不意外,不過也在猶豫怎麼對徐氏說。

    徐氏與祝母是同胞姊妹,感情最是深厚,待祝允明這個外甥也如親子,知曉今日貼榜,也在等消息。

    沒等兄弟兩個去後院,就有祝允明打發管事來報喜,說的是魏校中試的消

    三老爺與沈瑞便帶了管事去見徐氏。

    聽聞魏校中試,且名次是十五名,徐氏不勝歡喜,不過心也明白,另一個外甥是落第了。

    徐氏心中唏噓,麵上隻是不顯,道:“過幾日是太爺祭日,我要往西山齋戒,回去問問你們大爺,要是他得空,就過來陪我往西山禮佛。”

    這麵說的“太爺”,自然不是沈家三爺,而是已故徐家太爺。

    那管事應了,拿著賞封下去。

    徐氏感慨道:“希哲的運氣實在差些。”

    三老爺道:“大嫂也不要太擔心了,希哲雖在科舉上艱難些,可這世上大器晚成者也不是沒有。再說,希哲書畫雙絕,在南士林早有名望,並不一定要指望科舉晉身。”

    徐氏搖頭道:“換做旁人,或許挫折幾次就死了會試的心思,我瞧著希哲倒是心誌彌堅。”

    三老爺道:“那隻能看運氣了。”

    沈瑞在旁,沒有插話。三老爺與徐氏的心思都放在祝允明身上,提也沒提沈瑾。沈瑾這次的成績真不錯,雖還不是最終名次,不過卻有機會搏一搏三鼎甲。還有前五中的謝丕,不是旁人,正是沈理的小舅子,謝閣老的次子。按照沈瑾的年紀,加上他鄉試、會試成績,進了三鼎甲後說不得就會因年紀被點位探花郎,可是多了個同樣是弱冠之年的謝丕就有了變數。

    沈宅抄了榜單,廄其他關注會試的人家也抄了榜單。

    看到亞元是華亭縣沈瑾,喬三老爺又羨又恨。鬆江沈氏後繼有人,沈家比自己知道的還有底氣。羨慕的同時,喬三老爺又不禁惱恨,自己那個好女婿為了避開喬家,連前程都不顧了,他怎麼敢?

    父喪丁憂二十七個月,母喪丁憂三年,現下已經是二月底,再有七個月喬三老爺就要出孝。不管是謀京缺,還是想要外放,都要開始準備了,可是喬三老爺雖也有三、五舊識,卻是君子之交,借不上力,想起起複之事,卻是全無底氣。

    想一想沈滄的“百日祭”,喬三老爺不由皺眉。雖說對於沈家的冷淡心寒,可是喬三老爺也明白,自己最大的倚靠還是沈家。

    等到回了內宅,喬三老爺便對妻子道:“過兩日去看看大姐。”

    喬三太太卻是一怔:“大姑奶奶如今不是在養,?”

    喬氏不止是癱瘓,行事還瘋癲,此事要是泄露出去,影響最大的不是沈家,而是喬家。真到了那時,外麵難免質疑沈家姑娘是不是會有瘋病。因此,這兩年喬氏都是“靜養”,就是喬家這邊去看過,也不過看過一、兩回,生怕事有不密。

    喬三老爺皺眉道:“就算大姐病了,也是喬家女兒,難道要不聞不問?你隻管去,也看看有沒有人怠慢大姐。”

    喬三太太老實應了,心卻是恨的不行。要說誰最擔心喬氏真正病因宣揚出來,那就是喬三太太了。隻因她還有個女兒,已經說了人家,隻等九月後出閣。要是在這之前,要是因喬氏瘋病之事壞了親事,她可是沒地方哭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00:01
第四百五十一章 金榜題名(二)

    二月會試完,還有三月殿試。雖說殿試基本不會罷黜考生,可是一甲、二甲、三甲成績不同,以後的仕途也天差地別,新貢生們來不及得意,就開始埋首殿試備考中。

    不過既是會試名單出來,抄榜的人多,前幾名也就被京城仕宦人家熟知。會元是南直隸鄉試的亞元,亞元是南直隸鄉試解元,這兩人倒是一時瑜亮。還有謝閣老的次子謝丕,雖是排在第四,可是是直隸鄉試解元,在京中早有才名,要是父子雙狀元,也是一段佳話。以上三人,就成為今科春闈狀元大大熱人選,已經有人開莊,用這幾人坐局。

