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0章 黑貓的幻影(下)

  十五分鐘後,情緒平靜下來的眾人在蘇卡薩執政官的帶領下走出酒館,街道上行人往來,剛剛發生在酒館內外的戰鬥沒有在圍觀者眼裡留下什麼痕跡,唯有破破爛爛的木門顯示出龍騎兵衝擊的威力。

  埃利奧特將遮眼的金發撩到一邊,觀察著來往行人,「喂,我們現在在幹什麼?」錫比帶著深深的沮喪問。一個近在眼前的童話被反應遲鈍的傢伙們糟蹋了,這讓深信睡前故事的巴澤拉爾姑娘深受打擊。

  「稍等。」埃利奧特擺擺手。

  「看那兒。」龍姬拍拍約納的肩膀,眾人一齊扭頭過去。

  兩個瘦瘦的男人從街道那頭走來,高一些的那個提著酒瓶,絮絮叨叨說著什麼,矮一些的捧著裝藥劑的木匣子,不耐煩地皺著眉頭。

  「藥房的瘦子兄弟。」龍姬提醒道。

  「當然。」玫瑰騎士笑了。

  血與火的回憶掠過約納的腦海,瘦子兄弟被酒館外衝進來的龍騎兵投擲騎槍刺穿的畫面充滿血腥味,讓他難以忘卻;但眼前晃晃悠悠走來的分明就是這兩位無辜受害者,一樣的表情,一樣骯髒的長頭髮和褐色亞麻上衣,不同的是上衣沒有沾血,表情的主人好生生地活著。

  「嗨,老兄。」羅斯•羅斯滿面笑容地揚起手打招呼。

  「執政官小姐,中午好!」兩位瘦子從頭上摘下無形的帽子,向體型龐大的蘇卡薩管理者彎腰致敬。

  「去喝一杯嗎?」羅斯小姐指指身後。

  「送完這一箱就去。一個小時前就該送到客人那裡的,但這個笨蛋看錯了時鐘。」

  高個子推推搡搡埋怨著矮個子,兩個人吵著嘴,走開了。——「酒館的門是怎麼了?」眾人還聽見高個子嘟囔一句。

  A51房間的房客們互相對視。當然,耶空依舊望著不知所終的遠方。

  這是一次奇妙的經歷,約納分明記得「灼熱星光」從手心放射出的耀眼光芒,但走出酒館後,精神力透支的虛脫感奇蹟般消失了,他在自己的外套與夥伴們的外套上沒有找到一滴血跡。他看向龍姬。龍姬會意地抬起雙手,她白皙的手心本應該有道匕首割出的深深傷口,但傷口並不存在,龍姬曲捲手腕,活動自如。

  「咚、咚、咚,」峽谷峭壁頂端的巨型蒸汽計時器敲響整點報時鐘,青銅鐘渾厚的聲音在峽谷中迴蕩。約納眯起眼睛,從計時器上收回目光,數不清的導光鏡面耀得他雙眼發花。

  十二響,現在是正午十二點。——這不可能。

  他清楚記得,來到蘇卡薩峽谷、走入名為「砧板」的酒館的時刻就是正午十二點,也就是說,他們丟失了一段時間,那段吃老闆娘的蘋果派、喝氣泡麥酒、與黃金龍騎士喬普生死搏鬥、最後遇到杜蘭夫人的回憶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從時間上說,他們才剛剛來到這個小鎮。

  「時間魔法?」埃利奧特捻著下巴。

  「我認為是幻術。」龍姬搖搖頭,發線中的銀鈴清脆作響。

  「是杜蘭夫人的魔力啦!」錫比跳道。

  托巴迷茫地握緊拳頭,「俺確實揍人來著,拳拳到肉咧。」

  如果柯沙瓦導師在跟前,老頭一定能給出一個以占星術體系能夠解釋的合理答案。約納想。但現在,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黑貓」咖啡館究竟是什麼,或者是陷阱,或者是神蹟。

  「從好的方面說,我們得到確實的情報了。我認為跟喬普的談話不是幻覺。」玫瑰騎士輕鬆地聳聳肩。

  「羅斯小姐也確認了。」龍姬說。

  「請叫我羅斯。」執政官撣撣藍斗篷上的灰塵,球形身軀表滿泛起一陣蕩漾的波紋。

  「室長大人?」埃利奧特望向托巴。

  「嗯?」巴澤拉爾農民應道。

  「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埃利奧特提醒。

  「哦!那咱們回家。走,現在就回家。」純樸的農夫搖頭將無法解釋的記憶拋進垃圾桶,扣上小八角帽,與蘇卡薩執政官握手作別。羅斯小姐依依不捨地拉著托巴的大手,這讓室長大人有點臉紅。

  「下次見面,估計不會是太愉快的場合。」羅斯小姐輕聲說,擠壓在脂肪中的眼睛透露著澄澈的微光。

  「羅斯小姐,要離開的話,現在就要準備。黃金鐵錘很快就會把注意力投向這座置身事外的小鎮,蘇卡薩的護衛團雖然強大,也抵不住龍騎兵的一撥衝鋒。」埃利奧特替托巴接道,「櫻桃渡的渡船估計二十天之內會起航,弄到船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困難一千倍。」

  「西大陸是我的故鄉,騎士老兄。讓我們衷心盼望那一天晚些到來。」蘇卡薩執政官向大家點頭示意,移動小山一樣的身體,沿酒館旁邊的一行階梯,慢慢走上岩壁第三層的便道,回到掛著執政官官邸牌子的岩洞中。

  「啪!」托巴忽然驚喜地用右拳砸左掌,「酒館的賬單不用付了!這個月的預算本來就緊張呢。」

  「你確定我們確實吃過午餐了嗎?」龍姬挑起一條眉毛看他。

  乾草叉啟程後,一路上室長大人都在糾結午餐的問題,約納同情地望著大叔嗤嗤冒熱氣的腦袋。

  口中確實殘留著食物的口感和香氣,腹部也有飽餐後的滿足感,可矛盾的飢餓感不時從靈魂深處跳出來告訴約納那頓美餐也不過是美麗的幻影而已。直到紮營在奇蹟草原「席瓦的眼淚」,野兔在篝火上散發焦香的時候眾人終於確定,中午確實什麼都沒吃到。

