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作者簡介】:朱邪多聞 ,男,廣東-惠州

【內容簡介】:
這是表里兩面的世界,背負賽格萊斯預言的占星術士學徒為尋找世界機器齒輪轉動的軌跡艱難跋涉于亂世,懷揣終極夢想的革命者在量子計算機編織的無形之網里左沖右突,當兩個人格漸漸靠近,埋藏于量子計算機創世紀核心深處的秘密逐漸被揭示,兩個世界,將發生前所未有的絕大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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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1:50
第1章燃燒的預言(上)
  
  “常存敬畏。——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

  
  四級占星術士學徒約納抬頭看見鐫刻在星術塔門楣上的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熠熠生輝的格言,咕咚一聲坐倒在冰涼的紅石地板上,抱著自己臟兮兮的小鹿皮包,放聲大哭。
  
  在紅石堡沒有陷落以前,約納每天中午從曠野中的占星術塔出發,步行三個小時,到紅石堡的皇家及圣公會圖書館研讀占星術著作。
  
  他穿著占星術士學徒的深藍色連帽布袍,胸前懸掛著大陸占星術學會頒發的一級學徒徽章:象征星空的黑色圓盤上游弋著四朵淡藍色的星花。當再有一篇論文被大陸占星術學會認可并發表在占星術年鑒上,約納就可以再添一朵星花在自己的徽章上,并且被允許在文件末尾簽名時寫下“D.約納二世.占星術學徒”字樣了,這是相當的榮耀。
  
  根據百年前簽署的《聯合特赦法令》規定,大陸上的所有國家,包括帝國、教會國、共和國和宗族部落,在和平或戰爭期間,無論政權、政體、執政者更替,從軍隊、裁判所、執法者到審判官,一切國家力量對牧師、魔法師、蒸汽傀儡師、占星術士、數理學士五種職業予以特赦,即國家行為禁止對上述職業進行任何傷害,五種職業的管理、評定、遷徙乃至審判工作由相應公會和學會進行。
  
  約納身上穿著的是地位超然的五大公會法袍,在戰火中得到豁免,戰爭對他來說像是發生在身邊的舞臺劇,——實際上自十二年前考核通過的那一天起,整個世界都成了舞臺劇,——這讓他在走出占星術塔的時候,總有點空虛和煩躁。
  
  約納一天又一天走過紅土平原荒蕪的路徑,看到那么多面目灰暗的人在路上行走,有的從戰亂之地逃離,有的抱著渺茫的希望走向故鄉,有的扛起草叉參加農夫自衛隊,有的做點小買賣趁亂發財,有的徹底拋棄希望邁著麻木的腳步,有的隨時握緊斗篷下的刀。
  
  約納常在不久之后見到他們中的一些人,倒在路邊,靠著殘垣,抱著行囊,握著彎刀,眼睛望向天空,體溫漸漸冰冷,他們死于瘟疫、侵略者的騎槍還是饑民的牙齒,沒人知道,只是第二天約納路過的時候,他們會被剝光,瘦骨嶙峋的尸體旁徘徊著幾只因肥胖而缺乏食欲的郊狼。
  
  約納看到母親抱著孩子哭泣,看到老人面對翻滾著不知名肉塊的鍋子哭泣,看到女人哭泣,女人身上的男人光著下身,上半身穿著錚亮的地行龍騎士制式胸鎧。那么多的眼淚讓他頭疼,母親、老人、女人和騎士看到他身上法袍時驚恐敬畏的眼神又讓他有點反胃。
  
  最后一次去往皇家及圣公會圖書館的路上,約納遠遠看到地平線上高聳入云的紅石堡冒著滾滾濃煙,下午四點鐘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指向紅石堡方向,他機械地邁動腳步。
  
  兩個月內,約納一次一次由城墻邊五大職業工會把守的小門進入,看到滾石如雨落下,沸油澆在皮膚上吱吱作響,地行龍的步伐震動大地,紋章大盾的縫隙里利箭一閃,出現在城上守兵的脖頸間。城破之日終于到來,盡管對這一刻早有預感,約納望著濃煙滾滾的紅石堡,仍感到內心還是有一絲震動。
  
  他踏著紅色條石甬路由正門進入紅石堡,五十尺高的巨大城門坍塌了一扇,敵軍的軍靴在依然燃著小火苗的城門上踐踏而過,尸體被堆放在道邊,地行龍傳令兵舉著血污的旗幟四處奔跑,中央大道過半的建筑正在燃燒,入侵者軍官揮舞皮鞭指揮幸存的紅石堡居民抬起尸體丟進燃燒的建筑中,幸存者多半是市民,敵軍已經屠殺并洗劫了紅石堡的貴族和商人。
  
  約納覺得自己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是水晶球里的幻象,血與火被隔絕在水晶后面,他麻木地掃視著紅石堡,在侵略者士兵鞠躬致意的時候微微點頭還禮,甚至沒忘記開啟了腰帶上調節氣溫的星陣。
  
  經皇宮轉向圖書館方向,約納看到皇宮前廣場上跪著二、三百名被俘的士兵,每名浴血的士兵背后都有手執鋼斧的敵國執法者,一個軍官模樣的地行龍騎士手執佩刀在高聲喊著什么,上千名市民被驅趕而來,圍攏在四周。軍官舉起刀,鮮血流下,這些最后的親衛隊員戰時流血都已把自己的靴子灌滿。廣場上幸存的市民們哭伏于地,敵國士兵仿佛在大笑,離得太遠,約納什么也聽不見。
  
  轉過街角,約納忽然心頭一顫,仿佛有什么遙遠而神秘的東西從意識底部浮現出來,他停下腳步,盡力想抓住這個想法的尾巴。一行潦草的圓體字隱隱約約出現在眼前:“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
  
  約納麻木的神經仿佛被大錘猛烈地敲動了,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水晶球里的幻想,水晶砰然碎裂,記憶的碎片刺痛他的眼球。他如此震驚,以至于腳下一軟,差點坐倒在街頭斑斑點點的血污中。
  
  他僵硬著脖頸扭頭去看天空,下午四點半的太陽斜掛在天邊,溫格三世女王陛下寢宮最高的那座尖塔,正好像一把利劍,將太陽切成兩半。
  
  他又扭頭去看前廣場,隱約聽見自己的頸椎發出艱澀的咯咯聲。廣場上趴滿了無頭的尸體,二百多個守衛者的頭顱散落其間,有的頭顱仰望著天空,有的頭顱跌在行刑者腳下,無焦點的眼球凝望著屠殺者泥濘的戰靴。
  
  “那本書!”約納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呢喃道。下一刻,他在街道橫七豎八的尸體之間發足狂奔,深藍色法袍飛揚在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中。
  
  他來晚了。皇家與圣公會圖書館已被旁邊瓦倫公爵府的火災引燃,由西側開始燃起大火,幾個士兵抬著敞口的木箱走出門來,箱子裝滿圖書館的銀質花瓶和燭臺。約納彎腰在圖書館門口,呼哧呼哧大口喘氣,他抬頭看了看熊熊大火,由于溫控星陣的作用,他能感覺熱浪逼人,卻一丁點汗都沒出。
  
  西側小禮拜堂旁邊教會藏書室角落的小書架上擺著一本黑色封面的大書,他必須要得到那本書!現在圖書館已經被火焰席卷,約納焦急地打了幾個轉,將法袍的兜帽扣在頭上,沒有理會背后士兵的驚呼,把牙一咬,快步走入圖書館。
  
  一串串火流自天頂傾斜而下,精美的壁畫扭曲剝落,文字與繪畫之神席拉的黃銅雕像漸漸融化,不斷蜷曲。一根著火的立柱倒塌在教會藏書室門前,里面擱置在木架上的羊皮紙卷軸變成一個個耀眼的火把。
  
  約納他試圖接近燃燒的斷柱,才踏出一步,席拉雕像融化的熾熱銅液就蔓延過來,順著雕花地磚的紋路畫出瑰麗的圖案。他快速移動到小禮拜堂內,這里火焰尚不猛烈。
  
  要快,要快,要快。約納默念道,閉上眼睛,快速做著計算。
  
  又一根立柱傾頹下來,砸在大廳地板上,揚起漫天火花。
  
  約納從鹿皮包里掏出自學徒第一天就帶在身上的鐫刻有星陣的天青石,握緊在手心,寶石上紛繁復雜的魔法陣旋轉起來,沒等他試著與其中澎湃的星力溝通,一道水桶粗細的瑩白光芒自寶石中心激射而出,無聲息地破開墻壁扎向斜上方,接著星陣在他手中爆炸開來,一瞬間約納眼前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伸出雙手,只感覺十指在猛烈顫抖。
本帖最後由 nightcloud37 於 2014-2-9 12:14 編輯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2:08
第2章燃燒的預言(下)
  
  光線打穿了禮拜堂和藏書室之間的墻壁,斜射出圖書館的天頂,劇烈的風帶走了火焰,剎那間兩個房間內只剩下燃燒的物品像木炭一樣紅熱發亮,約納憑記憶穿過墻洞摸到了一本書,一把抱起來,轉身向外跑去,跌跌撞撞奔向大門方向。漸漸知覺有所恢復,他耳邊聽到風重新灌入圖書館的尖銳呼嘯,拼盡全力向前一撲。

