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0:1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09章 勇敢的逃兵(下)

  藍色浪潮被犁出巨大的豁口,乾草叉的夥伴們排成楔形陣型,在缺口合攏之前衝進敵陣。埃利奧特槍尖一轉,從巧妙的角度刺入一名重步兵的肩窩,「總是這樣,真是讓人頭疼的夥伴呢……」玫瑰騎士放慢腳步,承擔了側鋒的角色,與錫比一起保護托巴和龍姬。

  「小螞蚱!再來一發吧?」室長大人邁著大步,扭頭問。

  錫比射出一箭,箭支有些失去準頭,擦過藍勳步兵的頭盔飛遠,「不行了,大叔,沒力氣了,手指頭也要壞掉了。」她氣惱地甩動右手,拇指和食指都已皮開肉綻,「要是我學會左手開弓……還有很多要學……為什麼要離開,該死的傢伙!」

  約納不斷揮舞手中長劍,他沒辦法傷到重甲下的步兵,只能儘量避開從側面襲來的敵人,人群中有幾名藍勳步兵的劍上帶著火焰,離得老遠就能感覺到熱度,那顯然是擁有戰鬥施法團火系附魔法術的高級軍官了。所幸步兵陣型相當密集,遠處的敵人很難越過同伴靠近過來。

  壓力逐漸增大。隨著幹草叉隊伍的深入,缺口在漸漸合攏,身穿重甲的藍勳步兵每靠近一步,眾人就感覺天空暗淡了一分,忽然間,正在奔馳的獨角獸再次昂起頭顱,用獨角指向前方。

  一個孤獨的剪影懸浮在斜前方的夕陽中,彷彿輕飄飄站在群山的輪廓線上。他身上穿著繡有繁複花紋的紅色法袍,胸前別著一顆顯眼的行會徽章,徽章的圖案,是金色五芒星周圍浮動五顆紅色珠子,每一顆,代表魔法師行會的一個等級。

  「五級……大魔法師……」約納喃喃地發出聲音。

  魔法師協會與占星術士協會的級別體例基本相同,一級到五級魔法師學徒的徽章是銀色五芒星,金色五芒星代表協會認證的正式魔法師資格,五級魔法師即擁有大魔法師頭銜,這在整個大陸都是相當有威懾力的稱號,畢竟七級魔導士乃至九級大魔導士都成了傳說中的人物,極少出現。

  但值得一提的是,《聯合特赦法令》規定了五大行會成員的權利與義務,行會成員不得由官方僱傭、參與任何國家級別的戰爭行為,違反者會立刻被所屬協會除名。

  果然,埃利奧特立刻說明:「這一定是第一中央軍戰鬥施法團的團長,被魔法師協會驅逐的大魔法師梅那克馬赫。錫比小姐,用全力射擊他!不能讓他完成施法!」

  錫比眯著眼睛觀察,「說的輕巧啊,老兄,他的距離太遠了,不僅背光,而且逆風,我狀態好的時候都不能保證打中啊!」

  獨角獸打了個響鼻,焦急地擺動頭顱。

  「一分鐘!最多一分鐘時間!他就要發動魔法了!」玫瑰騎士伸出拳頭,開始倒計時。

  「……好吧好吧,但我要停下來才能射擊。」小螞蚱苦惱道。

  約納一劍劈下,在敵人的盾牌上砍出一溜火星,「壓力太大了!我們一停下,他們就會徹底包圍我們!」

  「四十秒。室長大人?」埃利奧特望著巴澤拉爾農民。

  托巴鼓起腮幫子,「都聽你的!」

  「三十秒。停步!」

  玫瑰騎士做出停止前進的手勢,乾草叉的夥伴們中止突進,重步兵立刻從四面八方圍攏,形成密不透風的劍盾之牆。

  「耶空!」約納大吼一聲。南方人似乎沒有聽到指令,依然揮舞佛牙,用名刀的鋸齒撕開重甲,將一個又一個敵人斬成兩段,繼續向縱深衝去。

  「二十秒!」埃利奧特大叫。

  錫比咬緊牙關,將蛇弓下端的尖錐噗地扎進地面,傾斜弓身,用鮮血淋漓的手指拉開弓弦,一支銀箭在空氣中凝結,微微顫抖的箭簇指向天空。

  「十秒!」

  小螞蚱鬆開手指,弓弦嗡的一響,長箭畫出漂亮的拋物線射入天空,「搞屁啊!」她咒罵一聲,再次開弓,顯然第一箭失去了准頭。

  「五秒!」

  錫比射出第二箭,這支箭以低平的角度高速直線射出,在空中追上了第一支箭,精確地斜撞前箭的尾部。修整角度的長箭加速飛行,指向夕陽中的大魔法師。

  「中啊,中啊……」錫比將手指放入口中,喃喃地說。

  「現在!」

  大魔法師張開雙臂,懷中飛出千萬粒赤紅炙熱的微小粒子,每一粒都像有生命般盤旋飛舞,「赤日之瑩」是適合大規模戰爭的火系魔法中極少數具有跟蹤特性、能夠對單體造成準確殺傷的高階魔法,所消耗的精神力也是天文數字,顯然梅那克馬赫收到了不計成本消滅對手的指令。

  錫比的銀箭越過六百碼的距離,指向五十碼外空中懸浮的大魔法師,此時施法者是沒辦法移動的,「中啊!」小螞蚱大喊一聲。

  箭支依然偏出了些許,從魔法師身側半碼穿過,厲風激發了防禦法陣,梅那克馬赫身體周圍球形的紅光一閃,銀箭被斜刺裡彈飛,落入燦爛的夕陽中。

  「見鬼!」錫比臉色蒼白。

  「收縮隊形!室長大人,準備防禦!」埃利奧特揮矛刺倒一個敵人,大喊道,「……用盡所有力氣!」

  托巴輕輕地把懷中的東方女人放在地上,捏緊拳頭,望向天空。

  鋪天蓋地的流螢正脫離梅那克馬赫的懷抱,向乾草叉所在的位置湧來。週遭的重步兵立刻停下步伐,微微後退,空出五十碼方圓的空場。夕陽裡無數飛舞的光點時聚時散,無論怎麼看,都不像兇殘的殺人武器,而像孩提時代做過的,關於童話故事的,最美麗的幻夢。

  約納從埃利奧特微微顫抖的背影感覺到騎士的緊張心情,他明白,這次攻擊,比此前面臨的所有困境更加凶險。

  托巴繃緊肌肉,青筋浮現,渾身冒出蒸汽。

  正在這時,天空忽然黯淡了顏色,黑暗籠罩大地,一朵光華流轉的深紫色花朵在深邃的虛空開放,吸收了夕陽所有的光芒和熱量,每一朵花瓣綻放,空氣的溫度就降低一分,時間與空間失去意義,天地間只剩下這妖豔的花朵。

  「月暈曼陀羅!」埃利奧特怔怔地說。

  約納張大嘴巴。在惡魔附身的時候,他應該與夥伴們一起體驗過月暈曼陀羅的絢爛,但親眼目睹月暈之花開放,還是第一回。

  明亮的暗火烙印在他的瞳孔,心中升起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慄,「我見過它……」占星術士學徒喃喃地自語,他不記得在何時、何地領略過這種魔法,久遠的記憶覆蓋著厚厚積塵的封條,約納無力掀開,無從尋覓。

  四級墮落魔法師傑夫塔沒有露面,相比張揚的梅那克馬赫,隱藏並偷襲是更符合戰場原則的做法。大魔法師的臉被紫色花朵映得毫無血色,「噗!」他吐出一口熱血,硬生生中止了赤日之瑩的施放,開始下降高度,月暈曼陀羅的光與焰一瓣瓣流落,籠罩在大魔法師頭頂,像一個炫目的紫色華蓋。

  失去控制的赤日之瑩立刻化為無數光點消散於空氣中,「不要遲疑,現在向北側脫離!」玫瑰騎士大吼一聲。

  「可是埃利,耶空還在前面!」約納極目望去,持劍伽藍的身影已經淹沒在藍色海潮裡,僅有劍盾之林裡偶爾閃現的刀光昭示他的存在。

  「俺去找他回來,你們先衝出去!」托巴步伐隆隆地開始前進。

  埃利奧特嘆了口氣,活動一下手腕,「麻煩的夥伴不止一個呢,室長大人……好吧,我們繼續向前衝,趁著混亂找到耶空,然後立即離開。」

  「大叔!把龍姬姐姐帶上啊,你這個沒腦子的大笨蛋!」錫比大叫道。

  「哦,對啊!」巴澤拉爾農民腳步隆隆兜了一個圈回來,小心翼翼地拎起龍姬柔弱的身軀,單手抱穩,一揮拳頭:「衝進去!」

  乾草叉的夥伴們再次向藍勳兵團中央突擊,前方遙遠的黑暗裡,月暈曼陀羅已經接近地面,約納不禁眯起眼睛,準備迎接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

  「死南方佬!」小螞蚱怒吼著加快腳步,「等我捉到你,把你叉起來架在火上烤,撒上鹽和胡椒,烤得外焦裡嫩,當成晚餐吃掉!」

  「咱們是不是還沒吃午餐?」托巴忽然問。

  「……當成遲來的午餐吃掉!」錫比咬牙切齒道。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0:1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0章 迷惘的行者(上)

  一旦再次衝入重步兵的包圍,就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躲過一個又一個劍鋒,踩過一具又一具屍體。遙遠的地方傳來沉悶的重擊聲與電流聲,天空一亮一暗,定是大魔法師梅那克馬赫在想盡辦法對抗月暈曼陀羅的威力。

  托巴單手抱著龍姬,揮起右臂,將阻擋去路的藍勳重步兵的頭顱挨個砸扁,縱使結實得像花崗岩一般的拳頭,也因與鋼鐵的反覆碰撞而鮮血淋漓。

  「耶空!」遠遠能看到南方人的一頭紅發在藍色的海洋中沉沉浮浮,約納大喊著,聲音在人潮中迅速減弱,最終被敵人的喊殺聲淹沒。他不斷揮劍,看自己的劍鋒爆出米粒大小的缺口,獨角獸汗津津的側腹,那道簡單包紮的傷口再次滲出血跡。

  這幾乎是一場看不見希望的戰鬥,無窮無盡的敵人從四面八方出現,「死南方佬!」錫比開弓向耶空的方向射出一箭,長箭釘在重步兵的甲冑上,像蛇一樣扭曲變形,然後潰散在空氣中。

  「室長大人,還能堅持下去嗎?」玫瑰騎士急促地呼吸著,儘量讓握槍的右手保持堅定。

  「俺狀態好得很!」巴澤拉爾農民每出一拳,都在敵人破裂的甲冑上印出一個鮮紅的拳印。他的左臂像盾牌一樣將龍姬護住,一次次抵擋重步兵暴風驟雨般的攻擊,道道劍痕烙印在肌肉表面,漸漸有血跡滲出。

  埃利奧特用盾牌掀翻一位敵人,喘息著說:「我們的機會正在消失,如果十分鐘內不脫離,體力會迅速耗盡,就再沒有能力衝出去了。」

  托巴躊躇了一秒鐘,「小螞蚱,那個……能不能幫我扶著龍姬?」

  錫比追趕上大叔的腳步,從他手中接過沉睡的東方女人,「小心點,大叔,別死得比我早哦。」

  「收到!」

  室長大人握緊拳頭,向前踏了三步。每一步落地,腳步都變得更沉重,肌肉都繃得更緊,頭頂冒出的蒸汽變得更濃,第三步落在地面,約納感覺整個戰場都在微微震顫,奇怪的是,地面上卻沒有出現深深的腳印,彷彿這沉重的步伐並沒有踩在實處。

  托巴從鼻孔噴出兩股濃濃的白煙,「開戰咯!」他臉上浮起一個既謙卑、又興奮的笑容。

  對肌肉的崇拜曾經成為一種宗教,因為肌肉是人類身體無數神秘器官中最容易開發、也是最具潛能的,強壯的身體是男人最初與最終的人生信條。在對於肌肉力量巔峰的無數傳說中,曾經有這樣一條不引人注意的記載,《西大陸地理測算》在關於巴澤拉爾歷史的篇章中提到:一百四十年前,在巴澤拉爾王室召開的王庭裁判所競技大會上,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扈從騎士在步戰中打敗了十名乘坐坐騎的對手,一舉晉陞為裁判所銅盾騎士。

