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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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21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43
第11章  入侵者不是人


十二點五十五分。

  天上飄來許多雲,月亮有時候藏在雲後麵。雲夠厚時月亮彷佛不存在,雲一走,又明亮到不可能忽視。

  璽克覺得自己聽到低語聲,但搞不清楚是哪裏傳來的。有時候,那個聲音又會藏在風聲裏,讓璽克覺得自己其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無法判斷那是什麼語言。過了一段時間,他聽到裏麵混著一個聽起來像是妖魔在說話的聲音,有很多喳喳喳的音,但可能是妖魔的方言,而不是妖魔標準語。璽克無法辨識內容。那個聲音慢慢變大,彷佛說話的人正在靠近。

  他用食指輕點脖子上的銀匣,問小灰有沒有發現其他妖魔。小灰還沒回答,他就看到有一道手電筒的光,從山下慢慢的晃上來。

  他看到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用手電筒照路。他外表看起來是普通人,有一種缺乏運動的瘦,既沒有脂肪也沒什麼肌肉。他的頭發稀疏而長,已經全白了,可以看到頭皮。他穿著單薄老舊的灰色衣服,腳穿草鞋,走路時步伐穩健。身上斜背著一個磨損嚴重的舊帆布包包,裏麵塞了很多空麻袋。手上又拿著一個**袋,用單手把袋口收攏握在手中。看起來裏麵裝了一點點東西,體積大概一個拳頭那麼大。

  他走到公墓標誌前麵,停步,咧嘴笑著用艾太羅標準語問璽克:「我可以進去嗎?」

  要不是那些寫鬼故事的小說家在作品裏一再告誡大家,不要隨便答應別的東西「可以進來」,璽克可能順口就答應了。

  璽克閉嘴不語。

  「唉,最近的收獲不多呀。老頭兒走到這裏也挺辛苦的。我可以進去嗎?」那個老人又問了一次。他把手電筒關了起來,彷佛他本來就不需要這種東西,使用手電筒是為了讓人以為他需要這東西。既然璽克已經知道他並不需要手電筒了,就沒必要繼續偽裝了。

  「不行。」璽克說:「我也知道這年頭你們不好覓食,但還是去別處吧。」

  「唉,我看你身上帶著個我們的同類,才問你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請你吃肉幹,但別的事情我不能答應。」璽克說。這個老人是食屍鬼,是這個時代相當難碰上的妖魔。璽克對自己的運氣有了更深刻的體悟,不過這次相遇對他來說不算壞事就是了。艾太羅食屍鬼隻吃屍體不動活人,隻要別試圖殺掉他,他們就是安全的妖魔。

  老食屍鬼垂下眉毛,失望的看著璽克,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好吧,有總比沒有好。」

  璽克經過設在入口處的土地公像,走出了公墓的範圍,把包包裏的牛肉幹拿給老食屍鬼。

  老食屍鬼接過牛肉幹,拆開包裝拿出一片放進嘴裏嚼。璽克買的肉幹是相當有名的,他覺得挺好吃的,但老食屍鬼嚼肉幹的樣子就像是在嚼無味的橡皮。

  老食屍鬼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跟璽克閑聊:「今天在鐵軌上撿到一些,自從那個什麼『防自殺擋牆』出現以後,大站就撿不到了,以前大站才好撿呢。上個月運氣不錯,比警察先發現一個上吊的,這個月還沒碰到這種好事。」

  「你有遵守米納規矩嗎?」璽克問。法師米納是艾太羅曆史上建立人類和妖魔共存模式的重要人物。

  「當然。不然我拿完肉就跑了,不必報警,讓人類把剩下的部分交還家屬。」老食屍鬼說。米納規矩是光明之杖決定要不要獵殺特定妖魔的標準。隻要有遵守這些規矩,光明之杖對他們那些會讓人類不舒服的生態就睜一眼閉一眼,聖潔之盾也會尊重光明之杖的決定。

  米納規矩有許多好處,其中一種是可以讓光明之杖專心壓製邪惡法師,而不用浪費力氣處理隻是一直存在,不會減輕也不會惡化的妖魔問題。雖然妖魔很少上新聞,現在也少有著名法師的使魔是妖魔,但他們的力量從來不曾減弱過。

  「我說啊,你們把街道掃得那麼幹淨做什麼呢?」老食屍鬼用特別大的動作嚼爛肉幹,最後把肉渣吐在路邊,說:「以前的時代多好啊,到處都可以填飽肚子。」

  「時代進步了吧。」璽克說。他可不想活在食屍鬼吃到發福的時代。

  「進步?才不呢。光會把屍體藏起來銷毀可不叫什麼進步。現在的人類都不想知道死了多少人,這是人類的一大退步啊。以前人類會急著想知道哪裏死了人、怎麼死的,不追求這些知識就保不住自己的命。現在這種『不知道還可以過得比較好』的世界根本不正常。每次人類出現這種傾向,就會有浩劫趁機長大。」

  「這我不否認。」

  「反正到時候吃苦的也是人類。喂,有些人類說以後地球會變成一個所有人都不會死的地方,那是怎麼回事?」

  「真神教說的吧,說神的王國會降臨。」璽克搖搖頭。他們還說將來所有肉食動物都會吃素,顯然這會讓地球嚴重沙漠化。另外有一大堆新興宗教也複製了這一塊,似乎是傳教時很好用的教義。

  「喔,邪教啊。」老食屍鬼說這句話的語氣,好像是在說「喔,是隻阿米巴原蟲啊。」

  璽克說:「是世界級的正派宗教。」

  老食屍鬼說:「不喔,我上次站在一個家夥後麵聽他跟同伴聊了四個小時,我肯定這些家夥的某些同伴一定在某個地方殺了一堆人,隻是不知道屍體在哪。抱持那種想法的人類隻要時機到了肯定會殺人的,他們那麼積極擴張,肯定在某處會有同伴碰上機會的。」

  「他們以前殺了很多,現在不殺了。」

  「老頭我不相信。你一定可以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找到他們造就的亂葬崗。我可以用我今天撿到的新鮮腰碎肉跟你對賭,還有肝髒喔。」

  「算了吧。那個我拿了也沒用。」

  璽克讓老食屍鬼坐在入口處繼續啃肉幹,他回去巡邏。隻要他沒準許,這個食屍鬼就不會進入墳場範圍。

  巡了一陣子,璽克又拿出木板寫信:「墓園就像是社會的另一麵,在這裏出沒的,都是在社會光亮那一麵看不到的家夥。在白晝兩個世界有短暫的交集,但在各自『回家』之後,那些家夥就出現了。那個世界的人看到的事情,與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絕對不一樣,但兩邊看到的都是同一個世界。

  「我是屬於這一麵的,還是屬於另一麵呢?還是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在兩個社會間遊移?我看過太多另一個世界的景色,即使我回到這個世界,我仍然不會和一直在這個世界的人看到同樣的事物。」

  璽克回憶他和凱巳間的閑聊。他曾經問凱巳,有巫師之眼是什麼感覺?

  「就是會看到,很奇怪的,多出來的東西。」

  璽克聽不懂:「多出來是什麼意思?你看到的時候會知道那邊應該沒有才對?」

  「不是。如果一張正常的圖有個地方怪怪的,像是所有人都很正常,隻有一個光影不對,那在你發現那裏哪裏不對以前,你眼睛就會先主動聚焦在那裏了。」

  「是會這樣沒錯。」有些人可能找很久都找不到是哪裏奇怪,那種例外。不過會發現的人,往往是先感覺怪怪的,然後才發現是光影不對。

  「看到的如果是那種東西,眼睛會自動捕捉。所以會看得特別清楚,好像額外貼上去的一樣。」

  「額外貼上去?」

  「嗯,額外貼上去。」凱巳看起來很認真:「如果站的全是人類,目光隨便掃過去不會看清楚任何人。 但是有非人類在裏麵,剛好『接上了』的時候,會看得特別清楚。就算沒有故意停下來看他,腦袋裏還是浮現出就算花時間凝視也不會看得那麼清楚,細節全都顯現的影像。」

  「好像直接把定格影像打到你腦袋裏那樣?」璽克努力想象那是什麼感覺。

  「差不多。所以就算是我的動態視力捕捉不到,速度很快亂竄的幽靈,我還是會看到他長什麼樣子。」

  「聽起來在這個過程裏,眼睛隻是個指向工具,是用別的東西在看的吧。」眼睛隻是用來決定那個能看到的東西要「掃瞄哪個區域」罷了。

  「大概吧。不過每個人的巫師之眼情況又不一樣。有些人能看到天使和魔鬼,有些能看到幽靈,有些人看到的是活人的氣場,或是過去的記憶。這個東西本來就不穩定,也會受到身體和心理狀況影響。謊稱有看到東西的人很多,不過也很多人可以不必串供,就看到同樣的東西。有的人體力不好的時候更會看到,有的人卻是相反。」

  璽克回憶自己目前的靈異體驗。黑暗學院裏的太多了,不可能一一清點,就別管了。殭屍太多了,也沒法算。開始工作以後,在第四焚化爐拍過靈異照片,在艾太羅魔信接過幽靈魔話,在龍的魔書館看過生靈。這幾年算是比較少撞鬼了,雖然讓他想大罵「見鬼了」的情況是一點也沒少。

  撇除先天死靈師的問題不算,璽克覺得自己的通靈情況應該還算在正常人範圍裏。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44
第12章  瓏達漠亞


一點十二分。

  璽克巡邏經過最古老的區域。這一帶有幾座舊墳,有的已經沒人祭拜了,都是公家和善心人士幫忙整理的。

  璽克看到有個人影站在一座墳墓後麵,於是停下腳步。局長大人的預測中了,是瓏達漠亞。

  他的年紀跟璽克差不多,都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一頭像是胡亂剪短,參差不齊的黑色短發上,有一點一點不平均的白斑。他這個人既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中等身材,卻給人一種形容枯槁的感覺,彷佛這張皮底下是空的。他的眼睛是黑的,反射出一點藍光。他穿著深色的法師袍,靠月光無法確定是不是純黑的。他稍微低著頭,背隨之微彎,側麵對著月光。夾著手臂,左手捧著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手掌手指自然張開,蓋著他自己的嘴。

  璽克走近了一點。對方也看到他了,從手中抬起頭和璽克四目相對。平心而論,他算是長得不錯的男人,修長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棱角明顯的嘴,本來應該造成一種俊秀中有威嚴的感覺,卻總是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璽克看著他的眼睛,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這個人的眼睛沒有表情。璽克肯定他是真實存在的人,惟獨那雙眼睛像假的一樣,傳達出的是活物不具備的感情。

  「瓏達漠亞?」璽克問。由於剛剛的姿勢,璽克猜測也許瓏達漠亞身體不太舒服?但是現在看起來又不像了。

  瓏達漠亞的視線對著璽克,璽克卻不覺得他眼裏有映出璽克的樣子。生理上他看到璽克了,心理上怎樣卻是另一回事。

  「瓏達漠亞師兄?」璽克加上稱謂又問一次。

  「璽克崔格?」瓏達漠亞開口問。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不是那種故意放輕,反而更費力的說話方式。他的聲音很輕是因為他放出的氣隻夠發出那麼點聲音。

  「你知道我?」璽克問。

  「啊啊——我聽說了你的事。」瓏達漠亞又恢複稍微弓著背的姿勢,兩手交互抱住手肘。他頓了一下,說:「我知道你帶著什麼樣的禮物。」

  璽克聽出他的意思,「禮物」指的是先天死靈術。他拔出祭刀往後跳,小灰也離開銀匣圍繞著他。

  「不,我沒打算跟那些人一起進行偉大使命。我討厭那些人,越沒憑據的東西越相信,隨便就把靈魂獻出去了,比商人和娼妓更沒節操。」瓏達漠亞應該是在對璽克說話,視線卻在璽克四周轉,就是不放在璽克身上。

  「『那些人』是?」璽克問。

  「那個很清楚你的故事,但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一次又一次的聚集起了跟他一樣的人,把處理『那些』當成他們的使命。怎麼老有人自己想逞英雄,卻把別人的世界賠上去啊?