  「我可以把整隻兔子連骨頭一起吃掉。」錫比饞涎欲滴地盯著吱吱冒油的焦黃烤肉,越湊越近,龍姬不得不揪住她的脖領以防止小螞蚱的齊肩發被篝火點著。

  「等等等等,還沒熟。」托巴嫻熟地轉動烤架,不知從哪裡變出鹽、胡椒粉、奶酪、乾麵包、刀叉和餐盤分發給大家。

  約納怔怔地盯著烤架上看不出模樣的龐大獠牙野獸。「這是兔子?」

  「聖河北岸特產。超級鮮美的說。」托巴咧嘴一笑。

  當然,特產。如果比四個成年人綁在一塊兒還要重的大胖子存在,那小馬駒一樣大小的野兔當然也存在。約納再次把驚奇吞進腹中。

  晚餐很快結束了。一大堆佈滿牙印的骨頭被深深掩埋以免引起野獸注意,眾人抱著鼓脹的肚子發出滿足的**,獨角獸不屑地打個響鼻,埋下頭顱。聖潔的騎獸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但顯然它對暴食肉類的粗俗人類報以深深的蔑視。

  一時間,誰也不想說話。約納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大腦根本不想思考。腿上癢了起來,他伸手撓撓繃帶和夾板下的皮膚。

  「可以拆掉了。看樣子不是骨裂,沒啥問題。」托巴用兩根手指頭小心拎起約納的小腿端詳著,替占星術士學徒解開繃帶,取下夾板。

  「謝謝。」約納跺跺腳,恢復很好,些微酸脹感證明血液正在充滿束縛許久的腿部肌肉,他的腿沒問題。這是來到櫻桃渡之後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今天是什麼日子?」錫比仰躺在托巴的大腿上,看到月亮悄悄升起在奇蹟草原邊緣的群山,不禁問道。

  「統一歷2305年4月9日。」玫瑰騎士立刻回答。

  龍姬睜開眼睛。「室長,有沒有想起什麼?」

  「什麼?」托巴正用烤肉剩下的油脂梳理上唇的黑色鬍鬚。——約納從沒發現室長大人還長著髭鬚,也許因為平視時他的視線只能看到巴澤拉爾農民的兩塊胸肌。

  「時間啊,時間。」龍姬指指月亮。

  托巴眯起眼睛,想了一分鐘。「……提示一下?」

  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傳來,約納聞聲看去,耶空竹竿一樣戳在夜色裡,名刀「佛牙」正在他背上不安地跳動。

  「交租日快到了。」埃利奧特拋出了謎底。

  「要打架咯!」錫比躺在草地上,朝天空揮舞小拳頭。

  約納在腦中快速搜索櫻桃渡租房協議的諸多附加條款。交租日是每月15日。

  交租日當天十點三十分(老爹萬年不變的上床時間)後,所有無法繳納下一期房款的房客將被驅逐。

  這些失去生存保障的可憐人倘若有幸逃出仇敵環伺的櫻桃渡,就會淪為苟且偷生的無權者,直到重新攢足昂貴的房款,——或者死亡。

  《櫻桃渡生存手冊》以紅色字體評論道:每當交租日臨近,櫻桃渡暗流湧動,財產不受保護但會在截止日前擁有大量財富的的A級房客們成為狩獵的目標,偷竊、搶劫、陰謀與欺騙是交租日的永恆主題,40-6條款從老爹手裡奪走一條又一條生命,——老爹對此無動於衷,櫻桃渡保護者只愛他手中的金幣,每月15日,老爹的木屋前,沾血的金幣在圓月下叮噹作響。

  約納打了個寒顫。「室長,我們的房費……」

  托巴拍拍胸脯:「乾草叉小隊一個月來的任務實收款都在這裡,足夠6個人的房費。」

  「我是以工作換取房費的,不需要交錢。」約納提醒道。

  「那就更沒問題,還夠我們大吃一頓。」室長大人把岩石樣的胸脯拍得山響。

  「但有個問題……」約納忽然想到,「每月15日在哪裡交租?老爹那裡?」

  「當然。」眾人回答,「在老爹的小木屋門前。」

  「是不是越接近截止時間,戰鬥就會越激烈?」

  「當然。」眾人回答,「挑個合適的時間去交錢,躲起來看惡狗們垂死掙扎,千萬別靠近。10點29分是死亡線。」

  「會死很多人?」

  「當然。」眾人回答,「死亡線之前,很多人會死於搶劫和追索;死亡線之後,更多人會因失去房客身份而被屠殺。」

  「咳咳……」約納咳嗽起來,他舉起一根手指,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艱難地說:「我的工作是日落後照明四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得站在老爹的房頂上,直到死亡線來臨。」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1章 危險的武器(上)

  巴爾文德拉捧著那枚閃閃發亮的髒彈,脫離GTC特勤組的追蹤,帶領「濕婆」的成員沿普里皮亞季河谷向西北方向快速移動。在他們進入河谷不久,天空響起「狼蛛」戰術無人機超低空掠過的滾滾雷鳴。

  狙擊手喬眯起眼睛從茂密植物的縫隙裡抬頭望天:「三架。不,四架無人機。相信我們已經吸引了整個遠東的注意力,領袖。」由於無線電裝置和其他所有電子設備一起在EMP爆炸中焚燬,他的聲音從面罩後悶悶地傳來,聽來有些詭異。

  「還有空耍帥,不如先擦擦汗吧。」顧鐵撇嘴。狙擊手大腿上簡單包紮的傷口正在滲出鮮血,意大利人沒有發出一聲**,但額頭上汗珠像落雨一樣不斷滴下。他正用盡全力追趕眾人的腳步。

