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11 22:03
第30章 死城的激戰(下)

《人民軍隊報》記者瓦斯佳掏出個小本子走過來,問:“鐵先生,他們要進入‘方舟’?”

  “據我所知,是的。”顧鐵攤開手,心想自己的工作沒有包括媒體交涉這一塊,回頭得問巴爾多要點辛苦費。

  “巴爾文德拉先生和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觀察員們檢查範圍是哪些呢,包括‘方舟’內部結構?‘石棺’的破損情況?他們為什麼要攜帶那麼多武器裝備呢,甚至包括班用機槍和榴彈發射器。”紅發女記者拋出的問題讓顧鐵有點頭疼。

  “例行檢查,你知道的,跟以往一樣,大約六個小時後他們會出來,提交一份詳盡的視察報告,這份報告你可以在報導中引用。

  另外關於槍支……你知道我的秘密身份是GTC反恐情報處特派員,根據我的情報,IPU激進組織可能對全亞洲的原子能設施進行恐怖襲擊,因此我建議聯合國原子能機構核能與核安全司在近期的視察過程中配備一定程度的自衛火力。

  有句俄羅斯諺語怎麼說來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親愛的記者小姐,你的美貌某種程度上讓我低估了你的洞察力,不是所有年輕的女士都能一眼認出那個黑漆漆的管子是榴彈發射器的,——實際上,大多數你這個年齡的年輕女士連什麼是榴彈都不知道。”顧鐵擠眉弄眼地說。

  瓦斯佳臉一紅,低聲說:“結局好才是真的好。”

  “您說什麼?”顧鐵把臉湊近,隔著面罩也能看見他的眉毛滿臉亂跑。

  “……我是說,諺語,那句諺語是‘結局好才是真的好’。”瓦斯佳低下頭。

  “啊是的是的,還有一句諺語說‘工作完了就可以瘋玩’。”

  “……是的,‘工作完了就可以放心玩’。”

  “真的?”顧鐵張大嘴巴,“那今晚我們去哪?我一直想夜遊索菲亞大教堂,可從來找不到年輕漂亮的女導遊。”

  “您真愛開玩笑……”瓦斯佳滿臉通紅地走開了。

  顧鐵一臉壞笑:“看來我搭訕嚇走女孩的實力一點都沒退步。——喂!”他招呼站在遠處的國安委官員亞歷山大,像顆釘子一樣戳在遠處的黑衣男子點點頭緩步走來。

  “親愛的亞歷山大,雖然科學家們說‘方舟’以外的輻射強度不足以對人體造成傷害,但畢竟你們沒有防護服,何不回到車上聽聽音樂,喝杯茶,悠閒地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呢。”

  “你確定?”亞歷山大用小黑眼珠盯著他。

  “當然確定,你瞧,那幫人的工作是爬進棺材裡受罪,我的工作是坐在這裡等他們出來,而你的工作是確保我們別死在國境線之內。鑒於這晴朗的秋日和棺材裡不可知的環境,您再操心也沒用,不如乾脆放輕鬆點不是?我相信第一台吉普車的後備箱裡有新鮮的列巴、紅腸、乳酪和熱茶。”

  “好的,有事情叫我。”亞歷山大考慮了一秒鐘,接受了顧鐵的好意。這本來就是一次無關痛癢的例行檢查,何苦跟自己較勁呢。

  在安排十名士兵分成兩組在五百米範圍內巡邏後,顧鐵終於能搬出一把折疊椅,在紀念碑前舒舒服服坐下來,享受一下烏克蘭秋日的和煦陽光了。

  他當然為巴爾擔心,但鋼棺內的一切是他不熟悉、不可知的,擔心亦是徒勞,他能做到的就是登陸量子網路,檢查一下周邊的攝像頭、感測器和遙感衛星,確保沒有人在悄悄窺探這起小小的惡作劇。

  “濕婆”的作業要持續6到7個小時,僅僅四十分鐘後顧鐵就無聊起來,亞歷山大在車裡打起瞌睡,瓦斯佳捧著小本子不知去哪裡采風,端著突擊步槍的烏克蘭士兵來回兜著圈子,萬籟俱寂,“方舟”內悄無聲息,一切顯得平靜安詳。

  等等。顧鐵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只監控了“入”的信號,忽略了“出”的信號。

  他登陸網路,迅速掃描切爾諾貝利輻射禁區內的所有無線電基站,只有四台移動通訊基站處於工作狀態,在過去的24小時內,通訊基站收發的訊息,只有二十五分鐘前發出的20個位元組,通過三角定位法,發出訊息的地點就在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四號機組,也就是“方舟”附近。

  訊息本身是空白的,訊息的通過交換設備、網間連接,發給烏克蘭本地的一台移動設備,顧鐵使用後門程式調動“創世紀”能力控制這台設備,打開設備上的兩個攝像頭,這是一台平板電腦,前置攝像頭沒有顯示畫面,後置攝像頭顯示出快速向後移動的土地,地面上長滿蒿草。接下來,連線中斷了,平板電腦啟動了自毀程式。

  “壞了!”顧鐵大叫一聲,向巡邏的士兵吼道:“警戒!有敵人!”長滿蒿草的土地是核電站附近的地貌特徵,無論敵人是誰、怎樣躲過眾多攝像頭和感測器的捕捉,他們已然在身邊了。

  烏克蘭士兵們展現了相當高的戰術素養,以教科書一樣標準的戰術動作相互掩護圍攏在顧鐵周圍,亞歷山大從車裡彈起來,揮舞著一把小手槍,喊著:“敵人在哪裡?”

  顧鐵從左側兜掏出克魯格自衛手槍,打開保險,藏身在紀念碑後面,觀察周圍:背後是“方舟”,面前是荒廢的廠區,在樓房、斷牆、管道與蒿草中,並沒有任何敵人存在的跡象。

  一定有什麼遺漏了。

  切爾諾貝利輻射禁區內為警戒和研究安裝的三千多個攝像頭幾乎無死角覆蓋了所有地域,報警程式悄無聲息,烏克蘭軍方的對空預警雷達告訴他沒有任何飛行器經過。

  顧鐵示意士兵們保持警戒,“敵人在哪兒?”亞歷山大手持小手槍匍匐到他身邊,小聲說。

  “噓。”顧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人們安靜了。一時間,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防化服的呼吸閥產生的嗤嗤放氣聲。我又不進去,幹嘛讓我穿防護服?顧鐵忽然蹦出一個不相干的念頭。

  集中,集中。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顧鐵高速開動腦筋,識海中的虛擬介面上,三千個攝像頭以各自可視範圍拼接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沒錯,沒有死角,除非敵人是體積小於0.01立方米的小動物。沒有死角……等等!

  隨著答案蹦到嘴邊,經過防護服拾音器放大的一聲脆響如炸雷一樣掠過耳鼓,那是有人踩斷枯枝的聲音。顧鐵向聲音來源方向猛然轉身,扣動扳機,同時大喊:“光學迷彩!”

  8mm尖頭手槍彈帶著尖嘯從槍管噴出,形成一道炙熱的洪流,不到兩秒鐘時間顧鐵就打完了彈夾中的25發子彈,左手又從右側兜掏出M1911,沖著空氣連開五槍。

  士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但隨著顧鐵的迅猛開火,空曠無人的射擊點空氣忽然扭曲,一個隱隱約約人形輪廓帶著十數個狂噴鮮血的槍眼癱倒在地。

  烏克蘭士兵的突擊步槍隨即向四面八方噴出火舌,顧鐵怒吼道:“別亂開槍!你們看不到敵人在哪!”

  槍聲迅速減弱,士兵們神色緊張地匆忙更換彈夾,盲目射擊沒有擊中一個敵人,這時準確的還擊火力出現了,在“噗噗”的輕響聲中,來自未知角落的微聲衝鋒槍在烏克蘭士兵的秋季迷彩軍服上開出一串血窟窿,顧鐵一串滾翻,躲在紀念碑的斜側面,敵人來自西側,人數不多,最多六個人,他快速分析著局勢,同時一心二用,調動最近的一個監控攝像頭,儘量提高畫面細節,尋找地面上的蛛絲馬跡。

  低圖元的畫面根本看不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輪廓,但一小片蒿草的倒伏證明在剛才的盲目射擊中,有敵人臥倒在那裡。

  入侵者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衝鋒槍以短連射保持火力,顧鐵躲在紀念碑後細心傾聽槍聲,有三支衝鋒槍的射擊頻率加快了,兩支衝鋒槍脫離了戰場,敵人在向這邊迂回,他猛地探身出去,用M1911向蒿草倒伏的地方開了兩槍,縮回身來。

  有命中嗎?沒有?有吧?攝像頭畫面在他腦中放大,一小灘血跡慢慢出現在蒿草上。很好,沒有移動,應該喪失戰鬥力了。

  顧鐵退出右手克魯格自衛手槍的25發彈夾,從防化服的快插袋裡取出備用彈夾換上,拉動槍栓。突擊步槍的火力減弱了,己方減員嚴重,還有幾個士兵生存?三個?不,兩個?向左側移動,與他們會合?先躲起來,自己橙色的防化服會成為顯眼得要命的移動靶。

  這時,一支小小的黑色手槍頂在了顧鐵的腦門上,透過高分子面罩,顧鐵甚至看得到螺旋形的膛線。

  國安委官員亞歷山大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我蠢到相信你們的謊話,那我根本不配得到GTC的信任。”

  “我剛才以為瓦斯佳是GTC的人。那麼她去哪了?”顧鐵歎口氣,手一松,兩把手槍掉落在地。

  “附近。”亞歷山大抿著嘴。

  “你覺得用一把小手槍就能控制住局面?”顧鐵好奇地問。

  “你們中國人總是這麼多話嗎?”亞歷山大用槍口戳一戳顧鐵的面罩,“現在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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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11 22:22
第31章 帝國的陰影(上)

  又是新的一天。

  約納瘸著腿走出屋門,迎著朝陽伸個大大的懶腰。A51房間的房客們聚集在門外商量著什麼,看到占星術士學徒的身影,托巴搓著手彎腰道:“占星術士大人您起來啦,俺們正在等您。”

  “唔,室長,有什麼事嗎?”約納揉著眼睛。

  “為賠償老爹損壞的木屋咱們必須接一個M級以上任務,昨天晚上俺去採購食物的時候碰到八木先生,八目先生說今早會發佈一個官方M級任務,與老爹商量過後指明給乾草叉小隊。”室長大人有點惴惴不安地說,“昨晚忘記跟您報告,俺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來都有黑眼圈了喂。”

  “哼。”錫比瞅著室長沒出息的樣子,從小鼻孔裡吹出一口氣。

  “喔,M級任務呢。”約納想到《櫻桃渡生存手冊》上的注解,M級是中等難度,通常是要離開櫻桃渡進行的情報、採集、勘測類任務。由於在櫻桃渡保護範圍之外,任務執行人可能面臨生命危險,不提野獸和可倫坡人,大批的無權者潛伏在陰暗角落窺探著房客們的財富呢。

  伊里亞德用紅披風的一角擦拭著鎧甲上血劍玫瑰的紋章,隨口問:“你肯定沒打聽任務是什麼內容,對吧室長大人。”

  “呃,俺一跟八目先生說話就緊張……”托巴的大臉微微泛紅。

  “得了得了,到八目那裡再說吧。”錫比煩躁地一跺腳,噌地一下竄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來。

  “出發。”綠衣小女人拍拍室長大人的光頭,指了個方向。托巴向約納行了個禮,戴上圓帽,甩開大步轟隆隆地走遠。

  “不是那個方向。”伊里亞德歎口氣,用身影變得小小的兩人恰好能聽見的音量輕輕說。

  錫比狠狠地甩了托巴一巴掌,室長大人急忙地變線疾走。

  玫瑰騎士催動獨角獸,騎獸邁著矜持的小步子前進,耶空一臉迷茫地跟在後面,過長的劍鞘不時磕打著自己的小腿肚。

  “走吧。路上我給你講講櫻桃渡的小故事。”龍姬沖約納微微一笑,當先領路。

  約納愣了一下,拖著傷腿追上去,又有點不敢與黑髮女人齊頭並進,讓了半步,在龍姬斜後方跟隨著,看到東方女人小巧如白玉雕琢的耳朵在黑髮遮掩下若隱若現,發線中銀絲串著銀鈴,隨著步伐,發出叮鈴鈴的清吟。

  “你知道我們這樣走在路上,有多少人在旁邊窺伺?”龍姬沒有看他,開口道。

  “我明白的,我們只是A級房客,除生命外其他權益不受保障。”約納答道。

  “所以隊伍裡的夥伴,對彼此要絕對信任,就像我們現在以鬆散的隊形走在路上,實則每個人的心裡都清晰印著彼此的位置,每個人都照看著其他人的背後,將無防備的一面交給自己的夥伴。一個不合格的小隊成員,可能讓整個隊伍全軍覆沒,這樣的事情每天在櫻桃渡發生。”龍姬回頭,點漆般的眼睛望向約納的臉龐。

  不知為什麼,約納回避了那道目光,“哦是的,當然,我會學著成為小隊合格的一員,我會學得很快,真的。現在,我需要盯著誰的後背?”他有點匆忙地說。

  龍姬無聲地笑了,“嚇唬你的啦。乾草叉小隊的實力相當不差,最近向我們下手的莽撞鬼越來越少了。——再說,以你的實力能保護誰?”