  「他們也找過我。他們還以為凡是與眾不同的人一定都吃他們那一套。一旦跟吃了同一套的家夥互相認同,這種人就已經不算與眾不同了,不是嗎?他們這些人也不過就是個常見的彼此取暖的團體。對了,你現在是平民,所以這種消息不會傳到你耳裏吧。『另一個社會』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馬上就會出事了。」

  璽克慢慢的把祭刀收起來,小灰大部分都退回銀匣裏,但還是在戒備。

  瓏達漠亞繼續念著:「無聊的人類三大問題。我討厭認真考慮那些廢話的白癡,他們沒發現不管答什麼都跟對錯無關嗎?那隻是在確認誰跟他們相信同樣的謊言而已。」

  璽克開始懷疑瓏達漠亞是在自言自語了。他看起來精神不濟,但說的話還是有條理,神智應該是正常的。

  「你這幾年都幹嘛去了?」璽克問:「師父很擔心你。」

  「你又以為你這幾年的人生在做些什麼呢?」瓏達漠亞反問:「很多人想知道這個答案。」

  這「幾年」應該是指璽克特赦到現在吧?璽克歎氣說:「除了掙錢填飽肚子,還有別的答案嗎?」

  「有。」瓏達漠亞咧開嘴,卻沒有笑意:「需要填飽的不是隻有肚子而已,還有這裏。」瓏達漠亞指指他的腦袋。

  「你這是在說我變得不討人喜愛了。」

  「那是必然的結果。對某些人來說,你已經成了阻礙。」

  璽克反問:「你呢?你在做什麼?」

  「看和思想。」

  這個回答等於沒有回答,雖然璽克也覺得有在做這件事的人並不算多。

  「對於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璽克問。

  「不算多——剛剛好可以讓我對你有個印象。」

  「不算多是多少?」璽克追問。

  「比方說——你其他使魔呢?」

  上一秒,瓏達漠亞看起來還像是因為夏天太熱而暈眩,連站著都累的模樣。下一秒,瓏達漠亞已經完成一道法術。他整個人像弦一般繃緊,兩手往前伸,一團深紅色,宛如半凝固血塊般不祥的光流在手中打轉。

  璽克拔刀。光流正麵朝他衝過來,在血泡表麵浮現一張臃腫的人臉。

  璽克左手拿祭刀插進那張臉裏,右手貼著左手的手腕,連續比出三個手勢,護壁法術以祭刀為中心張開。血之臉被祭刀刺中,露出痛苦的表情停了下來,血流構成的身體仍舊循著慣性前進,像暴雨一樣的打在護壁上。護壁上一下子多出很多張血流形成的臉,一麵哭泣一麵溶化。在璽克防禦的範圍外,兩座墓碑被血珠打到,碎裂倒地。

  瓏達漠亞兩手張開,手指往上勾了一下。璽克感覺腳下的土在動,緊急聚起下方護壁,用力跺腳,剛好把從土裏探出頭,像豆苗一樣的血珠踩回土裏去。

  臨時聚起來的護壁能量不夠紮實,一隻灰色的手突破護壁,從土裏伸出來抓住璽克的腳。璽克覺得自己的腳好像被冰塊包住似的。

  他跳起來,把護壁往前一推,把血流推遠。用另一腳的鞋底踩斷那隻手的手指,然後跳到倒下的墓碑上。

  「在此之前無我,在此之後亦無我。」瓏達漠亞說。璽克搞不清楚這是不是咒文,隻知道一道法術一下子成形。璽克覺得背脊發涼,立刻架起球型護壁。

  四麵八方都是**聲。聽起來像是有無數的人正被人塞住嘴,一片片的割下身上血肉。

  「在此之前無他,在此之後亦無他。」

  瓏達漠亞用的是正統的死靈術,從死國帝王耶薩華傳下來的,與當今主流法術結構徹底背道而馳的魔法。

  如果現代魔法是先打好地基,然後按設計圖在上麵蓋大樓,耶薩華係統的死靈術就是把大地炸開來,跑出什麼就用什麼。

  璽克看不到瓏達漠亞了。一大堆影像不是在他周邊閃爍,而是直接在他的眼裏跳動,整個空間都不正常了。他看到黑暗中很多裹上一層紅色的腳在走路,但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在哪個高度走路,竟然他沒低頭也會讓他看到腳。

  他知道護壁沒破,法術效果卻影響到他。璽克咬著祭刀刀背,空出雙手,五指張開,放棄依賴視覺,全力感覺細微的法術流動。法力流向在璽克腦中形成像是微血管分布的圖像,能量觸感黏稠像是生肉。

  璽克聽到瓏達漠亞說:「無生無死無成無滅。」

  璽克找到一個法術能量糾結在一起的地方,像是循環係統的心髒部位,他右手拿祭刀刺了進去。大量損壞的能量殘渣向四麵八方噴湧,璽克的護壁被扯成橢圓形,表麵出現撕扯的裂紋。

  璽克吼出所尼語的咒文:「我立足於夢,幻想真實的再造!眼前所見皆為心之障!我遺忘彼世的生命,在此刻此地成就醒覺的倒影!」他把祭刀換到左手,右手直接往「心髒」中間伸進去。 他感覺力量像是血流一樣,帶著熱氣穿過他的指縫,而他織就法術之網捕捉他們。璽克逼迫能量凝結,抓緊,扭轉!

  耳邊出現像是氣球破裂的「啪」一聲,所有呢喃尖嘯都消失了。璽克再次看到墳場的景色。附近二十公尺範圍內的墓碑全倒向同一側,墳丘不再是完整的圓形,兩副棺材直立插在翻過來的土堆上。其中一副已經打開來,裏麵是空的。

  璽克提高警覺,踩到地上。他左右張望,沒有看到瓏達漠亞。

  一具掛著碎布的骷髏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

  局長大人竟然還說瓏達漠亞不是個威脅!這不是都成功了嗎?一般死靈師在墳場是叫不起來的,何況還是個很難成功的舊屍體!

  那具骷髏站在土堆上,兩腳打開與肩同寬,手叉在骨盆上,先看左邊,再看右邊,然後低頭看(雖然沒有眼珠)到璽克。他的下巴發出喀喀喀的聲音,和上顎敲擊,璽克聽到他說:「呃?有點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透風的肋骨,喀喀喀的笑說:「原來我『穿得』這麼『單薄』啊,連皮都沒穿上,哈哈。哇喔,風大一點,我的肋骨聽起來就像吹口哨呢!」

  璽克把燃燒和捆綁的法術捏在手裏,衝向那具骷髏,骷髏卻整個散架,一堆骨頭像翻倒了整盒乓乒球般,彈跳著朝不同方向逃逸,遠離璽克能掌握的範圍以後再組合起來。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45
第13章  去死吧


一點二十七分。

  璽克在給舒伊洛奴的信上寫下:「然而,我不禁懷疑二分法可能有某種缺漏,總是有些人可以站在兩種世界的中間逍遙自在。

  「我想肯定有人可以帶著一邊的信息到另一邊去,隻是那肯定不是我。也許那會是某個小說家,用誰都不會相信的方式,半真半假的偷偷把答案說了出來。

  「『死後世界』已經成了眾多宗教的戰場,許多宗教都在編造敵人在那裏過得很不好的故事。這種說得斬釘截鐵的話,反而不可信了。」

  骷髏站在上風處,和璽克保持固定距離,陳年土味隨風飄了過來。

  這個骷髏很聒噪,一直找璽克講話:「吶、現在幾年了?誰在當皇帝啊?」

  「現在皇帝沒人管他是誰了。皇帝現在除了娛樂和發展觀光以外沒有別的價值。重要的是總理。」璽克頓了一下又說:「其實總理也隻有娛樂價值,而且還沒有發展觀光的價值。」

  「這樣啊,官銜變化真大。那現在的總理家族姓什麼?」

  「總理不是世襲製……」

  璽克覺得他有必要跟骷髏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你已經死了,既然如此就乖乖到另一個世界去。」

  「我知道啊。」骷髏用非常開心的高昂語氣說。璽克認為假如他有眉毛,一定會露出眉飛色舞的表情。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死人,就別擺出一副活生生的陽世觀光客態度!」

  骷髏伸長了頸椎盯著璽克:「你是光明之杖的人?」

  「你是指魔法院嗎?」璽克問。在薩拉法邑朵建國之前,「光明之杖」這個詞指的就隻是光明之杖,跟魔法院無關。從他在意皇帝超過總理這點看來,這具骷髏活著的時間大概是建國前。

  「魔法院?哪個國家的魔法院?」骷髏問。

  現在可以肯定他不是指薩國的魔法院,而是指建國前純屬民間團體的光明之杖。確定這家夥是建國前的人了。

  「現在統治這裏的國家是薩拉法邑朵……」璽克稍微解釋了一下現在的國家局勢。

  骷髏說:「我還以為你是光明之杖的人呢,不然怎麼這麼堅持死人就該死掉?」

  「死人當然該死掉吧?」

  「沒啊,除了光明之杖,很多人都覺得死人不要死掉也沒關係。我們會先把沒死透的人藏起來,等交代完後事,跟親友全部告別以後才讓光明之杖知道,看那些法師氣得呢!」

  璽克一愣。

  「這樣很危險!」璽克說。他本身不是因為光明之杖這麼說才覺得死人就該乖乖去死,他曾經親眼看過死者不安息,對死者和活人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嗯,是有聽說有些活人被吃了,我有個親戚就這樣一家子全陪葬了。」骷髏搔搔自己的顴骨。

  所以是因為很多人目擊到不那麼做的後果,長期累積下來才變成常識。一千兩百年前,死國帝王耶薩華引起了席卷艾太羅的殭屍大遊行。人們稱那個時代為負亡時代。璽克還以為負亡時代一過,全艾太羅人應該就一起排斥死靈術了,其實還是有不排斥的人存在,隻是不知道比例多寡。

  「所以你有打算乖乖到另一個世界去嗎?」璽克問。

  「有啊,不過拖個幾個小時也沒關係吧?」

  「你已經沒有要告別的親友了吧?」

  「你好囉嗦啊,馬上燒掉人也不會活過來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邏輯啊?」人當然不會活過來啊!不管幹什麼都不會活過來啊!晚點燒難道就會活過來不成?

  璽克抱著頭喃喃自語:「我現在體驗到的,難不成就是先人當年哀歎『時人短視窄聽,素好走告逸樂淫奢之事,若聞似禍臨,乃掩耳閉目,但求不知,謂其煩心也。』的那種感受!」之後沒多久大戰就開打了。

  「有什麼關係呢——」骷髏還在煽動璽克晚點再燒他。

  璽克不怎麼擅長扔火球,這家夥看起來又很容易散架,化整為零的逃跑。要是骷髏掙紮的話,可能會引起火災。燒掉這個骷髏的行動最好從長計議。

  他考慮這是不是該下山報警的情形,但是又擔心他離開墓園的話,這個骷髏會跑得不見蹤影。他有帶透沙柏給他的蜜蜂方塊,用這個的話他人在哪裏都可以呼叫魔法之手的援軍,問題是,來的會是重武裝部隊。這東西是在璽克因為先天法師身份被盯上時用的,因為一隻骷髏就用蜜蜂方塊,他覺得好像太大驚小怪了。

  瓏達漠亞是個立刻報警的好理由,不過璽克還有事情想問他。

  璽克決定再觀察一下。

  ※※※※※※※※※※※※※※※※※※※※※

  一點四十五分。璽克去找兩個打掃的小鬼,骷髏保持安全距離尾隨他移動。希望小鬼們沒碰到瓏達漠亞。璽克沒感覺到有異常的法術波動,應該沒事才對。

  璽克走向兩個小鬼的方向,在距離還很遠時就先發現他塞給他們的掃把和畚箕。兩個小鬼在偷懶,等下一定要教訓他們。

  璽克在一座新墳前麵發現他們。果不其然,奎恩靠著記憶在地上畫死靈術的法陣,瑠塞比則被派去把風。

  璽克隱藏自己的身影,直接走到奎恩的法陣中間再現身,大喊:「你們在幹嘛啊?」

  瑠塞比嚇到整個人縮了起來。奎恩卻以很快的動作擦燃火柴,想把最後一步驟完成。璽克比他快一步,直接把法陣圖案踢散,又一腳把蠟燭踩碎。就算璽克沒阻止,這個法陣也不可能有效的。這是某個漫畫家畫在作品裏的虛構法陣,不知被誰當成真正的魔法亂傳了。

  「你就那麼想見識死人的樣子嗎?」璽克寒著臉說。

  奎恩還打算頂嘴,突然感覺氣氛不太對。他轉頭,看到一個透光的身影沿著小徑走來,停在瑠塞比前麵。那具人型物體是深褐色的,隻有骨頭,骨頭和骨頭間什麼都沒有,就一塊空隙在那裏。它身上掛著碎布跟草根,邊走邊掉土塊。

  這兩個小鬼對不死者沒有免疫力。對第一次碰到的人來說,不死者是比模樣可怕的屍體更恐怖的。應該死了的東西居然在動,同時具有以暴力傷害自己、將相同死法傳染給自己、無法溝通不能投降的多重威脅,會刺激到人類作為一種生命體的全部生存本能,直接在淺意識裏聯想到自己的死亡。璽克看過很多次這種場麵了,被嚇到的人腦袋會瞬間停擺,無法反應過來。

  璽克早就習慣了。他招招手,說:「給他們個抱抱吧!」

  骷髏非常配合的撲上去給孩子們擁抱。

  瑠塞比嚇得哭出來了,骷髏放手後他吐了起來。接著骷髏撲向腳軟的奎恩,奎恩整個人都癱了,任由骷髏用頭骨磨蹭他的臉。

  璽克聞到奇怪的味道,奎恩**了。

  ※※※※※※※※※※※※※※※※※※※※※

  兩點二十三分。

  在管理員的亭子後麵,有高度在成人腰附近的水龍頭。璽克拿了勺子給奎恩衝洗。

  「這種已經爛到幹淨的你也怕,還想叫起半腐爛的屍體?」璽克在把奎恩拖過來的過程裏,自己也弄髒了。反正現在是夏天,他幹脆也把衣服脫了,隻穿著荷葉圖案的四角**衝水。

  奎恩還站不穩,靠璽克幫忙才把衣服脫下來衝水。

  「下、下次我一定會——」奎恩一回神,第一件事就是開始頂嘴。

  「再**一次?」

  「不是!」

  骷髏現在蹲在會被水噴到的範圍外,用手指骨撐著下顎骨,打量這兩個活人身上的肉。

  瑠塞比離骷髏遠遠的站著。

  「你是死靈師嗎?那個是你的使魔嗎?」奎恩睜大眼問璽克。

  璽克盛了滿滿一勺水從奎恩頭頂上澆下去。奎恩脖子縮了起來,手也跟著抬起。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問。我隻是個普通的墓場看守人,那家夥是個不該發生的意外。」璽克說。要是告訴他有別的死靈師出沒,這個奎恩肯定會讓事情朝更糟的方向發展。

  墓場不可能有衣服給他們換,洗完以後奎恩直接把扭幹的衣服穿在身上風幹。

  璽克套上濕長褲,再披上濕的法師袍。他今天穿的法師袍是中間一條長拉鏈的外套款式。他沒把拉鏈拉上,露出胸膛。雖然也可以用法術弄幹,但璽克不想浪費精力。光把衣服烤幹而不傷到衣料,是需要費神精密控製的。

  璽克發現這兩個小鬼看他的眼神好像有所改變。尤其是奎恩,之前看他的樣子就是看囉嗦大人的表情,一點尊敬之意都沒有,現在突然開始用看可靠大哥的眼神看璽克,突然變得可愛多了。

  璽克皺眉,和抬起眉毛、眼睛發亮的奎恩對看。

  「你是戰鬥法師嗎?你跟光明之杖戰鬥過嗎?」奎恩提高音調問。

  原來是傷疤的關係。璽克的確跟光明之杖戰鬥過,不過他可不想告訴奎恩。

  「你想知道什麼?」璽克板著臉說:「你想知道被砍上一刀痛到連打滾都沒辦法是什麼感覺?還是你想要知道被火球砸中全身燒起來會有什麼心情?你想知道旁邊的人被冰錐群打到的時候,噴到你身上的血還有多少溫度?