  
  與紅石堡一樣擁有一百五十年歷史、藏書三萬五千本、卷軸一萬兩千個的皇家及聖公會圖書館輕輕一震,接著火焰從門、窗和屋頂的縫隙中噴薄而出,約納被吹飛十五尺,狠狠砸在地上,等他勉強睜開眼睛,一片眩白的視野中漸漸映出世界的輪廓時,圖書館正如同澆了油的稻草垛一樣熊熊燃燒,接著悄無聲息地,徹底坍塌。
  
  砰的一聲,他腰帶上的黑水晶碎裂了,象征著雕刻在其上的星陣已崩潰,熱浪撲面,約納仿佛能聽到自己的鬢發被烤焦卷曲咯吱作響,他艱難地挪動到街道對面尚未著火的建筑物旁,手中的黑色封皮的書本已燒去了一多半,被熱風一吹,灰燼隨風飄散,只剩兩頁半殘章在封底的保護下得以幸免。
  
  約納心痛地抖去灰燼,將殘章細心卷成紙卷塞進隨身的卷軸套里,塞進鹿皮袋。然后,他因孱弱的身體、劇烈的運動和落地的撞擊,強烈咳嗽起來。
  
  這本書沒有名字。
  
  大約五六年前,扎維帝國入侵者叩開聖博倫國門之后不久,約納在圖書館教會藏書室一個積滿灰塵的小書架上發現了它。
  
  圖書館約有三十個房間,其中文藝復興之后的著作占了絕大多數,分為宗教、魔法、占星、數理、社會、文學、藝術等類目;教會藏書室專門用來收藏文藝復興運動之前的古籍,多半是宗教文獻,近些年很少有人感興趣了。
  
  約納在某個傍晚,圖書館的銀質燭臺燃起燭光的時間,信步走入藏書室,仿佛在某種力量的指引下走向角落,抽出這本大書,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
  
  因為戰爭開始,駐派圖書館的聖公會工作人員多數已被征召,沒有人打擾夜晚的清凈;約納手捧燭臺,坐在櫻桃木扶手椅上,翻開厚重書本的第一頁,沒有書名,微微泛黃的莎草紙上寫著一行流暢的圓體字:開始即結束。——背叛者賽格萊斯。
  
  一滴燭淚落在署名旁邊,使得“背叛者”三個字分外醒目,約納將燭臺擱在書架上,拭去了那點污痕。
  
  這本書講的是歷史,古老的歷史,甚至早過紀元產生,在賽格萊斯的書中,世界上沒有創世者、沒有主神席拉,只有人類文明之火的自然繁衍,這讓約納感覺非常新奇。在教會的圖書館中居然發現這種反宗教原則的書籍。
  
  之后來到圖書館研習占星術的時候,他總要抽時間在教會藏書室里呆一會兒,翻閱這本署名為“背叛者“所著的無名書,如此離經叛道的思想,必定被聖公會視為異端,這本書已超過三十年歷史,不知作者是否受到教會的迫害、是否還在人世?這種書被遺忘在教會中,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諷刺。
  
  紅石堡淪陷前幾個月,約納看完了所有的歷史,截止紀元2270年,也就是文藝復興運動發生前5年。翻過一張莎草紙,流暢的圓體字戛然而止,紙上畫著一個意猶未盡的休止符,及一個聖公會的鮮紅色圖章:經裁判所審定,予以封存。下面是當時的教區主祭的親筆簽名。
  
  約納嘆口氣,想必作者寫到這里,被聖公會剝奪了自由。他無聊地往后翻了幾頁,意想不到的是,五六頁空白之后,圓體字又出現了,寫得有些潦草,但毫無疑問是作者的筆跡:
  
  “7月15日,阿亞拉來到放逐之地,在日落之前,種下七顆野草莓的種籽。“
  
  其后的內容都是這種沒頭沒尾,像是日記,又像舞臺劇角本的文體,約納前后翻了幾頁,從教會封禁印章到封底,這種東西寫了好幾十頁,他隨手翻看一些,不大懂,就將書丟下,抽空還是會看看前面的歷史部分,與自己所知和未知的世界相互印證。
  
  直至今天紅石堡城破的時刻。
  
  “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這句話就是當時偶然看到,而留在記憶深處的,如果沒有前廣場親衛隊俘虜被斬首的剎那,約納可能畢生也無法發現這部書的秘密。——看似胡言亂語的后半本書,竟然是對未來的預言!
  
  約納咳嗽了好一會兒,手撫裝有預言殘頁的鹿皮袋,陷入了迷茫。
  
  殘存兩頁半的預言,將在什麼時候發生?是他此生無法看到的未來,還是不久的將來?
  
  “背叛者”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能夠預言未來?
  
  現在五大公會體系,無論宗教、數理還是魔法,都視預言為不可能,聖公會認為一切由聖主決定,聖主早已決定,而世人不可知聖主的決定。
  
  數理學會希望以公式解讀世界的規則,他們聲稱尚未發現預測未來的公式。占星術據說在古代是具有預言能力的,但現代占星術著力于研究星力通過魔法陣的表達,即星力的儲存和應用,約納自己及杜蘭卡的導師的研究方向都如此。
  
  “預言家”這個職業從前和現在都沒有出現過,但現在約納知道,他的鹿皮袋里就裝著兩頁半真實存在的預言,——這不止能影響他的未來,甚至可能影響世界。
  
  懷著雜亂的心情,約納離開了燃燒的紅石堡。走出坍塌的城門,血腥味、焦臭味、侵略者的吼叫與幸存者的哀嚎逐漸遠去,面前夕陽中寬廣的紅土平原,靜謐無聲。
  
  他決定回頭再看最后一眼,看看這即將消失于世界的奇跡建筑,在平原中心拔地而起的、用西方群山最堅固的紅石修筑的、高達三百尺的聖博倫王朝的象征,盡管自從成為星術士學徒,這個國家與他再沒有實質上的聯系。
  
  他回頭,卻看到城門上方,釘入一根精鋼打造的地行龍騎槍,騎槍上系著根黃色絲帶,絲帶下方拴著一個頭顱,聖博倫王朝敬愛的溫格三世女王陛下高貴的頭顱,為了給這位仁慈而熱愛文學藝術的執政者最后的尊嚴,侵略者沒有撕下她雪白的面紗。面紗微微被血染紅,隨風飄動,仿佛一面旗幟,女王陛下閉著雙眼,神態安詳。
  
  扎維帝國入侵者開始徹底洗掠、焚燒紅石堡。居民從燃燒的城中逃出,在戰爭中頑強抗爭、在城破后神情平靜的聖博倫國民,在抬頭看到敬愛的女王的剎那,崩潰了.
  
  女人和老人跪倒于地,雙手合肩,開始哭泣,人群中漸漸響起聖公會的安魂禱詞,聖主與繪畫之神席拉的名字被人們最后一次念誦。
  
  約納緊咬嘴唇,不敢再看,快步離去。
  
  三個小時后,他回到了占星術塔前。
  
  夜空中的占星術塔像是亙古不變的通天巨柱,古樸而威嚴。“常存敬畏。——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黑暗中這行格言在熠熠發光。
  
  約納徹底放松下來,忽然覺得一種巨大的悲傷徹底籠罩了他,聖博倫的覆滅毀掉了這世界上他所有熟悉的東西,從此之后他擁有的只有占星術,遙遠的夜空,和兩頁半關于遙遠未來的預言。
  
  于是,他咕咚一聲坐倒在冰涼的紅石地板上,抱著自己髒兮兮的小鹿皮包,放聲大哭。
  
  畢竟,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本帖最後由 nightcloud37 於 2014-2-9 12:19 編輯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2:25
第3章降臨的黃昏(上)
  
  約納的手指滑過無名書的殘頁,指尖仿佛還能感覺到火焰的溫度,昨天發生在紅石堡的一切已經模糊,唯有書頁最後潦草的簽名讓他感到敬畏與恐懼,“背叛者賽格萊斯”,這個神秘的預言者掌握了未來。

  
  午餐時間他試探著詢問導師是否聽說過此人,年滿70歲的七級占星術士柯沙瓦搖晃著毛髮茂盛的巨大頭顱,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等你到我的年紀就會明白,名字是個愚蠢的東西,——把它們統統忘掉!紅石堡下街13號酒館里漂亮的老板娘叫什麼?我不關心。那里有太多需要我關心的事情。”柯沙瓦提起鬆弛的眼皮瞅瞅他,伸手指頭頂。“我喜歡她的胸部,可沒必要喜歡她的名字。”
  
  “紅石堡淪陷了。恐怕老板娘也……”約納小聲說。
  
  柯沙瓦頓了頓,說:“我仍然不關心。”
  
  晚餐就此沉默了。
  
  占星術士的工作分為三部分:觀測、計算和創造。
  
  他們相信星空是由包裹在大陸周圍無窮無盡的星辰組成的,有一種宏大的力量牽引星辰的移動,維系星體之間的距離,——每個星辰都有一條光和熱的線與其他星辰相連,無窮無盡的星辰之間有無窮無盡的聯線,當這條線穿透大陸的時候,觀察者就能看到兩顆星辰出現在夜空。
  