    沈瑞聽到長壽提及此事,也跟著湊趣,讓長壽去壓了五百兩銀子,壓沈瑾中狀元。

    等長壽回來,與沈瑞稟告此事時,便道:「還真讓二哥說著了,三人中瑾少爺的賠率最高……真是小瞧人,就算這次瑾少爺只是亞元,可也未必才學就不如會元。就算大家如今覺得會元眼熱,瑾少爺也當在謝二公子前……」

    莊家開莊,是為了賺銀子抽水,越是有希望獲勝的人選賠率自然月底,越是偏門賠率越高。早在二月開始前,京城也有人做局,當時做的是會元人選,沈瑾還是最熱。如今會試考完,沈瑾雖依舊是熱門人選中間,卻是熱度漸冷,比不上新出爐的會元顧鼎臣與閣老公子謝丕。

    沈瑞道:「賠率高不是更好?要是賠的少,也沒什麼意思。」

    長壽不由好奇:「二哥就對瑾少爺這麼有信心?」

    沈瑞道:「既是賭局,看的就是運氣了。」

    長壽笑道:「那小人可要盼著瑾少爺運氣好了,要不然二哥的銀子就要打水漂了。」

    沈瑞笑了笑,沈瑾的運氣好不好,不再考場發揮,而在考場外。

    「父子雙狀元」雖是佳話,可當年王華、王守仁沒成,現下謝遷、謝丕父子也未必成。謝遷已經是閣老,旁人未必樂意謝家「錦上添花」。

    至於沈瑾的運氣,就要看弘治皇帝的心意。「父子雙狀元」是佳話,「兄弟雙狀元」也是佳話,沈理是侍講學士,亦是天子近臣,又不如謝遷這樣顯赫。沈家族人出仕的不少,可沈滄去世後,剩下的品級都不高。

    沈滄「百日祭」雖過,可按照時下規矩,沈瑞這個孝子還是當閉門守孝,謝絕各種交際。因此,除了族人姻親這幾家,沈瑞露了個面後,又開始居家讀書的生活。在這之前,祝允明來辭行。

    魏校的成績在這裡,只要殿試不失常,多半在二甲前列,不是入庶常院,也能為京官,因此祝允明決定先一步離京了。

    不知是有前幾次的挫敗,還是徐氏的勸解,祝允明並未露出太多沮喪。不過對於科舉,他也沒有死心,否則就不會婉拒徐氏直接出仕的提議。以舉人補官,畢竟不算正途,祝允明既想要科舉出仕,不願如此也是正常。

    徐氏只是姨母,只有建議的,又不能替祝允明做主,既是他不願意,便也撂下不再提起。不過在沈瑞面前,徐氏不免唏噓道:「這已經是第五次應禮部試不中了,可見在這上沒運氣……雜途官雖難做到五品上,可這個年紀,就算考中進士,年資熬下去,還想要登閣拜相麼?」

    沈瑞道:「或許是祝表哥不願墮祖上榮光……」

    祝允明的祖父是進士,外祖父是進士,要不是少年喪父,說不得父親也是進士。在尋常耕讀人家眼中,舉人已經是了不得的功名,在祝允明眼中就不算什麼了。

    徐氏嘆氣道:「要是真執著仕途,就不該回蘇州去,做人實在不能太傲氣

    祝允明的老師探花王鏊如今已經是吏部侍郎,就算是備考,留在京中的交際見識肯定比在蘇州要開闊的多,不過祝允明性子隨和是隨和,骨子裡卻有著文人的清高。每次應試前來京,落第後離京,並不藉著師徒之名依附王鏊。兩人名為師徒,實際上王鏊只比祝允明年長十歲,也難過祝允明拉不下臉去攀附

    這些話,徐氏能說,沈瑞卻是不好跟著說什麼,便岔開話道:「魏表哥少年英才,殿試定能考個好排名,二甲應是無礙的,說不得庶常有望。」

    今年會試取仕三百零三人,一甲三人,二甲九十五人都是固定的,剩下二百零五人就是同進士。魏校會試成績在前面,殿試只要不出岔子,也是二甲前面,有望考入庶常院。

    沈瑞想起今科會試榜單上另外一人,那就是嘉靖朝鼎鼎大名的權相嚴嵩。嚴嵩是今科貢士,會試成績也在前列。魏校不僅與嚴嵩同年,兩人還同入庶常院嗎?