  對於槍、劍、盾的掌握極其生疏。皇家禮儀大臣在報告書中如此評價。——但具有極高的肌肉力量天賦,空著手比持有武器時更加危險。令人驚奇的是,他可以使全身肌肉群在力量與速度之間做出均衡轉換,從力大無窮的勇士,轉變為敏捷驚人的戰士,這種極端的情況,在王庭裁判所的歷史上前所未見。

  若非在巴澤拉爾與尼基特爾拉公國的一次戰爭中不幸犧牲,這名騎士已經是西大陸風暴騎士的第一候選人,被譽為巴澤拉爾歷史上最接近風暴騎士稱號的男人;在他隆重的葬禮上,巴澤拉爾王國國王陛下親自用劍在墓碑上刻出新月形符號,這一方面是祈求主神席拉的庇護,另一方面,紀念騎士的臉頰上那道與生俱來的新月形聖痕。

  約納腦中閃過《西大陸地理測算》的隻言片語,眼前已經失去托巴的蹤跡。

  體型龐大的室長大人俯身彈射出去,身形快得無法在視網膜上印出任何影像,空氣簌地扭曲了,托巴和他的拳頭已經出現在一名重步兵面前,敵人睜大驚恐的眼睛,甚至來不及舉起盾牌。

  「砰!」

  勁風吹來清脆的撞擊聲。約納看到拳頭在空中前進的路徑上,空氣被不斷壓縮,在拳鋒沒有觸及鎧甲之前,這團被壓縮到極點的氣團就猛烈爆炸了,士兵被吹飛出去,跌倒在同伴身上,盔甲完好無損,但厚厚鋼甲裡的人卻從七竅噴出粘稠的血漿,體內器官的碎片湧出口腔。

  這是高速震盪的力量,快到極致的拳頭像擂鼓一樣敲響藍勳重步兵的鎧甲,士兵的內臟就被甲殼內來回震盪的波紋捏麵糰般揉搓,直到死亡。

  「給勁啊大叔!」錫比大叫道,「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一招?」

  「剛才!」托巴老老實實回答,身影在人群中一再閃現,拳風的爆響聲中,成排的藍勳士兵倒下了,軀體在落地之前就失去了生命。

  壓力減輕了,前進的道路寬闊起來,小螞蚱把龍姬背在背上,快速奔跑,獨角獸緊跟其後,玫瑰騎士得到珍貴的喘息機會,抬起面甲,用披風的一角擦拭滿臉的汗珠。

  「埃利,你還好吧?」約納喘著粗氣,稍一鬆懈,就覺得手中劍重得像綁了鉛塊。

  忽然,一陣衝擊波貼著地面傳遍整個戰場,接著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響徹草原,天空明亮了,月暈曼陀羅帶來的異景徹底消失。

  「魔法被中和了。傑夫塔失敗了。」埃利奧特咳嗽兩聲,虛弱地回答。

  前方的藍潮逐漸變得稀薄,乾草叉的夥伴們追上了耶空的腳步。持劍伽藍重新給名刀佛牙鍍上了熊熊燃燒的黑火,這也是他所能用出的最後一個玖光秘術。他左右揮刀,閒庭信步地劈開藍色海潮,身旁倒下無數痛苦**著的士兵,每一道微小的傷口都有六道炎在燒蝕靈魂,帶來刻骨的劇痛。

  錫比憤怒地快跑幾步,打算沖上去給耶空一個耳光,玫瑰騎士立刻催動坐騎追上去,俯身遮擋在小螞蚱和南方人之間,「錫比小姐,你現在不能接近他,耶空閣下已經陷入腦病發作的狀態,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對他來說都是敵人。現在的他,非常危險。」

  錫比惱羞成怒地跳著腳:「我不管!」她東看西看,把背上的龍姬調整一下位置,單手拾起一塊碎石,朝著耶空的後腦勺丟了過去,「不揍他一頓我不甘心!」

  鋸齒形的刀光割裂空間,把碎石整齊地削成兩半,兩塊石頭落地,切面上的黑火立刻引燃了周圍的青草。耶空甚至都沒有回頭。

  小螞蚱打了個寒顫。

  「現在怎麼辦?」約納不禁問。每當遇到問題,就諮詢玫瑰騎士,這似乎已經成了乾草叉的天然習慣。

  埃利奧特沉吟道:「假如我們還能釋放魔法的話,一個可以平抑情緒的治癒系『冷靜祝福』會有所幫助。而現在,沒有其他方法,只有鮮血可以吸引他的視線,大量的鮮血。」

  「大量的血?現在我們中還有誰能做到這一點?」約納看看身邊的夥伴,右手幾乎殘廢的錫比,傷痕纍纍的玫瑰騎士,陷入沉睡的龍姬,分身無術的室長大人,當然,還有虛弱到一陣風就能吹倒的他自己。

  獨角獸抬起頭來,注視右前方。

  「奇蹟是一種很美妙的事情,它總在絕望的時候發生,占星術士閣下。」埃利奧特微微一笑。

  西北方突然響起一個尖銳的男性聲音:「火!火!火!」

  戰場上四處燃燒的火焰聽到了召喚,像有生命的藤蔓一樣扭轉、伸長,沿著藍勳步兵的小腿蚰蜒而上,溫柔地纏住重步兵的身體。易燃的披風立刻化為一團火球,士兵們大聲哀號著,卻無法動彈分毫,鎧甲關節與內襯的牛皮已經被火焰烤焦,黏在皮膚上,把士兵的軀體與厚厚的鋼甲化為一體。第一中央軍的精銳步兵們凝固成一個個姿勢各異的雕像,淒厲的慘叫傳遍曠野。

  「偵察營騎兵呢?找出偷襲者!」不遠處,一個身穿黑色重鎧、戴插有白色羽毛的鋼鐵戰盔的藍勳軍官揮舞佩劍大喊道,但混亂的戰場上,沒有人聽到他的號令,巴魯赫勛爵糟糕的指揮能力開始為乾草叉小隊的天平添加砝碼。

  「請報上名字,軍官先生。」那個尖銳的聲音不知在何處開口。

  「第一中央軍藍勳步兵團前線指揮官、三等男爵杜迪•巴福頓在此!」軍官憤怒地轉向偷襲者的方向,「是誰膽敢向扎維帝國的軍隊挑……」

  三等男爵沒能完成自己的質問,「杜迪•巴福頓!杜迪•巴福頓!杜迪•巴福頓!」顯然對言靈術士這種神秘職業毫無認識的扎維軍官隨著三聲呼喚,身體僵硬,瞳孔放大,陷入了無意識狀態。

  「劍!劍!劍!」言靈術士用威嚴的語調對他手中的附魔佩劍發佈命令。

  在某種未知力量的驅動下,閃著鋒銳寒光的劍漂浮起來,帶著杜迪•巴福頓的右手,狠狠地刺入軍官自己的喉嚨。動脈與氣管一起被切斷了,鮮紅的血沫噴出五碼開外,三等男爵恢復了短暫的清醒,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右手和手中劍,破碎的喉頭發出咯咯的響聲。

  周圍的藍勳士兵立刻圍攏過來,在長官周圍組成密不透風的防衛,但這名軍官艱難地吐出最後一口帶血的呼吸,跪倒於地,失去了生命。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0:18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1章 迷惘的行者(下)

    「是哈薩爾欽!」約納通過旁遮普獸靈的記錄,以耶空的視角看到過這種詭異的場景,「碎屑」小隊的絕對主力,夜晚之王W先生曾經的搭檔,強大的言靈術士哈薩爾欽在幫助他們。

    「那個又瘦又高的活骷髏?」錫比睜大鸀眼睛,「只要多看他兩眼,就會做惡夢呢。」

    「哈薩爾欽閣下,我們是A51『乾草叉』小隊!相信我們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到達這裡的!我們需要你的幫助!請儘可能製造更多的流血,現在!」玫瑰騎士向西北方向高喊道。

    「鋼鐵!鋼鐵!鋼鐵!」沒有任何猶豫,言靈術士立刻呼喚物體的名字。

    在聲音的輻射範圍內,一排藍勳步兵的全身重鎧忽然咔噠咔噠幾聲脫開連鞘,分離成胸、腹、肩、臂、手、胯、腿、膝、腳等部分,沒等迷茫的士兵做出反應,前後兩片的盔甲開始合攏,鋼鐵邊緣立刻深深地陷入士兵的皮膚,切斷肌肉、撕裂血管,在短暫的慘叫中,僅僅幾秒鐘後,十幾名士兵就被自己的盔甲擠扁,「喀嚓!」頭骨碎裂了,他們的身體被壓得僅剩薄薄一片,幾乎全身的血液都流出體外,洇濕了大片的泥土,倒下的屍體,都成了蒼白的顏色。

    耶空像聞到獵物味道的獵犬一樣猛然扭頭,沒有焦點的眼睛看向剛剛形成的血潭。

    「現在請避讓開耶空閣下前進的路線!謝謝,夥伴!」埃利奧特舉起長矛示意。

    西北方忽然爆發了一陣猛烈的攻勢,無數橢圓形的空氣彈飛射出來,對藍勳兵團展開連串轟炸,每一個空氣彈都在最先接觸的物體表面爆炸,像利齒一樣挖去一塊球形的物體,無論是鋼鐵,還是活生生的血肉。

    「奧密克戎-洞馬?」約納立時記起G7「門牙」小隊動力釋放者的名字,「不知西格瑪-樹蛇是不是在附近?」

    「泥土!泥土!泥土!」哈薩爾欽大聲呼喚,因血液而變成泥漿的地面升起七根尖利的泥柱,瞬間刺穿了幾名士兵的身體,兩名重步兵反應較快,用盾牌向下擋住泥柱的穿刺,身體被抬向空中,接著就被漫天橫飛的動力彈打爆頭顱。

    耶空將名刀佛牙拖在身後,慢慢地走向血肉橫飛的地方,「跟上,但別太近。」玫瑰騎士指示道,拍拍坐騎的脖頸,獨角獸剛走出幾步,忽然腳下一軟,差點跪倒在一具屍體上,「讓我下來!」約納立刻叫道。

    「我們沒事。」埃利奧特再次咳嗽著擺手。

    托巴打倒方圓三十碼內的最後一名敵人,回到眾人身邊,長長地吸進一口氣,放鬆肌肉,渾身又冒出炙熱的蒸汽。他從錫比背上抱起龍姬,搖搖頭:「這樣打架,還真累。」

    「不過很爽吧?」錫比挑起眉毛。

    「爽得很!」室長大人哈哈大笑,豪放的笑聲震動大地。

    乾草叉的夥伴們隨著耶空走向那片血肉屠場。持劍伽藍面對浸濕地面的血液,迷茫了一瞬間,接著蹲下去,用手指沾一點血送進嘴裡,皺起眉頭。

    「好了。」玫瑰騎士長出一口氣,「我們過去吧。」

    錫比狂奔過去跳起來在耶空頭上來了一個大大的暴栗,南方人摀住腦袋,面無表情的環視四周,似乎對自己何以出現在這裡感到有些奇怪。

    「死南方佬!你差點害死我們知道不知道!」小螞蚱叉著腰罵道。

    「好啦好啦,好像有幾個櫻桃渡的傢伙在那邊,咱們過去匯合?俺聽見那個瘦夥計的聲音了。」托巴岔開話題,瞧著埃利奧特,玫瑰騎士點點頭:「看藍勳士兵聚集的方向,就在峽谷入口北側的岩壁旁邊。」

    失去了指揮,號稱帝國精英的藍勳兵團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紅衣的梅那克馬赫和他座下的戰鬥施法團也不見蹤影,想必又撤回峽谷中去了。近百名重步兵圍成一個大大的半圓,包圍圈裡不斷傳出哈薩爾欽的尖銳喊聲,間或有一個動力彈從人縫中飛出,尖嘯著射入高空。