  觀察星辰在黃道的運行軌跡,通過復雜的計算,占星術士能夠掌握能量之線的部分力量,將力量灌注在依照相應星辰運行軌跡在魔法水晶或寶石上鐫刻而成的圖案中,就形成了基本的星陣。
  
  當然,白天的到來是因為一顆星辰太過接近大陸,掩蓋了其他星辰的光芒。
  
  柯沙瓦的工作時間主要在凌晨到中午,午飯後的時間約納是自由的。
  
  占星術是龐雜的學科,十二年的學徒生涯只讓約納摸到了占星術的皮毛,他的導師柯沙瓦花了三十年時間觀測一對星辰,這條星線能量的特徵是平衡,第一次從星線成功剝離些微游離能量的時候,他實驗室中的所有器物都飄到空中(連帶柯沙瓦自己),以那塊吸收了能量的石榴石為圓心擁擠形成一個多刺的球體,火爐噴出火流,魔法藥劑纏繞在火焰上,房間內達到了重量、形態乃至美學意義上的平衡。
  
  因這個發現柯沙瓦榮升七級占星術士,距離占星術士協會認可的最高榮耀九級占星術士(即占星術大師)僅差兩步,——當然,整個大陸僅有五名的占星術大師是個遙不可攀的目標,柯沙瓦只寄望于老糊涂之前能夠戴上八級占星術士的徽章——這或許是他不再關心美麗老板娘胸部的原因之一,約納想道。
  
  他腰帶上的溫控星陣就是導師的傑作,以星辰之力平衡周圍的溫度。
  
  老頭看到碎裂的黑水晶一定會暴跳如雷,約納本想告訴導師這個壞消息,後來還是選擇了閉嘴。
  
  他的房間在占星術塔的中部,縱橫均是十五尺,雜亂堆滿了望遠鏡、天軌儀、燒瓶、卷軸和書籍,一具胖墩墩的蒸汽傀儡邁著笨拙的步伐在屋里走來走去,撲哧撲哧冒著味道難聞的白煙。
  
  這是八個月前柯沙瓦的老朋友送來的禮物,這位胡子花白的老紳士乘坐全大陸蒸汽傀儡技術的最高結晶“瘸腿亨利”號蒸汽飛艇游歷至此,在聖博倫做了短暫停留,委婉拒絕了內外交困卻依然熱情好客的女王陛下的邀請,降落在紅土高原荒涼的曠野中,步行來占星術塔看望五十年前的好友。
  
  性格古怪的柯沙瓦并未表現出過分的熱情,——應該說萬幸沒有表現出過分的不熱情——幾句沒營養的談天,互換禮物,握手,然後轉身回到自己塔頂的研究室,吧嗒一聲鎖上了門。
  
  約納對拄著拐杖的老紳士倒是頗有禮貌,盡了一個主人該盡的一切義務,包括讓出自己的臥榻讓客人暫住,并在躺在地板上容忍客人的鼾聲。
  
  盤桓三日後,“瘸腿亨利”號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噴出五十尺長的濃濃白煙,緩緩起飛,老紳士離開前留下了這具蒸汽傀儡作為報答,約納淡淡一笑收下了,在飛艇化為天邊的小黑點之後,才手舞足蹈起來。
  
  蒸汽傀儡是每一個孩子夢想的玩具,對聖博倫這個以文學藝術為主導的國家來說,即使貴族也很難接觸到神秘的蒸汽機械。
  
  蒸汽傀儡師是東大陸的尊貴職業,擁有巨大的軍事威懾力和民間影響力,“瘸腿亨利”號的主人親手贈送給他的珍貴禮物,怎能不讓十六歲的孩子欣喜若狂呢。
  
  這具傀儡背後有五個三段式的操縱桿,分別決定傀儡的腳部、手部、腰部、頭部狀態,及三種隨機動作,約納現在設定的組合,傀儡會在五平方尺的范圍內繞圈,揮舞雙手,巡視四方,偶爾停下來做兩個滑稽的鞠躬動作。除了定期加水之外,傀儡腹內的魔石能夠供給一年的能源,夠他玩到膩歪為止了。
  
  就像現在,在懷著惴惴不安又極度好奇的心情翻看無名書殘頁時,傀儡沉重的腳步聲和噴氣聲就有點煩人,約納走過去將五個操縱桿扳倒最低位,傀儡長出一口氣似的噴出股白煙,站著不動了。
  
  約納跪在床前,捧起書頁。
  
  靠近封底的三張紙,第一頁燒去了上面一半,泛著焦黃。
  
  書的寫法與日記相似,日期後一段正文,約納盡力辨認燒得殘缺不全的部分,看到背叛者賽格萊斯熟悉的字跡:“……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
  
  第一條便是他當時無意中翻閱到、又在現實中得到應驗的部分。如果無名書按照時間順序撰寫,那麼接下來的,就是對未來的預言了。
  
  約納感覺自己的心臟不規律地蹦跳著,回頭看看屋門,咽了口唾液,讀出了下一條預言。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里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約納撓撓頭。他想起上一條預言的日期:“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
  
  約納相信昨天在紅石堡發生的一切就是這條預言的忠實再現。第二條預言與第一條僅相差一天,那麼毫無疑問,它會在今天應驗。
  
  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掩住紙頁,惴惴不安地打量四周,雜亂的房間里靜謐無聲,黃銅制造的天軌儀在書柜頂端自行運轉,演化出三個太陽在黃道的運行軌跡,一線陽光從狹窄的窗戶射進來,照亮書桌上的書本和鵝毛筆。
  
  沒事的,一切正常,或許第一條預言只是巧合;或許第二條預言在極其遙遠的地方實現,比如冰天雪地的北方大陸。約納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他仔細將幾張無名書殘頁收好,決定不再糾結于虛無縹緲的預言,而是抓緊時間把今天的習題做完,晚餐時柯沙瓦老師將檢查作業,占星術士學徒不只一次因太過復雜的星線角度計算題而不得不餓著肚子眼巴巴看導師獨個兒享用豐盛的晚宴。——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他坐在桌前,攤開習題薄,鵝毛筆的筆尖蘸滿墨水。溫暖的陽光讓他有點昏昏欲睡,窗外,廣袤的紅土平原像塊光潔的紅水晶一樣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從這里看不到侵略者的騎兵隊,也看不到聖博倫人民流淌成河的血。
  
  別想那些沒用的東西。柯沙瓦老師一直這樣教育他。約納一直在嘗試,不過挺難。做完兩道習題,他的眼皮沉重得像塊鉛,昨夜糟糕的睡眠開始追討債務了。約納決定趴在桌上小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五分鐘?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2:36
第4章降臨的黃昏(下)
  桌上的陽光緩慢移動,直到消失在窗角。占星術士學徒睜開眼睛,坐直身體,伸出手指,觸摸自己的臉頰。

  
  “靠,跟真的一樣!”他驚詫道,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左顧右盼,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他笨拙地推開椅子站起身,試探地伸出左腳,踩在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上,接著是右腳,以別扭的姿勢走了幾步,他撇撇嘴評論:“真矮。有一米六嗎?腿這麼短。”
  
  他在屋里走了幾圈,對雜亂無章的物品表示出深深的鄙視,在尋找鏡子未果的情況下,他走到天軌儀跟前,抬頭觀察黃銅球體上自己膨脹放大的倒影。“這個袍子不錯,很有范兒。我是個眉清目秀的正太啊!嘖嘖,亞麻色的長卷發,現在最流行了。就是矮點。不怕不怕,還剛開始發育嘛!”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緊張地撩起法袍,揪起襯褲向里面望去,然後長長松了一口氣:“是正太沒錯。不怕不怕,確實還剛開始發育嘛。”
  
  夕陽沉入紅土平原西方的山脈,屋里黯淡下來,他走到窗前,評價了一番乏善可陳的景色,接著開始尋找照明設備。
  
  “沒有油燈?也沒有蠟燭?這個設定有點奇葩了吧,難道說這里的人夜間視力都那麼好?”他瞇起眼睛四處張望,然後呸了一聲。
  
  這時,占星術塔的夜間照明啟動了,柯沙瓦老師在塔頂點亮由3磅重的大型紅水晶鐫刻而成的照明星陣,柔和的黃光通過占星術塔內部通道里的無數鏡面反射,照亮了塔頂、工作室、餐廳、約納的小屋與最底部仆人的房間。
  
  “Bravo!”占星術士學徒擊掌贊嘆。
  
  他忽然一愣,喃喃道:“等等,我知道這些事情……哦,懂了!我可以讀取這個角色的所有記憶,只要向正確的方向思考。好吧,我看看……我的名字叫做D•約納二世,——這是什麼鬼名字?——今年十六歲,父母都是本國的農民,我的身份……占星術士學徒?這個有意思。我的導師叫做柯沙瓦,七級占星術士,是個神經質的嘮叨老頭。我所在的位置……世界由四塊大陸組成,我在西方大陸中央的君主制國家聖 博倫,中規中矩的設定嘛。聖博倫被扎維帝國入侵了,就在昨天,首都被侵略者血洗,我在圖書館倒塌之前救出了幾張莫名其妙的紙……什麼意思?”
  