    徐氏臉上卻不見喜,反而搖頭道:「那倒未必。」

    沈瑞一時不解。

    每科殿試之後的庶常考試,雖不是嚴格按照殿試排名來取得考試資格,可也只有二甲與三甲前列的新進士有資格應考,加上庶吉士是「儲相」,選的人都不會挑年紀太大的進士。年過四十者,即便是二甲串臚的名次,也未必能考上庶吉士。

    魏校二十三歲,會試排名又好,正是庶吉士的最好人選。

    徐氏嘆氣道:「庶常院考試,考的不僅是文章,還要查祖上三代。徐家雖不過是校哥兒外家,可也怕有心人提及。」

    沈瑞聞言,不由愣住。

    本朝慣例,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閣,因此庶吉士才被稱為「儲相」。進士三年一考,庶吉士考試卻不是每科都有的,就算有考試,錄取人數也不固定,十幾到二、三十人,可見每一個名額都炙手可熱,考生之間彼此傾軋便也尋常。

    可是,徐有貞雖曾被誣告流放,後來不是平反了嗎?這還要影響到外孫的前程?要是魏校因這個緣故,仕途有礙,那同為徐家外孫的沈瑞、何泰之等人以後不是也如此?可是為何旁人在自己面前從沒有提及過這種顧慮?

    徐氏看出沈瑞所想,道:「你同校哥兒不一樣,你是沈家子弟。」

    沈瑞一想,明白過來。

    魏校父族不顯,祖父是秀才、父親是舉人,在蘇州本地是士紳大戶,到了京中這門第實不算什麼。父祖不顯,母族瑕疵放大,就會成為被人攻訐的理由,說到底就是被當成了「軟包子」捏。

    沈瑞卻是不同,沈家幾代人出仕,當年三太爺不曾因徐家敗落悔婚,沈滄也不曾因此慢待髮妻,父子兩人能到九卿高位,可見在兩代帝王眼中,沒有去翻後賬的意思。況且真要說起來,徐有貞有各種不是,可對於英宗皇帝來說,也是復位功臣。

    沈瑞背後有沈家,要是到了庶常士考試時,別人想要為難,就要考慮對上沈家的後果;同理,何泰之身後有何家,這兩人都不是「軟包子」。

    同何泰之相比,沈瑞又只是嗣子,不是徐氏親生子,用徐家那邊的理由攻訐就顯得勉強可笑。

    「母親,不用幫魏表哥想想法子嗎?」沈瑞道。

    徐氏搖頭道:「校哥兒太年輕,又不是穩重周全的性子,家裡又無助力,與其擠著腦袋入庶常院,還不如順其自然。進翰林院雖是好事,可在裡面耽擱十年、二十年不得寸進的人也大有人在。」

    魏校雖是徐氏的外甥,可對於沈瑞來說,還真沒有什麼情分。徐氏既不想插手,那沈瑞當然也不會多事。

    倒是因魏校的緣故,沈瑞想到沈瑾身上。

    沈瑾三代清白,並無可值得攻訐的地方,要是掉到二甲,參加庶常院考試應該也是無礙的。魏校是家中嫡子,父母嬌寵,帶了文人的天真;沈瑾卻不是那樣,看起來倒是老成持重,說不得正和那些老大人的眼。