  “不會永遠弱小下去的嘛……”約納自尊受傷地嘟囔一句。

  昨天學習的“灼熱射線”經過不斷練習,已經能夠成功命中二十碼外的目標,並且焚毀掉整棵野草了,在夜間效果應該會更好些,——起碼視覺效果會更好些。

  約納決心把《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之星際線初級實戰應用》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學習威力最大的禁咒,但導師老爺子的話在耳邊響起:“小子,別想一步登天,占星術不是神話,是科學,傳說中的密語、禁咒、遠古魔法書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想要出人頭地,先去把幾何作業做完了再說。”

  “唉。”占星術士學徒灰心地歎口氣。

  按照騎士小說的規律,自己不該這麼早被捲入世界改變的漩渦的,哪有主人公弱小到靠女人們保護?想起生死未卜的導師,不禁又有些辛酸。

  龍姬掃視四周,石頭房屋群裡一些探頭探腦的身影潛伏下去,她繼續剛才的話題:“我想說的是,不論是強大的屠殺者還是孱弱的可憐蟲(對,我就是孱弱的可憐蟲,約納心想),信賴是隊伍構成的基石,你來到A51房間短短幾天,我們能夠信賴你、接納你嗎?你又能信賴我們、接納我們嗎?”

  “當然!”約納精神一振,沒有猶豫。

  “很好。那麼,你究竟在隱藏什麼?”龍姬忽然停下腳步,用一雙深淵般漆黑的瞳孔盯著約納的眼睛。

  約納的步伐僵直了,他無法挪開目光,感覺地心引力在悄悄顛倒,自己的靈魂在軀殼深處蠢蠢欲動,龍姬的目光仿佛一個漩渦,讓他的神智快要離體而出。

  “沒、沒有……”皇家與聖公會圖書館幽暗的藏書室在眼前重現,燭光閃爍,背叛者塞格萊斯所著的無名書自動翻開第一頁,畫面一轉,戰火焚毀了圖書館,厚重的大書化為三頁半殘紙,迷惘無助的少年展翅飛翔,飛向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鏡子裡面有與自己一摸一樣的臉孔,但表情完全不同,鏡中人嘴角咧起,邪異地一笑,天空與大地翻轉,黑的變為白,白的變為黑。

  叮噹一聲,鏡子碎裂,化為漫天紛飛殘片,每片殘片裡都有鏡中人的臉。

  約納回到現實世界,櫻桃渡陽光和煦,聖河彼方流水奔騰,鏡子破裂的聲音原來是龍姬發中的小銀鈴隨風作響。

  約納發覺自己出了一聲冷汗,茫然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龍姬以手揉揉眉心,狐疑地打量約納五次三番,轉身行去。

  約納拍拍腦門,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只有跟上女人的腳步。

  櫻桃渡的主人是老爹,老爹的朋友是八目先生,八目先生是老爹的眼睛和手臂,所有官方任務的發佈、隊伍資格審定、計時和獎勵發放都由這位重要人物獨個兒完成,可以說八目先生是櫻桃渡的官方發言人;

  還有位重要人物叫W,W君是櫻桃渡的夜晚之王,一切見不得光的勾當都在W先生的房間裡發生。路上龍姬給新來者做了簡單的介紹。

  櫻桃渡並不大,一袋煙時間,A51的房客們來到一棟沒有編號的石屋前。屋子門前聚集著十數個服飾考究面色紅潤的紳士與淑女,繁複華美的西大陸宮廷服飾顯得與色調沉暗的櫻桃渡格格不入。

  “咦,V級房客大集合呢!真少見。”先到的錫比跳下托巴的肩膀,略帶驚奇地喊道,一位貴婦人向乾草叉小隊的成員們望了一眼,扭開臉去,用香噴噴的手絹捂住了鼻子。

  “他們是櫻桃渡的特權階層,富商或貴族,為得到船票或其他原因聚集在這裡,長期住在昂貴的V級客房內。對了,每個月的房租是五十枚金幣或等價物。”伊里亞德低聲解釋。

  “那我們的A級客房是……”出身於五大行會的約納對貨幣單位沒有什麼直觀的認識。

  “每月15枚銀幣。他們代我付的。”玫瑰騎士略帶尷尬地說。看來縱橫大陸的高貴騎士,也有普羅大眾的經濟問題,約納偷偷想,感覺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托巴恭謹地站在V級房客圍成的小圈子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一見到貴族,巴澤拉爾農民就恢復了原始身份,緊張得要死。

  這時,屋門開了,有人走出來站在人群中間,朗聲道:“各位貴賓,參觀結束了,回去休息吧,在老爹的房子重建之前,任務公告板掛在我的後牆上,隨時可以張貼任務單。”

  一個穿著不合時宜晚禮服的大胖子抹著汗說道:“老爹會跟我們分享多少情報?”

  “老規矩,只告訴你們該知道的。離開吧朋友們,我要接待我的客戶了。”八目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V級房客們嗡嗡議論著,分成三五個小團體,離開了。

  “托巴老兄,乾草叉的成員們,對了,還有新來的魔法師,你們好。”八目轉向眾人,彬彬有禮地招呼。

  “是占星術士大人。”托巴低聲糾正道。

  “你、你好。”約納因吃驚而張大的嘴巴含混不清地發聲。八目先生居然是個女人!還是個穿著花裙子、紮著碎花頭巾、高大豐滿的紅發少婦,這讓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有點難以接受。

  “八目先生是女的?女的為什麼叫先生?”他悄悄地問旁邊的伊里亞德。

  “千萬別問她本人這個問題。”埃利偷偷回答。

  “自從你來了,櫻桃渡的夜晚變得亮堂多了,這讓孤單無助的寡婦走夜路的時候安全許多,謝謝你。”八目先生笑著提起裙裾行個象徵性的蹲踞禮,約納連忙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呃,八目……先生,我沒想到……”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的失態。

  “沒想到什麼?”性感少婦用明亮的淡藍色眼珠瞪著他,“我這麼年輕就守寡?”

  “呃……不,我以為你……”

  伊里亞德姿態優雅地望著遠方,獨角獸抬起右前蹄輕柔地踩在約納的腳面上,還擰了兩下,疼痛及時阻止櫻桃渡的新來者說出鎮子裡最大的禁語:“先生”的性別問題。

  約納哎呦一聲彎下腰去,“那麼,尊敬的任務發佈者,這次需要我們為您做些什麼?”玫瑰騎士微笑著轉移話題。

  “哦對,來這邊。”八目先生點點頭,轉開身體。

  “呼~”錫比擦擦冷汗,沖揉腳面的約納做個抹脖子的動作。
本帖最後由 nightcloud37 於 2014-2-11 22:23 編輯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11 22:27
第32章 帝國的陰影(下)

  “看。”八目先生站在剛才V級房客小圈子中間位置,指著地上的一件物體,簡短地說。

  這是一具巨大野獸的屍體,準確地說,是一具巨大的地行龍的屍體。軀體缺損嚴重,紮維帝國威名遠揚的王牌軍隊地行龍騎兵的醜陋坐騎像從噩夢中出現在眼前,讓約納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這是個古怪的傢伙,長脖短頭,兩隻下牙彎刀一樣伸出口外,身上覆蓋著金色鱗片,後腿極其粗壯,與蜷曲在胸前的前腿不大成比例,背上有雙很大的肉翅,翅膀邊緣都生滿利齒,長尾巴更是遍生尖刺。

  它的死因一望可知,頭顱正中大腦的位置有一個球形的深洞,像把巨大的勺子生生挖去了一塊。地行龍的右前腿、右後腿與部分軀幹被割去了,留下血液業已凝結的傷口。

  一副精緻的皮鞍子扔在地上,鞍的側面刻有騎槍刺穿鐵盾的地行龍騎士團標誌,有乾涸的血跡凝結在上面。

  A51房間的房客們圍攏在龍屍前。耶空戳在不遠處,紅發隨風微微飄著,細長眼睛似乎看著這邊,又似乎什麼都沒看。“那個古怪的南方人還是不合群嘛。”八目先生評論道。說的沒錯,——約納心裡贊了一句。

  “這是地行龍喂。”托巴搓搓手。

  “對,也不對。”伊里亞德抽出長劍,從獨角獸背上彎腰撥弄龍屍,雪亮的劍刃滑過金黃色鱗片,發出金鐵交鳴的清音。他還劍回匣,肅然道:“這是黃金地行龍。”

  眾人沒說話,盯著他。乾草叉小隊已經習慣隨時隨地聽取無所不知的玫瑰騎士做簡報了。

  “紮維帝國的軍力大約由十支軍團構成,戰鬥力最強的,除了重步兵與法兵混編的第一中央軍之外,就是三支獨立建制的地行龍騎兵團了,三支騎兵團由三位大騎士率領,其中人數最少但戰鬥力最強的一支,是“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麾下的騎兵團‘黃金鐵錘’。

  黃金鐵錘的核心武力、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的親衛隊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全員配備這種身披極其堅固的金色鱗甲、長有一對不能飛的翅膀的黃金地行龍,雖然只有區區一百人,但在近百年的西大陸戰爭史上,攻城拔寨,從無敗績。”伊里亞德聲音平靜,聽不出是喜是悲。

  “黃金鐵錘攻克城池後會砍下執政者的頭顱釘在城門上方,徹底屠城,搶掠金銀和藝術品,焚燒建築,在廢墟上建立戰爭與鐵匠之神拉齊的高大塑像。他們是紮維帝國魔鬼的利齒、地獄軍團的先頭兵、整個西大陸的噩夢。”

  約納渾身一顫。燃燒的紅石堡在他腦海中浮現,城門上釘著騎槍,騎槍上用金黃色絲帶拴著溫格三世女王陛下的頭顱。

  龍姬似乎察覺到他的異常,靠近他,拍拍約納的手臂。

  “黃金地行龍出現在櫻桃渡,而且,掛了。”錫比說。

  “怪不得V級房客們會出現。”龍姬說。

  “俺沒聽太明白。”托巴說。

  “看來大陸南端的最後抵抗力量巴澤拉爾王國徹底覆滅了,戰火已經燒到我們身邊。”伊里亞德說。

  “……要逃嗎?”約納帶著顫音說,忽然如同一道霹靂擊中,他腦中浮現塞格萊斯的預言,“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亞拉對夥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

  預言的日期經過他演算是大陸曆4月26日,而今天,是4月7日。

  “我明白了。”約納喃喃地自語道。20天后,一定是紮維帝國的軍隊將踏平櫻桃渡,縱火屠殺。想像老爹的頭顱孤零零飄蕩在木屋上,約納感到一陣無力的眩暈。

  “怎麼了?”龍姬伸手攙住他,問。約納搖搖頭,看向八目先生:“是吧,我們會逃走,沒錯吧?”

  八目先生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他。約納左右環顧,乾草叉小隊的夥伴們竟然也是同樣訝異的神情。

  在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沉默過後,托巴笑了:“赫赫赫赫,占星術士大人,您是為鼓氣跟俺們開的玩笑吧。俺花了這麼久才琢磨出來。”巴澤拉爾農民向約納一挑大拇指,擠了擠眼睛。

  “沒有啊,我說真的……”約納急道。

  “留著你的聖博倫混帳洋玩笑給以茲人說吧。”八目先生截斷了他的辯解,聲音中充滿寒氣,逐漸提高音量,“櫻桃渡是老爹一個人保護的城鎮,這麼多年來,在巴澤拉爾貴族、可倫坡人和魔獸的環伺下,櫻桃渡沒有讓一位房客的利益受到侵害,——雖然55條附加條款裡沒有提到,但我八目在此說明:對老爹的任何質疑都是不被允許的!心生疑慮的房客,我樂意效勞從住宿登記簿裡劃去你們的名字,立刻兌現!”

  堅硬的聲音在石屋間隙中碰撞混響,久久才在櫻桃渡的晨光中四散,一些偷偷觀看的黑影慢慢縮回牆角門洞。

  “八目先生,他是新來的,還是個孩子。”龍姬扶著約納,低聲解釋。

  遠處的耶空卻扭過頭來,像被八目的宣言吸引,穿鐵銹色褲子的一雙長腿邁著有點僵硬的步伐,直直地走過來。

  “喂,南方佬,別過來。”錫比沖他吼了一聲。

  紅發的南方人充耳不聞,徑直朝八目先生走去。

  錫比揚起手,耶空微微睜開細長的眼睛,掃了她一眼,空氣中仿佛被割出一道帶著冰碴的裂縫,錫比猛地後空翻退出三步半跪在地,錚的一聲響,不知從何處取出那張銀光繚繞的長弓橫在胸前。

  “媽的,又瘋了,新來的老哥,離他遠點!”綠衣女人咬牙切齒地喊道。

  龍姬拉住約納的腰帶,退後幾步。

  八目先生冷冷地揚起好看的眉毛:“唷?剛說完就有應徵的了?”