  他伸手摸索,從法袍腹部的內兜里掏出幾張無名書的殘頁。
  
  “神秘的預言?這算是任務線嗎?從這個隆重的程度來看應該算是主線任務了。但產品說明上明明講這不是RPG游戲,更像是模擬人生來的。好吧,有空再琢磨。”
  
  他把紙張塞回兜里,揉揉鼻子,“那麼現在應該到晚餐時間了,在晚餐之前,那個暴躁的老頭會檢查我的作業,——基本是一片空白的那本,我看見了——否則我就得餓著肚子上床睡覺。而又老實嘴又笨的我,根本想不到哄老頭開心騙到晚餐的法子。這倒算得上一個挑戰。”
  
  這時柯沙瓦的聲音嚎叫聲在門外響起:“年輕人,一分鐘之內我在餐廳見不到你的小屁股,今天的晚餐就沒你的份了!”
  
  “好吧好吧。這里的人都是用漢語對話的嗎?倒是方便。哦不,應該是語義接口發給左半球語言中樞的神經電信號經過調制,當然是這樣。”占星術士學徒嘟囔著推門走出房間,沿著螺旋形樓梯向餐廳走去。
  
  剛下了一級臺階,因為身高差距產生的不協調感就差點讓他腳下拌蒜滾下樓去,他踉踉蹌蹌手扶墻壁穩住身體,一邊暗罵著小短腿,一邊慢騰騰挪動腳步。
  
  餐廳在占星術塔的中下部,距離不算遠,但他打開餐廳門的時候,柯沙瓦導師已經吃完了馬鈴薯沙拉,開始喝蔬菜濃湯了。看到學生進來,老頭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從鼻孔哼出幾個字:“你的晚飯沒了。回房間去吧。”
  
  “親愛的老師,如果因為看見您氣色良好精神健旺而產生的愉快心情能夠當飯吃的話,我已經飽到無法再吃下一根芹菜桿了。”占星術士學徒賠上一臉笑容,語氣輕快地說。
  
  年邁的占星術士再次抬起眼皮,端詳自己的學徒,“習題完成了沒有?”
  
  “說到這里,正好有幾個問題要跟您請教,習題薄中的理論太過枯燥,我寧肯跟一位博學的七級占星術士、即將成為榮耀的占星術師的學者當面請教。——您看主菜端上來之前這段時間是否合適?”學徒恭恭敬敬地走到餐桌前,拉開導師身旁的椅子,側身坐下,後背挺直,擺出聆聽的姿勢。
  
  柯沙瓦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沾上蔬菜濃湯的紅鼻頭。他上下打量陌生的學徒,不置可否地交叉手指:“什麼問題?”
  
  “我一直在思考,”學徒略顯拘謹地開口,“為什麼同神佑主祭聖公會、數理協會、魔法師協會的研究工作相比,占星術更容易讓研究者接近世界的真理?——我是說,很顯然占星術是更加理性與科學的學科,但同宗教相比,它反而更容易接觸到冥冥中轉動世界的力量。這是為什麼呢?”他說話的同時,仆人端上來沙拉和湯,學徒眼神不錯地盯著老師,一邊熟練地鋪好餐巾,讓仆人把銀盤放在面前。
  
  “年輕人,你今天很不一樣,問了個好問題。”柯沙瓦垂吊的眼角射出興奮的紅光,他推開餐盤,擺出長篇大論的坐姿:“從初代導師吉爾伯奈翁開始,歷代占星術士都為了同一個最終目標做出努力,你應當知道,在一百三十五年前……”
  
  學徒以崇敬地目光盯著導師,右手把食物送進嘴里,左手偷偷指揮仆人端上下一道菜。
  
  他的心里不斷做出評價: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重力感,身體信號反饋,整個世界的構建毫無瑕疵。了不起的成就。此前擬真度最高的終端系統也不過是笨拙仿生艙里的物理激勵,無論GTC是怎樣混蛋,這一次,確實搞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大致就是這樣。明白了嗎?”
  
  柯沙瓦意猶未盡地收住話茬,歷時一小時又一刻鐘、縱橫一百多年的占星術概論精華課程畫下句點,學徒剛好也在此時喝下配甜點端上的最後一杯熱茶。
  
  “我領會了大部分,老師。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經歷,對我將是寶貴的財富。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回到房間做一些筆記,在我忘掉這些朱玉良言之前。”學徒謙恭地低下頭顱。
  
  “去吧。”柯沙瓦滿意地揮揮手,轉身催促仆人端上他遲遲不見露面的主菜。學徒遙遙鞠躬,後退走出餐廳,帶上了門。
  
  確實是了不得的東西。占星術士學徒慢慢走上螺旋樓梯,暗自忖度。他的導師完全不像一個三維模型加一段輸入輸出程序而已,無論從哪方面看,頭發蓬亂鼻子通紅的老頭都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獨立人格。依然毫無瑕疵。——如果不是進入另一個身體帶來的不協調感,他幾乎可以說服自己這就是現實的世界。
  
  滴滴滴。一個遙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段電子合成的、在劍與魔法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提示音。
  
  哦當然,還有登出的提示。
  
  學徒走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床上,再次四顧,伸出手,觸摸亞麻床單的粗糙質感,呼吸一口散發金屬味和松香味的實驗室空氣,贊嘆一聲:“真了不得。”
  
  隨即,這個注入線程被抽離了,外來的靈魂飛速遠去,占星術士學徒的眼神渙散了一瞬間,立刻恢復清明。接下來,約納撲通一聲坐倒在地,汗珠不受控制地從額頭大滴大滴涌出,他幾乎能聽到心臟超負荷跳動所發出的撕裂噪音。
  
  惡魔。是惡魔。
  
  這兩個小時,是他十七年生命中最漫長的兩個小時。
  
  他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所有控制權,他就像被禁錮在蒸汽傀儡中的精靈,透過原本屬于自己的瞳孔,看到自己的腿在行走,自己的手擰開門鎖,自己的嘴巴說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的那些話。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里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預言應驗了。在他自己身上。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2:46
第5章蒸汽的翅膀(上)
  
  約納站在鏡子前,想起背叛者賽格萊斯的預言。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里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預言已然應驗,一個惡魔從天而降進入他的身體,他無法抗拒,面對邪惡的力量,如同初生羔羊般無力。
  
  昨天黃昏後的記憶同分外清晰,約納知道,那個充滿好奇地觸碰房間里的每一樣器物、以笨拙的姿勢走下樓梯、用心品嘗淡而無味的晚飯并與柯沙瓦老師談笑風生的人,絕不是他自己。
  
  另一個靈魂占據他的軀殼行走在世上,迦瑪列成為阿亞拉身體的主宰,——與預言不同的是,約納感到極度的絕望與慌張。
  
  在晨光中睜開雙眼後,約納花了半個小時站在鏡子前,驗證鏡子里那個臉色蒼白眼神無助的瘦弱家伙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空氣中有硫磺和松香的味道,陽光照亮桌面上他再熟悉不過的鵝毛筆和演算板,蒸汽傀儡靜靜站在望遠鏡前,床頭擱著一本翻開的《直線與折線:星辰之力的多種聯系》,這是星術士的入門教材,降臨者睡去之前閱讀的最後 一本書,——愚蠢的惡魔!六年前他就牢記了這本書的所有內容。
  
  約納握緊拳頭,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恐懼之外,一種巨大的屈辱感籠罩了他十七歲的靈魂。一滴眼淚不爭氣地滑過嘴角,約納用手背狠狠抹去,盯著鏡子里自己通紅的眼睛。
  
  冷靜,我要冷靜。年輕的占星術學徒對自己說。
  
  擁有自我,證明降臨者沒有將人格抹去,現在惡魔去了哪里?躲在異界的縫隙里獰笑,還是在我思維的深處沉睡?無論怎樣,起碼現在,我是我身體的主宰。
  
  約納手撫起伏不定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預言是正確的,這是一個預兆,是一個考驗,是一個開端,無盡的夜空在上,一定是冥冥中的力量需要我去做什麼事情,約納一個激靈,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想起四歲那年,導師從掩面流淚的母親和低頭無語的父親手里接過自己的時候,農夫父親花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說出臨別的贈言:“孩子,不,未來的星術士大人,請您記住:播種什麼,收獲什麼。”
  
  約納對生身父母的印象僅止於此,甚至想不起二人的長相,但這句聖博倫農夫樸實的諺語讓他記憶猶新。
  
  約納轉身走到陽光下,拉開百葉窗,望著外面廣闊而荒蕪的紅土平原。
  
  他從小認為,人都肩負著與生俱來的使命,他曾以為他的使命是揭示星空的真理;幾年前那個燈光幽暗的房間里,無名書在他心里埋下深深的疑惑,如今,一切得到了應驗,背叛者賽格賴斯,未曾謀面的神秘預言家,是他使命的賦予者,他未知的人生將從這個時刻開始。
  
  約納強烈預感到災難正在降臨,也強烈預感到,自己將推動沉重的命運齒輪開始運轉。
  
  他再次握緊拳頭。
  
  是的,全知的背叛者賽格萊斯將作出指引,他將遵從預言,播下改變未來的種子,——即使預言指引他背叛最初的信仰。
  
  約納仿佛感到貼身收藏的無名書殘頁在胸前發出熱量,給予他力量。
  
  昨天是“降臨之日”,不知有多少人的靈魂遭到攫取,也不清楚降臨者何時會再次來臨,他的時間緊迫。
  
  約納小心地取出書頁,放在桌上,用鵝毛筆畫一個圓圈標注出下一條預言。
  
  宛見火痕的莎草紙上書寫著: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亞拉對伙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
  