    轉眼,就到了三月,花紅柳樹,眼看就是殿試之期。

    沈全過來尋沈瑞,兄弟兩個一起前往南城沈瑾處。

    「明日就要下場了,咱們總要過來看看。」沈全騎在馬上,如是說。

    沈瑞點頭應是。

    沈全猶豫道:「雖說瑾哥兒是孝心,可鄭氏到底已經出了沈家,如今這一處住著,到底該怎麼算呢?」

    要是沈家的姨娘,自是沒有資格接受其他房嫡子的請安問好;要不算沈家的姨娘,只算是外人,又有什麼資格以沈瑾的長輩露面?沈全這樣猶豫,是不知到了沈宅後如何見禮。

    沈瑞道:「且看瑾大哥安排吧。」

    沈瑾已經不是十四歲的少年,二十二歲的准進士,要是還不知立法規矩為何物,那到了官場之上也落下什麼好。

    沈全看了沈瑞一眼,道:「瑾哥兒只是太心軟,到底是生母。我一會兒就勸勸他,就算想要孝敬,也不當這樣混住著。」

    沈瑞搖頭道:「三哥雖是好心,可間不疏親,還是讓瑾大哥自己拿主意為好。」

    沈全皺眉道:「且看看吧,要是他固執己見,我還是要說的。」

    作為應試舉人,沈瑾將生母接到身邊,不會有人想著去計較,母子作別多年,一時團聚也是人情,可長久以往,就沒有這樣的道理。畢竟從理法上,沈瑾記嫡,與孫氏就不是嫡母與庶子的關係,而是親母子,鄭氏這個生母只成了庶母。鄭氏出了沈家,連庶母子的關係也不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00:02
第四百五十二章 金榜題名(三)

    南城,沈宅。

    沈瑾與鄭氏母子相對而坐,屋子裡安靜地不行。沈瑾臉上,並無即將殿試的忐忑與興奮,反而帶了幾分疲憊與落寞。

    鄭氏不忍,柔聲道:「我又不到別處去,都是一個坊裡,不過前後街,你什麼時候想我,半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沈瑾眼圈發紅:「就這樣住著不行麼?這是京城,不是松江,誰又能曉得什麼?」

    鄭氏道:「之前你閉門讀書,不見外客還說得過去,等到殿試完了,還能繼續閉門不出?都是小春嘴快,本來還想著等你殿試完再說此事,你既現下知曉了,我也就不瞞你,院子是年前就賃好的……」

    沈瑾低著頭,心裡鈍鈍的生疼。

    鄭氏道:「別再想東想西,人要學會知足,就算不在一個院住著,你就不認我這個生母了?」

    沈瑾抬起頭,猶豫道:「就算要搬,也未必要殿試完了再搬……且等等再說吧……」

    鄭氏道:「趕早不趕晚,要是因此落下口舌,徒勞無益…都說男兒成家立業,你的親事耽擱了這幾年,等殿試完了也該提及……且不說老爺與老太太如今在南邊,就算他們要做主,也叫人不放心。要是宗房大老爺在京就好了,他是族兄,又是族長,你的親事託付給他也說得過去……如今沈家雖有幾房在京,瑞哥兒也在二房,可他是弟弟,也是嗣子,嗣親長輩那邊定也不願他與四房牽扯太多,不好麻煩;剩下的只有五房與九房六爺那邊,五房怕是不願意接這樣的事,也應付不了老爺日後責難,六爺那邊倒是能央求一二……」

    沈滄去世後,沈理雖不是沈家品級最高的人,卻是最有權勢的人,畢竟他是京城,背後還有個閣老岳父。而沈洲與沈械兩個,品級雖比沈理高,卻是外放出京,離了大明權力核心。

    至於沈瑾的親事,自打沈瑾去年中瞭解元做媒的人就沒有斷過。就是進京後,街坊鄰居知曉這裡住著一個解元老爺,也有不少人託人打聽。

    只要是讀書人都曉得南直隸解元,那可是十足真金,只要不棄考,一個進士跑不了的。

    鄭氏沒有接觸過沈理,卻是知曉沈理受過孫氏大恩,當年曾為孫氏出面做主過的,沈瑾如今是孫氏名下之子,將婚姻大事交給沈理這個族兄,也不算冒失。

    至於沈理一直不大待見沈瑾之事,沈瑾並沒有提過,鄭氏也不知曉。在鄭氏看來,既是沈瑞都不曾因當年的事情遷怒沈瑾,那當年的事情早已算是時過境遷,畢竟沈瑾是沈氏子弟,又是大有前途,族親兄弟之間只有交好拉攏的,萬沒有因多年前的舊事疏遠的。

    沈瑾聽了,苦笑道:「太太雖去世了,還有老爺與新太太在,六族兄怎麼能越過老爺做主我的親事?」

    鄭氏道:「不過是借個名頭,總不能任由老爺做主……」

    沈瑾不想再提及此事,便道:「上次舅舅說想要送兩個表弟進京讀書,如今天氣暖和了,是不是去封信問問?」

    鄭氏道:「等你殿試完再說,並不差這兩天。」

    鄭家小舅早年在山西做知縣,熬完資歷升了知州,去年進京想要謀京缺,最後沒能如願,如今在保定府做知州。保定府雖也是書院,可到底比不上京城。加上沈瑾會試成績好,殿試不出意外,總要留京,鄭小舅就生了送子進京讀書的心思,也是想要讓兒子與外甥好生親近,表兄弟以後互相扶持。