  “哎呀,都是俺的錯,耶小哥昨晚沒睡好,今天還有點夢遊呢,俺這就帶他回去嘎,先生抱歉抱歉。”托巴一疊聲道歉,一錯身,橫在兩人之間。

  約納聽到室長大人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如同風車帶動的磨盤一樣發出機械裝置運轉的吱吱嘎嘎聲,巴澤拉爾巨漢深深吸一口氣,胸腔裡鼓蕩著蓬勃的氣勁,手臂上露出猙獰的青筋,空氣的溫度似乎被他肉體的強大能量提升了,托巴頭上的小圓帽無風自動,飄落在地,露出青筋爬滿的碩大光頭。約納不由自主,又退兩步。

  “咱們回家吧,小哥?”托巴眯縫著眼睛,露出一臉令人恐懼的笑容。

  耶空停下腳步,迷惑地抬頭看看,伸出手松一松頸上的圍巾,修長的手指落在劍柄上。

  “大叔,別饒了他!”錫比在一旁跺腳。

  伊里亞德歎一口氣。他卸下左臂的護甲,挽起衣袖,拔劍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液馬上滲了出來。

  “喂!這兒!”他揚起左手呼叫,或許是血液的氣味吸引了耶空,南方人眼神一亮,鬆開劍柄,邁著長腿走來。

  “你又要失望了。我們不是你要找的。”伊里亞德安撫住因不安原地踏步的獨角獸,淡淡地說。

  耶空站在騎獸旁,用手指沾了伊里亞德的血,借陽光看了,湊到鼻端聞一聞,又伸舌頭舔了一下,搖搖頭,歎了口氣,失望地蹲了下來。

  “切。”錫比收起長弓,啐了一口。

  約納發覺自己渾身冷汗,龍姬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站好,從腰間抽出一卷白紗布,過去給玫瑰騎士包紮。

  托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繃緊的肌肉鬆弛下去,露出一臉農夫的憨厚笑容:“那個您看八目先生,他就是缺乏睡眠而已,沒事沒事,咱們開始討論任務的事吧?”

  “你,和你,你們兩個進屋。托巴,帶南方人回去,把他看好。女人,屋外等著。”八目語氣不善地伸手點指約納與伊里亞德,轉身回房。

  約納與伊里亞德對視一眼,玫瑰騎士苦笑著接過龍姬手中的紗布,草草纏了幾圈,策動獨角獸,俯身進入八目先生的石屋。

  這棟屋子與A51房間結構相同,從唯一一扇狹窄窗子投射進來的陽光顯得比較昏暗,屋子裡堆滿了檔資料、瓶瓶罐罐、書櫃、衣櫃和不知名的奇怪擺設,以一個單身女子的房間來說,稍嫌淩亂。

  八目先生在一張鋪著兩層軟墊的雕花木椅上坐下,對兩人說:“你,找張椅子坐。你,隨意吧。”

  “感謝您的理解。”伊里亞德說,石屋屋頂很高,他得以端坐在馬上,向八目的座位微微身體,以示禮貌。

  約納聽話地挑了個地方坐下。“我剛才不是要冒犯……”他還想開口辯解,八目煩躁地揮揮手:“說正事。”

  她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先看看,這是老爹指明給你們的M級任務,作為木屋損壞的賠償。當然,與外面那坨醜陋的肉是有關的。”

  泛黃的紙張寫滿了字。顯眼的大寫“M”下面,是任務的簡要說明、目標、判定、退出方式、獎勵和懲罰,一目了然。

  在乾草叉的兩位代表研究任務單的同時,八目大致講了這半頭黃金地龍的來歷:昨天下午日落前兩個小時,由兩名黃金地龍騎兵組成的小分隊襲擊了櫻桃渡週邊的無權者聚集地,摧毀十數個地穴與窩棚,從數百名無權者的包圍中從容逃脫。

  但實力強悍的龍騎兵的好運在偶遇外出遛彎歸來的老爹為止,老爹對鎮子周圍出現的不安定因素向來只有一種解決辦法:消滅之。

  在激烈但極其短暫的接觸戰之後,老爹丟下屍體負著手去另一個方向巡視,等八目先生派出的隊伍找到屍體護送回鎮的時候,兩具人屍已經被憤怒的無權者撕成碎片,龍的屍體也僅剩這半具殘軀。

  “聽說龍肉被割下流進黑市,有人認為這種亞龍的肉是最好的補品。”八目先生補充一句。

  伊里亞德看完了任務說明,將紙放在馬鞍上,問:“我們有沒有拒絕這個任務的權利?“

  “沒有。”

  “好的。抱歉。”玫瑰騎士用連鞘長劍靈巧地挑起書桌上插在墨水瓶中的鵝毛筆,左手淩空接住筆,在任務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遞給約納,示意他簽字,約納腦筋有點混亂地簽了,交還給八目先生。

  紅發少婦接過來看看,點點頭:“根據附加條款40-3,兩人承接任務視為隊伍承接任務,現在生效。”她站起身,帶著A51房間的兩個男青年走出石屋,做了個送客的姿勢:“希望你們完整地回來。”

  錫比俏生生地站在陽光裡,好奇地問:“接了?做什麼的任務?”

  “有點頭疼,我們回去再說,另外,需要問一問室長大人昨晚我們吃的那些肉的來源問題。”伊里亞德皺起眉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2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3章 古國的餘燼(上)

  前一天晚上,附身的惡魔離去之後,眾人入睡之前,約納因再次因短暫失去記憶而懊惱到無法入睡,他開口問A51房間的房客們一個憋了許久的問題:為什麼要住在櫻桃渡?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等待渡河。等了六個月了。龍姬說。

  追隨她的腳步,同上。埃利奧特說。

  不知道該去哪裡。三年零兩個月。托巴說。

  覺得充滿戰鬥的生活很有趣。十四個月。錫比說。

  希望能從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找到關於某件事的線索。十四個月。……大家替在外面守夜的耶空回答,——要問沉默的南方人自己,沒可能得到這麼清晰的答案。

  你呢。龍姬問約納。

  宿命。約納想了想,說。這個答案被錫比嚴重鄙視。

  「知道其他房間對你這種又弱小又雞毛又窮到只住得起A級客房的傢伙通常怎麼辦嗎?他們會把你綁在床上,搶走你所有的財物,每天只給你清水,等你慢慢餓死,——渴死的話,就在72小時之內了。」錫比惡狠狠地說,「你很幸運分到了老農民笨蛋好人先生管理的房間,如果不是干草叉小隊接納你,你根本活不過頭三天。還『宿命』,你騎士小說看多了吧老哥?」

  「喂喂,要和諧,要和諧……」室長大人無力地干涉,朦朧夜色中看到他臥在嚴重顯小的床上,頭、臂、腿都垂在床下,像條趴在鵝卵石上的巨大章魚。

  約納倒是對這個快嘴的小姑娘沒什麼惡感,知道她說的一點沒錯,嘆了口氣。

  愛說話的錫比見沒人頂嘴,嘟囔了幾句,開口:「想不想聽死南方佬的故事?」

  「耶空的故事?我很想聽。」約納答道,「不過讓本人聽見不好吧。」他瞅瞅窗外,狹窄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沒事沒事,他腦子秀逗了,聽不懂的。」錫比興奮地蹦起來,坐在床沿,擺開說書的架勢。

  「夜了,睡吧,有空的時候再講。」龍姬忽然開口道,被迎面潑一盆冷水的錫比連頭髮稍都萎靡下來,沒有頂嘴,嘟嘟囔囔地躺回去,拉上被子,從腳跟蓋到頭頂。

  約納咂咂嘴,思考了一會兒A51房間複雜的人際關係,又在預言與腦中惡魔的鬥爭中糾結了一會兒,終於睡著了。奇怪的是,睡眠質量還不錯。

  「……簡而言之,這就是任務的概況,我們和約納閣下已經簽名,時間比較緊迫,今天午飯後就要出發。」約納收回遐思,埃利奧特的簡報剛剛結束,乾草叉小隊的成員們在石板地上圍坐,四周屋子的間隙中依舊有若隱若現窺探的身影,約納對被偷窺的感覺已經基本習慣了。

  任務本身很簡單:三天內,從蘇卡薩峽谷帶回巴澤拉爾王國戰事的最新戰報,包括「黃金鐵錘」的詳細動向。這種任務是櫻桃渡例行官方任務中較常見的,由老爹僱傭小隊進行偵查情報工作,有一定危險,難度是中等偏低的M級。但今天有那半具沉甸甸的黃金地行龍殘屍在先,這個平常的任務忽然變得不那麼尋常了。眾人臉上神色嚴正。

  「俺從剛才一直在想,『鐵錘』怎麼可能是黃金的?用黃金打一把『鐵』錘?蘑菇農莊最好的鐵匠也辦不到喂。」室長大人皺著眉頭說。錫比跳起來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石板地面上淺淺刻著埃利奧特用長劍畫出的地圖,一根直線代表聖河彼方,一個圓圈代表櫻桃渡,一條彎彎曲曲的線代表通往巴澤拉爾的驛道,曲線上眾多橫斷短線代表途徑的綿延群山,蘇卡薩峽谷是一個無主的城鎮,一個信息集中點,巴澤拉爾王國沿河岸向東北方向前進的必經之路。老爹猜測在那裡能打探到兩名黃金地行龍騎兵不告而至的原因。

  「對了,老爹暫免三天的照明工作,占星術士閣下。」玫瑰騎士沖約納說,「我們邀請您共乘,不然您的腿沒辦法應付七十里的山路。」

  約納試著動動傷腿。癒合不錯,現在走路僅隱隱作痛而已,但長途奔襲可不是十七歲占星術士學徒的長項。他感激地點點頭。

  「那麼,午飯後出發的說。」托巴不知從哪裡取出巨大的食物袋,依次掏出六隻盤子、六副刀叉、六小塊暗紅色肉乾、六隻水袋、一瓶鹽、一瓶胡椒、一大塊硬面包、一把面包刀、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瓶黃油。擺了一地。

  約納接過餐盤,心有餘悸地望著裡面的黑金地鼠肉。

  「吃吧,這是一天的量,放心。」龍姬輕聲說,彷彿忍著笑。

  約納紅著臉用叉狠戳盤裡的食物。

  午飯後乾草叉小隊打點行囊,啟程出發。

  天色晴朗,坐在獨角獸背上的約納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這是來到櫻桃渡以後第一次走出老爹的勢力範圍。

  小隊走過深不見底的巨坑(六號坑,A51房間及周邊客房的公共排泄地,和平區域),穿過一大片破爛的窩棚(這些無權者的居所呈環形沿櫻桃渡無形的邊界包圍著鎮子),可以明顯看到黃金地行龍騎兵的破壞力:窩棚區中央出現了一條暴力貫穿通道,棚屋殘骸混雜血泥鋪成箭簇形的軌跡。

  許多無權者聚集於此,在廢墟中刨找值錢的物事,乾草叉小隊經過時,他們像遇熱的露水珠一樣四散消失,又在埃利奧特的馬蹄後面聚集起來。

  約納回頭看著,這群器官缺損的、奇形怪狀的人類讓他嚇了一跳,幾隻人面獸身的以茲人混雜其中,有一位人面長在巨大水牛的胯下,看起來異常詭異。

  「沒有人僱傭的話他們很少襲擊有實力的房客隊伍。不用擔心。」玫瑰騎士回頭對約納說,「回程時我們可以去拜見一下W先生,他就住在附近。」

  「櫻桃渡的夜晚之王?他是個無權者?」約納想起昨天龍姬的介紹,驚奇地問。

  「他不需要老爹保護。」埃利奧特簡短地說。

  「應該說,他是個喜歡骯髒角落的變態,血管裡流著蛆蟲,活在死人堆裡,他樂在其中。」走在前面的錫比沒有回頭,評論了一句。

  「他們挺熟。」埃利更簡短地說。

  「閉嘴!」錫比說。

  玫瑰騎士沉默了。

  陽光明媚,有點微風。隊伍加快行進速度,約納坐在獨角獸背上有點昏昏欲睡。隨著進入山區,道旁茂盛的植被迅速減少,光禿禿的黑灰色岩石聳立兩旁,——可以看到櫻桃渡的石屋取材自哪裡——驛道上沒有行人,三個小時的行程,約納沒有見到任何行路者。

  「不是個好兆頭。」埃利奧特說。

  約納點點頭,眼睛沒有焦點地看托巴門板一樣寬厚的背隨腳步左右晃著。

  錫比顯然也無聊了,她放慢腳步與玫瑰騎士並行,抹一把頭上的汗,小麥色的短髮凌亂地灑在銀項圈外,綠色獵裝沒遮住的肌膚汗津津的,小臉因運動而散發健康的紅光。約納看著她,不禁心中一動,感覺有種甜滋滋的東西在骨髓裡頭生長。

  他一驚,有點慚愧地捏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沒話找話:「錫比,說個故事吧。」

  「靠。老兄,叫妹妹,又忘了?」錫比用小鼻孔吹出一股熱氣騰騰的殺氣。

  「……妹妹。」

  「好的老哥~」錫比甜甜一笑,「我答應你要講耶空的故事來著,龍姬姐姐,你也沒聽過吧,要不要聽?」

  「好啊。」龍姬也放慢腳步,與他們並排。

  「咳咳。」錫比清清嗓子,調勻呼吸:「耶空是個死南方佬。龍姬姐姐和埃利去過南方,我沒去過,聽到沒說對的,不許更正。我會拿說書先生的強調來說,聽不慣的話,不許出聲。那麼我開始咯。

  據說南大陸有兩個大國:信奉神祐主祭聖公會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盧塔」的由以撒基歐斯王統治的「吐火羅」與信奉古老宗教佛教的「韋達」王國。沙漠將兩個國家遙遙阻隔,兩國之間少有戰事。

  我從這麼一天開始說,因為從這一天以後耶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這是春季的下午,太陽已經西斜,耶空躲藏在水底,透過搖曳的水面看金紅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帶著淡淡的綠色,水底生長著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帶慈悲。

  在韋達古國,佛像自塑成之日起就有真佛借宿,帶有絕大的法力,刀兵不壞、經世不滅,凡人若直視即會流淚,伸手觸碰,一觸即死。

  每年十二月三日「禮佛日」,各寺院都會將佛像寶座挪至街道中央,佛民湧上街頭,右肩向佛繞行三匝,經典說當日繞八十佛,有大功德。有虔誠者視佛流淚直至失明,有篤信者觸佛而死,是為解脫。韋達國信佛如此。