  「連為什麼不可以都沒搞懂,就把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當成目標了。你不知道古代流傳至今的禁忌有他們的理由嗎?是曆代白癡一再挑戰結果一再應驗,才會維持至今!」

  奎恩還太年輕,璽克說的這些事情他都無法想象,因此也無從害怕。奎恩會把這些大人寧可不要碰到的事情當成英雄事跡崇拜。璽克隻希望他至少可以從璽克的表情裏稍微明白到,那些事情絕對不是好玩的。

  奎恩皺眉低頭,也垂下眼瞼。

  骷髏說話了:「我知道吃麻糬噎到是什麼感覺。」

  「閉嘴。」璽克對骷髏說。這種死因的曆史看來是跟麻糬的曆史一樣久。

  璽克和骷髏說話的樣子,導致奎恩更加認定璽克是死靈師,那具骷髏是他的傑作。

  「你怎麼成為死靈師的?為什麼不當了?」奎恩追問。

  璽克正要回答,突然感覺到有不正常的法術能量流動。他指著兩個孩子說:「你們躲好,別跟過來!」然後跑向異常的地點。

  不隻兩個孩子,連骷髏都快樂的找地方躲起來了。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45
第14章  入侵者應該是人


 兩點四十一分。

  璽克在跟入口方向相反的山坡旁邊發現一批入侵者。兩個垛洲老外,兩個本地民族,一共四人。璽克看到他們身上都戴著真神教的天使項鏈。

  領頭的男女老外都長得非常好看。雖然璽克聽說艾太羅人看垛洲人,很容易把他們裏麵的醜看成是美,垛洲人看艾太羅人亦然,不過璽克覺得他們應該至少都符合那種別人在辦聚會時,可以臨時加入不會被轟出去的體麵外表。後麵的兩個艾太羅人也都是一臉老實相,足以卸除人的戒心。

  引起璽克注意的是,那兩個老外和其中一個穿白上衣的本地民族,身上或強或弱,都有那個真神騎士那種缺乏人性的純粹美的氣質。彷佛他們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親友在酸液中冒煙哀嚎,也不會急忙到處找工具把人救出來,而能繼續端坐在原地向神祈禱,對神所賜的這一切不間斷的感謝。

  兩個老外都穿著洋法師袍,或者該說是神輔袍和修女袍。

  「你們要掃墓嗎?」璽克推測應該不是。他們的表情在璽克看來就好像他們不是爹娘生的,是神用一道光把他們送到地上,應該沒有掃墓的需求才對。他們手上拿著雙手持的大錘子,這也是掃墓用不上的東西。

  神輔和修女好像沒看到璽克一樣,隻顧著跟那兩個艾太羅人說話。他們用艾太羅語說:「這裏是拜鬼的祭壇,我們要毀去它以彰顯神的榮耀!」

  「喂。你們想進警局嗎?」璽克上前大聲說。

  兩個艾太羅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念誦手中的書:「世上隻有一個神,就是達尼薩!除此之外都是魔鬼!凡祭祀他神與死者,不單隻祭祀達尼薩的,神必將滅盡他們所有。凡有其他信仰者,神必不憐惜他們,你們也不可。」

  璽克疑惑的皺眉。他們手上拿著正在念的書,封麵上寫著「聖經」兩個大字,那就是「神諭經」沒錯——真神教最為重要的核心經典。據說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本書是很多垛洲人家中惟一一本書。

  本來那本書書名原文語源是紙,頂多就是「書」的意思,經算是尊稱,跟聖沒有關係。而「聖」這個艾太羅文字,在艾太羅文化中是艾太羅人努力的目標,光看一本書是不會懂的,必須要看很多很多書並在社會中累積大量經驗才能找到成聖的道路,因此沒有任何一本經典名為「聖經」。當年傳教士發現了這件事,就用這個字來替他們的《書》命名。

  本國眾多學者對傳教士的作為非常不滿,他們覺得真神教根本就是迷信,和本國的「聖」這個概念扯不上任何關係。於是許多人都不叫這本書是聖經,勉強給了個「神諭經」這種符合(真神信徒說的)來曆的名字。

  那些真神信徒念的這些神諭經段落璽克都沒印象。大多數艾太羅人,應該也沒聽過同一本書裏的這些篇章。

  這的確是神諭經的內文沒錯。隻是傳教士知道這些經文不容易被人接受,所以從來不會主動提起。

  這些文章聽起來跟黑夜教團的祈禱文根本就一樣啊!

  璽克說:「你們最好離開,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那些人無視璽克,繼續念他們的「聖」經:「他們的嬰孩必在他們眼前摔碎,他們的房屋必被搶奪,他們的妻女必被玷汙!」

  璽克大聲說:「你們不可以破壞墳墓!」他想起真神教人文派是如何解釋掃墓行為的,就試圖用這種觀點說服他們:「這是追思故人的地方!」

  神輔說:「艾太羅人都是小偷和**,都是要受審判的,不需要在意!」

  在這世上的所有體驗裏,種族歧視肯定屬於最讓人覺得糟糕的那一塊;而比這更糟糕的,是在自己祖先世世代代居住的國土上,體驗別人對自己種族歧視;糟糕到極點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又發現自己的同胞竟然讚成這些種族歧視的觀念。

  那兩個艾太羅人居然點頭稱是。

  璽克覺得心都涼了一半。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難過的感覺。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塞住了他的喉嚨,他的所站的地方突然變得不可靠了。侵略者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以一種傲慢的姿態,絕對美、絕對對的形象,宣布璽克以及璽克重視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而存在的。

  修女揮手指過所有墳墓,又指著璽克對那些艾太羅人說:「就是因為他們不信真神,才那麼墮落,才會都是小偷跟**,一個正義之士都沒有。」

  璽克心想:真神教真是越看越像邪教。他還在黑夜教團的時候,那些老師也是用各種理由要他們相信隻有他們有美好的未來,他們以外的人都活該慘死。

  真神教認為達尼薩造了世界,又造了最初的人類雅沙跟娃寧,賜與他們統治世界的權力。但是女人娃寧跟蛇一起**男人雅沙,使人類違背了神的心意,於是雅沙跟娃寧從天堂被流放到地麵上,繁衍出如今的人類。由於雅沙跟娃寧背叛神的罪,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被達尼薩詛咒,身上帶著原罪,除非得到祂的恩賜,否則死後都要下地獄。後來因為人類在地上做出種種祂不喜歡的事,祂就放了一場大洪水把地上的生物包括人類幾乎殺光,隻留下祂喜歡的那一家人繁衍後代。

  艾太羅人的傳說則說,在人類出現很久之前世界是一片渾沌。之後陰陽分離,有了天地,化成萬物,蛇身女神央後用泥土做成了人類。人類增加後,有水和火兩個巨神打架弄斷了天柱山,引發大洪水。央後為了在這場浩劫中保護人類,斬殺了危害人類的凶猛惡獸,又熔化石頭補好天柱。當時因為青色的石頭不夠而放了些顏色不同的石頭,使得天空有了不同的色彩。

  央後還創造了嫁娶之禮,讓人類不需要祂幫助也能繁衍下去。

  科學家考證,地球上的確出現過大洪水。因此世界各地的神話都同樣有大洪水的故事。在這兩則神話裏,一個神弄出了洪水毀滅人類,一個神為人類抵禦洪水災難。很能代表這兩種信仰迥異的本質。

  璽克舉起手,指著這群真神信徒說:「你們流著罪人的血,我沒有。我是央後用土捏成的。隻有你們才被詛咒,隻有你們不信朗盈才會下地獄,我不會。」既然艾太羅人都可以信真神,可以自認為是達尼薩造物的後代,他當然更有理由自認為是女神央後造物的後代,身上沒有雅沙跟娃寧的血,也沒有這種血帶來的原罪。

  修女說:「這世上所有典籍隻有聖經是出自真神,隻有聖經才不會錯,央後隻是個原始宗教迷信,是人類的錯誤幻想。央後沒有創造人類。人類是真神創造的。真神是真實的,所以絕對不是迷信。人類是達尼薩造的,這才是對的。」修女示範「因為蘋果派裏放蘋果,紅豆餅裏放紅豆,所以蘋果派是對的,紅豆餅是錯的。」的邏輯該如何應用。

  修女繼續說:「聖經裏有世界上所有問題的答案。你不應該讀那些不是出自上帝的書!就是因為你接觸了魔鬼的書,才會產生世界不是達尼薩造的這種錯誤觀念!」

  「你們到底要不要離開?」璽克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要知道,我們的一切所為都不是因為我們的意誌,而是因為上帝的意誌。」神輔說。

  璽克大聲說:「所以你們不過是一群沒有思想、沒有自我意誌的,達尼薩的傀儡。跟你們說話沒有用,叫達尼薩來!」

  神輔說:「『真神的傀儡』對我是讚美。你會見到祂的,就是在你受審判的時候!」

  直到這一刻,璽克還是相信真神教是正派宗教,他們不會像邪教一樣對異教徒動武。畢竟他常聽聞真神教是如何的做公益,他也看過真神信徒熱心助人……就像其他宗教一樣,差別隻是真神教特別愛強調他們這麼做是因為真神而已。

  璽克說:「你們那些教義根本亂七八糟,你們想想,如果是個人說出這種話,你們會相信嗎?那些下地獄的條件,你們覺得合理嗎?」沒信真神,不管做多少好事都要下地獄。地表上的恐龍法官已經夠多了,連死後都要繼續碰到那種家夥嗎?

  「就因為人不會這麼說,就因為不合理,才證明這是神說的、更顯得上帝偉大!」神輔說。

  ※※※※※※※※※※※※※※※※※※※※※

  三點整。

  璽克右手手背一陣劇痛,旁邊的草斷了一片。他舉起手,看著自己流血的手背。血一直流過他的手臂,染紅他的袖子,從手肘的地方滴到地上。他冷靜的拿出魔藥滴上去,血就止住了。

  那個神輔突然用法術攻擊他。要不是璽克反射動作擋掉,傷勢會更嚴重。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受神譴的同性戀!」神輔惡狠狠的瞪著璽克說。

  「啊?」因為這個指控實在偏離真相太遠,璽克一時間還無法反應。他可是有女朋友的男人!既然舒伊洛奴是女的這件事無可懷疑之處,那他就確定自己喜歡的是女性。

  璽克注意那個神輔的視線方向,這才想起自己現在裸露胸膛,不但兩點出來見客了,濕衣服還貼在身上,身體線條畢露。但是要對「同性戀」過敏到什麼程度,才會隻因為一個男人衣服沒穿好就認定別人是同性戀啊?為什麼不說他是想**女人啊?真相不過是他沒有別的衣服可以換而已!

  神輔像中邪一樣,瞪著璽克,為其他人背誦神諭經裏其他少為人知的篇章:「如果男人與男人交接,他是舍棄了神配給他的妻子,這是神所譴責的。他必付出流血的罪責!」

  「想見血是吧?我會讓你們流個夠!」璽克拔出祭刀,用刀鋒接了一滴他自己的血,作為最初的引導力量。然後他站著全身放鬆,隻對著雅沙跟娃寧的後代稍微舉起拿著祭刀的手,眼睛緊盯著這群人。

  那兩個老外開始施法,用唱的唱出咒語:「禰是善良,禰是愛,禰是陽光空氣和水,禰如此美麗如此美妙如此耀眼奪目,禰就是我所需的一切,有禰就足以使我飽足……」

  整首歌都在堆砌讚美詞彙,別的什麼都沒有。讓璽克想起他曾經在複寫世界看過的,空空如也的嬰兒床,周圍飛揚的標簽。這一次,空蕩蕩、被標簽圍繞的是某個神的祭壇。

  神跡法術是來自於達尼薩,而艾太羅魔法是來自於大自然運行的道理。也有垛洲法師說神跡術其實不需要達尼薩也能使用,任何信仰都可以作為神跡術的來源,到底誰說的才對,他今天應該可以知道答案。

  兩位真神教法師的腳下投影出一幅藝術圖案的線框。璽克記得那好像是垛洲某間著名教堂上著名藝術家的作品,有名到連非美術界的艾太羅人都知道的名畫。畫著眾多真神教故事人物站在雲朵上,還有很多天使飛來飛去。兩位真神教法師站的位置是中間下方的雲。

  接著他們頭上又出現很多白色發出微光的羽毛緩緩飄落。

  這個場麵讓璽克想起涅庫卡密納賢人葛朱奧的故事。他曾經為了讓皇帝可以用眼睛看就知道他很厲害,隻好浪費法力製造根本沒有功能的巨大法陣,在自己頭上和腳下轉。

  璽克還是比較認同他的異世界筆友洛菲司說的:「強力的魔法都很樸素。」搞這麼誇張除了唬外行人之外還有什麼功能?