    鄭氏雖疼侄子,卻不會越過兒子去,不願意為此事讓兒子分心,便一直撂下沒提。

    沈瑾道:「等殿試完就打發人去接吧,再耽擱下去天又熱了……」

    母子兩個正說著話,就有婢子進來稟道:「大爺,前頭有客至,全三爺與瑞二爺來了……」

    鄭氏聞言一愣,沈瑾已經站起身來,道:「您先歇著,兒子去前院。」

    鄭氏點點頭,看著沈瑾去了,臉色有些怔忪。

    婢子道:「太太要不要更衣?」

    鄭氏頓了頓,擺擺手道:「大爺不會帶他們過來,不用費事了……」

    前院客廳,沈全看著門口一丈見房的院子,道:「這院子還是太小了,瑾哥兒也該開始尋新宅子……」

    沈瑞道:「狀元有賜宅,說不定不用瑾大哥費事……」

    沈全看著沈瑞,笑道:「瑞哥兒倒是對瑾哥兒有信心。不過也說不準,瑾哥兒鄉試、會試成績這這裡擺著,三鼎甲是跑不了的……」

    話音未落,就聽門口有人道:「三哥真是太高看我了……」

    沈瑾來了,正好聽到後半句。

    沈瑞站起身來,兄弟幾個見了,重新落座。

    沈全見沈瑾眉眼之間帶了抑鬱與疲憊,只當他擔心明日殿試,開解道:「你會試排在第二,殿試總不會落到前十開外,最差也是二甲第七,還擔心什麼?難道還死心眼只盯著狀元之位?」

    沈瑾搖頭道:「三哥誤會了,我沒只盯著狀元。就是這幾日讀書讀得乏了,有些心累……」

    沈全道:「再累也就剩一天了,我與瑞哥兒兩個還不知要熬幾年呢,想想都頭疼。」

    沈瑾道:「不過是三哥與瑞二弟都耽擱了,要是下場,定也順風順水……

    沈全擺擺手道:「那說的是瑞哥兒,我可沒有那樣底氣。」

    沈瑾笑了笑,望向沈瑞,仔細看了兩眼,帶了擔心:「怎麼又清減了?就算是讀書勤勉,也要愛惜身體。」

    沈瑞道:「我是長個了,身上有肉不顯。」

    沈全在旁也道:「我娘之前見了瑞哥兒也擔心來著,每次留飯都要加雞湯,前兩天都給他補出鼻血了……」

    沈瑾想起郭氏對沈瑞的關心,帶了感激道:「還是鴻大嬸子疼瑞哥兒……

    沈全與沈瑞兩個來探望沈瑾,是為他明日殿試加油打氣的,眼見他精神不好,便沒有久留,坐了兩刻鐘就尋了由子起身告辭。

    沈瑾親自送了出來,沒有提讓兩人去拜見鄭氏的事。

    沈全見他知輕重,便將勸誡的話嚥回肚子裡,沈瑞則感覺有些複雜。要是沈瑾正經八百地鄭氏當成長輩,引沈全與沈瑞去拜會,沈瑞會覺得彆扭;這樣避開不提,也有些不太舒坦。

    沈瑾要是恪守禮教,是個古板之人,就不會將已經出了父家的妾母接到身邊孝敬;可這樣的避而不提,也不像人子之道。給人的感覺,很是矛盾。

    沈全畢竟與沈瑾相伴長大,想到沈瑾的難處,道:「鄭姨娘本是良妾,就算當年扶正不成,也不該大歸,到了現下不上不下,讓瑾哥兒這般為難。」

    沈瑞道:「若是鄭氏還在沈家,瑾大哥就能接到身邊孝敬了?」

    沈全一怔,隨後搖頭道:「那要看源大叔那邊,要是源大叔進京,鄭氏是偏房,自然也要跟著,否則不過是庶母身份,夫主尚在,沒有依附嫡子的道理

    沈瑞道:「等到瑾大哥授官,是不是就能請封誥?」

    沈全點頭道:「正是呢,先請得就是嬸娘的誥命……」

    沈瑞沒有再說話,雖說在松江本地,嫡庶子弟在族中境遇天壤之別,可到了科舉仕途上,就要全憑成績說話,嫡出庶出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不過是被人雞蛋裡挑骨頭時嚼幾句口舌說什麼「小婦養的」品格有瑕之類的話。

    當年孫氏臨死前留下的遺命,除了給幼子多一重保障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用意?