  耶空藏在水底,鐵色長衣隨水流鼓蕩,他右手持劍,左手揪著水草穩住身體,斂著氣息。每當需要呼吸,就湊近那尊巨大的傾側的佛像,念聲告罪,在佛肚腹的部位吸一口氣。

  ——這是個絕大的秘密。

  佛像不可觸碰,但佛像的肚臍卻是生命之源,時刻散發雄渾生息供人呼吸。

  諷刺的是,這個秘密是異教徒傳來的,異教徒從佛國東部起事,將戰火一直燒到韋達首都摩睺羅伽左近,他們宣稱自己的宗教才是諸宗教之源,「韋達」之名都來自他們的典籍「吠陀」,諸佛是他們供奉真神的後代子孫,許多個世紀以前,僧眾在國王的支持下將他們的教義曲解抽離創立佛教,將他們驅逐到極東聖河沿岸。

  多年來,他們默默在民間傳播教義,得到了東部幾個藩王的支持,終於豎起梵旗、以教兵二十萬、私兵十五萬的規模殺向佛國首都,想推翻王權樹立新王並立異教為國教。

  這一切說法的佐證,就是所有佛像的肚臍,都有一條隱形的臍帶連向吠陀諸神的神座,傳遞著從信徒那裡收集的願力。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4章 古國的餘燼(下)

  像大多數韋達國民一樣,耶空是虔誠的佛教徒,大戰以前出身貧寒的他是大般若寺的持劍伽藍(護寺外圍武官),烽煙一起,他投身前線,參加了一個以實力強大的佛民和持劍伽藍組成的游擊團,遊走在古國東部平闊的戈壁灘上。

  異教徒的領袖是茹阿瑪王,傳說他是真神降世,有劈開山峰撕裂大地的神力;他率領著七名半神的將領,七名將領每一個都是真神的化身,其中薩茹阿斯瓦提是智慧、學問和音樂之女神在人間的投影,她的美貌與聰慧蜚聲佛國。

  在經年累月的戰爭中,耶空終於在一次夜襲中見到薩茹阿斯瓦提本人,如同被夜空直落的閃電擊中,他僵在那裡,盯著身騎白象、手持長矛、紅發如火一樣燃燒的薩茹,任三把彎刀砍在身上,不能動彈分毫。

  那次夜襲以失敗告終,被救回營地的耶空躺在病床上,只記得薩茹揮手擊飛佛兵時冰冷不屑的眼神。

  他愛上了異教徒的半神將領,殺人無數的女魔王。

  這個事實讓一直過著禁慾生活的他感到無比恐懼。持劍伽藍可以婚育,但他愛戀的對象,是極惡的羅剎,只要這個想法傳到別人耳中半分,他立刻會被憤怒的佛兵剁為碎片。他一夜一夜顫抖到無法入眠。

  游擊團中德高望重的僧人察覺到他的失態,夜深後來到他的營帳,挑燭而談:

  近日你不像你。怎麼了?

  法師,我心有疑惑。

  儘管說。

  我困擾於愛。

  欲愛、有愛、無有愛,三愛哪一愛?

  我愛上一個女人。

  由愛故生憂,但青年男子,哪個不愛人?因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你愛上誰家女?我托游擊團長去求親。

  我不能說。

  那就不說。你們在哪遇到?

  戰場上。

  你心病在哪?

  怕再見不到她。

  那日日上陣、夜夜殺敵,在戰場上再見,可否?

  ……對!

  耶空不待傷好,揮劍重現在白刃戰中。

  大般若寺持劍伽藍秘傳的修身法《玖光》易學難精,耶空發現在戰陣中自己的進境一日千里,殺人的手段越來越得心應手。

  他的大名在異教徒中如同瘟疫一樣傳播開來,——耶空本人也這麼期望著,希冀自己的名字能夠有一日在薩茹的口中唸誦,哪怕只是唇齒輕輕一碰,他在千里外也能感到快樂的顫抖。

  但他們沒能重見。

  儘管游擊團殺敵無數,奈何異教徒的軍力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茹阿瑪王布道天下,佛教徒紛紛皈依,韋達古國東部一條肉眼可見、以燃燒的佛寺為軀幹的火龍向首都摩睺羅伽燒去,勢不可擋。

  佛國節節敗退,耶空隨著支離破碎的游擊團撤退至首都近郊,依韋達王陵布下防禦陣勢。在僧兵、佛民、王軍混雜的王陵內,耶空找不到游擊團長,也找不到自己該處的位置,他煩躁地彈著手中生鏽的長劍遊蕩在陣地,聽傷兵呻吟,看焚燒屍體的白煙四處飄蕩,聞僧團高誦經書超度亡靈。

  忽然有人倚在牆邊向他招手,耶空走過去。是那位游擊團的高僧。僧人胸膛上中了兩箭,瘡口不見血,耶空知道這種情況最糟糕,淤血已經栓塞了他的心肺。

  他大聲呼叫醫僧,但高僧揮手阻止,翕動著嘴唇說:

  見到她沒有?

  法師,一直未見她。

  想她嗎?

  法師,一直很想她。

  你好好聽著。我被佛門不容,被驅逐出摩睺羅伽,隱名參加游擊團,在京時,我是國師。我看到,明日此時,異教魔將軍將會從摩羅太子陵潛入刺殺國王,你的因緣在彼時彼處,彼處彼時。彼時不見,他時難見,彼處不見,他處難見。你懂了?

  法師,我不太明白。

  到時候自然明白,去吧。帶著這個。

  高僧從身下拿出一顆螢光流轉的淡黃色珠子遞給耶空,珠子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在耶空的手掌裡自己旋轉起來。

  法師,這是什麼?

  然而沒有回音,高僧左手緊緊攥著一座小小的佛造像,掛著微笑,觸佛而亡。

  耶空雙手合什。

  火葬高僧之後,他久久思索,不得要領。

  當天黃昏,異教徒潮水一般攻了上來,僧兵架起大弩,經過高僧加持的巨大弩箭在弓弦爆響中飛向天空,落下時化成巨大金鐘砸落,大地震動,黑壓壓的敵兵中綻開一朵又一朵血肉之花。

  法力高強的持杖伽藍在持劍伽藍護衛下念動經文,袈裟飄動,高舉九環錫杖,王陵上空黑云聚集,閃電中露出九頭千眼、兩千隻手俱持金剛杵、金剛橛、金剛鈴、金剛鉞刀等法器的阿修羅,巨口中噴出火焰。王陵中的佛造像全部嗡嗡作響,眼中噴射金光。

  異教徒不畏死傷,螞蟻一樣碾過屍體,越堆越高。

  僧兵站在十七尺高的王陵城牆上丟下石塊和沸油,弩箭在空中橫飛,耶空站在牆頭揮劍劈飛流矢,忽然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敵兵裂開一條縫隙,十八頭裝甲戰象拱衛著漂浮在空中的蓮花座,上站四頭八臂、戴金冠、掛珠串、手持法杖的茹阿瑪王。茹阿瑪伸手一指,異教徒步兵後退,推出七件輪形的時輪武器。

  其中一件扁闊木製蒙皮,叫做「風機」,只聽風機轟隆一響,彈出三隻高速旋轉的飛輪,畫著高高的拋物線越過城牆,在城裡僧兵頭上炸裂開來,灑下劇烈燃燒的黑油。

  另一件叫「地劍機」,被兩頭大象牽引至城牆根下,地劍機上坐著長袍的祭司,祭司念動咒語,燃起火祭,地劍機像洪荒巨獸一般渾身顫動,發出長長的悲鳴,一串雪亮的劍鋒如伏龍的脊背般刺出地面,將屍體、異教徒、僧兵和城牆一起切得稀爛。

  另一件武器叫「箭機」,嘣嘣嘣嘣幾聲連響,站在牆頭的一排重甲戰僧被連珠弩箭掃成碎片。

  韋達僧眾與士兵被七件時輪武器壓得難以抬頭。忽然一小隊輕裝的伽藍從城牆側面跳了下去,在異教士兵中劈開一條血路,快速向茹阿瑪王衝擊而去,為首的是一個裸著上身的壯碩中年僧侶,手持一條金光閃爍的大棍。

  「團長!」耶空立起身子大吼一聲。

  游擊團殘存的成員在黑色的人潮中迅速損耗,隊伍的前進速度越來越慢,但已可看到茹阿瑪王身邊的白色裝甲戰象,游擊團團長抹一把臉上的血,大喝一聲,揮棍震開週遭的敵兵,腳踏戰象的獠牙拔地而起,在空中換了三步,朝茹阿瑪王猛劈一棍。

  茹阿瑪的四張臉孔甚至沒有一張看著他,戰象的象輿中站著一位全身重甲的獨臂將軍,獨臂人從鞘中拔出一把極長的鋸齒刀,刀光閃過,團長的金棍只抵擋了一剎那,就被獨臂人反手拖刀,像鋸子鋸豆腐一樣,連人帶棍一同割成了左右兩片。血雨狂撒。游擊團的殘兵被黑色的大潮徹底淹沒。

  傳說中的半神將軍、殺人無數的魔王亞瑪茹阿佳,只用一刀就斷送了佛國反攻的些微希望。

  「團長!」

  耶空已跳下城牆想追隨而去,但地劍機橫亙在眼前,他靈巧地在長龍般的劍尖上跳躍而過,空中閃過兩支流矢,一劍削去了祭司的頭顱。失控的地劍機向西面八方狂吐劍刃,周圍異教徒的身體被攪得稀爛,耶空站在地劍機上再看,團長已化為漫天血雨,崩倒塵埃。

  耶空不記得那天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他們怎樣守住了敵兵的一波又一波攻擊。

  天色放明,茹阿瑪王輕輕揮手,異教徒丟下漫山遍野的屍體,無聲地退去,對方究竟有多少人?耶空不知道。

  他一直沒有找到指揮戰鬥的人,只知道揮劍、殺人,等發現眼前不再有一個站立的敵人,他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卻在屁股沒著地前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整個白天敵人沒有滋擾,耶空得以好好休息、治療傷口、補充食物,僧人們開門出城將佛兵與異教徒的屍體分別收集焚燒,並唸經超度。

  想起高僧臨去的幾句話,耶空看看天色,伸手摸摸懷中燙手的珠子,決定起身前往摩羅太子陵。

  他們守衛的王陵在城東門外,異教徒正從東面攻來;摩羅太子陵在城西,橫亙在外城進入內城的必經之路。

  耶空穿城而過來到太子陵,太陽已經西斜。

  陵墓是一座雄渾挺拔的白色建築,從外城西門始鋪設的白色大理石甬道延伸至太子陵正門,穿過太子陵後直通內城,十尺寬的甬道兩邊是寬闊的人工湖,湖中樹立著二十七座佛陀造像。由於內外城均有厚重的鐵門、路旁又是深水,太子陵周邊的兵力薄弱,僅有幾十名僧兵與四名護寺伽藍駐守。

  耶空站在甬道中央,面前是緊緊關閉的外城西門,身後是雄偉的太子陵,兩旁是波光湛湛的湖水。夕陽把他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大理石地面,他伸手摸臉,臉上乾涸的血痂簌簌而落。他的外套幹了又濕,被染成骯髒的鐵鏽色,手中的劍同樣鏽跡斑斑。

  這地獄一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會結束?他回頭望內城,城內的國王是否縮在錦榻上瑟瑟發抖呢?

  佛陀保佑。耶空向湖水中被夕陽映紅的佛像合什施禮,感覺眼睛充實的刺痛,然後縱身跳入水中。

  小時候他住在不遠處,父母禁止他玩水,因為這是個神聖的地方,且觸摸到水中的佛像,只有死亡一途。但他曾不止一次潛入水中,早就發現有一尊不為人知的大佛沉在水底。還有什麼地方比水底更適合伏擊呢。

  耶空撥開湖水向下潛去,斜陽射入淡綠的湖水,湖底顯得如此澄澈,他找到童年曾見的大佛,大佛的眼神依舊慈悲。

  如果異教徒在說謊,那我今日不枉涅槃。

  耶空定定心神,在大佛的腹部尋到圓圓的肚臍,——那裡果然團團冒著氣泡。耶空湊過去張嘴吞兩個氣泡,嚥了下去,立刻感覺身體被充沛的元氣吹漲了。

  是真的。是真的。佛像的肚臍在向什麼不可知的力量傳遞念力。他心裡有欣喜和安定,同時感覺幻滅。異教徒說的是真話,那麼自己一生篤信的又是什麼?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怎樣思考也抹不去薩茹在腦海中的存在。

  耶空躲藏在水底,透過搖曳的水面看金紅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帶著淡淡的綠色,水底生長著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帶慈悲。」

  錫比說到這裡,忽然住口。

  托巴停下腳步,摘下小圓帽,頭頂冒著熱騰騰的蒸汽。他搓著手道:「那個啥,今天就在這裡歇了吧?再往前趕路,就找不到這麼好的宿頭了。」

  錫比歡呼一聲,朝室長大人跑過去,甩下一句話:「吃完晚飯接著講!」

  約納正聽得入迷,只有無奈甩甩頭,沒想到周圍一看,被景色驚呆了。

  走了一路單調的黑灰色山岩,如今映入眼簾的是群山中淚滴形的一塊凹地,長滿鬱鬱蔥蔥的青草,野花在其中繽紛開放,一汪泉水在櫻桃樹下安靜湧動,鼻端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清新空氣。

  「這裡叫席瓦的眼淚。奇蹟般的草原,不是嗎?」埃利奧特回頭一笑。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5章 佛牙的哀鳴(上)

  升起篝火,搭好帳篷,蘑菇湯在鍋子裡翻滾,群山懷抱的靜謐草原,A51房間的六名房客圍坐一起,各自想著心事。

  約納不時偷眼看斜對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纏著圍巾的臉孔看不清表情。

  「龍姐姐,唱首歌吧。」錫比靠在托巴身旁,抱著膝蓋,沖龍姬撒嬌道。

  「附議。」埃利奧特說。

  龍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約納。約納不由自主地躲開東方女人的目光。

  龍姬笑了。「好的,想聽什麼?」

  「就是那首講一個美麗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錫比舉手叫道。

  「知道了。」龍姬站起身來,輕輕走到眾人中間,「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灑在她潑墨般的長發上,發線中的銀鈴悅耳和鳴,龍姬望著遠山,輕聲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

  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

  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

  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

  飲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歌聲婉婉,前一句飄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裊裊上升,約納聽不懂用東方古老語言演唱的歌詞,但從龍姬悠遠的詠歎裡,分明聽出女人對男人蝕骨的思念。

  龍姬輕盈地旋轉,展開雙臂,用西大路通用語再次唱出古老蒼涼的曲調:「

  我從山巔經過,

  身披藤蘿。

  眼神帶著微笑,

  姿態婀娜。

  我騎赤豹、攜花狸,

  在戰車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

  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藍天,

  獨自行在艱險。

  站在群山之上,

  看云在腳下舒捲。

  白晝變為黑夜,

  神靈降下豪雨。

  仙子飄然遠去,

  年華漸老,誰能永遠美麗?