  怪的是,璽克仔細觀察,發現隨著這些圖案逐漸成型,那兩個真神教法師的法力也逐漸增強,而且他們顯然很用心在欣賞這些圖,搖頭晃腦的對著地麵露出笑容。璽克領悟到,這些表演同時也是演給他們自己看的,他們靠著這些圖案營造神性氛圍,使自己精神亢奮,提高所使用法術的威力。

  現場刮起怪風,像是妖怪出現的前兆。璽克織好幾道咒語,捏著最後一個動作準備好反擊了。

  群聖畫發出白光,冒出像滾燙金屬一樣的白色火舌,攻擊法術即將襲來。

  這時璽克聽到腳步聲往這裏過來,小灰也提醒他有必須注意的目標靠近,他隻好側轉身體,瞄了一眼後方。

  神跡術發動了,白色火焰在這時候聚集成火之巨蛇(璽克覺得看起來很像,不過他們大概不會喜歡這個形容),朝璽克撲過來。

  在璽克把捏住的法術全部扔出去之前,來者一個箭步衝到璽克前麵,直接衝向巨蛇。

  那個人穿著真神騎士服,銀白色閃亮的披風隨著他的動作飛了起來。端正到像大理石雕像一樣的臉,是璽克早先碰到的那個真神騎士。

  真神騎士手中有狀似聖劍的白色閃電柱。他揮動閃電柱,由上而下撕紙一樣的把巨蛇劈開。巨蛇中間的法術結構被破壞,一下就散了。

  然後真神騎士站在璽克和那幫人中間,舉劍對著那幫人,明顯是在保護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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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神教和真神教和複活


「朋友,你沒事吧?」真神騎士轉頭笑問璽克。

  璽克皺眉,擺手指指那幫人和真神騎士:「你們聯合演戲?」先派人找璽克麻煩,再出麵解決,以便提升璽克對真神騎士的好感?

  「什麼意思?」真神騎士一臉疑惑。

  「算了。」

  真神騎士和那兩個真神教法師用璽克聽不懂的語言,以很快的速度交談。

  剛開始那兩個真神教法師似乎很不高興,真神騎士的語調持平。然後真神騎士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像是在背神諭經,真神教法師也激動起來,最後雙方語氣都變得平穩。那兩個真神教法師還打算施展法術,真神騎士笑笑的把手中物舉高,白色閃電光芒一下子變亮好幾倍。

  然後那兩個真神教法師就帶隊逃跑了。

  「別跑!」璽克想追上去,把他們通通交給警察,然後那兩個真神教法師就會因為傷害本地人而坐牢,坐完立刻驅逐出境。

  真神騎士卻伸手攔住璽克,用艾太羅語對他說:「為了你的安全,不要追。」

  「你到底是站哪邊的?」璽克生氣的說。他隻是頓了一下,那幫人就跑光了。

  「我站在這裏啊。」真神騎士不解的說。他把手中的閃電柱垂下,閃電就消失了,剩下一個乳白色,像是槍的模型一樣的東西,或者該說是一端尖頭的長棍,棍身上有很多重複的文字雕刻裝飾。長度將近兩公尺。那東西的尖端其實也不算很尖,大概隻能拿來刺橘子。這應該是朗盈係統神跡術的附魔槍——對他們來說是祝福的聖槍。真神騎士兩手握住槍一使力,就把槍拆成兩根,然後塞進掛在腰上的帆布長袋裏。璽克注意到袋子裏好像還有幾根類似的東西。

  「不是,我問你跟那些人是不是朋友!」璽克說。

  「是啊。」真神騎士笑說。

  璽克都忘了這家夥初次見麵劈頭就叫人朋友的。凱巳沒這樣,電視上的外國人似乎也不會這樣啊!倒是國內的強迫推銷會這樣!

  「算了!」璽克非常不想跟這個真神騎士說話。

  ※※※※※※※※※※※※※※※※※※※※※

  三點十一分。

  璽克找不到兩個小孩跟骷髏。他拿出給舒伊洛奴的信,隨手又寫了幾句上去:「我聽見風的聲音,我踩在大地上,我看到石碑籠罩在深紫色的陰影裏,也看見他們在月光下好似結霜,我的周遭都是死去的人。在離世的人之中,肯定有人認為這個世界是某個大能的家夥為他們準備的,但即使他們再也不能享用這個世界了,世界依然存在不是嗎?

  「就算人類滅亡了,時空也會繼續依照法則運轉。那麼,即使人類這個種族從來不曾誕生過,世界也一樣會存在。即使創造了人類的神從來不曾存在過,世界也一樣會存在。

  「人類想要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但假如沒有意義,這個生命難道就不會誕生?既然目前看來在生命誕生的材料裏不包含意義,那意義就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那是人出生以後,自己去追尋,為自己取得的。那不是某個更高的家夥給予的,也不是理所當然是人就要有的東西。自己是為何而生,必須自己去決定。」

  那個真神騎士一直跟在他後麵走。

  璽克把紙收好,轉身麵對真神騎士,對方就開始自我介紹起來:「我叫歐黎爾。」

  「我不想信真神,別對我傳教。」璽克說。

  「真神可以讓你空虛的生命變得有意義。」

  「我的人生已經夠『充實』了。」明明不知道璽克過的是什麼生活,居然能斷定璽克過得很空虛?神對人生還是少插手點好吧。在艾太羅文化裏,喜歡祭祀勝過辦公的君王,隻能拿到垃圾級的曆史評價。跟愛好女色不管事的君王是同等的。

  「難道是因為剛才那群人,所以你才討厭真神的嗎?」歐黎爾恍然大悟的睜大眼。

  不,璽克從來沒喜歡過真神。

  歐黎爾的手肘維持彎曲,手掌朝上張開手,作出強化發言內容和無防備的友善手勢:「他們是『歸信之家』,他們弄錯了真神的意思。真神是愛與包容,真神是和平,不是傷害。」

  璽克壓低一邊眉毛看歐黎爾。照這樣說那些人之所以會動武,是因為他們是真神教裏麵的外道。

  說到「家」就讓璽克想到凱巳接到的魔話,凱巳的同伴大概就是來提醒他那些人到艾太羅了。這些暴徒如果在艾太羅獵巫,他也不會覺得奇怪。畢竟這個世界不管哪裏,治理的是教廷還是俗世政權,對他們來說都是神的國,差別隻是已得(已被真神統治)或未得(還沒被真神統治)而已。就像歐黎爾認為璽克早就是真神的人了一樣。

  總之歐黎爾的意思應該是,真神教仍然是個不會使用暴力的世界級正派宗教。那些傷人的家夥不算是真神教造成的。

  「如果你沒有要掃墓,就請你離開。」璽克說到一半,轉頭看到老食屍鬼正趴在旁邊的墳丘上聞嗅。

  「你怎麼進來的?」璽克寒著臉問。

  「他把土地公推倒,神輔把碑砸掉,我就進來了。」老食屍鬼指著歐黎爾說。

  「我要以破壞公物的名義把你扭送警局!」璽克對歐黎爾說。這些家夥居然弄壞了這裏的防護措施!

  「那隻是個偶像,沒有它你會更好!」歐黎爾說。

  「土地公是這裏的公共建設!」誰跟他計較宗教的事了?這非常世俗!

  老食屍鬼開始扒土,璽克隻好放棄歐黎爾,轉身對付食屍鬼。他對老食屍鬼伸出手,手掌張開念一個非常古老的咒語:「亡域陰界之屬,有請天兵天將驅之。人有其舍,彼行其道,殊途上下,不可為患。歸汝無盡方圓,勿入此窮禁監牢,速去!」

  這個咒語早在仙道教成形之前就已經在艾太羅流傳很久了。仙道教成形時統整了艾太羅地區的民間方術,自然也把這個咒語納入他們的體係中。

  於是不清楚艾太羅文化史的人,比方說歐黎爾,就會把這個咒語當成是仙道教宗教祈禱文。於是就會把璽克用這個咒語驅逐食屍鬼的行為,看成像他們對魔鬼念神諭經一樣。隻是璽克念的不是神諭經,所以是魔鬼的經。

  老食屍鬼的下顎一下子脫臼,張大到臉上的肌肉都開始撕裂,對璽克發出威脅性的低鳴。他的手在墳丘上抓出十道爪痕,和璽克僵持了十秒鍾,手腳並用的跳走了。

  璽克鬆了一口氣,再來要修好土地公像和各處的碑,防止食屍鬼又回來。

  ※※※※※※※※※※※※※※※※※※※※※

  三點二十二分。

  歐黎爾一直在旁邊對璽克說:「不要跟魔鬼為伍,不要使用邪靈的力量,回到真神的羊圈吧!」

  「閉嘴,等我有空就抓你去警局!」不知道破壞公物能不能判禁止入境?璽克把倒在地上的水泥土地公像推回基座上,把碎水泥塊塞回去,用魔法修複。

  「艾太羅的『魔法』就是魔鬼法術的意思!你為什麼能這樣安心使用魔鬼給的力量?」歐黎爾居然真的露出擔憂的表情。

  璽克的嘴角往下壓,鄙夷的看歐黎爾:「不是。這個詞是流荒時代出現的,指的是從惡魔那裏學來的法術係統,不是跟魔鬼借力量。」惡魔的法術和科技都比人類進步很多,在惡魔大舉入侵艾太羅的流荒時代,艾太羅人跟他們學了很多技術,魔法是其中之一。因為那個時期對整個法術史的影響太大,之後「魔法」這個詞彙就開始跟「法術」混用了。那時也開始有些法師會自稱「魔法師」,不過現在還是最早的稱呼「法師」是正式用法。

  這些家夥該不會一天到晚散布這種扭曲艾太羅文化的說詞吧?

  「不要再信仙道教了,你想想,仙道教有那麼多個重鎮、那麼多種流派,而真神隻有一個教廷、一種解釋,當然是真神才有真理啊!」歐黎爾這次示範「因為香檳的產地是香檳,米酒哪裏都可以生產,所以香檳裏才有酒精,米酒裏沒有。」的邏輯要如何運用。何況隻有歐黎爾這種人才會相信真神教真的隻有一種解釋。

  「我覺得允許自由發表看法的宗教還比較好。」璽克說。真神教的各個教派會把有其他解釋的人都宣布為異端,加以消滅。於是變成一堆教派互相消滅的場麵。

  「你是中了龍的詭計!」歐黎爾說。

  這次這句話真的戳到璽克的禁句了。

  「卓梗不是龍!」璽克正要開罵,他又感覺到有入侵者出現。隻好趕緊奔向入侵者所在的地方。

  ※※※※※※※※※※※※※※※※※※※※※

  三點三十五分。發現死靈師!

  三個全身都包住,臉也包住的男人已經把墳墓挖開了,棺蓋也撬開了,一股氣味飄在空氣中。法陣粉末畫過墓埕、爬過墓手,甚至畫到了草地上。璽克光憑那個法陣裏麵蠢蠢欲動的能量,就能判斷那是有效法術。

  本地死靈師怕被作祟,不會動反死靈術設施。都是那些外國人,才害得這些家夥可以當場喚起屍體!

  「滾開!」璽克邊跑邊拔出祭刀。

  「守墓人來了!打倒他!」

  一道風刃朝璽克的臉撲過來,這些人認真的想殺人!璽克身體一低閃過,撲進第一個人懷裏,手肘命中他的胃,把他撞到墓手外,倒在地上慢慢**。

  璽克沒時間考慮這是不是該逃的狀況,另一道風刃這次朝他的腳過來,璽克跳起來閃過,法術強化跳躍效果,順勢一個側翻,淩空一腳踢中第二個人。璽克腳順便勾住對方頸部,把他壓倒在地。璽克還算客氣沒直接割他脖子,隻拿低等級的震撼術炸他的腦袋。

  第三個人看到同伴兩人在幾秒內倒下,整個人都傻了,眼睜睜的看著璽克撿起一顆石頭,單手拋了兩下試試重量,然後砸在第三個人臉上。

  對付戰鬥外行的法師,連護壁都用不上。

  璽克拿出繩子準備綁人,歐黎爾卻在這時候拿組合好的聖槍朝璽克刺過來,逼得璽克放開繩子,一手拿祭刀刀柄,一手抵著刀背,放護壁格擋。

  璽克兩腳撐住地麵,整個人被衝擊力推得往後移動了三十公分。

  歐黎爾後退一步,把聖槍豎直,槍柄尾端抵在地上,說:「不準你傷害複活的先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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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來點屍體吧


璽克想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真神教把死靈術喊作複活術,視為最高等的神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你到這裏來,是為了到第一線保護『複活』的幼苗。」

  真神教傳說,當世界末日到來、審判之日降臨時,所有死者都將從墳墓裏複活,於是神的國降臨地上,再也沒有死亡。

  「是,我要保護天啟的使者。」歐黎爾看著璽克笑說。

  「好歹也尊重一下本地風俗吧——」璽克咬牙說。

  「真神的教誨適用於全世界每一個地方。」歐黎爾說。

  「你該不會以為那本破書,可以取代本地人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累積下來的智慧吧?」反對死靈術是本地人上千年累積下來的教訓!