  10月29日。
  
  約納皺起眉頭。
  
  上一條預言所示的降臨之日是10月6日,也就是昨天,統一歷2305年4月3日。如果無名書中的歷法與統一歷規則相同,那麼下一條預言發生的時刻將是統一歷4月26日,——三周半以後 。
  
  約納取出一張白紙,沙沙寫下了這個日子。
  
  河水遭到玷污。約納念叨著,從自己的書箱里翻出一本翻得破破爛爛的《西大陸地理測算》,這是數理學士協會的出版物,算是占星術士的課余書籍。書籍扉頁是以魔法墨水手工繪畫的大陸地形圖,唯有佩戴五大協會徽章的人才能通過手指讀出魔法圖案,這是協會聯盟內部的小小保密措施。
  
  以數理學士的說法,西大陸是一個扇形,“將你盤中的煎餅以X形切割成四塊,左邊那一塊就是你屁股底下的土地。”柯沙瓦老師那時還沒有現在這樣年老、易忘且嘮叨,可以算一個合格的導師。
  
  “圓形世界的外圍是無盡的群山,高到沒有鳥可以飛過;世界中央是永不干涸的大湖,因為四方河水起源于無盡群山,注入湖中。每年都有數以千計的傻瓜為了一睹大湖的風景而喪生在魔獸口中,——記住,無論哪塊大陸,我們都活在香腸和蘑菇的位置:煎餅的外圈。越靠近中心,魔獸就越密集,想活到我的年紀,就別抱有探險的好奇心。”
  
  約納回憶著導師的言語。
  
  西大陸被兩條大河與其他大陸隔開,預言提到“河水遭到玷污”,那指的一定是南方的聖河“彼方”。
  
  這條河是四方大河中最寬闊、最湍急、最難橫渡的,聖河北岸居住著崇拜河水的原始民族科倫坡,他們不屬于任何國家,年復一年,以強大的武力保護”彼方“的神聖。任何減少(從河中汲水)或增加(將物品拋入河中)都被認為是對“彼方”的褻瀆,科倫坡部族的憤怒以鋪天蓋地的飛矛為表達,他們擁有西大陸最強悍的投矛手。
  
  西大陸在聖河彼方唯一的渡口叫做櫻桃渡,是個無政府無法律的混亂地帶,渡口每年只開放兩次,利用科倫坡人的春季、秋季捕獵節,每次發送一條渡船到對岸的南大陸,接收一條對岸的航船。
  
  也就是說,除非得到環游世界的蒸汽飛艇“瘸腿亨利”號主人的青睞,要渡過聖河彼方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櫻桃渡購買或者搶劫一張船票,然後耐心等待捕獵節的來臨。
  
  《西大陸地理測算》無意中提到,春季捕獵節依照科倫坡歷法,通常在四月底、五月初到來。
  
  沒錯了,一定是這樣。
  
  約納略帶興奮地翻動書頁。下一條預言一定在櫻桃渡發生。
  
  聖博倫王國的版圖占據西大陸中部偏南的平原區,北方與扎維帝國接壤,東西兩側環繞著十余個附庸小公國,南側與狹長的巴澤拉爾王國相鄰。
  
  巴澤拉爾的南方邊境即是聖河彼方西北岸的科倫坡占領區,以及占領區中的特異地帶:櫻桃渡。
  
  如果現在從紅土平原出發,以步行的速度,兩周就能到達渡口。
  
  想到這里,約納將魔法地圖撕了下來,與無名書殘頁一起貼身收好,推開屋門,沿著傾斜的階梯向塔頂柯沙瓦導師的研究室走去。
  
  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兒,橡木門內才響起老頭狂躁的喊聲:“三小時後再來!不懂禮貌的年輕人,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打擾老人的睡眠是該被掛上絞刑架的!”約納聽話地轉身下樓,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起碼現在,導師還是導師本人,沒有被降臨者控制。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一邊規劃著前往櫻桃渡的遙遠路徑,一邊擺弄著蒸汽傀儡,傀儡背後 的操縱桿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種組合,約納有些煩躁地詛咒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降臨者,將手柄一一復位。
  
  嗤嗤的白煙升起,傀儡揮舞手臂邁開步伐,約納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意識到應該給自己準備些行李。
  
  在這狹窄的塔中長大,除了到紅石堡三個小時的路程,他從來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每月一次由協會派出的補給隊趕著馬車煙塵飛揚地來到占星術塔下,約納都想問問風塵仆仆的領隊都去過哪些好玩的地方,當然,占星術士學徒的矜持讓他從來沒能開口。
  
  食物。水。衣服。盡可能多的水晶與寶石,鐫刻好的星陣,幾枚金幣,可以引來火焰、凝聚水汽的小巧魔法道具,一根手杖,當然,最好有一封導師寫給占星術士協會的介紹信,這樣他可以在各國的占星術士協會辦事處得到僅憑學徒徽章享受不到的更多特權。
  
  約納用空白晶石、鐫刻好星陣的寶石和魔法道具填滿自己的鹿皮包,從樓下取了一些硬面包、豆子、肉干,與貼身衣物、換洗的法袍一起打了個大包裹,最後 翻出去年柯沙瓦老師送給他的手杖,手杖頂端鑲嵌著一枚紅水晶,鐫刻有簡單的照明星陣,——這是老頭為他走夜路特別準備的。
  
  想到要離開導師,約納忽然覺得有點心虛,但偉大的使命感在胸前發燙,他掏出無名書殘頁和地圖,看了又看,仔細放置在鹿皮包里,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來,放回胸前的貼身口袋。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2:54
第6章蒸汽的翅膀(下)
  
  咚的一聲,屋門被踹開了,柯沙瓦晃悠著頭發胡子亂蓬蓬、帶著占星術士黑色寬邊帽的腦袋,松弛的眼瞼底下燃燒著怒火,含混不清地吼:“年輕人,你拿什麼賠償我寶貴的睡眠?用你花了兩年時間還找不出規律的第一宮對星?要不是協會學術審核委員會規定學徒晉升是導師升星的必備條件之一,你現在還跟著你的農夫老爹在苜蓿田里捉蟲子呢!”

  
  約納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說:“對不起。老師,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柯沙瓦愣了一下。
  
  “櫻桃渡。原諒我不能告訴您為什麼。另外,很高興看到您還是您自己。”約納盯著導師尖尖的鞋尖,小聲說,覺得鼻子有點酸。
  
  柯沙瓦揪扯了幾把自己亂糟糟的胡子,若有所思地問:“你今年16歲?”
  
  “17歲。”約納回答。
  
  “好吧。每個占星術士學徒都有游歷的權利,夜空再迷人,也不能把人關在占星術塔里一輩子,再說,春天是發情的季節。”柯沙瓦點點頭,嘟囔著說。“不過,現在可不是春游的好時機。我被你吵醒之後,通過占星術協會的通訊星陣剛剛得到兩個壞消息。”
  
  “第一,紅石堡被燒毀之後,占星術士協會辦事處隨著新任女王——溫格四世女王,也就是溫格三世的姨媽,溫格二世的妹妹,不知道你聽懂沒——及衷心的保衛者們向南撤退到巴拉澤爾王國,也就是說,你走到巴拉澤爾境內才能得到協會的幫助。”
  
  “第二,扎維帝國的白癡暴君耶利扎威坦單方面宣布撕毀《聯合特赦法令》,停止戰爭期間對五大協會成員的赦免,協會高層的大人物們正在沒日沒夜開會想對策,據說已經有多處魔法塔與數理學會和總部失去聯系,一百年來何時出現過這樣的情形?整天搞什麼學術評定,協會已經屁大點威懾力都沒有了。”
  
  “也就是說,你一個人出去游蕩,很可能有兩個結果:第一,被饑餓的農夫用干草叉捅死,掛在農場門口風干成為食物;第二,被地行龍騎兵用龍槍捅死,擱下頭顱掛在鞍上成為戰利品。等你到了我的年紀就會知道,這兩個選擇都不怎麼美妙。”
  
  約納目瞪口呆的聽完這一段話,後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層冷汗。
  
  柯沙瓦在小屋里四處看看,似乎從胡須里面露出一個笑容:“不過鑒於這個世道的混亂,星術士塔也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沒準明天耶利扎威坦本人就會帶著他的黃金地行龍騎兵隊把這里踏成平地。年輕人,你走吧,帶著我布置的作業,一年的量。另外,再送你一個臨別禮物。”約納沒來得及表示什麼,柯沙瓦老頭一把抓起冒著白煙的蒸汽傀儡,以和年齡不相稱的敏捷步伐後跳兩步消失在門外。
  
  塔頂占星術實驗室響起叮叮當當的響聲,約納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屋里,不知該作何反應。
  
  半個小時後,柯沙瓦的聲音響了起來:“年輕人,帶著你的行李,上來。”
  