  我採摘仙草,

  看岩間藤蔓盤繞。

  你思念我,忘卻回家,

  你思念我嗎,何時來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

  飲山泉,庇松蔭。

  你思念我嗎,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聲滾滾、暴雨來臨,

  猿猴鳴叫、夜幕低沉。

  疾風吹起、落葉飛舞,

  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煩惱橫生。」

  龍姬婀娜的影子彷彿遠古山中仙子舞著月光,埃利奧特彈劍做和,有璀璨的光點從龍姬眼角飛走,融入茫茫的夜空。

  約納懂了。那個男人、那個龍姬未知走遍世界尋找的男人、那個不知在何處又在做什麼的謎一樣的男人,是龍姬心裡深可見骨的一道傷痕。這種思念沒有一點甜蜜,只有痛;痛得讓約納都嘗到感同身受的苦澀。

  約納發覺自己心中對龍姬已經種下愛慕的種子,但這個女人心中注定裝不下別的男人,十七歲的占星術士學徒捏緊拳頭,鼻頭泛起同情又絕望的悲傷。

  曲終夜靜,沒有人鼓掌。

  托巴已經響起鼾聲,錫比歪著小腦袋,陷入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著遠處,眼神反射月光,竟顯得有了些人氣。「我先睡了。」龍姬轉身鑽進帳篷,留埃利奧特和約納對視一眼,同時嘆一口氣。

  「我們也先休息了,後半夜替換你們,注意安全。」玫瑰騎士說,拍拍獨角獸的頭,騎獸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

  負責守夜的是約納和錫比。小女人還在發呆,約納發覺獨處時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澀,於是走過去拍拍錫比的肩膀:「喂,還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愛情。」錫比用碧綠的眼睛盯著他,出神地說。

  「我也不懂。」約納挨著她坐下。兩個人一道沉默。篝火畢剝作響,快要熄滅了。

  約納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畫星陣,不知為何,精力特別集中,五分鐘後,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於黃道的投影,我們生存、擁有、交流、遺傳、創造、管理、分擔、改變、超越、實現、交際與內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視。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請星空借我力量!」

  星際線之弦無聲撥動,一道明亮的橙色光線投射在篝火上,但約納預想的助燃效果沒有出現,「灼熱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將火堆連架在上面的鍋子一起整齊地切成兩半,遠遠地延伸開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長長一道泥土翻捲的深溝。

  蘑菇湯灑出,篝火徹底熄滅了。約納呆在那裡,托巴依然打著呼嚕。

  「啪」,約納的後腦勺挨了一巴掌,錫比瞪著眼:「想煮夜宵怎麼辦呢?」

  「我想點火來著,沒想到威力這麼大。」約納結結巴巴解釋。

  「大個屁。」錫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不過多少有點樣子了。作為獎勵,給你講完後半個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廢話。」

  「他就在旁邊,不好吧?」

  「管他咧。」

  錫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兒的耶空,自顧開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敵人出現。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覺到水波的震動,從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隱隱約約看出一群人由摩羅太子陵跑出,腳步雜亂地衝向城門方向。撲通撲通幾聲落水聲,頭頂的湖水漾開桃紅色的波紋,一個閃亮的東西慢慢沉下來,耶空伸手接住,是一個被削斷——更像是被鋸斷的劍尖。

  耶空揮劍撥動湖水急速上升,嘩啦一聲破開水面高高躍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馬一個人。一匹褐色的重甲戰馬,馬鞍上站著一個全身鐵鎧甲的獨臂將軍,獨臂人正收刀回鞘,護寺伽藍與武僧的屍體碎片灑成一個血色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樣向獨臂人射去。獨臂人背對著他,但完全察覺到刺客的行動,電光一閃,極長的鋸齒刀畫出一個扭曲的半弧,刀劍相交發出噼啪的脆響,耶空與他交錯而過,鏽劍在對方的重鎧上劃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亞瑪茹阿佳?」耶空落地轉身擺出防禦姿勢,抹一把臉上的水,厲聲喝道。

  叮噹一聲,耶空斷裂的劍尖落地。鏽劍沒能切開厚重的鎧甲,獨臂人站在馬背上轉身,長刀踩在腳下。

  「是我。」他的聲音在猙獰可怖的鐵面罩中嗡嗡作響,噴出熱氣,像冒著蒸汽的開水壺。

  異教徒的七大半神將軍之一孤身潛入刺殺國王,耶空渾身因恐懼和興奮而顫抖。還有什麼給團長報仇的機會能比現在更好呢?他伏下身子,將斷劍藏在身後,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傳呼吸法緩慢起伏,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微抖動,尋找天道和諧的運動韻律。

  「你是誰?」傳說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將軍含混噴出炙熱的詢問。

  「無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漸緩慢,將心智與體能漸漸壓為丹田部位的一個渾圓。

  亞瑪茹阿佳沒有等待他蓄勢完成,戰馬揚蹄長嘶一聲迎著夕陽猛衝而來,半神將軍腳踩鋸齒長刀穩立馬上,覆著鋒利甲葉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槍……」耶空腳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樣貼著地面前進,忽然將劍甩在空中,結寶生羯磨印,左拳置於臍上,右手施願相,眼可見右手臂積蓄了一層光熱驚人的金紅色光焰,「……射!」他右手一推,空氣中爆出一個劇烈的風圈,火焰像一支長槍激射而出。

  「吒!」亞瑪茹阿佳面罩後的眼睛射出黑光,雙腳猛然下蹬,戰馬一聲悲鳴脊骨斷裂坐倒於地,半神將軍帶著鋸齒刀高高躍起,明王槍帶著尖嘯從他腳下穿過,射入晴空。

  「《玖光》……寶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結天鼓雷音如來手印,「……破!」隨著一聲大喝,他的頭上出現一支巨大的金剛降魔杵虛影,轟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響,甬道中央碎石紛飛、浪花翻湧,七尺長的白色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腳尖輕點連退兩步,接住長劍,站在斷橋邊,抬頭看去。

  亞瑪茹阿佳著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無從借力要調入水裡,「吒!」半神將軍凌空一頓,重甲每一條縫隙中都噴出熾熱的蒸汽,居然虛空裡行走了三步,抓住鋸齒長刀,攜著厲風劈頭蓋臉砸下來。

  耶空再退兩步,亞瑪茹阿佳左腳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殘破的甬道支撐不住他的體重大塊塌陷,半神將軍隨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濺起大片的浪花。彷彿燒紅的鐵塊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劍戒備。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視著這場戰鬥,不發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師昨天曾說今天與她有一眼之緣,她現在會在哪裡呢?

  湖水炸開,亞瑪茹阿佳空手踩著碎石裂水而出,渾身蒸汽籠罩,如同熔爐中的魔神。就是此時!耶空大喝一聲加速前衝,旋轉步伐閃過擊來碩大的拳頭釘在半神將軍背後,用盡全部精神與力量一劍劈在亞瑪茹阿佳脖頸。

  滿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沒有開眼,叮噹脆響中長劍化為碎鐵,敵將護頸鐵甲確實留下深深的傷痕,但僅此而已。下一個剎那,亞瑪茹阿佳的獨臂抓住他的頭顱狠狠地摜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紅,噴出一口熱氣騰騰的鮮血。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6章 佛牙的哀鳴(下)

  半神將軍的手爪逐漸收緊,耶空彷彿聽到自己的頭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在這一瞬間,他茫然地翕動嘴唇,輕喊道:「……薩茹阿斯瓦提……」

  等待的死亡沒有來臨。耶空的視力稍微恢復,看到半神將軍僵直在那裡,紋絲不動。

  「……薩茹阿斯瓦提……」他再次呼喊。

  鎧甲微微一顫。

  「……薩茹阿斯瓦提……」

  「……薩茹阿斯瓦提……」

  「……薩茹阿斯瓦提……」

  耶空不明白什麼正在發生,只知道艱難地呼喊,嘴角冒出血沫。

  忽然咔噠、咔噠幾聲輕響,像機簧解脫聲;接著半神將軍的鐵鎧甲化為大大小小的碎塊崩落於地,砸起一片塵土。

  那個用獨臂捏著自己頭顱的戰將,是一個極其壯碩的男子,但男子身軀上的頭顱,分明是紅發如火、眼神冰冷的女半神薩茹阿斯瓦提。

  「……薩茹阿斯瓦提……」

  耶空的淚水溢出眼眶。

  薩茹的眼神漸漸凝結,最後射在耶空臉上。她遲疑了一下,以女性的聲音說道:「我彷彿記得你。」

  「是的……四個月以前……在東部戰場上……」耶空因喜悅和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如泉水一樣從嘴角和鼻孔湧出。

  「本人是誰?」男身女首的半神將軍問。

  「你是薩茹阿斯瓦提,最美麗的異教徒女將軍。太好了,能見到你。」耶空艱難地抬起右手,想去撫摸她的臉頰。

  「你是誰?」薩茹盯著他顫抖的手。

  「無名小卒。」耶空笑了。

  「不,不對……」薩茹皺起眉頭。

  「等一下。」約納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沒搞懂。」

  「可惡啦!打擾別人說故事是萬惡的行為你知道不老哥?」錫比給了他一巴掌。

  約納摀住頭:「我是沒搞懂薩茹為什麼會成了亞瑪茹阿佳,還變成了男人。」說完他偷眼看一下耶空,發覺耶空也看著這邊,彷彿也在聽故事。

  「好吧,我講給你,笨蛋老哥。」錫比無奈地嘆口氣,繼續講南大陸佛國的遙遠故事。

  異教徒的七名半神將軍是韋達古國的噩夢,但很少人知道第七名半神亞瑪茹阿佳是最特殊的一位。

  原本半神有這樣七位:拉珂施蜜 、嘎茹達、薩茹阿斯瓦提 、漢薩、南迪、瓦尤、茹納。

  拉珂施蜜同樣是一位女將軍,但她的性格非常軟弱,同情佛國,不肯征戰,茹阿瑪王很不滿,因此施展法術,從她和其他五位男將軍的身上各抽取一部分組合成新的軀體,並賦予其智慧和武力。

  嘎茹達的軀幹、漢薩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納的右腿,加上拉珂施蜜的頭顱,組成了第七名半神亞瑪茹阿佳。

  茹阿瑪王可以再造肉體,於是嘎茹達使用新的軀幹活下去;但拉珂施蜜的頭顱承載著神智,從亞瑪茹阿佳誕生的一刻起,拉珂施蜜就徹底消失了。

  在長久的征戰中,漢薩被誘入陷阱觸佛而死,第七半神將軍亞瑪茹阿佳的左臂很快枯萎,無法復生;茹阿瑪王又發現其在殺戮中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混亂,定是拉珂施蜜殘存的意志在抵抗,因此決定使用最冷酷無情的半神將軍薩茹阿斯瓦提創造新的亞瑪茹阿佳。新的魔神沒有一絲憐憫,成千上萬的佛兵在他腳下像收割水稻一樣成片倒下,他的鋸齒長刀「佛牙」代表最慘烈的死亡。

  同樣,新的亞瑪茹阿佳誕生之日起,薩茹阿斯瓦提永遠消失了。

  但誰能想到,在最後的戰場上,僅見過一面的瀕死的敵國男子,竟讓她重新喚起一絲神智,主動卸去鐵甲,以女人的面孔相見。

  「你真的還記得我,咳咳……」耶空不斷地咳嗽著,眼角流下帶血的喜淚。

  「本人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天你來刺殺我。你與我一樣,都是紅色頭髮。你的外套上全是血。」薩茹雪白的臉孔濺了一滴血,分外觸目。

  一時間,兩個人對視無言。夕陽低垂,湖水中的二十七尊佛像鍍上金邊,遠方喊殺聲與轟鳴聲漸起,——那是內城皇宮的方向。

  「……現在,殺了我吧。」耶空帶著笑說。

  薩茹皺起眉頭,彷彿有些苦惱。她來自南迪的強壯手掌時松時緊。

  「最後,告訴我你的名字。」薩茹垂下頭。

  「……耶空。」耶空回答,閉上眼睛。

  正在這時,地面猛地震顫起來,皇宮方向騰起一團黑紅的火焰,一座金色四層蓮花寶座在火焰上緩緩升高,四頭八臂的茹阿瑪王站在蓮花座上,用振聾發聵的男聲、女聲、童聲、老人聲音同時說道:「國王已經宣佈退位,新王借我之口在此宣佈,今日起韋達國更名為吠陀國,《吠陀經》為唯一真經,佛教經院轉為婆羅門經院,及早皈依之信僧可為婆羅門。」