  「當然可以。你可以在聖經裏找到所有問題的解答。」歐黎爾認真的說。

  「『盡信書不如無書』你沒聽過嗎?」在重視讀書學習的艾太羅文化裏,這是跟「學而不思則罔」同等的重要箴言。

  「上帝的話語沒有這個問題。」

  這家夥也是真神的傀儡,跟他說話沒有用。璽克不想跟真神騎士打,那沒比跟聖潔之盾騎士打好多少。雙方就這樣僵持不下。

  這段期間那三個死靈師爬了起來,雖然搞不懂情況,卻立刻搞清楚他們安全了,於是又開始修補法陣,要使用死靈術。

  璽克沒有搏命的打算,麵對真神騎士隻能放棄了。

  璽克決定撤退,然後直接去警局報警,用世俗的力量對抗宗教。

  就在他腳步往後移動的時候,那兩個小鬼,奎恩跟瑠塞比沿著小徑小跑步過來。

  「是真正的死靈師,已經在施展法術了!我們快去看!」奎恩眼睛發亮,拉著一臉快哭了的瑠塞比跑向三個死靈師。

  三個死靈師中有一個露出邪笑,對著孩子開始念咒聚集風刃。對他們來說,這兩人是自動送上門的新鮮屍體。

  兩個孩子發現情況不對,嚇得站住。

  歐黎爾轉頭看那兩個小孩。

  璽克趁機往前衝。兩個死靈師被他嚇到舉手遮臉不敢動,但是那個使用風刃的家夥沒有停手。在璽克一拳打上他的臉同時,歐黎爾也轉身,聖槍橫掃向璽克。趁著對方吃痛,無力掙紮的瞬間,璽克抓住那個死靈師,扭身拉他去撞聖槍。

  白色閃電炸裂開來,死靈師正麵衣衫全破,包含頭套也飛了,露出一張極瘦,皮膚滿是大片紅斑和潰爛的臉,上麵有很多條因為極癢而抓傷的痕跡,有個地方爛得極深,都看到嘴裏了。他因為挨了璽克的揍而流鼻血,又因為被聖槍打到而暈噘。

  璽克一腳把男子踹向歐黎爾,趁歐黎爾接人的時候衝向兩個小孩,抓住他們的手拖著跑走。

  璽克邊跑邊低吼:「想死了你們?你們不知道死靈師頭號死因不是被抓到,是被其他死靈師殺掉嗎?」

  瑠塞比哭出來了:「對不起!奎恩,我們回去吧?」

  奎恩也嚇到了,臉色蒼白問璽克:「那個人的臉是怎麼回事?」

  璽克怒答:「屍毒啊!那是化學和詛咒的複合毒,無藥可救!」本國老人家這麼常用這件事嚇唬小孩,他們都沒記住嗎?

  璽克一路把他們拖到入口旁的土地公像旁邊,推他們出去:「這次真的要乖乖回家了?」

  奎恩和瑠塞比用力點頭。

  ※※※※※※※※※※※※※※※※※※※※※

  四點零二分。

  雲移動了,璽克抬頭看到月光逐步照亮瓏達漠亞的模樣。

  他站在離開墳場的路上,旁邊站著那隻骷髏。

  「新人啊?」瓏達漠亞作出一個好像是打算偏頭,卻偏到一半就決定算了的動作。頭稍微歪著看他們。

  璽克把兩個小孩拉到自己身後。

  「真可愛,過來呀,讓我看看。」瓏達漠亞說。

  「瓏達漠亞師兄。」璽克提高聲音問:「我可以問你其他師兄怎麼了嗎?」當時和瓏達漠亞一起離開龍窩的人,應該有五個才對。

  瓏達漠亞語調輕柔,像是在戀人的耳邊說話:「哈安和雅斯蒙的屍體你們應該早就收到了吧?我記得警察驗完會還給家屬的,師父也會知道吧?真是的,我那時候技術還不成熟,浪費了呢。思其索被別的同行殺掉了喔,現在屍體不知道在哪裏遊蕩。怡耶我還帶著呢,最近有點爛了,保存技術還需要改善。」

  璽克感覺到背後兩人抓著他的力道變大了。

  「你們現在知道了嗎?」璽克咬牙切齒的說:「這就是你們想加入的世界。」

  「這是當然的吧?」瓏達漠亞的視線定在璽克身上:「哪有使用別人的屍體,自己卻不供應屍體的道理?那不就成了單純的掠奪者嗎?」

  「你以為自己不是掠奪者嗎?」

  「依我看,這些一輩子靠吃動植物維生,卻不肯讓食屍鬼啃上幾口的人,才是掠奪者呢。」瓏達漠亞把他做到一半的偏頭動作完成,慢慢轉正,然後朝天空看:「啊,有別的同行呢。」

  「是啊。死人都被煩死了。」

  「去騷擾下他們吧。」瓏達漠亞指著道路說:「路上的家夥我清掉了,這條路暫時是安全的,兩個小孩就這樣回家吧。這裏不是活人的遊戲場,沒有獻上性命的覺悟就別到死靈的世界來。」

  「你沒騙人吧?」璽克警戒的問。

  瓏達漠亞表情漠然,整張臉尤其是嘴唇都放鬆了,眼神看起來甚至有點茫然,看不出來是不是認真的:「就當成是師兄的禮物吧。再說,你以為我來這裏的路上碰到的死靈師會放過我嗎?我活著走過的路上安全了,也很正常吧?我覺得夠了,接下來我想找點樂子。」

  「小灰,送他們回城裏。」璽克打開銀匣放出使魔,灰色的霧纏在兩個孩子身上:「碰到死靈師就吃掉,留骨頭就夠了。」

  奎恩、瑠塞比跟小灰一起跑下山坡。

  瓏達漠亞朝璽克走近:「那麼,去狩獵死靈師吧。」

  「你瘋了嗎?你這個人正常嗎?」璽克咬牙說。瓏達漠亞的行為完全不可理喻,看不出來他行動的標準,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我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啊?」瓏達漠亞眼睛稍微睜大。他站的地方比璽克低,因此是抬頭看璽克。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到底是站哪邊的?你沒發現自己反複無常嗎?」

  「反複無常是指什麼?」

  「你到底是討厭死靈術還是不討厭?」璽克指著站在瓏達漠亞旁邊的骷髏說。

  「我隻是覺得墳場適合避暑,有屍體就順便了而已。」

  璽克有種脫力的感覺。他之前就覺得「死靈師怕冷所以夏天活動比較積極」的說法有問題了,原來是把陰風當冷氣吹嗎?

  「算了!」璽克說:「那邊有真神騎士,你想對付他嗎?」璽克希望這樣可以嚇退瓏達漠亞。

  瓏達漠亞帶著骷髏從璽克旁邊走過:「好啊。聽說有些真神教聖人死了,屍體不防腐也不會爛呢。」

  璽克並不是想要他答應這件事啊!璽克擔心他殺人,趕緊跟了上去。

  ※※※※※※※※※※※※※※※※※※※※※

  四點二十一分。

  瓏達漠亞在距離目標還有五十公尺時就動手了。他手抬起,手掌對著天空,也沒念咒,直徑超過一公尺的血球就出現在他手上。

  璽克跟在後麵看,非常驚訝。即使不想要知道,也不打算去考慮這一點,他還是發現瓏達漠亞作為法師的資質,比他更強上很多。

  瓏達漠亞手一甩,把血球砸了出去。

  歐黎爾守在死靈法陣旁邊,立刻反應過來,手中聖槍放出白色閃電,在地上蔓延出去。他提起聖槍對著血珠一刺,大血珠變成一堆小血珠,和四竄的閃電碰撞爆炸。

  瓏達漠亞兩手垂下又往上揮,突然無數灰色的手從土裏伸出,到處亂抓。歐黎爾不得不揮舞聖槍防衛,保護那三個死靈師不被拖進地裏。

  雙方法術對轟,整片天空都是白色和紅色的光不斷炸裂,地麵被光照得不斷變換顏色,連月光都被蓋過去。璽克覺得照他們這麼誇張的作法,璽克不必使用蜜蜂方塊,魔法之手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璽克盯著瓏達漠亞看,發現他的眼睛狂熱的瞪大,嘴也大大的咧開,看起來跟被驅逐的食屍鬼竟然有幾分相似。

  璽克在旁邊想了又想,覺得結束這場戰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出人命以前,趁機收拾掉其中一邊。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瓏達漠亞身上,璽克在身上罩了一層陰影,壓低身體,摸到死靈法陣旁邊,把祭刀戳到中間,灌入能量,然後拔刀開溜。

  他壓低身體走回瓏達漠亞旁邊,倒數二十秒。

  被璽克動過手腳的法陣放出紫光爆炸,卷起的灰塵形成一個直徑十公尺的半球體,把歐黎爾和三個死靈師都罩在裏麵。白色閃電在空中閃了最後一下微弱的光芒,就消失了。

  沒了法術互炸,這地方突然安靜下來。

  「你幹嘛多事!」瓏達漠亞轉身抓住璽克的領口,把他往自己那邊拉。

  璽克深吸一口氣,在刀柄附上魔法敲向瓏達漠亞的腦袋。他還以為以瓏達漠亞的能力,絕對可以擋下這一擊。

  結果沒有。

  摳的一聲,瓏達漠亞被璽克敲中了。他眉頭微微一皺,往前倒進璽克懷中,昏了過去。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48
第17章  吃飽


 四點二十三分,在龍巢市的龍窩裏。吉祿瑪睡了,凱巳悄悄的走到安帕特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師父,抱歉這麼晚來找你,我想和你談談。」

  安帕特打開門,他是龍的樣子,像狗狗一樣偏了一下頭,往旁邊站讓凱巳通過。

  安帕特的房間有最大的窗戶,幾乎像是落地窗,現在百葉窗是開著的,夏夜涼風吹了進來。床是一個非常大的軟墊,可以讓四個成年男子大辣辣的躺在上頭而不嫌擁擠,方便他睡覺時恢複龍形。雖然有一副人用的桌椅,不過上麵不分桌子和還是椅子都堆滿了書和紙筆,顯然不常使用。另外有一個木頭釘成的閱讀台,高度適合龍用。

  凱巳走進房間,坐在安帕特的床邊,安帕特坐在地板上,垂下頭看凱巳。

  「瓏達漠亞是誰?」凱巳單刀直入的問。

  「呃?璽克跟你說的嗎?」

  「他講魔話的時候我聽到的。」

  「疑?是怎麼回事?」安帕特聽了,兩邊眉頭和耳朵都抬起來了。不過他的耳朵是軟的,抬起來還是垂的。

  凱巳照實說了他聽到璽克接的魔話內容。

  安帕特聽了,甩了兩下頭,站起來說:「我要趕過去,你幫我告訴吉祿瑪自己去吃早餐——」

  「我一起去,吉祿瑪留紙條跟他說。」凱巳站了起來:「告訴我瓏達漠亞是誰。」

  安帕特急急忙忙的拿紙筆要寫字,龍形寫字要靠法術輔助,他一時控製不好,又忘了可以變成人形,變成隻是在紙上亂畫一通。

  凱巳看他慌亂的樣子,把紙筆接過來替他寫,再下樓放在客廳桌上。寫艾太羅方塊字花了他不少時間。他跑上樓的時候,看到安帕特正在把麵包裝袋,要說是他們的早餐的話,份量也太多了。

  「快走吧!」安帕特站到窗邊,凱巳坐到他背上,飛入夜空裏。

  飛到雲上後,凱巳又催了一次:「告訴我瓏達漠亞是誰。」

  安帕特似乎陷入沉思,過了五秒才回答:「他是我的第三個弟子。」

  「我是第幾個?」

  「第八個。」

  「璽克前麵的都在哪裏?」

  「璽克是第七個。前麵的都和瓏達漠亞一起走了。他們偷偷研究死靈術。死靈術在這個國家是禁止一般法師研究的。」

  「就是歐國稱為複活術那個對吧?我知道。你曾經和璽克說過他的事情?」

  「嗯。」

  「也告訴我。」

  「等我們回去以後,跟吉祿瑪一起,我會告訴你們全部的事情。」

  「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他的個性怎麼樣?」

  「他很聰明,是我認識的人類裏最聰明的。」安帕特邊飛邊說,碰到氣流亂時會稍微停一下,飛穩了又繼續說。凱巳不時發出聲音表示他有在聽。

  「不過,也有個我很尊敬的人類說,他是最笨的。」

  「你尊敬的那個人聰明嗎?」

  「他說他要是聰明就不會做那份工作了,我覺得他有智慧。」安帕特停了一下,又繼續說:「我想我其實沒有很了解瓏達漠亞。」

  ※※※※※※※※※※※※※※※※※※※※※

  四點半。魔法院法師第一情報部一處辦公室裏,還有人在努力工作。透沙柏熬夜分析從犯罪現場拆來的一個窗框。透沙柏剛剛才把情緒分色表勾完。他勾到了在艾太羅人身上較罕見的顏色,還是沒受異國文化影響的艾太羅人身上未曾見過的強度和純度。他洗過臉,一邊滴水一麵走進辦公室,泡了一杯熱可可,走到坐在四個魔話籠中間的同事附近,背靠牆站著。