    讓一直「望子成龍」的鄭氏沒了自己的兒子,永遠享受不了「母憑子貴」的榮光,是不是孫氏對鄭氏的報復?

    沈瑞有些說不準了。

    畢竟,沈瑾「記嫡」之事,雖使得沈瑞少繼承了一半產業,卻是徹底改變四房內宅格局,使得鄭氏失了「扶正」的底氣。要不然有沈瑾這個受張老安人長孫在,為了抬舉沈瑾的身份,張老安人肯定會力挺鄭氏扶正,就是沈舉人也要思量思量。

    沈瑞尋思著,就聽沈全道:「自打嬸娘去了,四房的光景看著就不大好,之前不過是看著瑞哥兒在京裡,才沒有被人欺到頭上去,要不然別說旁人,族裡盯著旁人產業烏雞眼也不是沒有。如今瑾哥兒功名在握,總算是能支撐起來了」

    沈瑞道:「大樹都是從內裡爛的,瑾大哥再有上進心,也是小輩。如今源老爺在揚州任上,還省了不少麻煩,要是哪一日心血來潮想要上京,瑾大哥的日子就不好過……」

    沈全道:「不能吧?雖說源大叔身上是教職,也是有品級的,怎麼會說舍就舍了?」

    沈瑞道:「只盼著消消停停吧……」

    沈瑞並非是得了南邊消息,不過是對沈舉人的性格不放心罷了。沈舉人的教職,還是沈洲給安排的,當初沈洲是好心,才挑的人傑地靈的揚州,可卻是高估了沈舉人的人品。沈舉人有兩大毛病,好色與愛財,到了揚州做官,就跟老鼠掉在米缸裡,能忍著貪念才怪。

    沈瑾的麻煩,不遠了。

    揚州府,官學後街沈宅。

    賀氏手中纏著手絹,難掩焦躁。旁邊站著個媽媽,安慰道:「太太別太擔心了,自打大爺中瞭解元,連知府老爺都給老爺下了帖子,旁人也客客氣氣的,沒有人會不開眼慢待老爺……」

    賀氏苦笑道:「我不是怕旁人慢待老爺,我是怕旁人太高抬了老爺……只這半月,老爺就收了四個美婢、上千兩銀子的現銀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00:02
第四百五十三章 金榜題名(四)

    直到入更時分,沈源才醉醺醺的回來,另外附帶了一頂小轎。

    看著嬌滴滴的美婢,賀氏不由一陣氣悶。吩咐人將人安置到跨院,又叫婆子扶了沈源下去,賀氏才對跟著沈源出去的管事道:「那婢子是馮老爺所贈?

    管事躬身道:「正是,除了婢子,還有禮單。」說話間,掏出了禮單。

    賀氏叫婢子接了,親自打開看了,不由心裡一哆嗦。

    就是知曉馮老爺是揚州城裡數一數二的鹽商,這禮也太重了。畢竟沈源不過是九品教授,就算馮家有子弟在府學讀書,這餽贈也太豐厚了。

    這禮單上,只現銀就五千兩,還有玉佛金盃等擺件,另有女子所用的釵鐶珮飾、綾羅綢緞,倒是色色齊全。

    賀氏叫人將箱子抬上來,足足裝了六口箱子,物件之華美,是禮單上所不能提及的。

    賀氏並不覺得欣喜,只覺得心驚,捏著禮單,只覺得心中沉甸甸。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馮老爺雖是商賈,卻是身上捐了功名的,是知府老爺的座上賓。這價值萬金的禮砸下來,所為何來?