  「我茹阿瑪,今日更名為梵天,神、佛與萬民均為我之子嗣,待望不懈修持。」茹阿瑪王聲音仍在迴蕩,七隻龐大的白天鵝騰空而起,拖曳著蓮花座向西方飛去,徑直消失在暮色中。

  喊殺聲平息了。

  「戰爭結束了。」薩茹抬頭望向茹阿瑪王消失的方向,出神地說。

  耶空沒有答話,他的神智已漸漸模糊。

  「王,不,梵天在召喚我了。不,梵天在召喚亞瑪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聽到了嗎?」薩茹的眼神漸漸渙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沒有力氣張口,他隱約聽到虛空中有四個聲音同時在召喚:「亞瑪茹阿佳,今賜名你閻魔羅阇,掌管刑罰與生死,摧毀摩睺羅伽佛寺與經藏,樹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薩茹鬆開耶空,站立起來,佈滿疤痕的偉岸男性身軀,遮住陽光。

  「佛牙。」閻魔羅阇伸出手,鋸齒長刀佛牙從水底射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來。」閻魔羅阇說。鐵甲像有生命般懸浮起來,一塊一塊搭扣在他身上,鏘然作響。當猙獰的獸頭頭盔扣上後,重甲的魔王只要將面罩放下,就成為堅不可摧的移動堡壘,然而這時,閻魔羅阇的動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睜開眼睛。閻魔羅阇的面具後,兩隻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雙他熟悉的女性的眼睛。

  「站起來。」薩茹說,女性的聲音在厚重的盔甲裡嗡嗡作響。

  耶空不知從哪裡找到力量,極慢地坐直身體,手撐地面,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鮮血從額頭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薩茹說。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薩茹說。鋸齒長刀離開她的手心墜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發出一陣顫動的悲鳴。

  「叫耶空的凡人,我,薩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驕傲,不願成為叫做閻魔羅阇的傀儡,你可以幫助我嗎。」薩茹說。

  「……無、無論什麼事。」耶空咳著血說。

  「出刀。」薩茹說。

  這是耶空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耶空以游絲般的氣力抬動長刀,經過神力加持的佛牙帶著悲愴的鳴叫割裂空氣,透過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閻魔羅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鋸齒像切豆腐一樣擴大裂口,徑直將閻魔羅阇的鐵盔斜斜劈成兩半。

  從鐵甲的每一條縫隙中傳來淒厲的哀鳴,蒸汽四面噴出,殘盔帶血跌落,閻魔羅阇的身軀、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動起來,像滑稽的木偶戲。半晌,鐵盔甲內的身軀流失了最後一點生命力,閻魔羅阇的軀殼凝成一個詭異的動作,站在斜陽裡,不動了。

  薩茹僅剩的一隻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頂端汩汩流血的斷面邊注視著他。

  耶空無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撐住身體。果然是一時之緣、一處之緣、一眼之緣嗎。

  法師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耶空以僅存的清明想起懷中還有高僧贈與的一顆佛珠,顫抖著手掏了出來。珠子自顧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轉,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語咒文自珠子內浮現,耶空耳邊忽然響起高僧留在法陣內的遺言:

  你與她緣太短,孽卻長。這顆真佛舍利修煉成的魂珠,可暫存生靈使不墮阿鼻地獄,將來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齊典籍記載的七種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現於人間。記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徹,我更看不透徹,但你這人執念太重,執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話他沒有全聽到,失去意識以前,只記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亂轉,發出金光。

  地面震顫,毀佛已經開始,遠處巨大佛像被異教徒栓塞肚臍消去法力,然後一座座推倒砸爛,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羅伽城摩羅太子陵兩湖之間的殘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薩茹的方向,意識墜入無底的黑暗。

  「然後呢?」說到這裡,錫比忽然停了下來,約納急切地追問。

  「然後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來,慢慢的養傷,不過他腦子受了重傷,從此以後就瘋瘋癲癲的;只知道到處找薩茹的『同血之人』。」錫比嘆道。

  「什麼是同血之人?」約納問。

  「據說這世上每個人都與某一個他人擁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儘管年齡長相甚至性別都可能不一樣。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東方大陸某一個五十歲的賣茶葉蛋老婦的同血之人。」錫比眨眨眼睛。

  「什麼又是『七種諸法通相』?」約納又問。

  「煩不煩啊你,聽得倒是仔細。」錫比無奈地解釋道。

  「佛國人說的七種諸法通相,就是我們說的七件『諸神之刻印』,據說是七大主神遺留在世間的真正神器,形狀、效用各有不同。

  我聽說聖公會有一件、魔法師協會有一件、東方大陸那個龐大帝國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議事主曾經想收集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邊緣的圍牆探尋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難度太大,放棄了。順便說一句,魔法師協會主席就是十二議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來公用。」

  十二議事主,這個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權利的那十二個人。約納想道。占星術士協會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錫比剛剛說到一個五大行會成員比較避諱的話題。世界是圓形的,由四條聖河、神祐之海與四周無窮的高山組成,高山之外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占星術士通過研究星星運動的規律,察覺到世界應該也是一顆星星,在虛無中做著複雜的運動,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麼呢?這個話題涉及太多的宗教與哲學的忌諱,因此書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師也極少與約納討論。

  「哦!原來約納看到血會那麼興奮,是想找到薩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嘗的可以嘗出來嗎?」約納一拍巴掌,想到這件事。

  「應該……能吧?」錫比也不太肯定。

  兩個人一齊扭頭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兒擦拭著長刀「佛牙」,紅發遮住眼睛。

  「總之這就是耶空的故事。講完收工。我先睡一會兒啊,沒情況別叫我。」錫比打了個呵欠,走到打著鼾的托巴身邊,費勁地抬起他的一條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長大人寬厚的胸膛上,蓋著粗手臂,閉上眼睛。

  咱倆要一齊守夜呢。約納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百無聊賴地坐著。

  為抗拒睏意,他從包裹裡取出刻有照明星陣的法杖,站在營地正中,舉起右手,撥動星弦。照明星陣啟動,溫柔的白光灑滿奇蹟草原「席瓦的眼淚」,約納發覺來到櫻桃渡的這些日子裡,自己對星陣的掌握迅速純熟了。這就是壓力激發的潛力嗎。他想著,忽然後腦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麼亮怎麼睡覺!」錫比惡狠狠盯著他。約納灰溜溜坐下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這不是顧鐵第一次面對死局,甚至可以說,這在他漫長的戰鬥與玩樂生涯裡比較不刺激的一個生死關頭,對國安委官員亞歷山大貌似平靜實則藏著惶恐的灰色眼珠傳達出來的不安訊息,顧鐵將之解讀為「沒有搞清楚自己要幹什麼」的機械執行。

  他看著亞歷山大按在扳機上微微顫抖的食指,明白這個傢伙沒有得到當場槍斃自己的授權,但又有點怕擦槍走火,於是自覺地跪倒在地,雙手藏在背後,很配合地擺出俘虜姿勢。

  「現在呢?」顧鐵問。

  「閉嘴!」亞歷山大嚷道。黑衣人側耳傾聽雙方的交火聲。烏克蘭士兵顯然沒有與光學迷彩作戰的經驗,突擊步槍的槍聲漸漸稀疏,有人在大聲**。

  「你們贏了。」顧鐵撇撇嘴。

  「我說了閉嘴!」亞歷山大煩躁地用手槍戳著高分子面罩。

  顧鐵無奈地看他的手指在扳機上跳著危險的舞蹈。

  他迅速切換進「創世紀」網絡,尋找到最近的聯網設備——位於切爾諾貝利紀念碑旁邊,也就是他們二人身後的微型雨量感應器——迅速提升輸入電壓使得設備過載。感應器發出高頻電流聲,隨即爆出一團噼啪作響的電火花。

  作為訓練有素的情報人員,亞歷山大只用眼角餘光向發聲處瞟了一眼,這小小的分神足夠了,顧鐵膝蓋用力彈起身子,身軀團起往後縮,右臂劈打,手掌接觸到手槍的同時,亞歷山大開火了,灼熱的子彈從顧鐵頭頂飛過。

  接著顧鐵左右兩臂一滾,將情報人員的右手卷在其中,因氣密而鼓脹脹的防化服使得顧鐵沒辦法用力,但足夠將敵人掛在扳機上的手指擰斷;顧鐵大喝一聲,弓步震腳,右手從肘底穿出,反手拳毒蛇一樣「啪」地釘在亞歷山大長著青青胡茬的下巴上。

  國安委官員的灰色瞳仁立刻渙散了,身軀發軟,手槍落地。

  這時咻的一聲輕響,像只飛蟲飛過,亞歷山大的前額撲地一聲多出一個小洞,後腦勺像砸爛的西瓜一樣爆破出紅的白的漫天飛花,四肢抽搐著,國安委情報人員撲通栽倒。

  顧鐵懊惱地衝著對講機大吼一聲:「意大利鬼佬你有病啊!打死他幹什麼!」

  「Scusi。」喬簡短地致歉,聽聲音倒是沒有什麼愧疚。

  「我是GTC反恐情報處遠東特勤組的登布林少校,請你們立刻放下武器,避免無謂的傷亡。」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說的是英語。

  顧鐵看到不遠處的圍牆上「砰」地多出一個彈孔,磚屑飛濺。「白痴!別亂開槍,他們有音波相轉移設備的,聽音無法辨別位置。」他罵道。

  「總得試試。」喬急促的喘息聲在無線電中聽得清楚,他在快速轉移射擊位。

  「登布林少校,我猜你是波蘭人。」顧鐵大聲道。

  「你屬於哪個IPU恐怖組織?我們的聲紋記錄中沒有你的資料。」登布林少校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我是中國人。」顧鐵配合地回答。

  「黃皮猴,放下你的槍,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GTC將把你加入恐怖主義分子名單中。」

  「我說你是波蘭人吧。你們波蘭人總是對華夏民族有點仇恨,天知道為什麼,奧斯維辛又不是我們建立的。」顧鐵拉動兩把手槍的槍栓檢查裝彈,一邊挑逗著登布林少校。

  在短暫的停火期間,他使用周圍的攝像頭構建了戰場三維模型,烏克蘭士兵已經全軍覆沒,GTC成員應該還有三個人,在光學迷彩的掩護下潛伏著。

  「喬。」他輕聲呼叫濕婆的狙擊手。

  喬敲敲通話器代表收到。

  「三十秒後,我標註出敵人的位置,你解決掉切爾諾貝利紀念碑北側的兩個。」顧鐵說。

  「登布林少校,」他大聲喊,「烏克蘭是反GTC國家,你們犯了偷渡、違法攜帶槍支、危害社會安全、謀殺和踐踏草坪的重罪。」

  「反恐是一場戰爭,執迷不悟的中國佬。」登布林少校回答。

  「謝爾蓋先生一定不希望你們把事情鬧得太大,否則沒辦法向馬克湯普森博士交待。」顧鐵一連拋出兩個敏感的名字。果然,登布林少校沒有回答。

  這時顧鐵突然啟動了「方舟」南側的十六個消防噴水口,預防火災和輻射洩漏的水龍高高射向天空,化為鋪天蓋地的豪雨。

  GTC光學迷彩的原理非常簡單,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有科學家研製出了高性能模型,由特氟龍和光纖合成材料構成的連體外套通過採集光的入射信息,經過複雜運算,在外套表面呈現透射擬態。量產的唯一阻礙是只有超級計算機可以實現的龐大的運算量。

  在「創世紀」誕生以後,通過量子鏈路與量子計算機進行巨量的數據交換,使得單人光學迷彩成為實用品,缺陷是為了保證數據安全,數據鏈路是通過通訊衛星建立的,因此在室內、高架等環境下信號比較差。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缺陷,在複雜氣象條件下,光學迷彩表面會附著水滴、雪、沙塵,產生可識別的人形輪廓。如同現在,大量降水中潛伏著的輪廓被明顯地標識出來。

  GTC特勤隊顯然有豐富地反偵察經驗,立刻展開戰術規避動作,朦朧水霧中由流水曲線構成的淡淡人影不住扭曲。

  「咻啪!」狙擊槍子彈準確擊中一名敵人的軀幹,人影被衝擊力掀翻在地,第二名敵人立刻對入射方向展開火力壓制,衝鋒槍突突吐出火舌,但他顯然從頭盔內的戰術電腦屏幕上得不到足夠的信息,喬第二次開槍,掀飛了他的頭盔,連同半個頭蓋骨。

  「喬,他沒有死!」被擊中身體的GTC士兵在攝像頭中蠕動,顧鐵一邊搜尋著自己負責的敵人蹤跡,一邊警告狙擊手。根據運動軌跡標註應當在紀念碑南側的敵人不見蹤影,顧鐵旋轉三維模型,極力尋找蛛絲馬跡。

  「我靠!喬,boss在屍體後面!」紀念碑西北側、 三具倒斃的烏克蘭士兵屍體中間,一朵小小的槍口焰綻開。

  顧鐵飛速切換攝像頭,看到潛伏在一堵圍牆後的狙擊手坐倒在地,艱難地挪動著流血的大腿。

  顧鐵不知道這個敵人何時移動到那裡的,他懊悔地一拍腦袋,轉身衝出掩護雙手開槍。克魯格自衛手槍劇烈跳動,在三十米距離處打出一團四十公分的彈著點散佈,烏克蘭士兵的屍體噗噗冒出血花,又隨降水流入草地。