  「凡大人——值班辛苦啦。」透沙柏笑說。

  名為凡的男子外表很年輕,還像個大學生,戴著土土的粗框眼鏡,剪了個離流行很遠的短發。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膝蓋上,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你才是。宗教至上主義者的案子很難受吧?」

  「我希望以後不會越來越多。」透沙柏說。

  「如果人們拒絕承認宗教在這些案子裏推波助瀾,就會。」凡仍舊是麵無表情:「我們該跟那些有更多這種問題的國家合作,增加我們處理這種問題的經驗。我國對宗教引起的問題反應太遲鈍了。」因為本地過去沒有這種問題要處理,大戰後才慢慢出現的。

  透沙柏說:「如果有一個盒子。」他做出一個捧著盒子的動作:「裏麵放著一些餅。吃了那餅,就永遠不會再產生饑餓的感覺。但是代價是,從此以後隻能吃從這個盒子裏拿出來的餅,別的食物吃了就像是吃到不能吃的東西一樣。飲酒像是喝硫酸,吃肉像是咬到碎玻璃,吃蔬菜像是吞塑料……你會吃那個餅嗎?」

  「不會。而且我們單位裏沒人會吃那種詭異的東西。」

  透沙柏搖搖頭表示他的答案:「我剛剛看過的那個人,他就吃了。而且他從此以後認為,這個世界沒有酒、沒有肉、也沒有蔬菜。在他看來,我們這些吃其他食物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都是怪物。一旦吃了那個餅,不管那個盒子上有沒有寫應該殺光每個不吃餅的人,他遲早也會覺得需要建立起一個隻有那個盒子,沒有別的糧食來源的世界。當每個拒絕吃餅的人在他眼裏都成了怪物,該怎麼做是很明白的。」透沙柏頓了一下,又說:「我小時候都以為,世界上那麼多世界起源和造人神話的意思是,世界上每個民族是不同的神造的。我一直都以為,這些神一定會像仙道和佛覺教的神一樣,互相幫助守護他們的子民,就像鄰居家長互相幫忙照顧小孩一樣。我從沒想過會有鄰居『搶孩子』的事情。對別人生養的孩子說:『你爸媽是假的,我才是你真正的爸媽。你不該孝順他們,應該全聽我的。』多卑鄙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

  「如果我們不想總有一天,要為了避免孩子被其他人當怪物殺掉,強迫喂剛出生的子女那個餅,我們必須為人類除掉這個詛咒。把那個盒子給砸了,並且教育世世代代的人,永遠記住,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可怕的盒子,一旦看到類似的東西,就要砸了它,一塊餅也不能留。

  「這東西綁架了人類的感情、綁架了人類的思想、綁架了人類的文化,淩虐人類的心智,被綁架的人還得了人質綜合症,覺得這東西其實是良善的。

  「他們相信自己不可能逃過地獄,於是就維護給他們機會上天堂的家夥,不管那個地獄根本就是同個家夥一手打造出來的,這不是人質綜合症是什麼?」

  凡沒再說什麼,他沉默了大約三十秒,專注在他的工作上,然後說:「有奇怪的訊號進來了。」

  「唔呣?」透沙柏邊啜飲可可,邊用奇怪的音回應。

  「透沙柏,幫我看一下窗戶。」凡說。

  於是透沙柏走到窗戶旁邊,外麵是看不到星光的黑夜街頭,十分平靜。

  「沒什麼東西——」

  透沙柏話還沒說完,猛烈的爆炸就在他們屋子的外牆上炸開,整扇窗戶的景色都被翻滾的火焰給蓋過。衝擊波把辦公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下桌麵。透沙柏也被炸到後退兩步,可可整杯脫手,摔在地上。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50
第18章  大哉問的其中1答


【作者警告:本章是全書最囉嗦的一章。不看囉嗦部分的讀者可以直接往下拉,看最尾巴的地方發生什麼事就好。】

四點四十五分。

  璽克人在墳場,坐在管理人的亭子前麵,寫給舒伊洛奴的信,這同時也是他最近研究垛洲文化的心得:「我不認為能有一本書裏包含了全世界的道理(或說真理?)。頂多像是《易經》那樣,把世界變化的法則簡要的寫下來。

  「也就是說,不可能有『讀了一本書就什麼都懂了』這種事。

  「我國的古籍都是這樣的。讀一本沒用,還要讀很多其他書,在生活中增長經驗,累積自己對世界的了解,才能真正明白那本書裏在說什麼。

  「我曾經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現在我才發現,這在這個世界上好像不是每個人的常識。

  「有好多我以為當然的事情,其實都不是常識。我曾經以為,那些認為隻有用『人們都隻從同一本書裏取得智慧』這種方式,才能為世界帶來和平的人,是像阿塔塔莫普普那樣有意為之的。

  「但現在我知道了,那竟然是某些人的真理。而且,他們還同時要求別人具有跟他們一樣的『真理』。

  「要知道他們認為什麼是真理,必須先知道什麼是『不證自明』。這是一個垛洲文化的重要詞彙。這個詞彙屬於褒意的範圍。

  「我們文化裏從來就沒有『不證自明』這個詞,連相近的都沒有,我隻能透過範例去了解這個概念。(這個翻譯不是我指定的。原文照字麵譯應該是『自我證明』,但的確具有不經證明的涵義。)而他卻是垛洲文化評論一個東西值不值得推崇的重要依據。真理就是『最不證自明之物』。他們嘴上說的定義是:無需證明也不能證明,肯定是對的。或者說,他自身就既證且明了他自身是對的——證和明應該是兩件(經常連續發生的)事,在這個詞裏卻被混為一談了。

  「還有其他引申用法,但這裏隻談基礎概念。

  「不證自明最初是出現在古典時代的數學理論中。『不證自明』指的是『平行線就是平行線』、『直角就是直角』之類,不能寫出式子證明對或錯,隻能說一看就是對的的情況。數學繼續發展後,發現事情沒這麼單純,於是出現另一種概念『公設』。

  「之後,垛洲人把『不證自明』也拿來應用於文化上,他們那種用法我無法苟同。『不證自明』在使用於文化上時強調他不得被證明的一麵。於是試圖證明,無論是打算支持、推翻還是單純的驗證、印證、佐證,研究其可信度,都是褻瀆,都是不可以作的事。

  「應用在文化上時,除了『對的就是對的』(對的事物不證自明的證明了自身是對的)之外,別的什麼都不能說。甚至不能說『因為如此,所以是對的。』因為一旦有了『因為』時,那就是『證明了是對的』,而非『不證自明是對的』了。這就算是褻瀆。

  「在不能說『因為如此,所以是對的。』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允許人說『因為並非如此,所以是錯的。』

  「不證自明不允許人們下判斷。一旦搬出不證自明,就隻能無條件認同。

  「阿塔塔莫普普會說不證自明在文化領域的意思是:不管你擁有多少反證,隻要我說了就是對的。由於不需要證明,任何東西都不可被挑戰或推翻,因此先說先贏。誰有發言權誰就是對的,誰沒發言權誰就是錯的。

  「我看到那些人的書說,天賦人權是普世價值,普世價值是不證自明的。

  「阿塔塔莫普普會說:那些人的『普世價值』,意思是『把我的價值觀普及到你的世界。』

  「在實務上,顯然阿塔塔莫普普的定義才是真的。這種惟一真理的世界觀並不符合我觀察到的世界。」

  幾年前,在艾太羅魔信裏,闊略曾經對璽克說過:「愛那些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太簡單了,誰都願意這樣做,就不值得去做!」

  在那之後,在世界的盡頭,蘋果之夢的分店裏,璽克告訴瑟連:「如果我有力量,我會保護那些願意對弱者伸出援手的好人,讓他們繁衍增加,這就是正義!」

  當時那些對話,闊略是不允許有「因為所以」的,璽克是重視「因為所以」的。

  璽克的思維是理所當然的,闊略的是不證自明的。

  在現實生活中,在寫文章、口語,乃至於翻譯之時,理所當然、不言而喻常常會跟不證自明混淆。會有人想表達理所當然時用了不證自明這個詞彙,也會有人想表達不證自明時用上了不言而喻。

  要分辨究竟是辭不達意,衍伸用法,還是真的就是要傳達這個概念,一個重要差異在於:

  在理所當然裏,現實情形證明了這實際上是有益的,會使一件對的事更加理所當然;現實情形證明了這實際上是有害的,那這件事就不是理所當然對的。

  在不證自明裏,在現實情形證明了這實際上是有害的之後,仍然堅持應該這麼做,可以使這個不證自明更加強化;若現實情形證明了這實際上是有益的,這件事就不再像不證自明那麼崇高而值得為之奮戰了。

  璽克繼續寫:「他們所謂的『直角就是直角』這個問題,在我們的文化裏稱作『不言而喻』(此語非褒非貶,是中立的),仍舊不是不證自明。因為我們仍然可以判斷一個銳角不是直角,那麼直角必定是符合了觀看者腦中某個足以排除銳角的定義(某個不能用文字寫成的定義),以此證明了他是直角。他隻是『因為符合銳角的定義,所以這是銳角。』的證明過程沒有化為文字,不是不經證明的。

  「這世上也沒有自我證明的東西。任何東西如果沒有人類在,他就不會在人類心中是什麼東西。比方說『牛叫聲就是牛叫聲』這是自我證明的嗎?否。因為牛叫聲不會證明他是牛叫聲,是人類在自己的腦袋裏判斷他是牛叫聲。肯定有都市小孩能把牛叫聲聽成別的東西。既然對牛叫聲而言人類的腦袋不是他自己,那他就不是自我證明的。他們認為那是自我證明的情形,我們稱為『昭然若揭』(此語亦非褒非貶,壞事好事都可能具有這種性質)。隻是非常的容易判斷,不是沒有判斷。

  「不言而喻、昭然若揭,乃至於顯而易見、無庸置疑,都不是不證自明的。

  「跟我們還要求要合理的『理所當然』相比,『不證自明』根本是自以為是到了極點。我覺得在文化領域勉強還稱得上不證自明的,頂多隻有『吃喝拉撒睡的重要性』,而就連他也並非不證自明,而是沒做到就會死的『可印證』的。」

  在諾皮格˙史桑被艾太羅魔信安全人員就地正法之後,廢死團體在艾太羅魔信的大門上掛了寫著「你是因為政府想轉移人民注意力的戲劇性演出而死。」的海報。任何一個稍微有在正視現實的人,都知道這不符合諾皮格的情況,但他們毫不猶豫的說這就是諾皮格的死因,這正是因為他們認為廢除死刑和誅殺令是不證自明的事情。雖然他們滿口論述,但他們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嚐試證明諾皮格不該死,因為諾皮格不該死這件事是不需證明的。他們隻是在找借口,好壓製那些堅持「我們隻認同理所當然」的人們。他們隻是像播放唱片一樣,把他們世界各地的廢死同伴說過的「可以證明廢死是對的的論述」,對著他們碰到的每個反對廢除死刑的人播放。至於對方為什麼反對廢除死刑,反正廢除死刑是不證自明的,他們並不真的關心。

  這也是為什麼闊略會說出一大串和諾皮格無關的論述,仿佛在念哪本論文。他是在輪播他聽過的話。

  最初他因為死刑有可能誤判而支持廢除,卻在這之後接受了「這件事是不證自明(對的)」的概念。因此當廢除死刑運動發展到顯然是錯誤的方向時,他卻認為那是不證自明對的事,而不能像黛姊般發現不對。由於那是不證自明的,是不需要說服就會認同的,他在碰到諸如「必須廢除無期徒刑不得假釋」等毫無道理的話語時,從來不曾被說服過,他就服膺了。

  璽克再寫:「『不證自明』的『真理』這個概念就像垛洲文化裏揮之不去的亡靈,永遠糾纏著他們。難怪科學家要另外發明『定律』這個概念了。

  「『定律』無限的接近真理,卻永遠不會被當成真理看待。他的可信度正是來自於他已經和永遠都會受到的挑戰,而不是因為他『不證自明』。當有人提出假說,接受考驗,通過無數考驗而成為定律,那個人固然會得到美譽,但當定律有被推翻的可能時,真正的科學家(無法否認有些科學家是假的)會非常興奮高興,並且努力迎向那一刻。雖然發現相對論那位太強大了,目前每個挑戰者都輸得很慘,不過他們會前仆後繼的努力的。每當一個原先以為正確的理論被推翻、發現不適用範圍時,科學家會大肆慶祝,因為這讓他們又更加接近真理了。

  「可以這麼說:在尋找真理的道路上,最大的妨礙就是『真理』這個字眼。不證自明這個概念,遲早會和燃素說有同樣下場。」

  璽克換了張紙,繼續寫:「我們艾太羅人不談真理,我們談『道』。任何地方都有道——當然也能在書之外找到。無論是輝煌的宮殿還是水肥,裏麵都有道;無論是某人受了傷,之後決定加倍傷害無關的人,還是某人受了傷,之後決定絕對不傷害他人,裏麵都有道;無論是把球往上丟,落下之後再接住,還是作夢夢到球一直往上飛往月亮,最後被兔子撿走,裏麵都有道;無論是四肢健全,還是缺手缺腳;無論世間一切興衰起伏,都有道。