    賀氏並不愚笨,反而有幾分急智,否則也不會將鬥敗了婆母,將丈夫籠在掌心裡。

    腦子裡轉了一圈,賀氏已經隱隱猜測到馮老爺的意圖,卻依舊心存了幾分僥倖,揉著太陽穴道:「今日馮家宴客,都請了什麼人做陪客?」

    管事回道:「並無外人,只有馮老爺的幾位內兄做陪。」

    賀氏只覺得太陽穴直跳,擺擺手打發那管事下去,面色抑鬱。

    旁邊媽媽道:「禮雖重,卻沒有正經陪客,或許馮老爺家只是財大氣粗,禮物才這樣豐厚,太太也莫要太擔心了。」

    賀氏冷笑道:「舅爺出來,還不是正經陪客,這是要做通家之好呢。老爺並不是才到揚州,馮家作甚前倨後恭?這哪裡是收禮,怕是賣兒子呢?」

    媽媽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不能吧?大爺可是解元,說不得還是狀元公,什麼高門顯宦的小娘子找不到,要從商賈人家聘媳婦?」

    「要不是看中大爺,那是看上老爺不成?揚州城裡誰不曉得,馮老爺七個兒子,只有一個老來女,愛若心肝,今年正是及笄之年。」賀氏道。

    媽媽道:「再是疼寵,那也是庶女……呸呸,就算是嫡女,商賈門第裡出來,也配不上大爺啊。」

    「換做旁人家,馮家或許是不敢想;換做咱們家,卻是未必,誰讓老爺是這樣的秉性。馮家想要算計老爺,連心思都不用費,只用銀子砸,就能讓老爺心甘情願點頭。」賀氏滿身疲憊道。

    以沈源現下的身份,不過是府學的教授,可這三年來也是變著花樣從府學與學生身上撈錢。就是接了張老安人過來,也是為了一年一次的壽辰與年節多收禮。要不說揚州富庶,幾年下來,進賬也有上千兩。

    賀氏婉轉勸了兩回,徒勞無益,險些夫妻情分都淡了。賀氏沒有法子,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於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繼子沈瑾,賀氏並無惡感。沈源已經是知天命之年,就算賀氏有了親生子,以後也未必能靠上的老子,說不得還要依靠兄長。

    為了這一點私心,在沈瑾收回名下產業,將沈源安排的管事都打發後,也是賀氏勸著沈源,才沒有讓沈源去發作沈瑾,使得父子之間沒有撕破臉。

    媽媽是賀氏心腹,跟著到沈家來,看了好幾年,自是曉得自家老爺貪財好色的性子,不由咂舌道:「那大爺真要娶個商戶女做嫡妻?那也太可惜了。」

    賀氏苦笑道:「這樣坑兒子的老子,活似仇人,哪裡像是親爹呢?」

    媽媽安慰道:「且隨老爺去,反正大爺又怪不到太太身上。商戶女有商戶女的好處,身份低了,以後也不敢在太太跟著猖狂,要是高門顯宦出來的小姐,說不得還要輕狂,引得太太生氣。」

    賀氏搖頭道:「怎麼怪不到我身上?不行,我不能任由老爺胡鬧……需往京中去信……」

    媽媽猶豫道:「老爺忌憚這個,要是老爺曉得,怕是要惱了太太?」

    因賀氏與沈瑾年紀相仿,沈源又是個愛疑心的,便不喜賀氏與沈瑾親近。

    賀氏想起丈夫的齷蹉猜測,不由羞惱,道:「誰家好好的,會想起這個?他自己是淫的,只當旁人也如此,真是令人難作嘔」

    雖說不甘,可賀氏到底聽了媽媽的勸,沒有直接去信給沈瑾,而是寫給五房郭氏。

    原本賀氏應該寫信給族姐沈氏族長太太,可是她與族姐並不親近,且這是沈瑾終身大事,還是當知曉沈瑾知曉。五房郭氏雖是出了名的疼沈瑞,可五房畢竟與四房毗鄰而居,五房幾位少爺與沈瑾都關係不錯……

    匆匆又過了幾日,眼看就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殿試閱卷官李東陽、楊廷和、王華幾位拿著十份卷子,到乾清宮請見。

    外邊春光明媚,弘治皇帝的心情也大好,看著十份卷子津津有味。

    今年殿試策論題目是弘治皇帝欽定,對於這一科的貢生,弘治皇帝也充滿期待。前幾日在殿試時,弘治皇帝親至,對於會試排名靠前的貢生,心裡都有了大致印象。今年與往年不同的,會試排名前幾的考生都很年輕,會元顧鼎臣不過而立之年,亞元沈瑾與第四謝丕都是弱冠之年。