  敵人開槍還擊了,衝鋒槍的火力像一群惱人的蜜蜂將顧鐵驅回雕像後面,石屑紛飛。砰的一聲,防化服的高分子面罩被一顆流彈擊碎了,顧鐵的鼻子尖都能感覺到子彈的灼熱。

  「十五……三十……四十五……媽的這是什麼衝鋒槍啊,彈鼓容量這麼大。」顧鐵靠著雕像,乾脆扯下破損的頭盔,呸地吐出一口水。

  他退出克魯格手槍彈夾,快速裝填,拉動槍栓,忽然發現三維模型缺損了幾個切面:他失去了對幾個攝像頭的控制。這名GTC特勤人員開槍擊碎了周圍的攝像頭。

  「靠!」顧鐵咒罵一聲,「喬,還活著沒?」他呼叫濕婆的狙擊手。

  「暫時。」意大利人回答。

  「暫時你大爺,躲好點。」顧鐵罵道。

  對方的火力忽然猛烈起來,顧鐵摀住頭,感覺切爾諾貝利紀念雕像的大理石碎片在周圍橫飛。一定是那名被擊中胸部的士兵恢復戰鬥力了。顧鐵在火力間隙探出身還擊,一串炙熱的子彈擦過他的脖子,把插在肩部多功能基座上的衛星接收器打成了碎片。

  顧鐵腦中的虛擬視野一下子黑暗下來,與「創世紀」的連接中斷了,這種感覺,彷彿從晴朗的午後墜入無星無月的深夜。「靠他奶奶!喬,你距離『方舟』的入口有多遠?」顧鐵縮回身吼著。

  「很近,大約三十五米。」喬頓了頓,回答。

  「很好,聽著,戰術是這樣的:我拖他們一下,然後咱們衝著入口使勁跑。」顧鐵抹一把臉上的水。

  「……你管這叫『戰術』?」意大利人有點虛弱地譏諷道。

  顧鐵沒有理他,丟掉克魯格自衛手槍,反手從防化服背後拆下壓縮空氣罐,奮力向敵人的方向投過去,接著猛地轉出掩體,雙手持M1911向空氣罐開槍。

  衝鋒槍子彈尖嘯著飛過,「中啊!」顧鐵把全身的力氣灌注在年齡足夠當他爺爺的手槍上面,連續開槍,他的運氣還算不錯,某一發子彈準確擊中鋼瓶,「嘣」的一聲巨響,雨幕中綻開一圈球形的衝擊波,地面都在顫動。

  「跑!」顧鐵衝著通話器大叫,撒腿向「方舟」衝去。

  三秒、五秒、十秒,顧鐵從紀念雕像跑到「方舟」南側的唯一出入口,彷彿用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穿迷彩作戰服的狙擊手拖著傷腿從另一個方向出現,顧鐵腳掌踏地,「箭疾步」射出去,揪著喬的手臂一齊滾進了大門。衝鋒槍子彈只遲一步咬到他們的腳跟,在鋼製液壓門上射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顧鐵在混凝土地板上彈起來,撲到門邊按動關門的紅色按鈕,液壓門無聲無息慢慢合攏,一顆子彈通過逐漸縮小的縫隙鑽進來,在不鏽鋼牆壁上叮噹彈射,最後撞碎在地面上。

  顧鐵沖控制按鈕砰砰開槍,直到簡陋的控制面板佈滿彈孔、冒出電火花。

  「巴爾進入的時候,把開門的磁卡留在外面。」他沖坐倒在地的喬解釋道。

  「Br**o!現在我們被關在鐵皮罐頭裡了。」喬無力地擠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

  顧鐵丟掉手槍一屁股坐下,喘息道:「400萬立方米大小的鐵皮罐頭,形容得好。」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09:59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

  他們所處的空間是一個邊長五米的立方體氣密室,配有淋浴設備,通往方舟內部的液壓門沒有關閉,兩人能看到高108米、寬250米、長150米的幽暗方舟內,粗糙鋼管蒙皮搭建成的拱形外殼下,七十年前由前蘇聯工人敢死隊用混凝土澆築的石棺靜靜肅立,幾盞光線微弱的節能燈照亮石棺的輪廓,封存著200噸核原料的混凝土棺材彷彿被束縛在巨蛋內的洪荒巨獸,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喬摘下呼吸器,從背囊中掏出止血帶麻利地紮緊大腿根,用軍刀劃開作戰服,在一進一出兩個創口做了消毒處理,用可吸收應急粘貼膏黏住傷口,纏上防水繃帶。

  他虛弱地嘆一口氣:「運氣真不錯。有一名GTC用的是KRISS槍族、點45子彈,直接貫穿了。如果是9mm子彈,只怕要碎在裡面。」

  「一定是那個叫登布林的波蘭鬼子。他應該使用兩把武器,剛才快速火力壓得我抬不起頭來,看裝彈量一定是9mm以下的口徑。」顧鐵扭頭,在地板上找到一顆破碎的彈頭,「唔,這麼小,不是5.7mm就是5.8mm。誰讓美國和比利時都是堅挺的GTC國家呢。」

  喬掏出一塊高能量食品,掰開丟在口中嚼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鐵先生,咱們關心一下眼前的事情吧。你的防化服丟了頭盔,我的也有破損,在這種輻射環境裡,你覺得咱們能活多久?」

  「愛咋地咋地,先喘口氣再說。」顧鐵躺在混凝土地板上,抹著臉上的水與血跡,懶得動彈。

  外面傳來登布林少校的喊話聲:「如果你們現在放下武器走出來,我保證海牙國際法庭在審判時對你們從輕量刑,——對你們這種恐怖分子來說,還有更好的結局嗎?在你們造成更大的災難之前,放棄吧。」

  「GTC掌握到你們幾個人的身份沒有?」顧鐵低聲問。

  「我相信沒有。濕婆使用代理人參加IPU會議,IPU總部對我們不瞭解。」狙擊手回答。

  顧鐵皺起眉頭:「巴爾不可能沒有預見到GTC的突擊。就算這傢伙的大腦皮層像他的小臉蛋一樣光滑,也沒可能笨到這個程度。我想我猜到什麼了。」

  「我真的笨到那個程度了。」巴爾文德拉說。印度人從石棺的陰影下走來,下垂的槍口裝著雪亮的射燈,橙色的防化服多處留著彈痕與血跡,面罩提在手中。

  「我就知道。」顧鐵嘆口氣,抓起地上的彈殼使勁丟在巴爾頭上,「說吧,為什麼把我扔在外面當誘餌,裡面又發生什麼了。」

  「領袖,我……」喬支撐起身子,想說什麼,巴爾伸手制止了他,走到兩人身邊疲憊地坐下。「鐵,以你的聰明,應該早能猜到了。」

  「哼。」顧鐵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綜合分析一下,事實應該是這樣:整個『突襲切爾諾貝利』就是個幌子,你們早早放風出去,讓GTC的情報人員得到半遮半掩有那麼點可信度的情報,又藉故把那個間諜幹掉以加強真實性。

  你們牽動弗拉基米爾將軍的關係,打著聯合國的幌子大搖大擺地前往切爾諾貝利,GTC又不是瞎子,早通過烏克蘭的諜報人員搞到訊息。但在IPC國家烏克蘭,他們沒辦法堂而皇之地舞刀弄槍,唯有一個辦法:同樣打著聯合國的幌子,找一個親GTC的當權者,把特勤組弄到切爾諾貝來,找一個沒有士兵崗哨、攝像頭和任何目擊者的所在躲藏起來,等著你們自投羅網。——那當然是『方舟』內部。」

  「請繼續。」巴爾搖搖頭說。

  「中將先生的哥哥、烏克蘭社會黨副主席謝爾蓋先生,一定是GTC在烏克蘭的發展的下線,網上到處都是社會黨黨副為『創世紀』奔走遊說的消息,這也是他和中將大人不和的主要原因。他把GTC們弄了進來,還記得進入隔離區時崗哨處的烏克蘭中尉說的話嗎?他說半個月前同樣有一撥聯合國的特派員進入。GTC特勤隊員們在這大鋼棺材裡躲了半個月,由於輻射和鋼結構的影響,他們無法與總部聯絡,每天只有翹首以盼你們到來。」

  「繼續。」巴爾嘆口氣。

  「GTC有能力、但是沒辦法攻陷烏克蘭的國家防火牆,因為你知道的,GTC對是實施『創世紀』機能分配的組織,量子計算機的倫理結構、也就是第一代配時委員會設立的利他主義邏輯核心,不允許『創世紀』進行嚴重違背當事人意願的行為。這是個很有趣的邏輯陷阱,可喜的是,當代的GTC蠢到找不到繞過邏輯陷阱幹壞事的方法。」顧鐵說,——能用「創世紀」幹壞事的,恐怕只有我,他偷笑著想。

  巴爾做個繼續的手勢。

  「在『方舟』內埋伏的是從薩爾茲堡出發、GTC反恐情報處直屬的作戰人員,我相信,出於對核反應堆石棺的顧慮,你們進行了小規模低傷亡的交火,他們的目的是阻止你們偷取核原料,只要局面僵持,就是成功;你們的目的是製造你們要偷取核原料的假象,只要能夠引起GTC的注意力,就是成功。因此,我認為你們會打開『方舟』北側的出入口,將戰場轉移到外面,讓伏兵有機會聯絡GTC總部,呼叫增援,把原本半信半疑的老傢伙們的眼球全都拉到烏克蘭北部的不毛之地來。」顧鐵彈彈手指,比劃個開槍的動作。

  「然後?」巴爾開口。

  「但是有一點你沒有料到。亞歷山大那個蠢蛋是GTC反恐情報處遠東特勤組直接發展的下線,他在今天早上看到我們的裝備後才意識到我們不是什麼他媽的聯合國特派員,逮住機會跟他的上線聯絡;遠東特勤組好大喜功的小頭目於是派遣駐匈牙利的GTC遠東精英小隊開啟光學迷彩順著邊境摸過來,不顧國際影響,首先開火偷襲。烏克蘭雖然是個小國,在聯合國鬧起來也夠GTC老頭們喝一壺的,遠東特勤組管事兒的估計要換人了。」

  「聽到你們那邊的戰況,我脫不開身。」巴爾垂頭道。

  顧鐵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子彈不喜歡我,你的狙擊手倒是慘了點。我接著說,那個叫瓦斯佳的女人根本就是濕婆的成員,——可能不是核心成員——負責監視亞歷山大和烏克蘭士兵,以防他們對裝備和車輛搞破壞,虧我還跟她打情罵俏那麼久。那麼,這個美麗的小騙子現在在哪兒?」

  巴爾沉默了。

  半晌,他艱難地開口:「我全錯了。她是雙面間諜。我們進入『方舟』後與GTC接火,她隨後潛進來,在我們身後開槍,打死了Tariq教授。現在,她應該躲藏在方舟內部,濕婆剩餘的成員封閉了北出口,正在找她,我來救援你們。」

  「什麼!」喬難以置信地蹦了起來,又咕咚一聲坐倒在地。「Tariq教授……」

  濕婆的領袖痛苦地摀住臉。

  顧鐵張大嘴巴。想起瓦斯佳的樣貌,一個拿著筆記本和鋼筆、愛臉紅的女記者,無論如何與長袖善舞的雙面間諜聯繫不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顧鐵開口:「你知道,我有兩個問題。」

  巴爾點點頭:「第一,我們怎麼從這裡出去,在外面有兩撥敵人的情況下。」

  「沒錯。第二,濕婆的真正目標是什麼。」顧鐵盯著印度人的眼睛。

  巴爾文德拉躲開顧鐵的目光,側耳聽「方舟」裡的動靜。碩大的鋼穹頂內非常安靜,看來濕婆成員們還在與化名瓦斯佳的女人玩著生死捉迷藏。

  喬從背後取下狙擊槍,調整目鏡,彈出彈殼,從子彈袋中取出子彈一顆一顆壓進去,然後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來,向方舟內慢慢走去。

  「喂,意大利鬼佬……」顧鐵叫了他一聲,高個子意大利人沒有回頭。

  「他有他該做的工作。」巴爾看著狙擊手大腿上滲血的繃帶,平靜地說。

  「我們呢?在這兒等著奇蹟出現?」顧鐵擰著眉頭。

  「……對不起,兄弟。」巴爾嘆口氣。

  「你很蠢,知道嗎?」顧鐵指著自己的腦袋,「跟我商量一秒鐘,Tariq或許就不會死。」

  「他是我的叔叔。」巴爾說。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這裡的輻射強度不致命,石棺的衰老速度比預想得要慢。」巴爾開口,「原來我計劃,與敵人周旋幾個小時,逐漸向北移動,在烏克蘭當局的部隊到來之前越過白俄羅斯邊境,白俄也是IPU國家,方便我們藏匿,留下這個爛攤子讓烏克蘭去跟GTC打架。但因為瓦斯佳——和蠢貨亞歷山大的原因,我們得在這棺材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你的計劃根本是狗屎。」顧鐵說,「這幾小時,用來幹什麼?」

  「濕婆的所有其他精英成員,將突襲馬來西亞吉隆坡的「創世紀」終端網絡大東亞區核心路由,切斷遠東地區所有終端機與量子計算機的聯絡,製造出量子計算機問世以來,終端網絡歷史上的最大黑暗。」巴爾眼睛射出狂熱的光,「這個計劃叫做『卡達伐羅』,——帶來疾病與噩運的巨象之神。」