    「殺進去!」室長大人揮舞拳頭當先衝了過去。

    在櫻桃渡僅存的精銳戰士的夾攻下,藍勳步兵立刻像秋天的麥田一樣齊刷刷倒下,乾草叉小隊衝進包圍圈,看到在陡峭岩壁離地20碼的地方有一個岩洞,洞口處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岩石平台,一眼望去,約納就認出了幾個熟人,又高又瘦像罩著黃色法袍的骷髏的,是言靈術士哈薩爾欽;頭髮鬍子亂糟糟的長袍法師是動力釋放者奧密克戎-洞馬,穿著灰色緊身衣、雙腿長而畸形的怪人是他的夥伴兼配偶西格瑪-樹蛇;一襲黑色長袍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的傢伙,不用說,就是月暈曼陀羅的持有者,4級墮落暗火系法師傑夫塔。

    從第一次阻擊中生還,在奇蹟草原

    峽谷入口處展開第二次伏擊,偷襲五級火系大魔法師梅那克馬赫,在藍勳軍團的圍攻中倖存,三位法師與一位盜賊發揮的力量讓a51的房客們印象深刻。

    托巴吐氣開聲,拔地而起,背著龍姬徑直跳上平台,撲通一聲降落在哈薩爾欽面前。

    高瘦的言靈術士厭惡地躲閃他揚起的灰塵,用那種尖銳到刺人耳膜的話語聲說:「乾草叉的托巴。我們做好伏擊準備以後,看到你們居然絲毫沒有戰術思想,正面迎擊敵人的先鋒軍。還好這種愚蠢的自殺行為沒有給我們造成麻煩。」

    托巴老臉一紅,不知該怎麼回答。

    埃利奧特在下面昂頭道:「哈薩爾欽閣下,你們接受的任務是『幫助女王到達櫻桃渡』,我們接收到的任務是『阻止扎維的軍隊今日到達櫻桃渡』,因此你們可以通過準確狙擊地方將領的方式達到目的,而我們,只能做出那種愚蠢的自殺行為。不過從結果上來看,咱們幹得都還不賴。」

    哈薩爾欽從鼻孔哼出一口氣:「別高興得太早,騎士。我們原本想狙擊的是軍團長以撒基歐斯本人,但為了救你們,把唯一的機會浪費在了見鬼的大魔法師身上。居然還讓他逃掉了,見鬼的戰鬥施法團,見鬼的群體吟唱……」

    玫瑰騎士微微一笑:「言靈術士閣下,恐怕你們選擇梅那克馬赫當做獵物的原因,並不止出於對我們的同情吧?有什麼機會能比瞄準一個孤孤單單懸浮在空中引導法術的大魔法師更好呢?再說,區區的四級暗火系法術——傑夫塔閣下,我們無意冒犯——能夠對風暴騎士造成多大傷害?相信閣下自己心裡有數。」

    「沒什麼。」墮落魔法師嘟囔了一句。

    「不要打嘴仗了。」奧密克戎-洞馬揮手射出兩顆動力彈,將逼迫過來的步兵擊退,「埃利奧特,在黃昏競技場,多謝你們沒有剝奪我的生命。現在,你有什麼好主意嗎?我想我和樹蛇可以聽你的指揮。」

    「說什麼?」哈薩爾欽瞪起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瓜達爾才是隊長!他會回來指揮戰鬥的!沒有人能夠隨意脫離他的隊伍!」

    「……瓜達爾已經死了,俺親手埋葬了他。」托巴眼圈一紅。

    「什麼?」保皇黨特別小隊的四位戰士愣住了。

    哈薩爾欽身上鬆鬆垮垮的黃色法袍掀起一陣顫抖的波浪,「不可能……我們雖然在戰鬥中失散,但他是整個櫻桃渡首屈一指的戰士,怎麼可能就這樣死去?而且,他怎麼可能先於我們來到這塊草原?」

    「我們作證。」埃利奧特低聲道,「瓜達爾閣下確實是一位英勇的戰士。與你們分散後,他不幸遇到了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並與軍團長正面交戰,之後帶著足以致命的重傷飛速奔跑,想要回到櫻桃渡報告消息,正是這劇烈的奔跑奪走了瓜達爾閣下最後的生機。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他走得很平靜,……很光榮。」

    言靈術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作為V2「碎屑」小隊的兩員主將,哈薩爾欽與瓜達爾聯手統治了櫻桃渡小隊戰力排行榜整整十年。如今,夥伴逝世的消息,讓他覺得有種異樣,有些心悸,有點滑稽。

    「……風鐮!風鐮!風鐮!」哈薩爾欽在短暫的沉默後,用乾澀的聲音呼喚腰間武器的真名,鋒利的鐮刀從他腰間行囊裡破袋而出,呼嘯著飛向岩壁下圍攏的藍勳士兵,在人群密集處畫出大大的死亡弧線。

    然而言靈術士攜著憤怒與憎惡的一擊並未取得輝煌戰果,在腰斬幾名重步兵後,風鐮被一名低級軍官抽出長劍,「鏘」的一聲斬落塵埃。

    哈薩爾欽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濺得托巴胸前星星點點。言靈術士踉蹌幾步,靠在岩壁上,無力地用袍袖拭去血跡。

    這時岩壁下方的玫瑰騎士、約納和錫比一齊驚呼出聲,「耶空!」

    南方人不知看到了什麼,再次抽出名刀佛牙,眼神空茫地走入敵陣。

    沒有人注意到,岩石平台表面的碎石正在有規律地跳動,這昭示著某種體型極其龐大、體重極其驚人的騎獸正在穿過狹窄的谷地,向奇蹟草原「席瓦的眼淚」走來。

    獨角獸疑惑地抬起頭顱,「追上去!」埃利奧特並未理會共生體的小小遲疑,用矛尖指向耶空挺拔的背影。 本帖最後由 siaxing 於 2014-5-27 00:21 編輯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0:5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2章 平靜的陽光(上)

    天旋地轉。

    整個世界顛倒著從顧鐵眼前飛過,他感覺自己在空中呆了太久,以至於忍不住開始複習中午物理課上學過的拋物線公式。自己從1.1米高的列車平台跳下,以30公里的時速橫向拋出,火車的時速是100公里,鑑於進站前開始減速,以70公里/小時計算,那麼自己落地時,將距離起跳點多少米?落地時的衝量如何?相對速度呢?能夠對有主動防護意識、無防禦設備的人體造成多大的危害?

    哦不,最後一個問題是他在軍校短暫進修時學習的《武器損傷防護學》中的內容。來自二炮的年輕少將親自向學員們解釋了種種理論,最後總結道:「以上說的僅供參考,事實上,我見過訓練有素的士兵在50公里時速跳車時造成不可挽回的顱內損傷,更聽說人事不省的醉漢從100公里/小時飛馳的汽車中跌下,醒來後自己走回家吃晚餐。這是為什麼?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顧鐵是個不怕玩命的傢伙,「最壞的結果,大不了斷條腿。只要把用來吃飯的和用來尿尿的東西護好,再殘廢也是一條漢子……」跳車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他如此給自己解寬心。

    「咚!稀里嘩啦!」顧鐵跌進路旁茂密的灌木叢,翻滾著壓倒了一片植物,最終以一個攤手攤腳的大字型躺在斷枝落葉裡,喘著粗氣,半天沒法動彈。

    「啊……孔聖人玉皇大帝我的活菩薩……」神經性毒氣的後遺症還未消散,因跳車時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而暫時減弱的神經突觸再次活躍起來,全身上下每一個神經末梢都起勁地把衝動信號泵入顧鐵的感覺中樞,彷彿有一萬個惡毒的小矮人舀著一萬根惡毒的小鋼針在他皮膚上同時刺出一萬個惡毒的小孔。

    顧鐵發出長長的慘叫,連手指頭尖都不敢動彈一下,就連眼球轉動的微小動作都是種酷刑。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於像潮水一樣緩緩退去,顧鐵以最慢的動作活動每一塊肌肉,查看身體受損情況。除了幾處擦傷外,沒有流血的傷口,沒有骨折,沒有刺穿傷,顯然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渾身的皮膚都紅腫起來,顧鐵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圈。「該死的應激反應。」他撇撇嘴。虛假的神經衝動帶來「疼痛」的信息,皮膚與粘膜因此充血腫脹,以抵禦不存在的威脅。人體就是這麼容易欺騙。

    他花了五分鐘才爬起來,用軍械庫裡找到的戈博守衛者雙刃戰術直刀削了一根樹枝做枴杖,走下路基,進入波蘭郊野的稀疏針葉林,沿著鐵道方向慢慢前進。

    現在該去哪裡?顧鐵的心裡牢牢記住一個地名,這是他在長谷川崩阪自述視頻的末尾聽到的一句自言自語,準確來說,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嘟囔:聖十字教堂。

    作為天主教文化中很常見的一個名字,世界各地有許多聖十字教堂存在,其中最著名的,應該是意大利佛羅倫薩美帝奇家族於14世紀建造的那棟雄偉哥特式建築。

    不過顧鐵的腦中迅速浮現出另一個地名:華沙。華沙的聖十字大教堂,從這條鐵路的前進方向推斷,日本人所說的地點一定在波蘭華沙。華沙聖十字大教堂以安葬了鋼琴家肖邦的心臟而聞名於世,顧鐵少年時看到這則軼聞,被驚出一身冷汗。身體安葬在法國巴黎,肖邦在遺願中要別人把他的心臟剖出來帶回華沙,這種近乎精神失常的思鄉情結不是當代人可以理解的。

    華沙聖十字教堂有什麼在等待他?顧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想做的,就是到那個地點去,找到瘋子長谷川,為自己和生死未卜的娜塔莉亞報仇,然後詳細逼問與「世界」中神秘來信相關的一切信息。

    當然,最先要做的,還是找個地方大吃一頓,然後好好地睡上一覺,讓這可惡的ttds後遺症徹底消失。

    他慢慢走在樹林中,從太陽的角度估算,現在是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鳥類鳴叫。溫度、濕度都很適宜,是個郊遊的好天氣。

    顧鐵從一叢火棘上摘下幾串紅彤彤的果實,這種灌木在中國南方被稱為「救軍糧」,秋天結果,果實的糖分、蛋白質、纖維含量都很適宜,是難得的野外小點心。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能生長,不怕冷嗎?」顧鐵把火棘漿果丟進嘴裡,牙齒輕輕一碰,酸甜的汁液就充滿口腔,讓整個人精神一振。

    他慢悠悠前進著,一邊用植入客戶端連接網絡,能搜索到的只有用於4g無線通訊的706兆赫頻段,顧鐵試著連接一下,果然繞不過通訊公司的接入接口,無法聯網。

    這時前方樹木稀疏的地方,出現一棟木製的護林人小屋,顧鐵大喜,拄著枴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屋門沒有鎖,一位體型彪悍的大鬍子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用小刀削蘋果皮。他的身旁放著兩個大筐,一筐新鮮的紅蘋果,半框去皮去核的半成品果肉,看來不是要做蘋果醬,就是在釀蘋果酒。

    顧鐵嚥了口口水。

    離著老遠,他就丟掉枴杖高舉雙手,用英語叫道:「朋友,你好,我沒有惡意,我需要幫助!」

    大鬍子抬起頭來,看到這位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皮膚浮腫、口唇乾裂、雙目無神的陌生來客,馬上丟掉小刀,抄起一桿雙筒獵槍。

    「如果就這樣死在一位護林員手裡,那可真是IPU的恥辱,更是『背叛者』的恥辱……或者說,身為新世紀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青年的恥辱吧……」顧鐵嘟嘟囔囔地慢慢走近,換用俄語說:「能聽懂嗎,朋友?我沒有惡意,我需要幫助!」

    大鬍子警惕地端著槍,張口說出一段像天書一樣的波蘭語,這種語言雖然流暢好聽,但奈何一個字也聽不懂。

    顧鐵撓撓頭,想到波蘭的二戰史,換用德語說:「現在能聽懂嗎,朋友?我沒有惡意。」

    護林員用一種更加奇怪的語言回答他,顧鐵從幾個似曾相識的音節猜想那是羅姆語,流浪吉普賽人的語言,同樣又好聽又難懂。

    顧鐵做了個和平的手勢,連續換用西班牙語、中文、法語、葡萄牙語,大鬍子以迷茫的表情告訴他這些努力全部白費了。

    護林員顯然也有些好奇,用好幾種不同的語言詢問,以顧鐵看來,那只是波蘭語的不同方言罷了,他不禁有些氣憤:在中國碰見金發碧眼的老外聽不懂中文,換成河南話、山東話、四川話、唐山話跟人家聊天,不是照樣聽不懂嗎?