  蘇拉嬸嬸扭回頭:「別逞強,孩子。要我背你嗎?」

  喬搖搖頭。蘇拉嬸嬸寬厚的背上俯臥著Tariq教授冰冷的屍體,屍體隨蘇拉嬸嬸的腳步而抖動手腳,像具滑稽的牽線木偶。

  顧鐵緊走兩步,與巴爾並行,「沉不沉?」

  「不鏽鋼空心罐而已。」巴爾擠出一個笑容。

  「你應該想到,我們就像顯微鏡下的跳蚤一樣顯眼,只要一離開普里皮亞季河谷,立刻會被GTC鎖定,然後以某種『安全』的方式除掉。」顧鐵拍拍自己橙色的防化服。

  又一架無人機高速掠過,眾人在谷底叢生的柳樹與榿木間隱蔽起來,待無人機離開,繼續前進。

  「我們有一顆髒彈。GTC擁有能夠杜絕放射性隱患的武器?」巴爾搖頭。

  「據我搞到的一些片段情報來說……有。」顧鐵老老實實回答。

  「噓!」充當尖兵的定音鼓忽然在內部通訊頻道發出噤聲的指令。除顧鐵外,幾個人迅速以標準的單兵作戰姿勢尋找掩護位、拉動槍栓尋找可疑目標。他們左側是靜靜流淌的普里皮亞季河,右側是傾斜向上的堤岸,長滿密密麻麻的榿木和草本植物,豐腴的野葡萄在葉片中閃閃發光。

  「什麼事?」安珀低聲詢問。

  「我想我們到達國境線了。」定音鼓揮揮手。

  顧鐵在目光可及的叢林中看到一道鏽跡斑斑的鐵絲網,上面懸掛著褪色的俄文警告牌:白俄羅斯國境,嚴禁越界。

  「喬。」巴爾呼喚。

  「沒有哨兵。不是電網。」意大利人放下紅外望遠鏡回答。

  「蘇拉嬸嬸。」

  「是的。」蘇拉嬸嬸以與體型、年齡和性別均不相稱的敏捷步伐迅速移動到鐵絲網前,將Tariq教授輕輕放下,從背囊中掏出件小工具,按下開關,白熱的火焰噴射出來。三十秒後,兩平方米的鐵絲網被切割下來丟在一旁,巴爾示意顧鐵與隊員們通過邊境,繼續前進。

  越過國境線後不久,地勢明顯平坦起來,普里皮亞季河兩岸出現遍佈沼澤濕地的北方平原,鳥兒在天空盤旋,午後的陽光從樹葉間灑下,無人機的蹤跡消失了。

  「甩掉他們了?」安珀問。

  「沒那麼簡單。GTC一定不想在惹到烏克蘭政府的同時得罪白俄羅斯,所以把無人機的偵查範圍限定在烏克蘭國境內。雖然方舟附近的特勤組失去了所有電子設備,但增援的敵人一定開啟光學迷彩向這個方向緊緊追來,白俄羅斯是唯一的逃離方向,他們不會蠢到半途而廢。」巴爾回答。

  「樹木越來越稀疏了。很快我們就會出現在衛星照片上。」顧鐵嘆口氣,「誰還有備用的衛星天線?我需要連接量子電腦才能擦乾淨我們的屁股。」

  巴爾聳聳肩。「抱歉。」

  「沿路我布下八顆詭雷,沒有一顆被觸發。」走在前面的定音鼓回頭說。

  「這次追來的可不是登布林少校那種雜魚。『狼蛛』無人機使用的是德爾塔-3型掛架,那是乘員投放艙的接口,GTC一定把最好的敵人從波蘭基地調來了。」顧鐵邊走邊喘著粗氣,心想最近的鍛鍊有點太少了。都是「世界」惹的禍。佔去了健身時間以及泡妞時間。——關鍵是泡妞時間。

  「最『好』的敵人?」安珀咯咯地笑了起來。

  金發妞兒。顧鐵從心裡給了個評語。再聰明也是金發。

  「你是說……」巴爾側頭瞪了自己的隊員一眼。

  「要被追上,我們就死定了。但以我們的行進速度,不可能比GTC的精英小組更快。總的來說,我們死定了。」顧鐵承認。

  喬不滿地吐了口口水,當然,吐在自己的面罩裡面。

  巴爾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定音鼓、安珀、蘇拉嬸嬸、喬和顧鐵停下腳步,圍攏在他身邊。

  「濕婆」的領袖疲憊地放下金屬罐,解開頸部的氣密環,摘下防化服面罩,長長地呼吸沿河濕地的新鮮空氣。一滴汗液沿著他刀削般的下頜掉落,砸在標有輻射危險標誌的不鏽鋼罐上,發出一聲輕響。

  「時間?」他問。

  「中午十二時二十四分。」定音鼓看看手腕上的機械表,回答。

  「位置?」他問。

  安珀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軍用地圖,對照指南針報讀:「白俄羅斯戈梅裡州普利斯基國家森林公園,坐標經度:29.8638;緯度:51.571。」

  巴爾環視四周。普里皮亞季河像一條碧綠的綢緞蜿蜒向前,河畔長滿雜樹,樹葉開始泛黃,稀疏的樹木之間,大大小小的濕地與沼澤點綴著秋季北方平原,一隻松鼠從綴滿紅彤彤果實的野蘋果樹上探出頭顱,好奇端詳著偷渡而來的不速之客。

  顧鐵輕輕嗓子,「那個……老巴,我提醒一下。如果增援的GTC小隊不傻的話,最多十分鐘,我們就會在他們的光學瞄準鏡裡閃亮登場了。」

  「十分鐘嗎?很好,我們不再逃了。」巴爾拉開防化服拉鏈,脫下橙色的厚重外套,做個手勢,低頭檢查突擊步槍的彈夾。

  濕婆的幾位成員毫不猶豫地跟隨領袖脫下防化服,各自整理行裝。定音鼓和喬各自消失在樹林中,蘇拉嬸嬸左手持那支裝有令人膽寒的超大容量彈鼓的ADO-12「打擊者」全自動散彈槍,右手拎著定音鼓的MX-25榴彈槍,儼然一具高靈活性的單人步兵戰車。安珀握著與顧鐵同一型號的克魯格自衛手槍,警戒地守護在領袖身邊。