  約納背好鹿皮包,用法杖挑起包裹,沿樓梯盤旋到頂層,敲敲房間門,門沒關。
  
  空闊的實驗室被透明天頂投射的陽光照得清晰明亮,灰塵在陽光里上下飛舞。
  
  “這邊這邊。”老頭的聲音傳來,約納循聲繞過大望遠鏡,來到占星術士塔頂的巨型露天平臺。如同老頭胡子一樣亂七八糟的古怪實驗器具後面,柯沙瓦坐在平臺邊緣,肥大法袍的下擺在紅土平原的晨風里飄搖。
  
  “這是給你的家庭作業。”柯沙瓦指指地上的幾個手抄本,“都是算術題,你的計算能力太差勁,在我見過的占星術士里面,只有我自己比你更笨,你能排第二。”然後又指指一堆古怪的鋼鐵,“這是臨別禮物。別謝我,要謝就謝‘瘸腿亨利’的主人吧,那個老王八蛋沒準當初就想到了這一天。”
  
  約納花了很大力氣辨認那堆東西,可以看出,核心是他心愛的蒸汽傀儡玩具,周圍訂上歪七扭八的鐵板,又以交錯的鐵管加固,鐵管上綴著幾條褐色的牛皮帶。
  
  老頭把他拽到身邊坐下,用那種改不掉的含糊聲音說:“我年紀太大了,總記不住事情,想不起來我像你一樣年紀時是什麼摸樣,不過我記得,那時候我有個最要好的朋友叫做亨利。他是農場主的兒子。我們都喜歡擺弄機械,在農場里人力觀察抽水機工作,一看就是一天。
  
  後來有一天,我們因為爭辯人類怎麼飛翔的問題鬧翻了,我說星辰是在天上飛行的,人一定也可以;他說那不合邏輯,只有機械的翅膀才是飛上天空的唯一方法。
  
  後來,我們去了不同的城市學習知識,他進入了蒸汽傀儡師協會,我被占星術士導師看中,成為夜空的觀察者。
  
  時間過得太快,我們不定期聯系,卻總是吵架。
  
  終于,在皺紋爬滿臉頰的一年,他制造出龐大的蒸汽飛行機械,有六對巨大的機械翅膀;我依靠自己的平衡星陣解決了浮空的根本問題。那時,是我們職業生涯的最高峰。五大協會把所有關注的目光投在我們身上,他是‘動力的亨利’,我是‘規則的柯沙瓦’。——我們約定展開一場競賽。”
  
  柯沙瓦老頭眼皮下捉摸不定的眼神看著遼闊平原的某處,悠然地講。
  
  約納抱著包裹緊挨著他坐著,追問:“然後呢?”
  
  “……然後,現實證明我們都是錯的。鋼鐵太沉重,星陣太微弱,他墜落在大地,我在亂流中暈厥。協會找到了他,從科倫坡人手里救出了我。很幸運,我們都活著,只是他摔斷了右腿。
  
  一年以後,幾乎被五大協會遺忘的我們制造了‘瘸腿亨利’號蒸汽飛艇,飛艇的核心是我使用全世界最大的那顆E級黑水晶制作的平衡星陣,以他設計的六對蒸汽動力翼驅動及轉向。瞧,該死的答案原來這麼簡單,如果我們當時不分開,可能早就收獲了成功。”
  
  “……您很少跟我講這些。”約納感受著身邊這位與往常大不相同的占星術導師身體的溫暖與衰弱,輕輕地說。
  
  “我有點害羞。”柯沙瓦說。“不知道怎麼跟年輕人溝通,另外,我總是忘掉你的名字。總之,‘瘸腿亨利’是唯一的紀念品,這樣的大家伙,我們再也沒有精力和熱情去完成了。不過,他送你的這個小玩意兒,留了個精巧的後門。”
  
  說著,柯沙瓦在機械上輕輕一捺,蒸汽傀儡肚腹部分打開一個小小的空間,里面有顆雞蛋大小的黑水晶閃著光芒,嗡嗡作響,——這是星陣正在運轉的標志。
  
  “老亨利說周游世界是他余生的夢想,我看,他還有飛得更高的心思。我比他老得快,唉。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一臺‘瘸腿亨利’二號,我想,我和他以後再沒有合作的機會了。喏,你的臨別紀念品。喜歡嗎?”
  
  一邊說著,柯沙瓦讓約納穿好法袍,裝了作業本,綁好包裹和法杖,想了想,把他的占星術士學徒徽章摘下來,塞進了鹿皮包,又用幾根牛皮帶把他和瘸腿亨利二號牢牢鎖在一塊。
  
  “瞧,拉動這根皮帶控制方向,這個閥門決定星陣輸出的功率,也就是飛行高度,五根操縱桿決定飛行的速度和俯仰。放心,不會比你的練習題更難。你說想去櫻桃渡,這顆黑水晶的能量足夠你飛到那里,遠離扎維帝國騎兵和暴民,一直往南,稍微偏西,你知道怎麼辨別方向。今後怎麼走,我沒法幫助你,年輕人,愿星空照亮你前進的道路。希望你比我運氣好。”
  
  約納背著沉重的機械站在天臺邊緣,回頭看了老師一眼,柯沙瓦在亂糟糟的胡須里仿佛笑了一笑,也可能只是一聲咳嗽。
  
  後背傳來一股推力,約納感覺忽悠一下,腳下失去了憑依,風猛的大了起來,他慌亂地左右看著,發覺自己浮在空氣中。遼闊的紅土平原在腳下延伸,依稀可以看到遙遠紅石堡廢墟的縷縷青煙。
  
  “走吧。昨天聊得很愉快,希望我能活到再見你的那天,另外,你究竟叫什麼名字來著?約格?約格,其實我還是挺想念紅石堡下街13號酒館漂亮的女侍應,真的,不怕丟人。”
  
  六對半透明的翅膀從瘸腿亨利二號兩側徐徐展開,蒸汽傀儡提高轉速,冒出嗤嗤的白煙,十二只翅膀迎風扇動,猛然加速,約格感到風像堅硬的墻壁一樣迎面而來,他艱難地回頭看去,天臺邊緣的老師已經成為遙遠巨柱上的小黑點。
  
  他想大聲問“老師,您是不是也感覺到有什麼邪惡的東西降臨到世上,巨大的災變即將發生?”但話沒能問出口,只看到熟悉的占星術塔與熟悉的老師漸行漸遠,空曠的紅土平原燦爛的陽光下,除了冒煙的焦土,只有一線黑壓壓的騎兵向他離開的方向蚰蜒而去。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3:01
第7章北國的來信(上)
  顧鐵從極深沉的夢中掙扎著醒來,猛地睜開雙眼。

  
  窗格將陽光割成凌亂的形狀,北京初秋的早晨,天空晴遠。
  
  他看看屋角的座鐘,九時十五分,四合院里靜悄悄的,管家趙伯應已洗漱灑掃完畢,走過三趟拳,吃了早餐,提鳥籠出去溜達了。
  
  顧鐵揉著太陽穴。
  
  做夢對他來說不是愉快的經歷,夢境往往粘稠得像糖漿,讓他行動困難、艱於呼吸,如同溺水。
  
  睡眠診所對此無能為力,并勸他立刻停止使用腦波干涉裝置減少REM睡眠時間的做法,人不能只靠淺睡眠活著。不過昨天晚上入睡前玩的幾個小時游戲倒是讓他放松身心,顧鐵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了不得的東西跟肖李平分享。
  
  “找老肖。”顧鐵掀開被子,抓兩把亂糟糟的頭發,打個響指說。
  
  幾秒鐘後,肖李平的坐在書桌前的平面投影出現在屋子中間。
  
  顧鐵指著他撲哧一樂,“我真是看不膩你穿這身衣服。”
  
  肖李平板著臉說:“少廢話,老爺子今天下午突擊視察,十五分鐘後開會安排接待工作,有事說事。”他坐在辦公桌後,白襯衣,土藍色夾克衫,沒系領帶,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戴著那副老氣橫秋的玳瑁框眼鏡,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十歲。
  
  “你家老爺子?”
  
  “屁,頂頭的那個老爺子。”
  
  “那真是大事件啊!我長話短說。夏姆榭爾傳來消息,有一款不太像游戲的游戲全球同步上線,昨天我已經嘗試過了,非常牛。有興趣的話一起來。”
  
  “閑的可以啊你。什麼游戲?”
  
  “你有奮斗目標所以緊迫,我在混日子而已,總要找點事做吧。叫做‘世界’,奇幻背景。”
  
  “沒興趣。沒事我下線了啊,洗洗臉去吧。”肖李平板著臉扭頭說:“給我接機關事務管理局。”
  
  “等等等等,讓我說完。第一,公測一年,只發布100萬個名額;第二,不公開發布消息,名額只針對大學、研究機構、政府部門經過遴選者和游戲公司在社會各階層隨機抽取的樣本。有點興趣了?”
  