    「……也許,這樣……」大鬍子嘰裡咕嚕的話音裡,忽然出現幾個顧鐵聽得懂的字眼,「等一下!」他不由自主換用那種語言叫道。

    兩個人都一愣,接著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溝通是人類永遠的鴻溝啊……顧鐵搖搖頭。沒想到護林員會說世界語,真是夠奇怪,也夠巧合。

    世界語這種語言創立的初衷就是人人平等天下大同,但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如今已經式微到只有在聯合國總部的繁文縟節裡驚鴻一瞥。

    顧鐵小時候,養父教他學習了一個月的世界語,理由是「世界語的語法和發音規則是非常簡單、科學的,值得下一些功夫去研究,但同時,世界語所有的詞彙幾乎都是自創詞,接納外來語種的詞彙量非常少,要精通這門語言,必須花大力氣去背單詞表,這是得不償失的愚蠢行為。」

    因此到現在,顧鐵對這門幾近消亡的語言並不陌生,不過一涉及複雜的對話,他就只能接收到重要的動詞、副詞和介詞,名詞一概靠猜。

    「我沒有……我是來到……朋友?」他對這樣偏僻地方的護林員能夠說這門冷僻預言感到吃驚,張開嘴結結巴巴地表達著善意。

    大鬍子眼睛一亮,嘰裡咕嚕地快速說道:「……來到……做什麼?」

    「游……遊覽……遊客!」顧鐵想了半天,拼出一個不太規範的名詞。

    護林員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遊客?你……受傷?」

    「是的是的,受傷。」顧鐵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搶劫……丟掉……受傷……」

    大鬍子想了想,放下槍點點頭,拉開身後的屋門:「快進來,休息一下。」

    顧鐵沒有客氣,走進小木屋,一屁股坐在鋪著獸皮的木床上,吐出一口疲憊的空氣。大鬍子顯然是個良善的人,消除了戒心以後,忙前忙後,不多時就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一碟蛋花冷湯,比顧鐵的腦袋還大的一塊面包、鹽、香腸、白煮蛋和起司。顧鐵投過一個感激的眼神,端起湯盤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把面包掰碎丟進牛奶裡泡著,把香腸和白煮蛋同時塞進嘴巴,用牛奶與面包的半液態混合物把滿嘴的食物衝下去,撐得打了個嗝,差點翻白眼。

    護林員搬個小凳子坐在他對面,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來無論在哪種文化裡,飯量大都是男人永遠的共同語言。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0:5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3章 平靜的陽光(下)

   「華仨……多遠?」顧鐵大口嚼著食物,含混不清地問。

    「華沙?」大鬍子想了想,「兩百公里,騎……的話,不用多久就能到。」

    「騎什麼?騎……」顧鐵咴咴叫了兩聲,模仿馬的動作。

    護林員臉露怪異的表情,瞧著他:「不是,騎……轟轟!」他做了幾個右手加油門的動作。

    「摩托車?好吧。」顧鐵老臉一紅,使勁加餐。

    大鬍子花了半個小時時間詢問顧鐵的來歷,狡猾的中國人佯裝聽不懂關鍵詞,只是搖頭。護林員看起來也久不跟人聊天了,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就自顧把自己介紹了個底兒掉,一頓飯吃完,顧鐵連他未過門的未婚妻臉上什麼部位長著顆痦子都知道了。

    這個看似彪悍實則良善的大鬍子叫做艾德-亞辛斯基,從波蘭陸軍退役後一直在這距離比亞韋斯托克市二十公里左右的林區工作,未婚妻在市內的一所大學任教,預定明年春季結婚。關於他為什麼會說國際語,大鬍子很坦率地說,是為了泡妹子。

    原來比亞韋斯托克市是世界語創始人路德維克-柴門霍夫與世界語協會的創建者雅各布-扎皮諾的故鄉,無論外面的風氣怎樣,在這個地方,會說世界語還是件很時髦的事情。艾德的未婚妻就說得一口流利的世界語,為了追求她,大鬍子下了半年的苦功,終於在前不久修成正果。

    顧鐵恍然大悟,深有同感地對他說在遙遠的中國,多數人執著於彈吉他、寫詩、打籃球等行為也是出於同一目的,起碼他自己就是用彈琴唱歌這一招橫行於高校的。柴門霍夫老先生天下大同的初衷沒錯,但妄圖統一全球語言是錯誤的,須知天底下男人本來就是一個德行了,又何必非要用同一種語言來重新定義?

    兩個男人相見恨晚地摟著肩膀,就著新曬的蘋果乾,喝了半瓶伏特加酒。顧鐵也覺得世界語說得越來越流利了,——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嘛,他想。

    吃完豐盛的一餐,與艾德聊了一會兒,體力恢復了大半,顧鐵用熱水擦了臉、手、腳,換上艾德的大號襯衣,牛仔褲、靴子,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重新煥發青春。

    「老艾,」他自來熟地拍著波蘭人的肩膀,「我現在要去中國領事館掛失證件,申請應急資金,你可以把摩托車借我嗎?」

    「拿去。」艾德丟過一串鑰匙,「車子在屋後,好好對待她。」

    「當然,」顧鐵嘴歪歪地一笑,「好好對待『她』。」

    剛走出門,一列火車轟隆隆地從身邊駛過,顧鐵眯起眼睛。又是一輛貨車,黑黝黝的車廂看不出裡面隱藏著什麼秘密。——如果在鐵路部門做好工作的話,利用列車出入境確實是個很好的主意。顧鐵無奈地在心裡讚揚了日本人一下,——而且還佈置得那麼豪華,切,享樂主義者。

    大鬍子繼續在屋門前削蘋果,顧鐵轉到屋後一看,再次吃了一驚。「靠!」身經百戰的IPU傳奇成員摀住嘴巴,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林間空地停著一輛橙色塗裝的哈雷•戴維森1984年款Fat Boy肥仔摩托車,鑲有振翅欲飛的哈雷標誌的馬蹄形油箱下,是閃閃發亮的鍍鉻風冷V型雙缸發動機,十七寸鏡面拋光彈孔式車輪反射林間的陽光,耀花人的眼睛。

    「艾德!」顧鐵大叫一聲。

    護林員忙不迭地跑來,「怎麼了顧鐵?」

    「你、你、你……」顧鐵聲音顫抖地指著摩托車,「告訴我,拜託,告訴我,這位美麗的女士是燒汽油的……」

    「當然,1.584升汽油發動機,雙排氣筒,沒有消音器。」艾德自豪地哈哈大笑,「根據波蘭稅務法,老兵在退伍後十年內不用負擔燃油稅和環保稅,我第一時間就把她接回了家。不過請小心些,後剎車盤磨損比較厲害,這個型號現在不大好找配件了。

    顧鐵強忍心中的激動,慢慢地伸出手,把鑰匙還給護林員:「艾德,鑰匙先還給你,我找別的方式進城,等我回來之後,一定要騎騎她,我說真的……」

    「你不會騎車嗎?要我送你進城嗎?」艾德迷惑地接過鑰匙。

    「不不,別的原因。」顧鐵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小屋,揮手道:「我天黑前回來,帶好酒給你喝,聽到沒?等著我啊!」

    沒有男人能夠拒絕摩托車的誘惑,尤其是這輛摩托車是停產近三十年的美式重型機車代表之作,《終結者》電影裡施瓦辛格的座駕,但念在這次出動不太適合過度張揚,顧鐵只能忍痛放棄這明晃晃亮閃閃、排氣聲浪在一公里外就能吸引每個人視線的傢伙了。

    摸摸腰間的手槍和戰術匕首,對沒有告訴新朋友此行的目的,他感到有點愧疚。在剛才與艾德漫無邊際的聊天中,顧鐵瞭解到比亞韋斯托克是波蘭東部重要的鐵道樞紐,從白俄羅斯方向開來的氫動力機車,一般會在比亞韋斯托克停靠相當長的時間,以冷卻燃料電池堆,對於貨車來說,停靠時間可能長達一個半小時。

    計算一下時間,距離自己跳車不過一個小時,那輛載有一億玉碎秘密基地和秘密牢籠的列車應該還在比亞韋斯托克火車站,顧鐵決定隱秘地接近列車,查看一下動向,自從襲擊他之後再未露面的長谷川崩阪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走在空氣清新的林間小道,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下,顧鐵覺得此前兩天內發生的事情已經離他非常遙遠,此刻的心情,甚至有些許愉快。

    以10公里的時速快步走了幾分鐘,顧鐵發現了一座空置的林間度假小屋,他在心裡道一聲告罪,敲開門鎖走進去,找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五分鐘後,一個灰黃色頭髮、留著一撮小黃鬍子、戴鴨舌帽的傢伙,騎著一輛自行車,出現在波蘭東部的林間小道上,看起來像一位從郊區工廠下班的工人,正悠閒地騎行在回家的路途中。

    一點咖啡,一點啤酒,微微加熱,就可以讓頭髮變成這種在整個東歐隨處可見的顏色;獸皮上的毛髮雖然太過細膩,但染色後短時間偽裝鬍鬚,還是比較可信的。

    顧鐵的外貌本來比較國際化,蒙古人種的特點不太突出,用膠與粘土將頭髮遮蓋住的額頭部分微微加寬,給鼻根部位塗上陰影,以造成鼻尖上翹的視覺誤差,——經過簡單的改造後,一個毫不引人注意的平凡斯拉夫人出現了,無論在波蘭、捷克、斯洛伐克,還是在東歐諸國,這樣的外貌都足以在警察和追蹤者眼中隱形。

    當然,前提是沒有人向顧鐵發起波蘭語的會話。

    顧鐵蹬著自行車前進,不住在心裡盤算可能遇到的情況,但剛走出兩公里,就有陌生人從對面走來,顧鐵吹著口哨,假裝不經意地打量來客。儘管空著雙手,但咖啡色西裝下微微凸起的輪廓顯然是一個可以快速插拔的手槍皮套,顧鐵的眼神飄過來人的右手,佈滿老繭的食指關節顯示主人曾經過嚴格的射擊訓練,而幾乎磨平的拳面只有在職業拳擊手身上才能看見。

    「嗨!」顧鐵沒等對方盤問,率先愉快地打個招呼。

    穿西裝的男人一愣,遲疑地點點頭,用英語說:「你好。」

    「美國人!你、你好!」顧鐵停下自行車,用帶著強烈口音的英語問候道。他一點都不擔心對方可能冒出一嘴流利的波蘭話,讓他露出破綻,出於兩個理由:第一,對方穿著整齊的三件套西裝,打著深色領帶,皮鞋顯然是早上剛剛擦過的,這樣的人物帶著槍出現在荒無人煙的森林裡,絕對是個外來客,本地人起碼知道套上靴子,以防弄髒自己的名貴皮鞋;第二,對方是個日本人。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出現在密林裡的日本人與一億玉碎有著脫不開的關係,顧鐵恨不得立刻抽出手槍頂在對方的腦袋上逼問長谷川崩阪的下落,但他不敢恣意妄為,——起碼在連接量子網絡之前。說起來,護林人連一台能上網的手機都沒有,卻有一輛那麼漂亮的摩托車,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呵。顧鐵憤憤不平地想著。

    「你會說英語?太好了。」日本人長長出了一口氣,用粗糙的手掌摩擦自己的短寸頭,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先生,我在找一個東方人。東方人,你知道嗎?長得和我很像,黑頭髮,扁鼻子。」

    「中國人?不,沒有。沒有中國人。」顧鐵用鬼知道什麼地方的口音結結巴巴回答,心裡暗罵道:找我?找得到才有鬼……你才是扁鼻子,你全家都是扁鼻子,你們全國都是扁鼻子……

    日本人嘆了口氣,微微鞠躬:「謝謝你的幫助,先生。我要找的人的名字叫做長谷川崩阪,如果你聽到他的消息,請打這個電話告訴我,謝謝。」

    接過對方的名片,顧鐵陷入了迷茫。日本人在找瘋子長谷川?而不是找我?