  顧鐵愣了幾秒鐘,隨即反應過來,依樣畫葫蘆地脫掉防化服。「我懂了,吉隆坡的行動馬上就要開始對吧。」

  「十二點四十分。」巴爾的眼中射出駭人的狂熱光芒。「十六分鐘後,量子網絡問世以來的最大一次日蝕就要出現了。讓篤信創世紀的愚蠢之輩嘗嘗黑暗的恐懼吧。卡達伐羅……」

  「等等等等。」顧鐵頭疼地揮揮手,「先別發作。你要知道,就算你的隊伍成功將馬蘭西亞的創世紀大東亞核心路由炸燬,我們屁股後頭的追兵也不會掉半根毛,他們是使用衛星天線通過GTC的天基路由聯通薩爾茨堡的。別跟我說你找到了前蘇聯遺留的反衛星武器啊。」

  「當然沒有。」巴爾泰然自若地說。

  顧鐵揉揉太陽穴。「那我們為什麼要等著被那幫全副武裝的傢伙打成馬蜂窩?你沒有比自殺更好點的主意?」

  「鐵,我的朋友。」巴爾走上前來,右手搭在顧鐵肩上。「你與GTC打交道的機會太少,而我們,與他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已多年,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他們的行事風格。

  GTC雖然是科學家主導的機構,但內部紀律比軍隊更加嚴格,特勤隊是一絲不苟的執行者,沒有來自上層的命令,他們沒有任何自主權利,每一個隊員的行為都被創世紀時刻監控,任何自作主張的行為都是對GTC權威的挑釁。GTC有一個特別部門負責對特勤隊員的審核和處罰,在極端情況下,他們有槍決可疑者的權利。」

  「像蓋世太保。」顧鐵嘟囔道。

  「沒錯。我們擁有髒彈——我們看起來擁有髒彈,所以決策者不可能下達『接觸後立即開火』的指令,找到我們後,他們會像鬼魂一樣窺探、像影子一樣跟隨,直到高層下定決心承擔輻射洩露的危險使用那種神秘的毀滅性武器將我們從地球上抹殺。在GTC的常務委員們經過爭吵得出結論之前,我們是安全的。」巴爾拍拍不鏽鋼罐子,罐子發出空洞的響聲。

  「知道了。這很冒險,不過值得一試。」顧鐵點點頭,「精英小隊咬住我們的屁股後,沒等老傢伙們得出結論,吉隆坡的核心路由就嘣的一聲炸上了天。老傢伙們抓狂了,暫時沒空理我們這幫小臭蟲,而得不到開火指令的特勤組們就像拔掉刺的刺蝟一樣成為一坨鮮美的小肥肉。唯一的問題是……這坨小肥肉是隱形的。我們看不見他們。」

  巴爾笑了。「我的叢林戰專家不在身邊,但濕婆最好的爆破手、火力手和狙擊手聚集在這裡,加上我和你,老朋友。我無所畏懼。」

  顧鐵攤開雙手:「真懷念這種跟你一塊玩兒命的日子。應該說,你玩兒命,我跟著倒霉的日子。」

  「別抱怨了。還有幾分鐘來熟悉地形,紅外線、運動傳感器、無線電,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有眼睛、耳朵和準星。」

  「呵,就像在中非。」

  「就像中非。」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2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2章 危險的武器(下)

  幾個人默契地交換河岸地形的情報,顧鐵用把防化服塞進另一件防化服內做支撐,簡單製作了兩個假人,又朝裡面尿了泡尿,寄希望於自己的尿液冷卻前可以欺騙紅外儀多一點時間。

  假人被隱藏在林間小徑邊的榿木背後,巴爾、顧鐵、安珀和蘇拉嬸嬸以鬆散的隊形潛伏在附近,由於無線電被EMP燒燬,他們必須保持彼此可見的範圍之內,——這顯得有點危險。

  顧鐵俯臥在一株醋栗後面,一串飽滿多汁的小紅果垂釣在鼻尖,他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克魯格自衛手槍還有兩個彈夾,扣住扳機不放的話,幾秒鐘時間就會打光僅剩的彈藥,他不禁暗自後悔將M1911留給紅發的女間諜,因為口袋裡還有好幾排點四五子彈沉甸甸的佔份量。

  顧鐵打開子彈袋,發愁地瞅著一大把黃澄澄的子彈,——換做平常,他這會兒已經用搜索來的製作方法造出好幾個精巧的壓發詭雷了,但非專業人士的弊端此時顯現無疑,沒辦法聯網的顧鐵根本不知道怎樣用別針、口香糖、木棍和子彈製造陷阱,他沒膽子嘗試。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世界」的終端芯片,也就是以神經電信號形式交換數據的創世紀終端機還靜靜地待在他的延髓深處,EMP爆炸不知是否影響到這枚尖端生物堆砌技術製造的小玩意兒。

  顧鐵立刻閉上眼睛,嘗試打開終端界面。沒讓他失望,截取神經脈衝的微微刺痛傳來,「世界」湛藍的客戶端像海水樣充滿他的識海。顧鐵吐出一口氣。無法聯網的終端機連計算器的功能都實現不了,但起碼熟悉的界面給了他些許安慰。

  「十二點三十分。」顧鐵的九點鐘方向,巴爾舉起手比劃當前時間。印度人藏身於一蓬虎耳草中,黑色作戰服與地面腐殖質的顏色相當接近,為遮蔽光學瞄準鏡的反光,他還在槍管上插了一朵小野花。

  悶騷。顧鐵腹誹道。

  突然,他眼睛一亮,用手語通知巴爾:向十二點方向移動七十五碼。

  巴爾文德拉沒有詢問原因,立刻下令「濕婆」成員向指定位置移動。樹葉簌簌向東,穿黑色作戰服的身影在靜默中快速穿越樹叢。

  顧鐵所指的位置是一個緩坡的背陰面,坡下長滿柳樹和山梨樹,坡上則是低矮的草本植物叢,一棵松樹突兀地生長在草叢中間。顧鐵當先登上緩坡,在坡邊緣植被茂密的地方尋找到隱蔽位。

  「這不是戰術手冊上講的合理選擇。」巴爾在不遠處開口,透過密密麻麻的植物,顧鐵只能勉強看到老戰友的背囊。

  「我忘了一個重要問題。」顧鐵低聲解釋,「看看那些樹。這是附近樹木最茂盛的地方,敵人發現我們後要保持監視,一定會開啟光學迷彩在三十米左右處形成半包圍。層層樹冠會使衛星信號迅速衰減,光學迷彩最大的缺陷就是龐大的數據交換量,在GTC國家這不是問題,但在親愛的白俄羅斯,美麗的IPU國家,撲街斯基公園的樹木會幫我們剝去他們的偽裝。」