  肖李平皺起眉頭。“聽起來更像一個人類學實驗。再給你五分鐘,介紹一下。”
  
  顧鐵樂了,“收起你的陰謀論吧。聽著,這個游戲的開發和運行環境都是基於‘創世紀’的,也就是說,這是歷史上第一款應用量子計算技術的游戲。GTC與一個什麼鬼公司聯合發布的。人機交互界面是腦電訊號式的,安裝包里有一顆皮下注射的探針,瞧,昨晚收到的注射器。”
  
  顧鐵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以精美水晶盒包裝的金屬圓管,”昨天晚上我已經注射到自己的延髓部位了,非常簡單,一點都不痛。三百微米直徑的探針,神經信號的接收、解譯、轉碼、發射,網絡信號的接收、解譯、轉碼、發射,集成度高到嚇人。據說是有機材料微生物堆砌加工的。”
  
  “你是說,這個游戲的客戶端已經完全脫離終端機了?”
  
  “沒錯,親愛的肖部長。只要注射了這個小玩意兒,在無線信號覆蓋的地方——也就是全球95以上的人類居住區——不管你行走坐臥吃喝拉撒,隨時可以登錄游戲,想象一下,前一秒還在和二奶做活塞運動,下一秒就在游戲里砍殺邪惡的哥布林,多美好的表里生活啊。”顧鐵嘴歪歪一笑。
  
  “游戲對神經信號截取多少?“肖李平摘下眼鏡,眼神凝重。”另外,我沒有二奶。“
  
  “植物性神經信號,0。其他,90。保留最基本的知覺能力。這10估計是睡覺時留一只眼睛防止原配捉奸用的。”顧鐵說,隨手抓起一盒打開的牛奶,看看生產日期,仰頭灌了下去。
  
  “突然喚醒有沒有傷害?”
  
  “據夏姆榭爾給我的資料,基本沒有,人腦需要在兩個情境之間做一下判斷。由於有10感知度的差別,相信大家都能弄明白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對了,她的西部人類學與行為學研究所是游戲的外包機構之一,負責北美地區15000個隨機樣本賬戶,所以資料還算可靠。我傳過去給你。”
  
  顧鐵打個響指調出菜單,在空中點選了一個文件發給肖李平。
  
  “祖尼.法爾哈.科曼徹博士,這是夏姆榭爾的真名?非常拗口。”肖李平評價道。他把文件用打印機打印出來,裝訂整齊,戴上眼鏡,靠在皮椅上看著。
  
  “所以我更喜歡彼此稱呼使徒的名字,不是懷疑量子加密通訊的安全性,是因為簡單。”顧鐵把空牛奶盒揉皺,丟進垃圾桶。
  
  “還有你的惡趣味,我搜索過,那些破名字來自半個世紀以前的一部日本動畫片。”肖李平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能管它叫‘文學遺產’,我會很感激的。”
  
  “我沒那麼幼稚。基於‘創世紀’……神經元接口……探針的安全性……游戲技術介紹……等等,EARTH是什麼?”
  
  “你這個綠色環保的敵人、淘汰技術的死忠者,發現打印紙展現不了的東西了吧。”顧鐵點開文件,在游戲技術介紹的章節打開一段三維動畫演示。
  
  海灘上矗立著一棟房屋,潮來潮去,日出日落,按照時間軸標簽,三十年很快過去了,海灘依舊,房屋依舊。視頻定格在開始與結束時兩張截圖的對比,因海水海風的侵蝕,三十年後的屋壁出現了細小的沙孔,泥灰剝落,砥柱爬滿了藤壺,與三十年前相比明顯破敗了。
  
  “就這樣?任何一個會制作視頻的低能兒都能做到。“肖李平說。
  
  顧鐵鄙夷地擺擺手,“你不懂。在現實中,這簡單到嚇人,在游戲里,這復雜到嚇人。
  
  如果一個游戲引擎能夠將大氣、水文、地殼運動完全模擬,使得環境可以由基礎變量自主變化,再加上NPC與玩家對世界自覺或不自覺的改造行為,游戲運行後環境將變得充滿未知數,完全脫離游戲開發者的預知。
  
  換句話說,這個游戲世界與現實世界除了文化背景之外,在真實度上,已經沒有區別了,這嚇不嚇人?這個引擎叫做EARTH,即‘EvolutionalAuthenticRealityTmplateH‘(真實存在演化模板H型)。如果不是開發者吹牛,那他們真的建造了一個世界。——以創世紀的能力,我相信這不是狂想。”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3:13
第8章北國的來信(下)
  
  肖李平沉默了半晌。“這堅定了我的想法,——‘世界‘比一個游戲復雜得多,不可能只是商業行為。我會動用所有的資源查一查它的底細,今天下午,我們約個時間一起進入親身感受一下。

  
  我認為,第一,這可能跟二十幾年前科學家大批失蹤的神秘事件有關,在中國,這事件的相關消息密級在絕密以上,以我的工作范圍很難接觸到核心的真相。幾年前,咱們放棄追查,就是因為此事牽涉太廣、埋藏太深,充滿未知的危險。‘世界’與之很可能有關聯,從現在起我會繼續探查下去;第二,我更擔心的是,有人窺探到了我們倒數數字的秘密。”
  
  顧鐵盯著他,“你是說……”
  
  肖李平點點頭:“我不認為背叛者組織會曝露。只怕有人,或者組織,使用不同的方法,得出同樣的結論,那我們將失去先行者的所有優勢。”
  
  “不會的。那串無理數像是量子網絡中游蕩的鬼魂,被我們捕捉到是極端巧合,從概率來說,再發生一次基本沒可能。別管那麼多,你認為開發‘世界’的意義在哪里?“
  
  “他們想拯救人類,把世界當成審判日之後人類靈魂的家園?”肖李平猜測。
  
  “如何做到?“
  
  “假使他們能夠預見審判日的時間,假使最終審判是物理意義的、太陽系范圍之內的,那完全可以提前幾年將承載‘世界’數據和人類思想的‘創世紀’裝入深空探測飛船發射出去,從此游蕩在太空,這是比星際移民現實得多的做法,是超前和決絕的意志。“肖李平瞇起眼睛。
  
  顧鐵揉著太陽穴,沉默了幾分鐘。“你總往這種黑暗的地方想。我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首先GTC通過其他方式得出倒數日期的結論基本不現實;其次發現者如何說服權力者相信審判日會到來,調動龐大的資源完成這個游戲?再次,想做救世主的人很多,可用這種沉默的、迂回的、莫名其妙的方法拯救世界?也只有你能想出來了。”他揶揄道。
  
  “我可以判斷。”肖李平說。“如果‘世界’將是人類的永恒家園,那麼它的世界觀必將是享樂主義的,游戲里一定充滿美好的風景、燦爛的文明、充裕的消耗品和無窮盡的娛樂,簡而言之,是適合所有人的養老院,能讓人沉溺其中,不去思考未來。倘若反過來,又進入一個殘酷的、充滿鬥  爭的、資源匱乏的世界,那肯定是另一回事了。”
  
  “切。”顧鐵鄙視道,“養倉鼠還要裝個滾輪呢。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才是其樂無窮。”
  
  “不多說了,我很忙,你把注射器發到我的地址,今天下午四點半以後我有時間,一起進去看看。”肖李平伸手想要關閉通信。
  
  “你還是沒搞懂是嗎老肖?”顧鐵沖他瞪眼,“‘世界’是個真實的世界,我們進入的時候是沒辦法選擇出生地與扮演的角色的,系統會分配一個身體讓你進駐,替換掉原有的AI人格,倘若化身在游戲中死掉,你進入‘世界’的權利就永遠被剝奪了。
  
  在技術落後的奇幻背景下,我們想見一面的難度大得嚇人。再說,我們在里面怎麼相認?沒準你是給西方貴族老爺做飯的農婦,我是東方沿海捕魚的野蠻人,這輩子都見不著一面啊!”
  
  肖李平沒理他,擺擺手。影像消失了。
  
  “哦對了,我是占星術士學徒。比漁民強多了。”顧鐵自言自語。他伸個懶腰,吧唧吧唧嘴,覺得再睡個回籠覺應該是個好主意。
  
  這時四合院大門處響起敲門聲,“顧鐵在家嗎?快遞!”
  
  “來了來了!”顧鐵嘟嘟囔囔地穿鞋下床,穿過干干凈凈的院子,打開院門,從快運公司業務員手里簽收了一封薄薄的掛號信。
  
  發件地址是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列寧區的一個郵政信箱,顧鐵有點摸不著頭腦,邊拆信封邊走回正房,忽然信封背面角落一點小小的污跡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拍拍腦袋,把信封放在投影終端機的一只輸入鏡頭前,打個響指,放大的圖案在空氣中顯現出來。顧鐵調用一個簡單的密碼表程序,雜亂無章的灰色紋路中央依照斐波那契數列描繪出一個三眼、四手、頸上繞蛇、腳踏白牛、手持三股叉的神像。
  
  “我就知道。”顧鐵把信封丟在一邊,撲通一聲倒在床上。“那個神經病又惹麻煩了,每次都要我去擦屁股。”他皺著眉頭,但嘴角慢慢浮現出一個笑容。“——誰讓我喜歡麻煩呢?”
  