    顧鐵覺得他必須得推翻一切揣測,重新思考這整起怪異的事件。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01:0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4章 消失的敵人(上)

    在去往比亞韋斯托克的區區十幾公里林間小路上,顧鐵遇到了四名西裝革履的日本人,每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戰鬥人員,暗藏武器。

    他的偽裝顯然比較成功,面對第四名搜尋者,顧鐵還胡謅了一段嘰裡咕嚕的波蘭話,唬得日本人臉上變色,忙不迭從他身邊逃開。

    「日本鬼子到底在幹什麼?如果他們是一億玉碎的成員,怎麼可能不知道領袖的所在?瘋子長谷川在搞什麼把戲?」顧鐵騎著車,漫無頭緒地思考著,不覺身旁景色一變,森林退位給漂亮的建築,道路變得整潔寬闊,比亞韋斯托克市區到了。

    這個波蘭東部的小城市不是什麼旅遊勝地,街上的路牌只有波蘭文一種文字,也看不到旅遊地圖售賣,顧鐵試著搜尋網絡,覆蓋整個市區範圍的無線量子網絡信號讓他欣喜若狂。

    鑑於一路上看到的危險人物,顧鐵打消了去火車站的念頭。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登陸網絡,這種安全,是可以完全放棄現實世界神經信號的安全,而不是網絡咖啡廳裡雅座掛上免打擾牌子的安全。

    簡單連接網絡,查看一下地圖,顧鐵忽然想起一個去處,蹬起吱吱作響的自行車,沿著揚?克萊門薩大道向市中心方向前進。

    這座始建於14世紀的小城顯得寧靜安詳,漂亮的俄式建築是布爾什維克統治者給波蘭人留下的歷史印記,但拜占庭式的聖尼古拉斯東正教堂與現代主義的聖羅克天主教堂並存,顯示著短短幾十年間比亞韋斯托克人構成與信仰翻天覆地的變化。

    街上行人顯得很友好,有人主動向顧鐵打招呼,中國人立刻以世界語回應,同時腳下加力狼狽逃竄,留給對方一個值得敬仰的知識青年的背影。

    拐了個彎,自行車駛進一個小小的廣場,廣場對面是一座美輪美奐的法蘭西式宮殿。根據剛才查閱地圖時惡補的知識,顧鐵確定這就是他的目的地:布蘭尼奇宮殿。這座興建於18世紀的宮殿被譽為「波德拉謝省的凡爾賽宮」,是比亞韋斯托克最熱門的旅遊景點之一,如今是比亞韋斯托克醫科大學所在地。

    護林人艾德的未婚妻馬列安-安格列斯卡是醫科大學醫學微生物學專業的一名講師。臨行前大鬍子無意中說起,如果顧鐵碰巧路過大學的話,「麻煩給安格列斯卡帶個口信,說這個週六我會帶著新制的蘋果醬去看望她的父母,並留下來吃午飯。」顧鐵對拒絕現代通信設備的護林人感到有點不以為然,但現在,無足輕重的口信成了躲藏在安全地點最好的藉口。

    他騎著自行車穿過寬闊的庭院,經過精緻的草坪和雕塑,繞過遊人較多的主建築,在後院找到醫科大學的三層宮殿式教學樓。銅質指示牌上依然只有波蘭文,好在關鍵詞與英文享有相同的詞根,顧鐵連蒙帶猜,在二層西側走廊的盡頭找到了醫學微生物學專業的實驗室。

    古銅色木製大門上掛著教師的名字標牌,顧鐵一眼就看到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名字排在最下一個,實際上,整個專業也只有三名教師罷了。他清清嗓子,在門上敲了三下。

    一聲聽不懂的詢問從裡面傳來,顧鐵只能以世界語回答:「我來找安格列斯卡,是亞辛斯基讓我來的。」

    大門打開了,一個紮著金黃色馬尾辮、有著動人的灰鸀色眼睛的波蘭姑娘出現在門口,禮貌地用世界語問候:「您好,您是亞辛斯基的朋友嗎?有什麼事可以幫助您的?」

    顧鐵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看到漂亮姑娘誠然是好事,然而朋友妻不可欺的法則懸在頭上如同達摩克里斯之劍,他忽然想起生死不明的娜塔莉亞,是否因為自己違背了古老的信條而遭到詛咒?

    「安格列斯卡小姐,我叫古德曼-鐵。艾德讓我告訴您,他會在週六中午造訪貴宅,給您的雙親送去自釀的新鮮蘋果醬。那麼,就這樣,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見。」摘下鴨舌帽,說完這句調用了顧鐵腦子裡所有文縐縐的世界語詞彙的台詞,他禮貌地彎腰施禮,然後轉身就走,半個字也不多說。

    「……鐵先生,請稍等。」

    以看起來急促、實則龜速的步伐走出三米遠,顧鐵終於等到了波蘭姑娘的挽留,嘴角浮現一個陰險的笑容。作為在大學工作,以世界語這種冷僻語言為業餘愛好、就快要與初戀對象結婚的純潔女孩,彬彬有禮又懂得分寸的男人永遠是她們無法拒絕的,——就算站在他眼前的是個長相平凡的波蘭工人,結果也不會改變。

    「是的,安格列斯卡小姐?」顧鐵停下腳步,把鴨舌帽舉在胸前,半轉身,露出一個自以為魅力十足的側臉。

    「下午茶時間快到了,不介意的話,我想代替艾德請您喝一杯茶。另外,麻煩您,請叫我馬列安。」波蘭姑娘邊說邊脫去身上的白大褂。

    「謝謝您,……馬列安。我還有些事情要做,您知道,關於生計……」顧鐵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我堅持,鐵先生。」馬列安不由分說地關上實驗室大門,走過來拉住顧鐵的胳膊,「我的宿舍就在側樓,離這裡很近,不會耽誤您的生計的。」

    明知對方指的是宿舍樓裡的餐廳,而不是閨房,顧鐵還是有種奸計得逞的欣慰,他沉吟半晌,艱難地點了點頭,「那好吧,馬列安,就一杯茶。請叫我古德曼,或者,簡稱『顧』也沒問題。」

    兩個人來到教員宿舍雅緻的小餐廳,喝了一杯紅茶。在聊天中,顧鐵依然搬出中國遊客、遭到劫匪打劫那一套說辭,穿插著護林員的話題,有意忽略了他們相識的時間線,一個段子接一個段子,老狐狸的閱歷哪裡是涉世未深的醫科大學講師可以比擬的,簡單的小把戲立刻讓波蘭姑娘把他當成了艾德的親密好友,兩杯紅茶下肚,就已經無話不說。

    「說起來,顧,你剛才說的『生計』是什麼事情?」

    等了半天,終於等到馬列卡問出這句話,顧鐵醞釀了一下情緒,「是這樣的。我遭到搶劫以後,機票和有效證件全部丟失了,在中國也沒有什麼親人,暫時湊不夠回家的路費,只能找幾個短期工作攢一點茲羅提(波蘭貨幣)。今天因為與艾德聊得高興,已經延誤了工作時間,對了,我現在必須離開了。」說著道聲抱歉,站起身來。

    波蘭姑娘正聽中國人說話聽得高興,當然不捨得放他走:「稍微再坐一會兒,好嗎?起碼吃完這碟曲奇餅乾。」

    「不不,我感謝您的好意,馬列卡,但我思念我的祖國,離開太久了,我怕我記不清祖國母親的模樣。」顧鐵一臉深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馬列卡眼角立刻掛著淚花:「您太見外了,顧!我這裡有錢,完全可以借給您的!艾德一定也樂意舀出他的遣散費,幫助您回到祖國。」

    如果顧鐵是個騙子,到此處就算功德圓滿了,舀錢跑路,到下一個地方繼續招搖撞騙,讓艾德與馬列卡在幫助遙遠中國朋友回到故鄉的美好願景中渡過下半生。但他只是個喜歡挑戰自我、做事情不求結果的無聊傢伙罷了,顧鐵沉默了一小會兒,回答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馬列卡,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這麼做。如果,……只是如果,您能夠幫我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讓我能夠登錄量子網絡,我就可以完成工作了。——該死的創世紀,我恨它,但卻必須為它工作!」

    波蘭姑娘立刻拍拍飽滿的胸脯,神情激動地說:「當然,交給我了,顧。該死的創世紀!它就只會剝削窮苦人!詛咒它!」

    顧鐵的小小心理戰再次取得成功。

    波蘭加入GTC國家行列只有短短兩三年時間,對世界史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波蘭是一個處於歐洲大陸戰火的交叉點上、飽受侵略者摧殘的國度,從沙俄、普魯士、奧匈帝國到納粹德國和前蘇聯,被統治奴役的歷史讓波蘭人骨子裡有一種反抗權威的天然衝動。GTC在世界自由輿論中的風評並不太好,波蘭2049年的全民公決僅以微弱優勢通過支持GTC化的新憲法第42條,可以想像,接近半數的波蘭人是反對量子計算機統治通訊網絡的。

    顧鐵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喜愛文學、愛好自由、懷著不切實際的美好憧憬的馬列卡是反對者中的一個。不用說,艾德是更加堅定的反對者,堅定到隱居在深山老林,連一台手機都沒有,這沒準就是生活圈子幾乎沒有交集的兩人相識的原因。

    被激起同仇敵愾之心的波蘭姑娘拉著顧鐵走上三層樓,打開宿舍門,指指自己的臥室:「顧,那裡有一台終端機,是醫科大學為我們配備的,我從來沒有使用過,請您盡情使用。我可以向您保證,從現在開始,到下午七點鐘之前,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您。這一層只有我一個人居住,我臨走時會鎖上房門和樓梯口的大門,到晚餐時再回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10:4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5章 消失的敵人(下)

「太感謝您了……我感覺距離我的祖國,又接近了一步……」顧鐵翕動著嘴唇,做失語狀。

馬列卡眼圈再次一紅,貼近中國人:「……如果您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對我說……」

如果顧鐵是以獵豔為最終目的的浪子,那麼他基本上也算功德圓滿了。推倒一個同情心氾濫的女人不算什麼豐功偉績,更別說大鬍子還在遙遠的郊外期盼新朋友歸來,顧鐵忍住衝動,輕輕推開眼前的尤物:「再次感謝您,馬列卡。那麼,我要開始工作了,我們晚餐時見。」

「……當然。」波蘭姑娘一半失望、一半欣慰地退後兩步,依依不捨地瞧了他兩眼,關上房門,咔噠一聲,從外面反鎖。

「寶刀未老,寶刀未老。」顧鐵通過穿衣鏡瞅著裡面貌不驚人的樸實形象,忍不住給自己戴了頂高帽子。

他自然不用動用那台終端機,鎖好門窗,躺在大學女教員鋪著粉紅色床單香噴噴的床上,把沃爾特P99手槍和戰術直刀放在手邊,閉上眼睛,顧鐵打開識海中湛藍的登陸界面,通過後門加殼程序,連接量子網絡。

一望無垠的黑色大地出現在腳下,顧鐵長長地嘆一口氣,躺倒在柔軟芬芳的泥土中,看陰沉的天空中雷云翻滾,一道雪亮的閃電不時劃破黑暗的空間,帶來遙遠的雷鳴。

再次回到淨土的感覺讓他徹底放鬆下來。「為什麼最近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如果我老老實實在北京當宅男,豈不是天下太平?」他嘟嘟囔囔地攤開手腳,貪婪地呼吸淨土純淨的空氣。念頭一動,離開這段時間內的數據在眼前鋪展開來,一切正常,沒有陌生人造訪的痕跡。

兩隻顏色各異的小甲蟲飛來,盤旋在顧鐵的指尖,一條信息來自薩基爾,另一條來自肖李平。

想到老肖眼鏡後冒著寒氣的眼睛,顧鐵忍不住打個寒顫,先打開薩基爾的來信。一頭亞麻色短髮、滿臉胡茬的宇航員的形象浮現在眼前,「亞當。」薩基爾面色沉重地說,「我知道你正處於麻煩當中,但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須與大家共享,希望你能同意一次特別會議的召開。我作為下個月輪值主席,提前行使權利,將會議日期定於格林威治時間10月31日下午14時。對不起,我越線了,但你在會議上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一定不會責怪我。就這樣,祝好運。」

上次在淨土會面時,剛剛結束三個月太空作業的宇航員並沒有說起這件事,顧鐵想像不出他會公佈什麼消息。10月31日,那就是後天,那時自己不知會在哪裡?