  「普利斯基國家公園。」安珀糾正道。顧鐵回頭,沒看到金發俄國妞在哪。

  「咳咳。」顧鐵清清嗓子,「一旦信號減弱,光學迷彩的機能會線性衰退,給我們一個場外全壘打的機會;但要注意,如果敵人蹲著不動彈,光學迷彩的數據吞吐量很小,漏不出馬腳,必須讓他們動起來,特別是,跑起來。」

  「明白。」巴爾簡短回答,然後伸出手,敲敲左手腕,示意時間接近,敵人隨時可能出現。顧鐵閉起嘴巴,打開克魯格自衛手槍的保險,把快慢機從全自動撥到三發點射。

  普里皮亞季河岸的樹林沉默著。

  秋天的陽光透過鬆樹翠綠的樹冠灑下點點光斑,一隻紅胸脯的知更鳥收攏翅膀落在樹上,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

  顧鐵有點走神,想起「世界」裡那個奇怪的河岸小鎮和性格各異的夥伴們,又想起與肖李平的約定,他應該給肖李平發一條報平安的信息,距離下一次的小組會議還有二十幾天的時間,他也許來不及回去參加,得讓肖李平負起責任。

  100萬人已經進入「世界」的世界,虛擬世界即將引來巨大的變革,他需要以某種方式在「世界」裡找到同玩家之間的聯繫,特別是與小組成員的聯繫。不過前提是他那具孱弱的、名叫約納的阿凡達化身能夠在刀光劍影的「世界」活下來。

  等手邊的麻煩事告一段落,要立刻登入世界查看一下角色的狀態,雖然說明書上說沒有登錄的時候角色是依照玩家的行為模式自動託管的,但顧鐵總是不大放心。

  幾聲鳥叫傳來。四聲一組,兩種變化。

  「接近了。等待。」這種以谷鳥的叫聲傳達訊息的方法是中非戰場那個叫做阿齊薇的女傭兵教會他們的,顧鐵感覺十分懷念。

  他搓起嘴唇,吹出一個代表「知道」的短音。

  眯起眼睛,顧鐵儘量在綠色與黃色的大背景中分辨敵人的蹤跡,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作戰經驗豐富的GTC特勤隊員能夠最大限度利用光學迷彩的特性,隱蔽一切視覺特徵,他們即使用厚重的軍靴踏過地面,也不會踩斷一根最細的樹枝。

  顧鐵不知道巴爾從何得知敵人已經接近,但他相信老戰友的判斷。

  假設敵人就潛伏在那片樹林裡。假設敵人已經從熱像儀和其他傳感器上輕易定位每一個人的位置。假設那兩具假人沒有任何作用,——實際上顧鐵也不指望假人起到什麼作用,此地無銀的愚蠢假人腳下安放著Tariq教授的遺體,聰明人識破偽裝後會從鼻孔吹出一口輕蔑的鼻息,不屑再看第二眼,顧鐵希望這樣能使Tariq教授免於流彈的傷害,——假設濕婆每位在場成員和顧鐵自己的腦袋都被不止一具瞄準鏡牢牢鎖定在十字線正中,那麼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是一場無法估計後果的戰鬥,微渺的勝算來自對遠在馬來西亞的遠東核心路由突襲行動的信心。巴爾對濕婆成員的信心。

  一斑陽光灑在顧鐵的脖頸,暖暖的,癢癢的。顧鐵靜靜等待戰鬥開始,不禁又有些走神。

  那個叫做龍姬的女人,由量子計算機「創世紀」實時演算的上億個人格線程中的一個,比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數活色生香的女人更加真實。

  每次進入占星術士學徒的身體,看到那個女人,顧鐵都能感覺荷爾蒙在血管內奔湧,丘腦不停湧出甜蜜的多巴胺,這種感覺讓他無所適從,降生以來的二十九年裡,他遇見太多女人,卻從未找到一種叫**情的東西。

  「世界」中情竇初開的少年對神秘東方女人的感情,一個NPC線程對另一個NPC線程的感情,讓顧鐵第一次嘗到思念的滋味,儘管他明白地知道這場注定無結局的單戀與他自己沒有半點關係,自己只是個降臨於平凡世人的外來者罷了,在薩爾茲堡地下深深掩埋的量子電腦裡,愛情會默默滋生、成長、結果、消亡,這一切,只是量子態的變換,是幻影中的幻影,是虛無裡的虛無。

  顧鐵有點迷茫。他忽然想到,那個叫做約納的人格並未在他進入「世界」以後按照預定模式那樣消失,而是接管了他未登錄的時間段,扮演起同一身體的兩個人格。這種現象貌似不太正常,回頭見到肖李平的時候,需要好好討論一下。——如果今天能活下來的話。

  布穀鳥叫響起。「隱蔽。」巴爾宣佈。

  顧鐵俯低身子。濃密的草本植物遮住他的視線,時間到了嗎?如果馬來西亞的行動失敗了,他們會怎樣?還有機會再見到叫做龍姬的女人嗎?

  他聽到自己的脈搏跳動了四十下。短暫的二十秒時間過去。

  一團耀眼的橙色光芒綻放在樹林中,接踵而來的衝擊波將林間蒿草壓倒於地,沉悶的轟鳴震動心臟,顧鐵蜷起身子、護住頭顱。又一次爆炸。再一次爆炸。濕地森林響起一連串的劇烈爆鳴,像雷神因陀羅的腳步緩緩走過普利斯基國家森林公園寂靜的山林。

  沒有彈片從頭上飛過。這不是手雷,尤其不是防守型手雷。

  迎著炙熱的烈風,顧鐵從手臂間睜開眼睛,看到連續爆炸明顯形成一條由寬而窄的扇形路徑,他馬上明白了定音鼓的用心:這些聲光效果大於殺傷作用的爆炸不是為了消滅敵人,而是將不知身處何處的追擊者逼迫到樹木濃密的地方,他們埋伏圈的正前方。