  「……我猜……」顧鐵語言又止,「老巴,你是不是其實原本就打算……」

  「打算什麼?」巴爾問。

  「……打算犧牲在這裡?」顧鐵試探著說。

  「是的。」巴爾理直氣壯地回答。

  「我靠!」顧鐵飛起一腳瞪在印度貴族帥氣的臉上,使出跟北京四合院老管家趙伯學的兩套拳劈頭蓋臉打去,濕婆的領袖連挨幾拳幾腳,不甘示弱地還手,一邊喊道:「原本就沒讓你進來,你們可以從南側安全退走的,有瓦斯佳保護,我的計劃從來就沒把你放到聖戰當中!誰能想到呢!」

  「放狗屁!你就這麼對待兄弟啊!有妞自己騎,要死自己去。好啊,去死啊,把那個叫什麼琥珀的俄國妞兒留給我再死啊!」顧鐵「左小纏」接住巴爾的飛腿,上步「裡門頂肘」撞在巴爾胸前,罵道。

  印度人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揮著拳頭又沖上來,一邊喊:「安珀是濕婆的伽梨女神,怎麼能讓你這種種馬糟蹋!」

  顧鐵擋住幾拳,擺了個勢兒,疑惑道:「啥女神?」

  巴爾頓了一下,低聲道:「濕婆神的妻子。」

  「哦。」顧鐵低頭想了想,忽然錯步「劈山掌」砍在巴爾臉上,怒吼道:「感情你以權謀私,早就把金發美人兒收歸後宮了啊!」

  「胡扯!你根本不懂什麼叫純潔的精神伴侶!」巴爾嘴角噴血,手臂靈活地穿過顧鐵手肘,在他腋下一推,顧鐵半身酸麻,單膝跪地。

  「放你娘的印度洋屁!你怎麼不跟蘇拉嬸嬸精神伴侶一個啊!」顧鐵迎著起腿踢來的對手,左腿一崩一掛,把巴爾拉倒在地。

  「三年半以前的中非戰場上,你就是這樣把身邊所有的單身女人禍害了,你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巴爾雙手揪住顧鐵的防化服領口,一個頭槌砸在他腦門上。

  「我靠!有個叫什麼阿奇格的黑妞我放過了好不好!」顧鐵頭暈腦脹,雙風灌耳失去准心,拍在巴爾臉蛋上。

  「阿奇格?」巴爾翻翻眼白。

  「……阿魯巴?」顧鐵不敢確定。

  「叫阿齊薇好吧混蛋!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記得!要不是戰爭結束了,人家嫁了人,你能管得住內褲裡的東西才有鬼!」巴爾一膝蓋頂在顧鐵下身,終結了這場戰鬥。

  顧鐵像蝦米一樣扭來扭去的時候,巴爾喘息著坐在那裡,掰著手指頭數名字:「阿爾伯塔、坎蒂斯、愛瑪、潘蜜拉、羅莎林德,西格麗德、維琪……」

  「啊……維琪,她的皮膚比剛出鍋的豆腐還白嫩。」顧鐵意淫道。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氣密室通往方舟內部的液壓門旁,神秘的雙面間諜舉著手槍,笑道:「你們兩位,還真是有童趣呢。現在麻煩請綁住彼此,作為我安全走出這個鋼棺材的籌碼,好嗎?」

  忽然「啪」地一聲輕響,化名瓦斯佳的紅發女人慢慢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腹部的小小彈孔,「你們……」

  「看了一場好戲呢,女士。」巴爾擦擦嘴角的血。

  「狗屁……明明是真的……」顧鐵咒罵道。

  狙擊手喬陰沉著臉,一瘸一拐從黑暗中走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0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39章 賭命的遊戲(上)

  南非開普敦桌灣酒店300人大會議廳裡,GTC的十二位常務委員、九十七位列席委員、以巴塞羅繆博士為首的「世界」運營團隊、以吳天嵐為首的太昊公司高層管理人員成員正圍坐在會議廳中央的立體數據投影周圍,聽巴塞羅繆做關於「世界」運行數據的分析報告。

  這時有人走進會場在GTC常委、年度執行委員長馬克湯普森博士耳邊說了些什麼,湯普森點點頭,站來起來,打斷了台上的講話:「抱歉,布蘭登,有緊急情況發生,反恐情報處的簡報要提前了。」

  巴塞羅繆用遙控器關掉複雜的數據模型,默默地走回坐席。

  坐在旁邊的吳天嵐今日穿著湖藍的絲織上衣,戴著一副略顯老氣的金絲框眼鏡,「別生氣,他們總把打打殺殺的東西放在第一位。出於安全的考慮,這沒什麼錯。」吳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巴塞羅繆雜亂的花白鬍子微微顫抖,沒有說話。

  「約登?」湯普森沖一位黑皮膚的中年人做邀請的動作。

  GTC常委、反恐情報處處長約登史密斯搖晃著將近七尺高的龐大身軀走到會議廳中央,點亮投影,一個緩緩旋轉的地球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球體上以藍色標註GTC國家,紅色標註IPU國家,黑色標註中立國家或無政府級網絡中樞的國家;在歐洲、中東、遠東地區,IPU國家像藍色牆壁上飛濺的血滴,雖然數量少得可憐,但分外顯眼;非洲大陸除了南非、阿爾及利亞、尼日利亞、埃及、摩洛哥等較發達國家呈藍色之外,多數國家呈現毫無生機的黑色,中非、塞拉利昂、剛果金、吉布提等國是IPU成員,與GTC成員國呈現分庭抗禮的勢頭。

  史密斯把烏克蘭地區聚焦放大,定位於北緯51度23分14秒、東經30度6分41秒,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巨大光滑的鋼穹頂「方舟」清晰地出現在衛星圖片上。

  「這是四小時前拍攝的照片。」史密斯用手中的激光筆在「方舟」周圍畫了個圈,「通訊處的蠢貨們直到二十分鐘前才發現四小時內他們拍攝的上萬張照片都是假貨,有人玩了個小花樣,騙了我們三小時零四十分。」

  會場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十五天前我們接到情報:IPU激進組織可能在切爾諾貝利開展恐怖行動,我完全合法地送了一個小隊進去。

  剛才,小隊與恐怖分子交火了,打死了對方主持行動的首席科學家。

  本來小夥子們可以幹得更好,但遠東特勤組的蠢貨不經GTC批准擅自派遣光學迷彩小隊越過邊境對恐怖分子外圍人員展開突襲,打死了十名烏克蘭士兵,在自己損失四人之後,讓恐怖分子龜縮回『方舟』內。

  這一切在眾多監控攝像頭的注視下發生。都龐先生,你意識到你的麻煩有多大了嗎?」史密斯眼神陰冷地掃過列席委員區域,一個滿頭大汗的白人胖子全身發抖,不敢與他對視。

  「剛剛得到消息,烏克蘭總統辦公室來電質問事情真相,並向聯合國遞交了抗議書——當然我們否認對此事負責——但烏克蘭人留下最後通牒:三個小時內搞定一切撤出邊境,否則派正規軍清場。」湯普森補充說。

  會議室中的議論聲大了起來,巴塞羅繆煩躁地揉著眉心。吳天嵐關切地遞過水杯:「沒事吧?」

  創世紀之父搖搖頭。

  「現在是11:04,14:00前解決問題,烏克蘭社會黨的謝爾蓋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他答應儘量幫忙。東歐最大的GTC武裝基地在哪裡?都龐先生?」史密斯問。

  白胖子拿方格手絹不停地擦著汗,緊張道:「波蘭,史密斯先生。十支A級行動隊、一個機械化分隊、四台無人機、一支配備有『大先生』戰術武器的S級行動隊。」

  「太遠了。無人機有乘員艙投放裝置嗎?」史密斯轉動地圖。

  「有。」都龐掏出個人電腦放大屏幕快速翻動。

  「我要你12:30以前將S級行動隊投放在『方舟』北側,帶著『大先生』。」史密斯佈置道,然後轉向湯普森博士:「馬克,我命令我的人守住北門,蠢貨都龐的幾個人守住南門,無論恐怖分子要幹什麼,在增援到達之前都來不及完成。另外第九處有一個女人在裡面,就是她打死了對方的首席科學家。」

  「能有信息傳出來嗎?」湯普森轉頭問身邊的一名常委,掌管特務機關「第九處」的老人輕聲回答:「不能,方舟本身是屏蔽輻射的。沒有連接途徑。」

  湯普森點點頭,「約登,繼續簡報吧。」

  史密斯揮動遙控器,巴爾文德拉並不清晰的側臉出現在投影中,席間有人驚呼起來:「是他!」

  「我們的老朋友。三年多以前在中非,他率領志願兵團支持政變,推翻了GTC意向的總統,讓拉西希﹒奧科隆科沃將軍上台。奧科隆科沃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痴,他使得中非成為非洲第一個IPU國家,——我打賭他連IPU是什麼都不知道。」史密斯點評道。

  「我補充一句,」第九處處長翕動著幹癟的嘴唇,「三年中我們策劃了六次暗殺,除了在一次汽車爆炸中幹掉了他的幾名副手之外,一無所獲。他是一頭狡猾的印度狐狸。」

  史密斯切換畫面,潛伏部隊交火時錄製的一段視頻出現在投影中,三維攝像頭捕捉的畫面與「方舟」的詳盡數據模型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某種射擊遊戲的過程回放。

  畫面上出現的幾名恐怖分子均被特別標註、配以調查記錄和風險評估。

  雙方在切爾諾貝利「石棺」周圍展開游擊作戰,接近戰的戰術表現恐怖分子與特勤隊基本相當,均沒有出現傷亡,直到第九處的間諜開槍打死科學家並隱藏起來,恐怖分子加強了火力,特勤隊退出方舟北門後接通數據鏈路,立刻開啟光學迷彩,恐怖分子沒有追趕,從內側關閉了大門。

  接下來是第二段,從匈牙利邊境潛入的小分隊在光學迷彩開啟的情況下突襲留守人員,打死烏克蘭士兵,殘存的恐怖分子逃入南門,並關閉大門。這段畫面因光學迷彩的干擾顯得不太清晰。

  「等一等。這個人是誰?」第九處處長指著畫面上模糊的人影問道。這是一名已死亡士兵記錄的最後時刻,對方手中的M1911手槍正在猛烈開火。

  史密斯向身後示意,一名通訊處的技術人員展開隨身電腦,儘量將幾段視頻中關於此人的畫面集中、剪切、增強,但最後得到最清晰的定格圖像,就是消防水龍啟動後射爆高壓氣罐時的正面開槍動作,臉部仍然看不清楚。

  「得不到可用的對比信息。」技術人員匯報。

  「我更關心他們是怎麼看到光學迷彩掩護下的士兵,又是怎樣開啟消防水龍的。」湯普森捻著下巴。「有黑客在附近潛伏?」

  「烏克蘭的國家防火牆不會那麼不堪一擊吧。」史密斯說。「總之,這些希望通信處會後做出報告說明。我繼續。恐怖分子對切爾諾貝利的圖謀,我們是通過IPU的一位高級行政官員得到的,他不是第九處成員,是反恐情報處的直接下線,為幫助他取得地位我們投入了大量的資源。在傳出消息後,他立刻被IPU激進人員以間諜罪處決了。」

  「印度人——切爾諾貝利——髒彈。這是他傳出的量子加密文本的關鍵信息。

  我們對這條信息的真實性有所懷疑,GTC的原子能科學家認為,要在切爾諾貝利4號機組石棺內的地下開掘出核原料製造髒彈,需要極其嚴苛的防輻射裝備、調動大量的工程機械、冒著極大的風險、花費相當長的時間,這一切需要非常專業的原子能科學指導。

  我認為,即使他們原本有可能做到,在名為Tariq的大學教授死亡之後也不再具有取得核原料的能力。在增援到達後,立刻強攻。」史密斯總結道。

  「那他們現在在裡面幹什麼?」第九處處長若有所思地說。

  「鬼知道。」史密斯回答。

  瓦斯佳坐在牆邊,摀住腹部的小小彈孔,血液從指縫中留下,在身下積了一個小小的血泊。濕婆的成員們已全部回到南門氣密室,蘇拉嬸嬸將Tariq教授的屍體輕輕放下,眾人向老人默默合掌。

  狙擊手喬坐在瓦斯佳對面,盯著面色蒼白的雙面間諜說:「這發子彈是減裝藥的,流體靜壓力對臟器的震動很小,你會這樣流血致死,花掉五個小時的時間。你生命中最漫長的五個小時時間。」

  「喬……」安珀扯扯他的衣袖。

  意大利人眼神淡漠,沒有再說話。

  人們摘掉頭盔坐下來,補充食物和水分。

  「真是奇妙呢,我們在鋼棺材裡就著放射源野餐,身邊還有一個快要流血致死的陌生女人。」顧鐵咬一口能量棒,評論道。

  「接下來的計劃呢,領袖。」定音鼓詢問。

  「先吃飯吃飯,吃飯不談工作。」顧鐵忙搖手,「哎呦靠!你把我牙打鬆了。」他咀嚼著食物忽然罵道。

  「你更用力。那是什麼拳?」巴爾的神色顯得平靜了,不時揉著胸口。

  「跟我家看院子的老趙學的一點點八極拳。實用主義,沒下過苦功,不然你早掛了。」顧鐵回答。

  「中國功夫呢。」

  「不敢當。」

  兩人對視,起勁地嚼著東西。

  一旦沒人說話,「方舟」裡就安靜得像座墳墓,登布林少校也不再用大喇叭喊話,顧鐵不禁有點想念他帶著濃濃波蘭口音的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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