沉默了一會兒,鼓足勇氣,他打開肖李平的信息。

出乎意料地,老肖一臉平靜,帶著那副老氣的玳瑁框眼鏡,坐在機關的大辦公桌後,「顧鐵,你們惹了天大的麻煩。」肖李平推推眼鏡,拿起一根中華煙,用一次性打火機點著了,「不過這次我不責怪你。GTC東亞地區的通訊崩潰,使得中國核心領導人開始重新審視量子網絡在國家安全方面的隱患,根據我掌握的消息,在下一次全國人大會議上將會表決機關和社會公共事務的去GTC化草案。能斬除一些GTC在國內的觸角,無疑是件好事情。」

顧鐵拍拍胸脯,長出一口氣。

「不過,」肖李平話鋒一轉,「你近期不要回國,等事件平息之後再說,北京現在一片混亂,我正忙著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另外,小丫頭讓我告訴你,你要再不跟她聯繫,就一把火把量子天使基金總部燒掉,然後跟你家看門的老趙私奔。」

顧鐵臉上露出苦笑。

「對了,你收到薩基爾的信息了吧。我這裡的天基路由還不穩定,咱們在會議上見。另外馬特里爾發來一條莫名其妙的信息,說即將發生一場戰爭,你知道詳情嗎?算了,到時候再說。我很忙,就這樣。」老肖話說,這時有人在他辦公室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聲道:「肖書記,李部長到了。」

「知道了,我馬上到會議室。」肖李平站起來,面對攝像頭急促地說:「等你回來之後再收拾你,賬我都記著呢。」

畫面消失了,顧鐵被老肖最後的威脅嚇得一哆嗦。

他想了想,給薩基爾和肖李平分別回了一條信息,「我會準時參加會議。」「我會和小丫頭聯繫,會議時詳談。」

小丫頭也是個讓顧鐵頭疼的人物。本名趙丫丫的中央財經大學學生,在一次講座上偶爾認識了作為助教給導師幫忙的顧鐵,從此就黏在他屁股後面,比強力膠還牢固,用盡力氣都甩不掉。要說小丫頭也算不大不小一個80分美女,奈何倒貼上門的女人顧鐵一直提不起興趣,為了擺脫這個麻煩,他找個機會向趙丫丫坦白自己的身世:他是一個被外國科學怪老頭收養的棄嬰,上小學時來到中國,獨自住在北京郊區的一個破四合院裡,跟一個脾氣暴躁的看門老頭相依為命,大學上了七八年還畢不了業,懶惰散漫,一事無成。

小丫頭雙眼閃亮地說:「沒關係的,我養你!」

顧鐵一臉黑線,又講了自己另一方面的故事:他是GTC十二名高層領導人的養子,從小接受嚴格的科學教育和軍事培訓,看門老趙頭是個隱藏不露的八極拳高手,自己目前是IPU解放陣線的重要人物,一手幫助中非共和國打贏了IPU獨立戰爭,以養父提供的些微資金建立的基金會「量子天使」目前是國內最重要的青年獨立科研扶植基金之一,每年的資金流動都在十億美金規模。

小丫頭喜悅道:「如果你能養我,那更好啦!」

顧鐵對這種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丫頭片子完全沒轍,最後只能安排她做了量子天使基金的執行董事兼總經理,用一大堆紙面工作把她捆在基金會總部。幾年過去了,趙丫丫對顧鐵莫名其妙的眷戀並未稍減,每次出門,都像哀怨的小媳婦一樣三天兩頭打電話噓寒問暖,想到小丫頭蓄著兩窩眼淚可憐巴巴的樣子,顧鐵就覺得無計可施,像碰上了命裡的魔星。

組織了半晌語言,顧鐵發了幾個字給小丫頭:「我很好,吃得下睡得著,好好看家。」

「呼,就這樣吧。現在幹點正事。」他一骨碌爬起來,揮手打開網絡接入節點的數據結構圖,費了一點力氣,找到比亞維斯托克火車站的幾十個監控攝像頭,確定沒有其他更強大的力量在監視這些攝像頭的動向,顧鐵調動45ppm的配時,攻陷了小城市並不嚴密的量子網絡防火牆,取得了攝像頭的控制權。

所有帶有云台的攝像頭同時開始掃視監控範圍,顧鐵搓搓手指,二十七個監控畫面圍繞在他身邊,所有頭髮顏色為黑色的男性都被高亮顯示出來,沒花幾秒鐘,顧鐵就在比亞維斯托克火車站找到十餘名暗藏武器的日本人,其中只有一個人沒有穿那種嚴肅過頭的深色西裝,披著件舊舊的藍色夾克,頭髮花白,年紀不小了。

人流稀少的站台上,表情肅穆的日本人顯得有點刺眼,但執勤警察像沒看到他們一樣,顯然存在某種默契。一輛列車停靠在第二條軌道,通過某節車廂上不翼而飛的頂部逃生口,顧鐵認出了他曾經被困其中的囚牢車廂,幾個日本人聚集在車廂周圍,不知在做什麼。

兩個西裝男走到花白頭髮近前,低聲匯報著什麼。監控攝像頭沒有聲音,顧鐵極力分辨他們的唇語,日語語速很快,開口音少,是非常難以讀唇閱讀的語言,用盡全身力氣,也只看懂兩個單詞:「華沙。空的。」

花白頭髮點點頭,從夾克衫內兜掏出一部手機,撥通號碼,開始通話。「靠!」顧鐵一拍腦門,懊惱地叫了一聲。他迅速調動配時,找到火車站附近的4G無線通訊網絡基站,直接截取了通過基站發射和接收的通訊信號。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在淨土,「……是的,還沒有他的消息,請如實向官房長官閣下匯報,我現在追蹤線索,到華沙去看一看,這列火車的目的地就是華沙。」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通話結束了。顧鐵得到了通話雙方的電話號碼,但通過量子網絡攻破重重防火牆找到對方所處的位置,是太過困難的舉動,而且太過危險。

——全世界只有一個政府職位會被稱呼為「官房長官」:日本內閣官房長官。作為日本內閣首相以下最重要的職位,官房長官不僅要承擔政府發言人、政府秘書長的工作,而且還直接領導日本最高情報機構:內閣情報調查室。

聯想到那些堂而皇之、不避警察出現在波蘭的西裝男,毫無疑問,是內閣情報調查室在追尋長谷川崩阪的下落。

顧鐵搞明白了這個事情,卻變得越發糊塗。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10:5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6章 風暴的開端(上)

耶空的灰眼睛穿過藍色的人潮、煙霧和火焰,把視線凝固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藍勳軍官身上,整個戰場在他眼前消失了,蜂擁而上的重步兵只是佛牙揮動路徑上小小的滯礙,名刀發出喜悅的鳴叫,割裂鎧甲、襯衣和血肉,把邪惡的黑火留在敵人的靈魂中。

「這次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要干掉你一萬次……」錫比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跟在托巴與埃利奧特身後,衝向南方人一往無前的背影。

「這次發病為何這麼嚴重?」玫瑰騎士皺著眉頭,「難道耶空閣下找到了什麼線索?……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繼續深入,戰鬥施法團與兩大軍團的主將都在前面,如果他進入峽谷,就絕對無法挽回了。」

約納氣喘吁吁,用長劍無力地格擋敵人的攻擊,「鏘!」重步兵的大劍將他手中劍高高彈起,幾乎脫手。小螞蚱從後面趕來,抄起蛇弓刺去,噗的一聲,弓端的尖錐透過披風,深深扎入藍勳步兵沒有防護的腰椎,立刻將敵人的一切行動能力扼殺。

「菜鳥老兄!注意點!」錫比甩甩手,瞪了他一眼。

一個黝黑的火球靜悄悄地從頭頂劃過,降落在敵兵密集的地方,引發一場無聲的爆炸。違反物理原則的黑色衝擊波緩慢地掃過藍勳軍團,重步兵的鋼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風化,抬起右腳前進的士兵,腳掌落地時,整個身體像沙粒的雕塑一樣砰然破碎,化為漫天流散的飛灰。

與月暈曼陀羅具有相同氣息的詭異魔法,墮落暗火系法師傑夫塔出手了。

身經百戰的藍勳士兵並未因同伴的大量傷亡而稍作退縮,更多的步兵向這邊聚集過來,約納剛抓住機會做了兩個深呼吸,眼前再次出現敵人雪亮的劍鋒。

「埃利……」剛發出半聲驚叫,一道Z字型扭曲的灰色影子穿過戰場,兩名士兵毫無防備的喉頭同時掠過雪亮的刀鋒,動脈血帶著他們垂死的怒吼射出血管,約納感覺臉上一熱,伸手一摸,滿手滾燙的血漿。

「繼續前進,不用擔心兩側。」西格瑪?樹蛇出現在獨角獸左側,就算勻速奔跑,他的身子也不停地擺動、扭轉、忽前忽後,看不清確切的位置。

「西格瑪!」儘管這是第一次見面,但約納在通過別人記憶看到的戰鬥場景中,對這名潛行技術高超的盜賊印象深刻。

「乾草叉的朋友。」盜賊簡短地致以問候,身形一隱,化為曲折的灰色閃電。

約納的右邊響起動力彈的呼嘯破空聲,奧密克戎?洞馬正努力奔跑著,動力釋放者挽起衣袖,高舉雙手,手心每次亮起光芒,就有一顆念動力彈咆哮著離開主人的手掌,化為死亡盛宴的通告。

「奧密克戎……」約納盯著不擅於移動奔襲,腳步顯得有些踉蹌的長袍法師。

埃比尼澤的叛徒從亂七八糟的蓬亂鬍子裡露出一個微笑。

托巴一馬當先,沉肩撞翻兩名擋路的重步兵,大腳丫子從敵人的頭盔上碾過,他焦急地用雙手圍個喇叭型,喊叫:「耶空!停下來!」

藍勳士兵源源不斷地湧來,南方人聽不到室長大人的呼喚,在火與風裡飄揚的紅發像一張旗幟,被藍色的潮水襯托得越發鮮明。

「……血液!血液!血液!」沉寂已久的言靈術士開口了,尖銳的聲音響徹戰場,受傷的藍勳士兵驚恐地發現傷口流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條鮮紅的緞帶,正回應著哈薩爾欽的呼喚,飛速抽離主人的身體,向空中飛去。步兵們哀號著,試圖伸手抓住飛舞的綵帶,但血帶抽走了他們身體中的每一點力量,渾身蒼白的敵人一個個倒下,即使最微小的傷口,也能讓最後一滴血流乾。

血帶在空中彙集,糾纏起舞,幻化成一個湝湝流動的血紅色大球。毫無徵兆地,血球破裂了,一場瓢潑的血雨降下大地,淹沒了血液主人屍體無神的眼睛。

「室長大人,衝過去制服他!這是最好的時機了!」玫瑰騎士舉槍推開一名敵人,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櫻桃渡殘存的最強戰力聯手開拓出一條血與火的通路,「瞭解!」托巴大踏步追趕耶空的腳步,揮拳將一切膽敢阻攔者徹底粉碎。