  時機正確嗎?起爆早一秒或晚一秒,結果可能完全不同。

  顧鐵握緊克魯格自衛手槍,張大嘴巴釋放鼓膜的壓力。

  「砰!」清脆的槍響穿透正午的陽光,狙擊手開槍了。子彈射向正東方五十米外的野蘋果樹林,在空氣中濺起一團鮮紅的血花。

  敵人出現了,與預料的東南方向不同,敵人向北迂迴了一大截,但定音鼓的偽爆明顯加快了特勤隊員的移動步伐,導致衛星信號接收不良的光學迷彩露出雜亂的色塊。

  在意大利人擊中的敵人周圍,顧鐵也捕捉到幾個與環境不協調的黑灰色方塊,他扭轉身體,雙手握槍,自衛手槍輕快地吐出火舌,「突突突」,三發短射震動槍口。雖然這把小槍精度和火力密度都無法與突擊步槍相比,但玩槍多年的顧鐵沒有失去中距離射擊的感覺。

  他清楚看到前兩發子彈像橡皮泥一樣撞扁在空氣裡,顯然被光學迷彩內的陶瓷裝甲阻擋,但脫離前兩發彈著點比較遠的第三發子彈向斜上方飛出,打碎了虛無中的一塊玻璃。鮮紅的血和透明的眼房液噴出,——他射中了敵人的眼睛。

  沒有還擊。

  巴爾是正確的,敵人沒有得到還擊的指令。

  「濕婆」的突襲成功了。GTC陷入了混亂。

  他們的機會來臨了,唯一的機會。短暫的機會。

  顧鐵不斷扣動扳機。色塊有秩序地向四周散開,特勤組成員在交替掩護撤退,「蘇拉嬸嬸!」巴爾一邊開槍,一邊呼叫火力手。

  ADO-12「打擊者」全自動散彈槍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離顧鐵五步遠的地方,蘇拉嬸嬸像尊神像一樣矗立在草叢中,手中噴出炙熱的洪流。混裝的12號鎢合金彈丸和集束箭彈藥如同巨大的鐮刀割斷樹木與人體,在地面犁出泥土翻滾的深溝。

  25發彈鼓很快打空,蘇拉嬸嬸將散彈槍丟在滿地彈殼間,右手的MX-25榴彈槍繼續開火,這把高科技武器在EMP爆炸中失去了目標火控單元,但蘇拉嬸嬸用傳統著發引信榴彈打出漂亮的火力覆蓋,一發發榴彈像長了眼睛一樣穿過密集的樹木,在預定位置觸發引爆,火球在敵人背後升起,野蘋果樹林成為彈片橫飛的灼熱煉獄。

  煙塵、火焰和粉塵使光學迷彩的性能不斷下降,顧鐵、巴爾、喬的子彈追逐著模糊的灰色影子。

  仍然沒有還擊。殘酷的戰鬥成為打地鼠的遊戲,顧鐵一邊撂倒敵人,一邊覺得很沒意思。

  「你估計GTC的反應時間是多久?」不知何時巴爾摸到了他身邊,在槍聲中吼道。

  顧鐵換上最後一個彈夾,「最多兩分鐘。」

  「正北方向。現在。」巴爾保持火力壓制,一邊用鳥語通知隊員。

  顧鐵打光槍裡的子彈,轉身撥開草叢離開戰鬥地點,大概估計,敵人應該有10到12個人,確定擊斃的應該是7到8人。不錯的結果。

  他腦中回放著剛才的戰鬥,俯身快步移動。

  槍聲稀疏了,濕婆的成員一個一個出現在身邊,定音鼓背著巨大的背囊,喬拖著傷腿,蘇拉嬸嬸背起Tariq教授的屍體,巴爾拉著安珀。

  毫髮無損,巴爾的計算完全正確。

  槍聲間或響起,標準的三發點射,顧鐵詢問地扭頭看巴爾,「迷惑他們一會兒。」定音鼓替領袖回答。

  敗葉在腳下咯吱作響,幾個人在濕地林間快速穿行,戰鬥地點被甩得越來越遠。

  「首先,我們要逃出生天,肯定要沿普里皮亞季河向白俄羅斯南部的大城市逃逸,比如莫濟裡;我們料到他們會料到這一點,於是應該反向南前進回到烏克蘭境內;但他們會料到我們會料到他們會料到這一點,於是我們不能向南,還是向北,是這樣嗎?」顧鐵氣喘吁吁地絮叨。

  「猜疑鏈?不,我沒想那麼多,只是選擇一個方向。他們也只能像我們一樣,選擇一個方向。這是概率問題。」巴爾聳聳肩。

  顧鐵抹一把汗,「好吧,希望人品發揮決定性作用。……你們有沒有感覺天氣熱得有點奇怪?」

  巴爾回頭看了一眼,腳下踉蹌起來,顧鐵想伸手攙他,被印度人揮手彈開,「要命的話,就快點向前跑。」

  「怎麼?」顧鐵挑起眉毛。

  「不管GTC的神秘武器是什麼……它就在我們屁股後面。」巴爾甩開長腿,跑得飛快。

  顧鐵回頭一瞧,立刻沒了言語,埋頭狂奔。

  他們剛才埋伏的那片矮坡頂端生長著一棵高得出奇的松樹,如今越過林海可以看見,那棵樹正在慢慢地矮下去,像有只來自地獄的手在將它拽入深淵,同時,如鮮血一樣濃稠的暗紅烈焰正在深綠與明黃的普利斯基國家森林公園裡蔓延開來,將空氣、樹木、泥土與河水無聲吞沒。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2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3章 骷髏的新娘(上)

  對於許久未出現的惡魔約納仍抱有深深的隱憂,但逐漸逼近的交租日是更可怖的現實問題,現實到占星術士學徒從清晨睜開眼睛到夜晚蒙上薄被的十幾個小時內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著自己單薄的小身板還能在殘酷的世上苟活幾天。