  他分別發出兩封郵件,第一封發給一個女人,安排接下來一個月的基金運行情況;第二封發給肖李平,告訴他自己馬上要出趟遠門,這個月的會議改為明天舉行。
  
  接著顧鐵關掉終端機,從西廂房的大柜子里翻出一臺老舊的PC機接通電源,又把自己屋里很少使用的仿真艙拆卸開來,把零件攤了一地。
  
  管家老趙這時候遛彎回來了,把鳥籠往石榴樹上一掛,用他改不掉的河北口音問:“東家,又弄啥呢?把上房搞這麼亂,回頭自己拾掇啊。”
  
  顧鐵抬起頭來嘿嘿一笑:“說了你也不懂。如果能成,我就牛了。”
  
  “不賴。練拳了沒?”老趙絲毫不感興趣。
  
  “沒顧上,等等,等等。你瞧,把這些電極接上,就能分析出注射芯片的輸入輸出方式了。”顧鐵顯擺道。
  
  “不賴。晌午吃燙面餃兒?”老趙給自己沏了壺茶。
  
  “我看行。”顧鐵躺在地上,把一根又一根探頭插在自己身上。
  
  “行就行。”老趙打了個呵欠。
nightcloud37 發表於 2014-2-9 13:19
第9章彼方的夜色(上)
  
  蒸汽閥門在背後噠噠作響,六對機械翼順序起伏,推動約納在暮色中的丘陵上空快速飛行。

  
  這是第七個小時的飛翔,約納可以感到自己的體溫不斷被風帶走,他用極其別扭的姿勢解開身後包袱的一個角,摸索出一塊面包遞到嘴邊,發現嘴巴無法張開,整張臉都凍麻木了。
  
  下方是飛速掠過的褐色丘陵,根據地形判斷,他應該已經出了聖博倫國境,進入多山的巴澤拉爾。紅土高原上肆虐的騎兵和處處烽煙被他遠遠拋在身後。
  
  飛行最初的恐懼和亢奮消褪之後,約納覺得腦袋一片茫然,他甚至在空中小睡了一會兒,以至于沒能與紅石堡的廢墟說一聲再見。
  
  思考能力漸漸回復,對壯闊未來的憧憬與獨自逃跑的羞恥感接踵而來,讓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手足無措,時喜時悲。
  
  再過一會兒,他開始研究“瘸腿亨利二號”的操縱方法,然後悲哀地發現這個以蒸汽傀儡玩具與破爛銅管和散發著陳腐味道的皮革組合而成的古怪裝置跟本是個玩笑,控制高度、速度與俯仰的閥門和操縱桿在機器的背面,他盡量伸長自己的手臂,手指尖還觸不到閥門的邊緣。
  
  好在兩根掌管方向的皮帶工作正常,讓他能夠向目的地飛去,至于怎么降落,——約納決定聽天由命。
  
  勉強嚼了半塊面包,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約納掠過一個燈火通明的中型城鎮,熱騰騰食物的香氣飄揚在空氣中,引得他口水直流。
  
  扎維帝國騎兵的馬蹄聲尚未打破巴澤拉爾的平靜。
  
  幾天前,自己還是世界的旁觀者,他走過的地方刀槍叢林會自覺開辟出忍讓的道路;但自從導師告訴他暴君耶利扎威坦單方面宣布撕毀協議,導致西大陸五大公會成員血流成河,約納就對士兵這個單詞有了莫名的恐懼。
  
  他看過太多死于非命的人,但從沒想象過那些面目全非的尸體有可能是自己,——甚至他的導師。想到導師,約納心口有種尖銳的疼痛一閃而逝,他嘆了口氣,卻被風灌入口中,劇烈咳嗽起來。
  
  今夜第一宮三十號星“熊”會在南方天幕閃耀,約納強睜眼睛尋找他熟悉的星辰,“熊”與第七宮七號星“小船”是他研究的主要對星,星際線具有“光、熱及形態變化”的特征。
  
  他法杖上的照明星陣就是柯沙瓦導師使用這條星際線的力量在紅寶石上雕刻而成的。
  
  終于在密密麻麻的伴星中找到“熊”的蹤跡,約納心情稍稍安定一些,閉上眼感受星際線穿透他心臟的溫暖能量。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單調作響的風聲變得低沉,約納睜開眼睛,發現丘陵地帶在身後遠去,星光下展開遼闊的沖積平原。他飛越了巴澤拉爾的國土,眼前是寬廣的無主地帶,科倫坡人聚居的聖河北岸。
  
  如果方向沒錯,他的目的地櫻桃渡已經不遠了,希望能夠在櫻桃渡安全降落,跌進科倫坡村寨與掉進聖河彼方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結局,約納抿緊嘴唇,調整“瘸腿亨利二號”的方向,盡力尋找視線盡頭的河水與城鎮。
  
  忽然身後砰的一聲輕響,平穩的飛行軌跡改變了,飛行器顛簸起來,忽悠下降了幾十尺,約納一陣暈眩,感覺剛吃下去的面包涌到了嗓子眼。
  
  他驚恐地張大嘴巴,看到樹木茂密的北岸平原離他忽遠忽近,星空不住旋轉。
  
  壞了,刻在黑水晶上的浮空星陣要崩潰了,約納想道,徒勞地伸手向後摸操縱桿,卻無法阻止六對動力翼盡職地扇動。
  
  又一聲輕響傳來,約納清楚感覺到自己的體重成倍增加,絕望地在翅膀的推動下劃出漂亮的拋物線,向一棵枝繁葉茂的闊葉樹沖去。樹冠在眼前無限放大,約納只來得及蜷縮四肢,閉上眼睛。
  
  一片黑暗。
  
  顧鐵費勁地撐開眼皮打量游戲世界,動動手指,重新習慣陌生的身體。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堅硬的木板床上,蓋著幾件破爛的獸皮,房頂很矮,房梁上用鐵鏈懸掛著燃燒的火盆,火盆是唯一的光源,照得墻壁忽明忽暗。溫暖的空氣中有煙草味和一種不知名的腐臭味,除了床鋪外,屋里只有張古舊的木桌,桌子後坐著一位戴白色四角帽、穿褐色毛氈斗篷的瘦小老人,干枯的手撐著稀疏幾根胡須的下頜,正在打瞌睡。
  
  “變化真大啊,跟不上時代了。我敢肯定老肖在某個更悲慘的世界角落哭泣著等待我去拯救,哼。”顧鐵有些頭疼地嘟囔著,調出自己不在線的十幾小時里這具身體的回憶:決定出走、找到導師、飛行器、墜落。
  
  “……靠,我的人生是一部大片啊!”顧鐵驚訝地長大嘴巴,然後發現頭上、身上、背上無處不疼,左腿干脆失去了控制權。
  
  “……起碼是一部勵志片,我負責殘疾少年的戲份。這悲催的主線任務啊……”顧鐵呲牙咧嘴地坐起來,撩起獸皮看看,果然,左腿應該是受傷了,纏著繃帶,身上只穿著貼身衣物,法袍、包裹、鹿皮包、“瘸腿亨利二號”不知所終,唯有法杖孤零零倚在墻角。
  
  “那個,大爺……”顧鐵沖打瞌睡的老頭喊了一聲。老頭的腦袋一點一點,睡得正香。
  
  “喂喂,別睡了,把人家扒得只剩褻衣,好歹給個說法吧大叔?哎呦靠……”顧鐵腳踩在原木地板上,傷腿疼得他差點岔氣。
  
  “嗯?”老頭醒了,循聲望來。閃爍的火光照亮他爬滿皺紋的瘦臉,空蕩蕩的眼眶里沒有眼球。
  
  “我靠。”顧鐵又嚇了一跳,差點一屁股坐倒,連忙用法杖來撐住身體。“你是誰?這是什么地方?”
  
  老頭用沒有瞳仁的眼眶饒有興致地望著他,擦去嘴角的口水,樂道:“我家。”
  
  “我在你家干什么?”顧鐵低頭瞧瞧自己的褲襠。這個十七歲的清秀正太身體感覺上沒那么安全。
  
  “你是老爹的顧客,這位少年。我從二百個科倫坡黑鬼手里搶了他們的夜宵——也就是你,作為交換,接收了跟你一塊掉下來的那堆破爛。等價交換,賓主盡歡。”老頭樂呵呵地盯著他說。
  
  顧鐵毛骨悚然地躲開老頭虛無中射來的視線。
  
  他仔細想了想,沒找到落入科倫坡人手里的記憶,在暈過去的這段時間里,鬼知道發生了什么?沒準老頭只是在樹叢里踢到自己拖回家罷了。
  
  “把法袍和皮包還給我,大爺,不管你有多好客,這次緊急道路救援也就值一頓晚餐的錢。“
  
  “你的面包太難吃了,香腸也是。“老頭撇撇嘴。”占星術士袍太招搖了,會害死你的,那袋子閃光的寶石更是,出門瞧瞧就知道了。老爹童叟無欺。“
  
  顧鐵愣了一下,拄著法杖,推開油漆剝落的屋門。冷空氣席卷而來,顧鐵打了個寒戰。
  
  一望無際的黑灰色平頂石屋,一座挨一座,密密麻麻延伸至星光無法照亮的遠方,巨大的轟鳴聲傳來,空氣里有潮濕的水汽。
  
  左右走了兩步,顧鐵明白了。
  
  這是一個坐落在河邊的鎮子,鎮子中心是一個八十尺見方的廣場,廣場中心孤零零立著他所處的這間小屋。
  
  沒有別的可能性。河是聖河彼方。鎮子是櫻桃渡。他到達了目的地,——或者說,那個害自己跌斷腿的倒霉游戲角色到達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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