南方人出現在乾草叉小隊的視野裡。他已經停下腳步,正呆呆地立在一具屍體前,名刀佛牙深深刺入屍體的胸膛,將死者與大地釘為一體。

「耶空!」室長大人抓住一個頭顱,最後一名橫亙在他與耶空之間的敵人上半身猛地按進地面。他正要伸手去拍南方人的肩膀,「等一下!」玫瑰騎士加快腳步趕上托巴,橫槍阻攔。

「怎麼了?」巴澤拉爾農民站直身子,吐出一口熱氣,疑惑地撓撓頭。

「耶空閣下……已經沒事了。」埃利奧特神色疲憊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

持劍伽藍顯得有些遲疑,慢慢地蹲下身子,注視著那具屍體。從裝備和身形上來看,耶空刀下逐漸變冷的屍體,正是剛才揮劍擊破言靈術士哈薩爾欽風鐮法術的那名低級軍官。

「搞什麼,搞什麼?」錫比追上大夥,縱身跳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來。室長大人一聲悶哼,露出一瞬間痛苦的神色,「大叔,怎麼了?」小螞蚱睜大綠眼睛。

「沒事,俺被小蚊子叮了幾下,撓撓就好了。」托巴憨笑道,悄無聲息地收縮肌肉,把後背一道猙獰的傷口藏在錫比視線之外。當全力攻擊的時候,身體無法提供足夠防禦刀劍的肌肉力量,他難以避免地受傷了。儘管收縮血管可以止住流血,但被切斷的肌肉和筋膜像嬰兒的嘴一樣外翻,這道傷口放在乾草叉小隊任何一個其他人身上,都足以致命。

「哦。別逞強啊,大叔,哪裡不舒服就趕緊說。」錫比上下左右看了幾眼,沒發現室長大人身上的受傷處,拍拍他的大腦袋說。

這時,耶空伸手拉開低級軍官的披風,從側面解脫胸甲的金屬搭扣,取下前半片鎧甲和襯裡牛皮,一用力,撕開軍官的襯衣,露出胸前的肌膚。

約納不解地問:「埃利,他要做什麼?」

「我們不知道,約納閣下。」玫瑰騎士如實回答,「但很顯然,他恢復神智了,等他完成行動,我們立刻離開。」

軍官屍體的左上側胸口出現一個緋紅色的鳥形紋身。線條簡單、振翅欲飛的雙頭鳥,用紅色顏料深深地紋在皮膚上,看起來鮮豔欲滴,彷彿剛剛用血畫成。

持劍伽藍古井無波的臉上居然出現了興奮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蘸了屍體傷口流出的血,慢慢送到嘴邊。「近了……很近了……」南方人簌地站起身來,握緊刀柄,名刀佛牙發出喧囂的震顫,逕自從屍體中緩緩升起。

不知為何,約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很近……在哪裡?」耶空手握長刀,環視戰場。

每個與他視線交匯的人都選擇了迴避。持劍伽藍的眼神呈現寂寞的狂熱,像燃著火的冰,像散發寒意的火。他的傷痕纍纍的身體不住微微顫抖,不知因為亢奮,還是久戰的疲憊。

「喂喂,咱們走吧。」托巴走過去,試探地衝耶空說。

「走?去哪裡?」南方人反問。約納從未見他如此正常地進行一場對話。

「回家啊,回櫻桃渡。」室長大人露出笑容,「咱們已經做到所有能做的了,現在回家去,好不好?」

耶空低下頭,出神地望著佛牙的刀刃,「不,我必須去尋找,很近了,我能感覺到……」

「找什……」托巴沒能完整地發出這句詢問,他的聲音被一種低沉的鼓聲打斷了。

咚,咚,咚,咚。

地面發出震動,擂鼓一樣的沉重敲擊聲有節奏地響起,藍勳兵團的進襲停止了,殘存的重步兵在峽谷入口兩側慢慢排成隊列,放下劍與盾,低下頭顱。龍騎兵也在外圍聚集起來,「下龍!」喬普出現在騎兵的後排,舉起騎槍發出指令。「嘩啦啦啦」,騎兵整齊劃一地跳下坐騎,站在地行龍身邊,用手臂將戰龍的粗壯的脖頸壓向地面。

親衛團團長跳下「珍珠」的鞍橇,撫摸著氣喘吁吁的黃金地行龍,「乾草叉的朋友們!還有不知名的襲擊者!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好好打一架了,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約納感覺到疑惑。

咚,咚,咚,咚。

大地的雷鳴聲越來越響,站在前排的藍勳步兵摘下頭盔架在腋下,臉上佈滿敬畏與惶恐。埃利奧特忽然轉身大喊道:「哈薩爾欽閣下!無論如何不要出手!不要離開岩洞!替我們保護龍姬小姐的安全!這是我們一生的託付!」

忽然變得寂靜無聲的戰場,唯有火焰燃燒劈啪作響,玫瑰騎士的聲音迴蕩在滿目瘡痍的奇蹟草原。沒有回音,言靈術士沒有做出反饋,埃利奧特反而放鬆般地吐出一口氣。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10:5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7章 風暴的開端(下)

「為什麼……一生的託付?」約納感覺那種擂鼓聲每響起一次,自己的心臟都隨之跳錯半拍,一種無力的恐懼感從骨髓深處升起,他不明白將迎來什麼,但身體已經發出不詳的預兆。

咚,咚,咚,咚。

看不真切的峽谷入口,沉悶的鼓聲已經越來越近。這時,喬普忽然抓起一柄騎槍,瞄準言靈術士與暗火魔法師藏身的岩石平台,大喝一聲:「投槍營!三輪換陣型向我指示方向自由開火!」他揮手擲出騎槍,投槍旋轉著,高速穿越二百碼距離,準確射入那個狹窄的岩洞,「現在……射擊!」

如飛蝗一樣的槍影遮蔽天空,約納大叫一聲:「龍姬!」

「放心,占星術士閣下。」埃利奧特沒有回頭,「哈薩爾欽閣下是個聰明人,他明白我的用意的。當藏身處暴露,狙擊者沒有任何理由不轉移位置,這樣做,只是給喬普閣下一個交待。」

「為什麼……一個交待?」約納感覺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

飛槍像蜂群降落在岩石平台,覆蓋了每一寸空間,深深刺入地面的矛尖翹起大塊岩石,終於平台因過多的裂隙而崩陷,轟隆一聲倒塌下來。站在平台下方的幾名藍勳士兵來不及發出半聲慘叫,就被滾滾碎石淹沒。

沒有人向落岩投諸關注的眼光,因為峽谷的入口處傳來巨大的撞擊聲,狹窄的通路被野蠻地拓寬了。

咚,咚,咚,咚。

擂鼓聲傳來。那根本就不是擂鼓,而是如山般高大的騎獸用四蹄捶打地面,每走一步,就留下泥土堅實的深深腳印,每個腳印都有重步兵的盾牌般大小。

約納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野獸。

通體覆蓋著灰色粗糙鱗甲的野獸有四條粗壯的腿,脊背拱起,腰身渾厚,巨大的頭顱上嵌著兩顆小小的紅眼珠,一張長滿獠牙的闊口將整個頭顱分成上下兩半,口中又伸出一條長而柔軟的長鼻子,鼻子末端,長著個圓滾滾的肉球。蒲扇一樣的耳朵微微搧動,一雙不引人注意的小小肉翅收藏在身體兩側,被瓜達爾稱為「龍象」的野獸忽然一甩長鼻子,鼻子末端的肉球居然睜開眼睛,神情詭異地掃視戰場,露出一個五官俱全的邪異微笑。

這根本不是什麼龍象,而是一名融合失敗的以茲人。在夥伴們的口中約納得知,生活在西大陸最靠近神祐之海地區的以茲人是創世主開的一個玩笑,它們生來只有頭顱,拖著一團黏糊糊的內臟,如果不與附近的野獸或魔獸融合,會立即死亡。融合對象的千差萬別造成以茲人千奇百怪的形象,但通常來說,一名以茲人只能與一頭獸類合體。

約納眼前的這個龐大的異種,應當是以茲人與一隻半龍類動物及一頭大象同時融合,以茲人特有的同質化能力使得三個個體以奇詭的方式凝結成一體,成長成這樣可怖的形象。

無論如何,以茲人還是具有自我意識、且通常比較高傲的種族,成為騎獸屈從於主人的胯下,這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但約納立刻明白他屈服的原因,因為高坐在鞍橇上的人,渾身散發著令人屈膝臣服的天然威嚴。

「以撒基歐斯……」玫瑰騎士低聲慨嘆。

風暴騎士端坐在龍象以茲人背上。這位身形高大的黃金鐵錘軍團長穿銀色全身盔甲,披猩紅的披風,戴獸頭雙角頭盔,胸甲上鐫刻著代表大陸騎士最高榮耀的四葉槍花紋章。從花白鬍鬚和眼角的魚尾紋可以看出風暴騎士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但他的身姿那麼挺拔,映著落日的餘暉,像一尊純粹白銀鑄成的雕像。一把白象牙柄的佩劍懸掛在身旁,他的鞍側還掛著三柄極長極粗的騎槍,每一柄銀槍都有十碼左右的長度,想像不出主人如何使用這樣誇張的武器。

「你們是誰?為什麼阻擋扎維的軍隊?」相同的詢問從軍團長的口中吐出,語聲平緩,但約納感到一陣恐懼的心悸,以撒基歐斯挺括的鼻樑上張著一雙微微眯起的灰藍色眼睛,眼神掃視乾草叉的夥伴,威脅像冰冷的水一樣漫過約納全身。

「尊敬的風暴騎士。」埃利奧特舉矛平胸,微微低下頭顱:「我們是櫻桃渡的房客,為自己的理由,必須作戰。」

簡單的解釋居然讓黃金鐵錘軍團長滿意了,「很好。」他微笑著俯視玫瑰騎士,「你是一名騎士。隸屬於哪個國家?」

「我們是自由騎士,不歸任何政權管轄,尊敬的風暴騎士。」埃利奧特抬起頭,直視以撒基歐斯的眼睛。

風暴騎士驚奇地打量對方,「左翼解放軍?」

「他是玫瑰騎士啦,笨蛋大人物。」錫比高叫道。托巴立刻緊張地摀住她的嘴,躬身摘下小圓帽,「對、對不起啊,騎士老爺,她啥也不懂,那個,俺們是要完成任務來的,並不是要跟黃金鐵錘開戰……不過話說回來,騎士老爺,為什麼叫做黃金鐵錘?如果是黃金錘,怎麼還能是鐵錘呢?這個問題俺想了好幾天了,終於找到機會可以問問您……」

以撒基歐斯好脾氣地摘下頭盔,露出一頭斑白的長發,歲月在他古銅色的臉上刻出道道深邃的印痕,「玫瑰騎士,傳說中的人物呢,幸會……這個大個子也很了不起,一點都不怕我。軍團的破名字不是我起的,要怪,就怪耶利扎威坦那個混小子的缺德老爹吧。」

軍團長肆無忌憚的言語引起扎維士兵的一片輕微騷動,不是誰都有勇氣稱呼扎維大帝為混小子的。

「軍團長大人!」喬普穿過人群,拉著「珍珠」的韁繩走向以撒基歐斯,「第一撥偷襲者的餘黨已經被殲滅了,他們是第二撥前來阻攔的櫻桃渡小隊,女王的隊伍已經穿過這片草原向東逃走,預計已經快要到達櫻桃渡了。」

風暴騎士點點頭,「知道了。傷亡有多少?」

「沒來得及清點,大人,稍後我會做出統計,」親衛團團長顯得有些慚愧,「不過第一中央軍的傷亡較大,藍勳軍團折損嚴重,前線指揮官杜迪?巴福頓已經犧牲,大人。」

「很好,讓第一中央軍多死些人,看看巴魯赫那個混賬的臉上是什麼表情。」完全無視兩側肅立的藍勳士兵,以撒基歐斯居然顯得比較愉快。

這時約納悄聲向埃利奧特說:「現在有機會突圍嗎?我想,我恢復了一些精神力量,應該可以發出一次灼熱射線了。如果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許你們有機會逃走……」

「我們的機會是0,約納閣下。」玫瑰騎士平靜地回應,「沒有任何希望。」

「總要試試,不是嗎?」約納盡力抑制手臂的顫抖,用右手手指在左臂上畫出攻擊星陣的輪廓。

風暴騎士忽然扭頭看向占星術士學徒,獨角獸發出咴咴的叫聲,前腿一軟,幾乎要下跪。「占星術士?」以撒基歐斯頗感意外地說,盯著滿頭大汗的約納,若有所思:「說起來,紅土平原上有一座占星術塔,那個很有一套的占星術士叫做什麼來著……」