  在某次陪伴約納去六號坑解決生理問題的途中埃利奧特敏銳地發現同伴的異樣,開口問道:「有什麼事困擾你嗎?」

  「呃……我很好,埃利。」約納不願承認自己的懦弱。

  「我們從你身上看出憂鬱的光環。那種很輕薄的藍色。象徵迷惘和恐懼。」玫瑰騎士拍拍獨角獸的頭。

  約納裹緊破舊的深藍色占星術士學徒法袍。法袍和他藏在房間內的一級學徒徽章是托巴在維修木屋的過程中從廢墟中找到的,與兩本占星術教材一樣,這是很珍貴的禮物。

  「一定是我衣服的顏色。」約納轉移話題,「對了埃利,我們是A級客房的住戶,當我們不在屋中的時候,怎麼保證屋裡財產的安全?」

  騎士在馬背上笑了。「平常當然得有人留守。在領取和進行官方任務期間,財產是受到特別條款保護的,老爹替我們守著。另外,如果不是任務要求,很少有人打我們的主意,乾草叉小隊的非官方評分是19分,算得上很強的隊伍,有些威懾力。」

  「非官方……」約納品咂著這個字眼兒。

  「準確的說,W先生的評分。夜晚之王雖然是無權者,可是對櫻桃渡鎮中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順便說一句,他就是《櫻桃渡生存手冊》的初代總編輯。有機會的話,應該去拜訪他一下。」埃利奧特解釋道。

  約納拍拍額頭。「W先生。我記得你們說錫比與他很熟。」

  「噓~」埃利奧特立起一根手指,有些心虛地左右看看,「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事情,這件事是錫比小姐的禁忌。在她面前千萬不要提起,……不然有生命危險。」

  「瞭解。」約納立刻閉嘴,眼珠轉轉,「再給我講講評分的話題,埃利。」

  「當然。」玫瑰騎士顯得鬆了一口氣,「櫻桃渡大約有100到120支任務小隊,其中穩定且具有戰鬥力的在80支左右,W先生通過小隊的職業配備、戰鬥實力、任務執行情況和實戰結果來給隊伍評分。

  目前評分排名第一的是V2房間小隊『碎屑』,得分26分,佔據榜首已經很長時間了。『碎屑』是由職業僱傭兵組成的護送小隊,五名強悍的傭兵專門負責將入住V2房間的尊貴客人安全送上渡船並護送到南大陸,每年兩次。我們A51『乾草叉』得分19分,大約處於第七或者第八的位置。」

  約納第一次認識到身邊夥伴在櫻桃渡小圈子裡的地位。「那麼A77『病犬』小隊呢?」

  「13分,排名三十左右。若沒有墮落魔法師傑夫塔,他們排不進前五十名。」

  「那位丹先生呢?去往巴澤拉爾王城到現在沒回來的薩瑟蘭貴族?」

  「他在V7房間。大部分高級客房沒有成立任務小隊,大人物們各自僱傭其他小隊執行任務,他們是有權有勢的人,不會親手干髒活兒的。」

  「大概懂了。」約納點點頭。

  「那麼,關於幾天後的交租日……」埃利奧特終於提起這個話題,約納慌亂且不禮貌地打斷玫瑰騎士的話語,「埃利!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懂,希望你能幫我解釋,比如,比如……比如職業。是的,大陸上都有哪些戰鬥職業,這些書裡沒有寫,柯沙瓦老師也沒有教導過。我需要從最簡單的學起。」

  「當然。」好為人師的埃利奧特微笑點頭,「其實沒那麼複雜。」

  獨角獸停下步伐,約納隨著站定腳步,河畔濕地長長的青草遮住小腿,櫻桃渡低矮的石頭房子匍匐在遠方,前面就是十米方圓、深不見底的六號坑。

  聖河彼方在看不見的地方奔騰咆哮,將帶著腥味的濕氣推向北大陸沖積平原,天空藍得深遠,沒有云彩,三個太陽之一的金黃色「馬特拉克提利」正在東北方天空灑下光芒,驅散櫻桃渡清晨的薄霧。

  金黃色的馬特拉克堤利、鮮紅色的伊厄科特爾和深藍色的奎雅維洛是輪流出現的三個太陽,依著相同的軌跡,每個太陽照耀世界整整十天,三個太陽均出現的週期被稱為一個月,故每個月的前十天、中十天、後十天通常被稱為金黃、鮮紅、深藍。

  令人困惑的是,儘管三個太陽的顏色各有不同(在清晨和黃昏、人們能夠直視太陽的時候,顏色差別變得更加明顯),但運行軌跡是完全一樣的,地面上一切物體的顏色也沒有因為太陽而改變。

  約納曾就此向柯沙瓦老師提問,老頭兒毫不在意地摳著耳屎回答:占星術士研究的是夜空,白天的東西讓別人去操心吧。

  約納眯著眼睛觀察馬特拉克提利,聽埃利奧特的聲音娓娓道來:「我們的四片大陸充滿戰火,無論想或不想,個體意志都會被征伐波及,所謂戰鬥職業,是民間對具有戰鬥力的所有種族個體的分類,不代表官方態度,也不具科學性,僅供參考。

  首先,具有強悍身體和熟練技巧、近身戰鬥的戰士,含軍方的輕步兵、重步兵、盾步兵、騎兵、龍騎兵、遊俠、騎士和民間的劍士、格鬥家、武僧、盜賊、力士等。

  其次,靈巧、精準、使用遠程武器作為攻擊手段的弓箭手,包括軍方的步弓手、騎弓手、弩弓手、投槍手和民間的箭手、獵人、吹箭手等。

  再次,具有強大精神能量、使用魔法和其他神秘力量戰鬥的法師,包括軍方的戰鬥施法團、隨軍神甫和五大行會的魔法師、占星術士、牧師、蒸汽傀儡師等。

  最後,通過修煉和傳承,擁有某些特殊體質和技術的特殊職業,包括念術士、動力釋放者、血脈繼承人、魔獸騎手、御風者和幽靈召喚師等等。

  這四大類職業之間沒有明顯界限,精通弩箭的盜賊或者肉體強橫的魔法師都存在於世間。對於每種職業,通常按照能力高低將之分為九個等級,例如……」

  「我的老師,柯沙瓦老師是七級占星術士。」約納醒悟道。

  「是的,大部分有行會支撐、有系統的職業按照九級遞增方式評定職業能力。七級占星術士距離第八級、即強大的占星術師只有一步之遙。至於第九級占星術士、即占星術大師,據說整個大陸只有……」