    弘治皇帝雖正值盛年,不過身體病弱,也有了為太子儲臣的心思,是樂意見年輕進士成才的。

    如今前十的試卷雖是糊名,不過殿試並不需要謄抄,保留著考生的筆跡。

    看到被眾人推為第二那人的卷子,弘治皇帝不由見獵心喜,道:「同樣是館閣體,這個卻是比其他人筆力更足幾分,想來是一位宿儒。」

    再看那人文章,穩穩當當,新意之中並無冒進,且少空談,弘治皇帝拿著這試卷與前面的試卷不由躊躇。

    李東陽見狀,不免想到謝丕頭上。謝丕是謝遷親子,是直隸解元,會試成績也不俗,當在前十中,說不得就是三甲之內。要是謝丕得了狀元,父子雙狀元,那謝家就要更風光了。李家卻是人丁凋零,長子、次子都病故,如今接了侄子進京為嗣子。

    聽說謝家二郎三歲開蒙,四歲寫大字,這館閣體出眾的考生極有可能是謝丕。

    李東陽不願謝家錦上添花,便道:「若是論起館閣體,這位考生成績也不錯。」說罷,指了指擬定為第四名的考生試卷。

    弘治皇帝取了,點點頭道:「愛卿說的不錯,只是文章做的到底空泛了些

    李東陽聞言一愣,也仔細看了第四的試卷幾眼,望向第二的試卷就有些躊躇。

    弘治皇帝見了,道:「愛卿還有什麼好建議?」

    李東陽忙道:「不敢。只是臣想起一人來,那就是南直隸解元、會試亞元沈瑾。沈瑾是沈華亭六世孫,擅長檯閣體也是家學淵源。」

    弘治皇帝聽了,來了興致,道:「那豈不是沈理的族人?」

    李東陽道:「正是沈侍講族弟,已故沈尚書族侄。」

    弘治皇帝在殿試前就關注過沈瑾,即便殿試沒有出結果,也將他內定為東宮儲臣,只是一時沒有將沈瑾與沈滄想到一塊去。

    如今聽說是沈滄的族侄,弘治皇帝的好感不免又多了幾分,就揭開了密封

    果不其然,考生名諱處正寫著沈瑾兩字,籍貫華亭。再看其祖上三代,父輩名諱「源」正與沈滄同一個輩分。

    在看到成化二十年生人這一項,弘治皇帝越發滿意,拿起硃砂筆,點了狀元。

    其他九份考卷也都揭封,原本排在第四的那位正是謝丕。

    弘治皇帝猶豫了一下,將最早擬定為榜首的考卷點了第二,謝丕則點了第三,第三點了傳臚,第五到第十的排名沒有變動。

    等到金榜出來,「華亭沈瑾」作為新出爐的狀元郎,名震京城。

    是向來不喜沈瑾的沈理,也覺得與有榮焉。松江松氏,二十年之內,出來了第二位狀元。

    仁壽坊沈宅,長壽拿著厚厚一疊莊票,喜笑顏開:「還是二哥眼光好,瑾少爺果然是狀元公……」

    沈瑞收了一半莊票,另一半交給長壽:「拿去兌了現銀,送到南城那邊去

    長壽遲疑道:「這可是三千兩,瑾少爺那邊未必收……」

    三千兩,就是將兩百斤銀子,裝箱也要裝兩箱。

    沈瑞道:「若是他不收,就說是我借給他的……」

    沈瑾高中魁首,等到殿試傳臚後就是各種應酬,正是開銷大的時候。他的性子,又不是願意對人開口的,沈瑞願意「錦上添花」。

    謝閣老府,內外都是喜氣洋洋。

    謝丕雖在禮法上已經出繼給謝閣老早夭的長兄謝選,可謝選未娶妻而亡,並未留下遺孀,因此謝丕依舊與本生父母生活在一起。

    父親為狀元,兒子是探花,「父子鼎甲」這在大明還是頭一份。謝家上下,自然都是歡喜雀躍。

    謝家堂親,出嫁女,都齊聚一堂,為謝丕慶祝。

    新科探花卻是露了一面,就躲回書房去。等到幾個兄弟找到書房,就見一地碎屑。

    眾人都曉得謝丕心高氣傲,卻也沒想到他會對失了狀元之位這般耿耿於懷。旁人還好,謝氏身為沈家婦,想起沈家那位新出爐的狀元族弟,在看向娘家人,不免訕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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