「柯沙瓦老師!」終於在別人那裡聽到導師的消息,但出自西大陸噩夢般的扎維將領口中,約納迫切地希望他說下去,又強烈地預感到那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對對,柯沙瓦,非常了不起的傢伙。」軍團長一拍大腿,「當時我不在,不過據說渡鴉軍團吃盡了苦頭,整個先鋒軍全軍覆沒,艾佛拉伊姆那個蠢東西差點因此被撤職,哈哈……」

「他,柯沙瓦老師,他怎麼樣了……」約納不禁翕動著嘴唇,問。

以撒基歐斯側過頭想了想,「不大清楚。不過以我對渡鴉軍團的瞭解,他沒有生還的可能,艾佛拉伊姆是個變態的蠢貨,他收藏的刑具……」

「不!」

占星術士學徒壓抑多時的感情崩潰了。自來到櫻桃渡以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柯沙瓦老師,每夜向星空祈禱導師能夠平安逃離聖博倫,在將來的某時某地再見,自己還能嚮導師請教浩淼星空的無盡秘密,看頭髮亂蓬蓬的老頭子一邊發著牢騷,一邊用星際線彈奏出最美妙的樂曲。

不可能了。他再見不到親愛的老師,回不到紅土平原的占星術塔,聞不到自己房間裡木頭與松香的味道,聽不到晚餐時無窮無盡的嘮叨。有什麼清脆透明的東西在約納心裡砰然破碎,占星術士學徒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悲傷和憤怒化為浩瀚的星辰之力,連同淚水一起宣洩而出。

一道能量激盪的赤橙色光芒從他的左手出現,斜斜向上,指向以撒基歐斯的胸膛。年老的風暴騎士瞪大眼睛,看著那個不起眼的、卻膽大包天敢於主動攻擊自己的占星術士學徒,露出讚賞又惋惜的笑容。

「來吧。」

黃金鐵錘軍團長的右手搭上佩劍的象牙柄。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7 11:0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118章 騎士的信念(上)

所謂「能量」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在嚮往強大的漫長進化史裡,人類通過各種不同方式追求能量的具現化,魔法師、占星術士與牧師通過借助魔法元素、星辰和神靈的力量得到能量,而念術士、動力釋放者、血脈繼承人、御風者等職業通過內省的方式從靈魂自身放射出能量。

能量在現實世界的體現方式多種多樣,「灼熱射線」這種將能量以直線發射出去的形態是最簡單直接的一種。事實上,魔法師的「火球術」、「冰彈術」、「雷光術」,牧師的「治療之光」,各職業的入門級法術都是能量的簡單放射,一旦涉及形態變化與性質變化,施法難度就幾何上升,比如不自量力的占星術士學徒那未完成的「審判之光」。

無論怎麼說,不同於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能量是一種玄妙的超自然存在,用劍切開能量波動,這聽起來是一句精神病人的囈語,但卻切實發生在「席瓦的眼淚」,奇蹟草原燃燒的戰場上。

以撒基歐斯握住象牙柄,抽出他雪亮的佩劍,那柄劍並沒有散發出附魔武器的光芒,但風暴騎士輕輕揮手,劍刃就像熱刀切黃油一樣把「灼熱射線」一分為二。約納含恨的一擊取得的所有戰果,就是在能量流散之前吹動以撒基歐斯的一頭白髮,讓高高在上的風暴騎士看起來更添威嚴。

占星術士學徒的左手傳來灼傷的痛苦,無力與屈辱充斥了他的胸膛,黃金鐵錘軍團長策動騎獸,巨大的龍象開始前進,咚咚的戰鼓聲震動心臟。「軍團長大人,他們……」喬普大喊一聲,欲言又止。

「為敵人說情不是你擅長的事情,小子。」以撒基歐斯睥睨而過,喬普深深地低下頭顱。

約納抽出埃利奧特的佩劍,懷著悲憤的心情跳下馬背,當他怒吼著衝向不可戰勝的敵人時,身邊掠過兩條熟悉的身影。沖在他前面的,居然是西格瑪-樹蛇和奧密克戎-洞馬,——埃比尼澤共和國的恥辱,左翼解放軍的叛徒,不容於世俗的同性愛人。

灰衣盜賊穿梭的路徑籠罩在隱隱約約霧氣中,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奧密,這回,我們終於要看到終點了。」

動力釋放者大步向前奔跑,風吹起他雜亂的鬍鬚,露出嘴角爽朗的笑容:「解脫有什麼不好?逃來逃去,並不是人生。」

兩人前進的方向重合了,最親密又最疏遠的夥伴短暫地彼此交握雙手,接著永遠分開。「貓頭鷹之影……」西格瑪的身形完全消失於夕陽投下的道道陰影之中,唯獨扭曲的空氣昭示他飛速曲折前進的路徑。

奧密克戎伸出雙手,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在掌心聚集,動力釋放者將生命池的每一絲力量全部投入到這發念動力彈,甚至開始透支生命。獨角獸不安地打了個響鼻,原地踱步,埃利奧特俯身按住約納的肩膀,制止占星術士學徒毫無意義的自殺行為。「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約納閣下。」玫瑰騎士低聲說,「與其等待死亡,不如用自己的死亡為其他人創造萬分之一的機會……不要讓他們死得毫無價值!」

「不……」約納徒勞地伸出手,指縫間的天空變成了金黃色。

奧密克戎-洞馬仰天狂吼,令陽光失色的巨大能量波動從他手中出現,照亮整個戰場。超出肉體負荷的念動力彈使他的手指開始燃燒,又如同野火中的樹葉一樣漸漸枯萎,「就這一次,就這一次!讓我看看那些大人物臉上吃驚的表情……」動力釋放者反而發出悲愴的狂笑,用凋零的雙手,緩緩推出傾注全部生命的一輪太陽。

以撒基歐斯的臉被照亮了,念動力彈的光芒遮蓋了夕陽,風暴騎士的影子改變了方向。幾乎同一時刻,西格瑪-樹蛇從他身後的陰影中浮起,悄無聲息地掠過龍象的脊背,以撒基歐斯斑白的後腦,出現兩把匕首尖銳的鋒芒。

黃金鐵錘軍團長並沒有改變端坐的姿勢,當然,更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鋼鐵一樣堅固的信念是他強大的力量之源,每位風暴騎士都代表著騎士美德的一種極致,以撒基歐斯,就是信念的化身。

對國家的信念,對王室的信念,對軍團的信念,對自己的信念,年老的騎士用挺拔的胸膛告訴兩位襲擊者:一切花招只是徒勞的雜耍,強大與弱小的懸殊對立,不會因任何理由而改變。

「退後!」風暴騎士大喝一聲,揮舞長劍。樸實無華的劍刃再次將咆哮的能量斬斷,碩大無比的念動力彈像流水遇到巨岩,分流成左右兩邊,淹沒了以撒基歐斯身後的大片土地。

氣浪滔天,這是一場驚人的爆炸,無數來不及躲避的藍勳士兵立刻殞命,驚呼成了他們最後的遺言。衝擊波吹遍草原,約納幾乎被強勁的暴風吹倒,勉強睜開眼睛,發現奧密克戎無力地跪倒在地,眼睛失去了神采,而西格瑪的匕首懸在風暴騎士的腦後,匕尖不停顫抖,卻無法前進一分。

「如果是二十年前,」以撒基歐斯惋惜地對身後的盜賊說,「我會留下你的性命,邀請你加入我的親衛團。你是個很好的潛伏者,如果不是因為同伴而失去冷靜,你是他們之中最有希望逃生的人。不過,我已經老了,再沒有時間等待你慢慢成長,在老到拿不動劍之前,還有大片的土地等待我去征服。」

「所以,抱歉。」

匕首從西格瑪-樹蛇的手中滑落,一根尖銳的黑色短矛從他體內抽出,同時抽走了他的最後一次呼吸。風暴騎士根本沒有出手應對他的偷襲,到這時大家才發現,龍象以茲人的體側長出十四根鋒利的黑色骨刺,每一根骨刺的末端都連著長而多節的肢體,像是蠍子的毒針。龍象長鼻末端的人臉回首望著跌落塵埃的死者,露出詭異莫名的笑容,——這不僅是個失敗的融合體,而且是多個物種的混亂融合體,沒想到風暴騎士的坐騎,竟然也是一件強大的武器。

埃利奧特緩緩放下手中的騎槍,「我們太天真了……依然沒有機會。我們的機會,依然是0……」

約納忍住身體的顫慄,向前踏了一步,用盡全身力氣舉起沉重的長劍。

撲通一聲,奧密克戎-洞馬栽倒在地,焦黑的右手向前伸出,「……就這一次,就這一次,讓我看看……那些大人物吃驚的表情……」瀕死的動力釋放者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口角溢出鮮血。

托巴緊緊捏著拳頭,「俺要上了。小螞蚱,下來。」

「開什麼玩笑!大叔,你只要看著就好了。」錫比含混不清地說,她雙手握住蛇弓,用牙齒咬住弓弦,銳利的弦立刻割破了她的嘴唇,一支銀光繚繞的長箭正在空氣中凝結。

「埃利……」約納沒有回頭,呼喚身後玫瑰騎士的名字。

「應你的要求,占星術士閣下。」獨角獸抬步向前,埃利奧特來到約納身邊,用平靜的湛藍眼睛望向前方,「即使沒有希望,也要並肩作戰。」

「托巴……」

「大人。俺沒能照顧好你。」室長大人帶著愧疚,站在約納左側,有意用強壯的臂膀遮擋住陽光。

「錫比……」

「菜鳥老兄,別搞得這麼隆重,跟生離死別似的,我們還有地方要去,記得嗎?」小螞蚱跳下托巴的肩膀。

「龍姬……」

東方女人現在在哪裡呢?傑夫塔與哈薩爾欽有沒有保護好沉睡的念術士?他們是否已經安全離開戰場?

「耶空……」

持劍伽藍目光空茫地望著前方,他眼神的焦點越過藍勳士兵、以撒基歐斯和燃燒的戰場,投向遙遠的地方。自從看到低級軍官身上的緋紅色鳥形紋身,他就顯得若有所思,像是找到了什麼目標一樣,約納忽然想起來,在通過旁遮普獸靈看到的黃昏競技場裡,那名力士身上也出現過同樣的紋身,這代表什麼?是否是薩茹阿斯瓦提復活的希望?

「夥伴們……你們是我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遠的朋友。」占星術士學徒顫抖的劍刃指向前方高大的敵人。

「大戰一場吧!」

乾草叉小隊像飛蛾投火般衝向夕陽。

奇蹟是什麼?我們應不應當相信奇蹟?每個人心中有自己的答案,但即使是再厭惡這個庸俗字眼的人,內心深處也一定藏著期待奇蹟發生的小小希望。聖公會的牧師通常會以「神蹟」解釋一切,南大陸古老的佛國則相信奇蹟是因果律的一部分,每個奇蹟都是過往因緣的業果。作為一名占星術士學徒,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流傳至今的箴言早就做出說明:「世上所有事是星辰於黃道的投影,我們生存、擁有、交流、遺傳、創造、管理、分擔、改變、超越、實現、交際與內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視。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我們永遠不能完全解釋星空的秘密,在已知的囚籠裡伸手接觸浩瀚的未知,那麼世上當然會有奇蹟,因為奇蹟是一切未知中最美妙的東西。

「奇蹟?我當然相信奇蹟。」柯沙瓦老師以不屑的態度回答學徒的詢問,「在我差點自暴自棄打算放棄占星術去當一名見鬼的糕點師的時候,那條找了多年都找不到的星際線,就刷的一下在面前出現了,這不是個奇蹟?前天,我去紅石堡那間小酒館喝酒的時候,胸脯豐滿的女招待衝我笑了笑,說我看起來更年輕了,這不是個奇蹟?奇蹟每天都在發生,你這個笨蛋,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不相信奇蹟。」

約納當然願意相信奇蹟,實際上,在衝向沒有萬分之一勝機的可怕敵人時,他內心一直在乞求星空,將奇蹟降臨在他與他的同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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