  「我們可以發現道,但不能決定道是什麼;我們可以運用道,但無法將我們的看法加諸於道;我們可以談論道,但道不需要被我們所認識。道是一切變化所指向的根,我們所姑且稱之的名。

  「道與真神教的真理定義大不相同,我覺得更近似科學家借著定律與假說所追逐的真理。那些神輔秉持著真神與魔鬼對立的二元論,隻把他們喜歡的那部分(他們認為是善的)世界當成真理,其他都當成魔鬼。他們顯然不能接受同性戀裏也有真理,而他們也無法接受真理不在乎人類的行為。無法接受真理不會製定人類的行為規範,更不會因為人類遵守某些規範而改變。

  「無論人類覺得那好或壞,無論那對人類有益或有害,無論人類喜歡不喜歡、知道不知道、相信不相信,道在萬事萬物中。

  「我們借著得道而整理出了道理,基於所知的道理,我們開始判斷好壞利弊,在判斷了好壞利弊後,從這裏才生出了我們的理所當然。因此我們任何時候都會去思考事情背後的依據,檢查他是依據道理還是悖理——由此找出人類必須走的正道。

  「像『不證自明』那種『不去思考才更為崇高』的邏輯,是我們文化裏最最鄙視的。沒有以道作根據的東西連理都不是,隻是空談而已。對於空談,我們鄙視到甚至無法想象有人能接受這種東西作為他生活的準則——居然還真的有。

  「用先入為主的眼光去看世界,怎麼可能看到道呢?沒有道,怎麼可能理出道理呢?連道理都不知道,哪有辦法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呢?不證自明就是不講理,不講理就會野蠻。難怪那些信真神信得很『虔誠』的人,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神告訴他們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就因為他們都不懂道理,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自己控製自己,隻能永遠賴著神了。

  「『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種境界他們是辦不到,也無法理解的吧。」

  假設一個人左手指著杯子,右手指著寫下來的「杯子」兩個字。

  人類在進行教育的時候,必須指著右手之物,告訴別人那就是他左手指著之物,或是反過來。這種教學法是可行的。隻是人類也必須能認知到,他左手和右手指的並非是相同之物,否則就會損害到他觀察世界的能力。

  他左手和右手所指之物的差別,是常名和名最基本的差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璽克這次想起了《道德經》開頭整個句子。

  璽克低頭繼續寫:「由於道具有那樣的性質,道不是隻出現在道家裏。不僅艾太羅各家都重視道,即使是一個艾太羅字都認不得,也不會聽說讀寫『道』字的地方,仍然可能出現得道者。

  「知道什麼是道的人,不會認為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就好像是說『隻有我知道有空氣』一樣。任何一個在呼吸的地球人都可能自己發現空氣的存在。」

  假設有一個處於地球「道」事件視界之外的星球。打從艾太羅人發現道以來,連跑最快的光線都沒能從地球抵達那裏,上麵的外星人依然有可能出現得道者。因為道也會在他們的星球上,他們和地球人一樣有可能得道。

  璽克又寫:「艾太羅聖人都會向平民尋求智慧,因為他們也能有道。

  「道不會排外,也不會開放。道沒有邊界。隻有盡可能從一切管道去學習,才能得道——才能成聖。

  「道無法寫下來,不可能隻有某一群人知道,所以這個情況才是正常的:我們每個讀書人都是廣納百家的雜家。連對識字的一般人來說,最起碼九流十家主要在說啥,是作為常識,基礎教育就要學的。凡有思想的艾太羅人,至少都會同時兼用好幾家思想。隻讀過一家的書的人,沒有資格說自己是讀書人,即是這個原因。

  「道並不專屬於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主宰道,也無法把道賜給誰統治。

  「每個艾太羅人都是自由的,不是某個至高無上,宣稱自己才是真理、別人都沒有真理的家夥的魁儡。假如真有神,那麼神與我們人類也是同出一元,都是道所生萬象之一。他和我們一樣,都是世界的一部分。萬物不分是不是神、是不是人,甚至也不分有機或無機,在這個世界上,在道之中,沒有差別,都是平等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葬舊人。』人們作為人活在世上的經驗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一代又一代的人把道傳承下去,艾太羅文化是這樣發展起來的。現在,這個文化也還在發展中。

  「因此,艾太羅文化的一切,無論是士人們的文字經典,還是民間流傳的習俗,從古至今以及未來,全部加起來,才是一本講聖的經。」

  璽克停筆,發現他居然寫了一堆不像是戀愛中人該寫的無聊東西。 都是歐黎爾害的。他考慮著是不是把這幾張抽起來,別寄出去了。

  三個死靈師被他捆起來擺在亭子外。他們和歐黎爾一起被炸暈了。

  歐黎爾跟瓏達漠亞也被他捆好,躺在亭子裏,璽克還幫他們蓋了薄被。

  小灰一直沒回來,也沒有傳訊息給璽克,這讓他有點擔心。他閉上眼睛,努力想看小灰現在的情況,卻什麼都看不到。他肯定小灰還在活動,好像還完成送孩子回城的工作了,之後怎樣就不知道了。他睜開眼睛,看到瓏達漠亞的骷髏站在亭子外麵十公尺的地方,麵對這裏不動。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都鬧成這樣了,魔法之手為什麼沒有出現?城市居民應該早就發現異狀,報案了才對啊。他思考著是不是該用蜜蜂方塊了。

  璽克低頭準備寫下一張,卻發現那具沒肉骷髏旁邊的地麵怪怪的。土好像在動。

  五秒後,一顆隻剩一半的骷髏頭從土裏鑽出來,然後是手骨,然後整具屍體都爬出地麵。

  「不可能的。」璽克楞住了。這具骨骸可能都死了五百年以上了,看來好像是從土裏截取材料把自己拚湊起來。

  璽克站起來,手拿祭刀說:「請你們兩位現在就化成灰吧!」

  「等等嘛,讓我跟新朋友聊聊天。」沒肉骷髏說對半臉骷髏說:「您哪個時代的啊?」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51
第19章  守護神


五點二十七分。

  「我活著的那個時候,世人如今稱那是負亡時代。」看那直挺挺的站姿,半臉骷髏大概是軍人。半臉骷髏抓住沒肉骷髏的手說:「我是來抓你的。現在該是你化成灰的時候了。」

  沒肉骷髏尖叫:「你在說什麼?才不要!你都死了幾百年了,少來管我!」它一甩手骨,半臉骷髏的手就變成一堆碎片,在空中飄了一下,又重組起來。

  從負亡時代留到現在的骷髏,肯定是已經不成樣了。

  璽克對沒肉骷髏說:「既然你知道負亡時代,那你為什麼不乖乖變成灰?」

  「反正你們不會讓大遊行發生的,不過一兩隻有什麼關係嘛!」沒肉骷髏說。

  這種專門製造麻煩給別人收拾的家夥,真是哪個時代都有!

  「我可從沒聽過這種借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防治殭屍全民動員!」半臉骷髏說。

  半臉骷髏的時代死者最容易爬起來,反而沒有人偷藏沒死透的死人。

  璽克覺得這兩隻骷髏好像是跨越時代的對比。他記得古人說過一句話,國家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下他懂那是什麼意思了。就像現在殭屍不成威脅以後,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成為死靈師的人就增加了——要等到負亡時代重現,再次麵對足以亡國的災害,他們才會一個個醒悟。

  璽克覺得自己看到一些白白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半臉骷髏好像有臉了,他揉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又是本來的半臉骷髏。

  「我一定會找機會逃出去的!花花綠綠的世界在等著我啊!」沒肉骷髏非常堅定的說。

  半臉骷髏說:「如果你這麼做,會引發死靈術傳染,到時候活人會受害的!」

  「才不會呢。不要相信光明之杖,他們都嘛危言聳聽。」

  「我在這裏躺了這麼多年,已經阻止了無數個死靈師,我絕對不會讓你逃掉!」

  璽克想,所以這個半臉骷髏就是傳說中的守護神了?

  兩隻骷髏還在爭辯,璽克聽到亭子裏傳出聲音,瓏達漠亞和歐黎爾都醒了。

  璽克走回亭子裏,剛好看到歐黎爾手指放出細微的閃電,燒斷綁在瓏達漠亞手上,會妨礙他施法的繩子。

  璽克本來就沒想過能綁歐黎爾多久,但沒想到他會幫忙釋放瓏達漠亞。

  「我的聖槍呢?」歐黎爾轉頭問璽克。

  「我的法杖和護身符呢?」瓏達漠亞也問璽克。

  「扔了。」璽克說。他怎麼可能不趁機把這兩人繳械。

  兩個人一起瞪著璽克。

  璽克判斷,這下是該逃了。

  他在地上砸了一瓶魔藥,拔腿往出口跑。

  背後傳來連串鞭炮的響聲,地麵在璽克離開以後立刻覆滿強力黏膠,還伸出黏膠觸須抓企圖跳過的人。

  ※※※※※※※※※※※※※※※※※※※※※

  五點五十分。

  璽克跑到了出入口,他拿出蜜蜂方塊,用力壓下緊急連絡鈕,按理來說這樣會直通魔法之手,通知他們璽克有危險。

  他跑下台階,跑了一段路,一路上沒看到任何屍體,連血跡都沒有。瓏達漠亞該不會騙他,其實這路上他沒殺任何死靈師吧?他又跑了一段路,總算知道原因了。老食屍鬼的麻袋已經裝滿了兩個,正蹲在路邊打開第三個,往裏麵塞斷腳。屍體全被他撿幹淨了。

  老食屍鬼轉身對璽克笑。那個表情就好像璽克不曾把他從墓地趕走。璽克也知道妖魔是真的不在意這種事。

  「你有沒有看到兩個活的少年和我的霧妖?」璽克問。

  「孩子們回到城市了。我可以聞到他們的味道,回到溫暖的家裏了,那裏麵有好多活著的人,總有一天都會成為屍體︱—」

  「我的霧妖呢?」璽克再問。

  「不久前兩個洋人帶著兩個人把他驅趕到樹林裏了。你最好快點過去,不然他要生氣了。」

  璽克沒說可以吃真神法師和真神信徒,那四個家夥就欺負小灰。璽克轉身衝進樹叢。老食屍鬼趴下來舔地上的血。

  ※※※※※※※※※※※※※※※※※※※※※

  璽克一麵跑一麵想,就算是神輔搞的好了,加上他也不太擅長感應,為什麼他會收不太到小灰的訊息?至少位置不可能無法確定啊。他的感覺就好像有很多無法解讀的訊號占滿了他的感官,讓他的感覺變遲鈍了。

  他循著斷裂的樹枝往前跑,終於收到小灰的訊息了。

  他穿過樹叢,看到真神法師把小灰困在一幅聖像法陣裏。一團灰霧在畫的中心上方不斷翻湧。

  璽克在對方注意到他以前猛的站住,本能的扶著自己的頭。像小灰這種古老的妖魔很少會有情緒起伏,大多數時間璽克都可以遺忘自己還有個霧妖使魔。

  這次小灰生氣了。情緒彷佛有實體一般,透過空氣一波波的衝擊璽克。

  「不想死就快點打開那個法陣!」璽克衝上去大喊。兩個真神法師正全力維持法陣,沒辦法分力氣對付璽克,隻好放任他在旁邊說話。

  璽克說:「那是非常古老的妖魔,牠要是生氣了我也擋不住牠!」當初收小灰為使魔的時候,小灰就是比璽克強很多的。要不是小灰尊重璽克,他根本不可能對小灰下令。因為不需要靠力量壓製小灰,一直以來璽克的飼養方針也都是讓小灰變得越強越好,牠要是發狂的話,璽克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牠!

  突然一波強烈的怒氣擊中璽克,讓他扶著頭蹲下。

  聖像法陣開始裂了,小灰的霧飄了出來,兩個真神法師一個手碰到,一個腳碰到,當場血就噴了出來。

  兩個信真神教的艾太羅人尖叫起來。

  神輔大喊:「不要怕!這是慷慨的犧牲!我們應該以至大的勇氣去麵對!我們應該感到快樂,因為上帝終將在神之國複活我們!」

  璽克不久前才叫奎恩不要憧憬找死的行為,怎麼這裏在提倡自行找死?真是太沒道理了!

  「死了就什麼也沒了!」璽克把他所知的道理喊出來。

  神輔大喊:「真神將把所應許的賜給我們!」

  「你們相信這種鬼話嗎?該不會真的相信吧?」璽克指著神輔問那兩個艾太羅人。

  他們露出為難的表情,仿佛璽克是要他們在丈夫和**中間選一個。

  其中一個艾太羅人囁嚅的說:「歐米迪拿會這麼強大,就是因為他們信真神的關係。薩國之所以有這麼多苦難,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接納上帝的愛。為了我們國家的未來,我們需要信真神。」

  「大錯特錯!」璽克想尖叫了:「垛洲在宗教黑暗時代差點被真神教毀掉。要不是教廷實權大幅萎縮,垛洲人現在還在說太陽是繞著地球轉的!他們掌權時是怎麼迫害科學家的你知道嗎?」光是關起來還不算什麼,火刑算是普通的,文火慢烤而死則是經典作法。光是科學家發現「世界不需要真神一樣會運轉」這件事,就足以判他們死了。當時那些神輔燒人時,還會開開心心的說這是「獻給饑餓的真神吃,仁慈的祂特別喜愛這道菜。」

  璽克心想:真神教到底把曆史扭曲到什麼程度了?這個宗教的書真能看嗎?艾太羅文化需要的是更多科學精神,不是更多真神。將艾太羅真神化不是跟上垛洲的腳步,而是重蹈垛洲的覆轍。

  這個艾太羅人開始哭了起來,讓璽克覺得很煩躁。這個人喊著:「神啊,我替他向禰禱告,我要將他交托給禰,求禰拯救他傲慢的靈魂……」

  另一個穿白上衣的艾太羅人看到璽克竟敢提出跟真神教不同的看法,眉毛頓時豎了起來,以仿佛出征前將軍對士兵的演講那種語氣,對璽克說:「真神信仰是舉世欽羨的!我的同胞啊,在真理麵前醒來吧。如果我們再這樣執迷不悟的話,我們是會被消滅的!前陣子的東部大水就是上帝給我們的警示!」

  璽克抓抓腦袋,吐了一口氣,問:「你到底是來勸我信真神,還是來勸我消滅真神的?」

  「當然是信真神啊。」那個人完全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哪裏不對。

  「所以說,大戰也是是真神的警示?」璽克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大戰時的艾太羅非常淒慘,人們的尊嚴和性命都被踩在腳下。原本真神教在艾太羅根本沒人要信,現在這地方的真神教,是大戰時跟垛洲諸國交涉的領導者改信真神教,才產生如今上流社會常見真神信徒的情況。

  那個人回答:「是啊!那是安各沃民族不肯信真神所受的處罰。戰爭讓艾太羅原本拒絕福音的硬土變成了軟土。福音在軟土上得以生根發芽,讓更多艾太羅人能夠認識真神、榮耀真神,這是好事啊。」

  璽克冷不防的給了他一拳,打到那個人重重倒地。

  璽克說:「你不是我同胞。」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覺到愛國心在胸腔裏燒。他還以為他的愛國心是非常薄弱的,這個人踩到他最在乎的點了。他不知道對別人來說愛國意味著什麼,但對他來說,愛國是意味著保護自己身邊在這片土地上的,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們。他不可能聽任別人讚同在他家園燒殺擄掠的行為。

  璽克不管那個倒地爬不起來的家夥。他轉身看聖像法陣,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戳了很多洞的水桶,小灰的霧幾乎全從裏麵鑽出來了。兩個真神教法師的衣服已經被挖出好幾個大洞。灰霧在他們旁邊打轉,打算慢慢來。

  「小灰!不要殺人!」璽克努力對著小灰喊。

  「殺?死?」小灰的意識形成語言。牠分不清生死。

  「不要把他們送到另一邊去!」璽克喊。

  「他們想去另一邊。」

  「他們過去就回不來了!」

  「可以以『再也不是』的方式回來。」

  璽克從沒跟小灰談過生死觀,他們平常根本不聊天的。璽克能夠理解妖魔的生死觀,但不可能跟他們談論。

  小灰說:「我和你的約定並不包括此物居留在這一側的權利。沒有翅膀之物想從高處跳下,你認為應該阻止他們嗎?無力來去兩邊之物想到另一邊去,就讓他們去,不相幹涉才是世理。」

  璽克低頭歎氣,然後轉身對兩個艾太羅人說:「你們最好閉上眼睛,等下的場麵不會太好看。」

  囚禁妖魔因此被妖魔殺死,在薩國這算是自己的錯,妖魔無罪,被殺的家夥也不會有賠償。就算那隻妖魔是使魔,依這次的情況,還是跟璽克無關。

  就讓那兩個真神法師嚐嚐這塊土地的恐怖之處吧。
b654321 發表於 2014-12-27 00:52
第20章  似乎是警察


五點五十七分。

  一個男警察從樹叢裏走出來,走到璽克旁邊問:「這裏是什麼狀況?」

  「警察來了!」璽克趕緊迎上去。

  男警察挑眉說:「有戶人家報案說這裏有個同性戀誘拐犯,把少年誘拐到墳場,然後逼他跟他一起洗澡。」

  奎恩無法對大人解釋自己半夜出門的事情,於是到家以後說謊陷害璽克!

  「他就是個同性戀!」神輔指著璽克罵。

  璽克趕緊拿出工作證明給警察:「我是這邊的守墓人,報案那個少年是不是叫奎恩?他跑來這裏……」

  「是因為**太丟臉,才惱羞成怒啊。」警察拿下帽子又戴好。

  既然是奎恩先陷害璽克,那就不能怪璽克把他的丟臉事情說出去了。

  小灰完全從聖像法陣裏鑽出,沒有動神輔和修女,而是直接鑽進璽克的銀匣裏。

  「這個同性戀帶著魔鬼!你不能相信他的話!他會破壞全人類共同信仰的價值,並且導致人類滅亡!」神輔撿回一條命,邊用神跡治傷邊不停的說。

  警察呼出一口氣,對神輔說:「**犯特別喜歡怪罪別人**。」

  璽克眉毛跳了一下,薩國警察會這樣說話嗎?好像不會吧。

  警察對神輔說:「你有同性戀傾向,隻是自己無法接受,隻好靠著責備別人來麻痹自己。不管你是為什麼才必須用這種方式跟自己共處,傷及無辜是沒有理由的,你最好注意一下。」

  「神是譴責同性戀的!」神輔怒吼。

  警察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好自為之吧。」

  「你真的是警察嗎?」璽克疑惑的問。小灰又是為什麼放棄殺真神法師?

  「這個嘛,我獲準提醒你,碰到警察要先請對方亮警徽。」警察笑說。他拿出證件夾打開,給璽克看裏麵的警徽。

  跟薩國的警徽大致上看起來滿像的,警察證上麵寫的名字是「玄」。璽克看到兩邊寫著的對聯很眼熟:作事奸邪,盡汝燒香何益;居心正直,見我不拜無妨。

  城隍廟的對聯!

  「善惡到頭終有報。」名為玄的警察收起警徽笑了笑:「我不是假警察,隻是你們都還不到歸我管的時候。」

  其中一個艾太羅真神信徒出聲問:「你在對誰說話?那裏有誰嗎?」

  「這個,好像是冥府官吏來了。」璽克吶吶的說。

  「今天晚上比較特別,這裏也是特別的地方,我要迎接某個人,所以我獲準跨過界線。」玄看著璽克說:「還有一件事也是在今晚要處理。有個通緝犯剛才趁著裏長大人遭難的時候溜進來了。你是這裏的管理員吧,那就請你幫忙我抓住他。」

  「我從來沒有跟靈體並肩作戰過啊!」

  「我不算靈體也不算實體。跟你的使魔跨過的地方還比較接近。」玄笑笑說:「記得古老的說法嗎?是『得道成仙』。」

  「冥府基層也位列仙班嗎?」璽克瞇眼問。

  「哈哈。」玄隻是笑,沒回答。

  兩個真神教法師一愣,左顧右盼,突然雙腿一軟,好像看到了什麼恐布的東西,坐倒在地瘋狂的在胸前畫著驅魔符號,顫聲說:「魔鬼!是魔鬼啊!上帝啊!」

  ※※※※※※※※※※※※※※※※※※※※※

  六點十一分。璽克和玄一起回到墳區入口處。

  雖然說法師應該要習慣異象,不過冥府官吏直接跑出來也太過份了吧?這還打不打算讓璽克當正常人啊?璽克覺得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嚇不到他了。

  「你不用擔心誣告的事情,會解決的。」玄邊走邊說。

  璽克看到的墳場景象跟他出來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艾太羅人本來就會稱墳場是「陰界住宅區」,璽克自己也常這麼說,但他隻是單純的使用了常見的說法,並沒有多想這是不是真的。

  在通往公墓的路牌後麵,原本有土地公像的位置,現在變成一座掛著警察標誌的崗哨亭。後麵的大片墳墓現在變成一堆傳統瓦片平房。

  四周看起來都灰灰的,連月光也是。房舍附近有很多人在,他們看起來就像活人一樣的走動、攀談,坐在屋前做事。但大多數人都麵無表情。有些人的表情比較生動,看起來就沒那麼灰。

  璽克是法師,他覺得這個空間和他平常待的不一樣。他不認為這是幻覺造成的。

  璽克看到一個女人,她的身影似乎特別的黑暗,好像比這裏的照明更暗,暗到像是把光吸進去似的。但又和一般的暗不一樣。一般陰影不會失去色彩,隻是會看不到色彩而已,而這個女人的顏色隨著光明一起消失。這個女人脖子上掛著天使像,到處走動,每次碰到人一開口就問:「你感覺到達尼薩的呼召了嗎?」

  「這裏就是死後的世界嗎?」璽克問。

  「腳離開地麵就算飛到天上了嗎?」玄說:「你連『死後的世界』的定義都還沒想清楚,這樣是無法提問的。你搞不清楚問題,那給你答案也沒有用。等你有一天搞清楚了,再來問。

  「活人的世界不是隻有地球那麼大,死者的世界也不是。在極地觀察不到海市蜃樓,在沙漠也觀察不到冰山。就算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也僅僅是一部分而已。活人已經知道人間有重力、有空氣……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人類連活人的世界都還沒觀察充分,死者的世界也還沒有被任何人看遍。」

  玄先去和崗哨亭裏的人說話,璽克在後麵找個地方蹲下來,拿出紙筆寫給舒伊洛奴的信。

  他寫:「假如一件事是對的,那不需要神說那是對的,那仍然是對的。能夠讓我認同的神,是一個講道理的神。他說的話應該要即使不是神說的,也能讓我認同。假如他要以他神的身分,要求我接受我不能認同的事情,那他是我敵人的喉舌,不是我的神。

  「我不是某個家夥的未得之民,我的家園也不是等著被神取得的土地,彷佛是他采購清單上尚未打勾的項目。我是我自己,沒有人——更沒有神有資格替我發言。那些口口聲聲要把我獻給神、把我交托給神的,都是打著奴役我的算盤。

  「離神越遠的宗教越會要求信徒無條件接受一切;內部問題越多的宗教越會執著於傳教補充犧牲者;實為暴君政權的宗教才會認定離教者必須受罰;本質是掠奪的宗教才會把非信徒也列入管轄;那種強調人類沒有他就什麼都不是的神,必定是個一無是處的家夥。

  「『天助自助者。』正如央後創造了嫁娶之禮,讓人類沒有他也能繼續繁衍,真正的神明應該會幫助人類自立自強。」

  玄說完話,走回到璽克旁邊,低頭問他:「你有什麼實際一點的問題要問嗎?」

  「嗯——有什麼問題會關係到我的正常人生嗎?」璽克問。

  「比方說今天這是特例還是會變成常態?你希望答案是哪一個?」

  「我希望答案是特例。」

  「那就是特例。」玄笑說。

  看樣子璽克應該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強迫抓去幫神工作。會的話,璽克離開這裏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個大神收了這妖怪,或是他現在就斬了這家夥為民除害。

  「你說的那個通緝犯是什麼來曆?」璽克想了一下,又說:「死的還是活的?」

  「死的。」玄說:「通常大奸大惡的人,一死我們就會當場逮回來。不過他的情況比較特殊。他死在不跟我們合作的『神』的地盤上。」玄把「神」字加重了念,有什麼不是神的特殊涵義在裏麵。

  「真神教嗎?他死在達尼薩的地盤上?」如果是佛覺教的話,既然信徒彼此處的這麼好,可想而知神之間一定也處得很好。璽克認為,雙方大神間引渡條款肯定都談好了。

  玄笑而不答。過了一陣子又說:「當活著的人不想讓我們靠近,我們就會順他們的意不過去。我們沒無聊到還去管不想跟我們有關係的人。不過在這次這件事裏,被害者要我們主持公道,我們就管定了。不管他想靠什麼『神』救他,我們都會抓住他,讓他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中間的事情你沒辦法理解,我就不說了。總之我們知道今晚在這裏正是抓他的好時候。」

  璽克說:「聽起來你們的行事方針跟人還真像。」至少跟艾太羅人挺像的。

  「神的行事如果背離了人,世道不就要大亂了嗎?」

  就璽克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有些人看法正好相反,那些人認為神的意思就是世人無法理解的才偉大。

  玄笑了笑,似乎很清楚璽克在想什麼:「反正,到底何者是好,何者是壞,總有一天都會受到現實的驗證。不管神學說得多麼天花亂墜,時間長了真相總會暴露出來。『道』並不是先說先贏的。」玄繼續說:「你還想知道哪方麵的事?」

  「為什麼你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啊?」璽克問。而且還不是推銷員的裝熟,是似乎真的很熟。璽克總覺得他也碰到太多沒見過麵卻跟他很熟的人了,還有殭屍。

  「我的確是很清楚你的事。」

  「可能的話我希望隱姓埋名過日子。」

  之後璽克就不說話了。

  「你沒有其他問題了?」玄問:「其他人碰到神都會問一堆問題,像是人類的使命之類的。」

  「我不需要神的答案,我的問題我會自己找答案。」

  玄對這個回答很滿意的樣子:「『我命在我不在天』,你隻要保持這樣就好了。」「我命在我不在天」是仙道教的基本教義之一。認為人能夠掌握自己的生命,應該要積極努力去克服障礙。

  璽克說:「如果你對我有什麼建議,我會聽聽看,但我會自己決定要不要聽從。」

  玄笑得很開心。

  過了一段時間,玄說:「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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