  「五個人。」約納低聲接續。想到不知所終的導師,他總是感到情緒低落。

  「沒錯。」埃利奧特察覺到他的抑鬱,沒有再繼續占星術的話題,「至於A51房間的成員,室長大人是極其罕見的、自發學習戰鬥方式並且將身體力量運用到極致的類型,若硬要分類,可以稱為力士。」

  約納點點頭。

  「錫比小姐是典型的箭手,她曾經接受過弓箭射擊的系統訓練,師承精靈系射術,可以稱為精靈射手。需要解釋一下『精靈』嗎?」

  「傳說中生活在北方大陸寒冷地帶的罕見種族,很少與外界接觸,壽命很長,精於箭術。」約納想到《西大陸地理測算》中與主題沒有多大關係的一段話。這本書指出,少部分精靈由北大陸遷徙到西大陸,藏身於森林地帶,行蹤隱秘,與世無爭。

  埃利奧特投過讚賞的眼神。「沒錯。至於我們,是流浪於世界的世襲騎士,不需要國王冊封,當然也沒有封地。可以說,是騎士中的另類,——當然,也是種族中的另類。」他用拳頭敲擊胸甲,錚亮胸甲上鐫刻著怒放玫瑰纏繞沾血長劍的家族紋章。

  約納點點頭。

  「耶空先生是修煉過南大陸佛國神秘法術的戰士,兼具第一類和第四類職業的特徵,可以稱之為魔劍士。我們深深欽佩他的戰鬥實力,他是可以信賴的夥伴,——在神智清醒的前提下。」埃利奧特說。

  約納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約納閣下是占星術士,當然屬於法師的類別。」

  「四級占星術士學徒。」約納確認道,「還不是一名合格的占星術士。」

  「閣下成長得很快。」玫瑰騎士微笑道,「最後,龍姬小姐屬於第四類職業,她是來自東方古老家族的繼承人,血統純正的念術士。當然通常她在扮演盜賊的角色,不到迫不得已,她不願展示特殊的能力。」

  「念術士……」約納不由重複這個字眼。

  「有空且龍姬小姐有心情分享的話,她會給你講過去的故事,我們不便多說。那麼就這樣……我們先迴避。一會兒見。」埃利奧特微微鞠躬致意,撥轉騎獸避讓開去。

  約納方才想到自己是來幹什麼的,頗不好意思地湊近六號坑邊緣,撩起法袍,解開皮帶。深不見底的巨坑吹出幽幽的涼風,約納連打了好幾個寒顫,一邊思考著即將到來的交租日和自己在隊伍中應該扮演的角色,一邊解決生理問題。

  乾草叉小隊取得扎維帝國的最新情報返回櫻桃渡在八目先生那裡交還任務,特別提到「黃金鐵錘」團長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派出兩名黃金地行龍騎士向東進發的用意,——提醒有私交的科倫坡人酋長早日遷徙,避免與扎維帝國建立新渡口的墾荒軍團發生衝突。

  八目先生沒有表現出驚訝,爽快地結清任務獎勵,約納暗地思考是否老爹和八目早在兩名龍騎士的殘屍上找到相關線索,只是要他們做二次確認;但無論如何,侵略者的到來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櫻桃渡的明天將如何,約納無法預見,不知老爹本人怎樣考量。

  他不止一次地想對夥伴們甚至老爹說出無名書上的預言。

  如果約納的猜測沒錯,預言展示的是櫻桃渡毀滅的情形,就在在深藍之月,準確的說,不久之後的4月26日。

  但17歲的占星術士學徒對背叛者賽格萊斯語焉不詳的敘述缺乏堅定的信心,對飽受惡魔附身之苦的自己更無信心,他無法判斷周圍的人會對這種無稽之談如何反應,再一次又一次內心的痛苦模擬中,約納的勇氣一點一點被消磨。

  「等安全渡過交租日之後再說吧……」他如是想到,心中明白這是種逃避。有什麼辦法呢?距離能夠獨當一面承擔拯救世界任務的騎士小說主人公,他差得太過遙遠。

  在綜合評分19分、戰績彪炳的乾草叉小隊裡,他是個明擺著的拖油瓶,頂著占星術士學徒的字眼,約納能做的不過是充當夜間照明的工具,以及發射兩束無傷大雅的灼熱光線。

  在危機四伏的世界上,他時刻需要隊友保護,如果不是幸運地入住A51房間、與友善的房客們成為朋友,約納可能活不過櫻桃渡的第一個日落,——敵人有無數合理合法的辦法把一名A級房客折磨至死,比如乾草叉們對A77「病犬」的哈囉德做的那樣:捏碎他的脊椎骨。

  越發覺自己弱小,約納越努力研讀占星術書籍,越發發現自己的孱弱;因弱小而產生愧疚,漸漸覺得隊友的關懷是一種嘲弄,約納的這幾天過得一點兒都不好,他有太多的心事想跟人說,可柯沙瓦老師不在身邊,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交租日漸漸臨近,約納的恐懼與日俱增,他小小的腦袋感覺就快要因憋悶而爆炸了。他想衝著六號坑幽暗的深淵大聲喊出內心的苦惱,可想了又想,只是抬起腳尖,踢落坑沿的一塊石子,小石子翻滾著落入黑暗中,沒有半點回聲。

  「走吧。」約納整理衣裝,走向埃利奧特。

  「好的。」玫瑰騎士不再說什麼,獨角獸昂起頭,沿房客們踏出的小徑,慢慢走向晨光中靜默的櫻桃渡。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4章 骷髏的新娘(下)

  當天晚上七點左右,金色太陽落入西邊的山脈,托巴、龍姬兩人陪伴著約納來到櫻桃渡中央,扶占星術士登上老爹的屋頂。

  這棟小木屋是上次不幸的毀屋事故後室長大人花兩天時間親手重建的,本著老爹修舊如舊的原則,無論斑駁的木門、坑窪不平的屋頂還是清漆剝落的外牆都保持著數十年如一日的破爛模樣,也不知托巴從哪裡找來這些殘破的建築材料,總之,老爹對托巴的手藝相當滿意,親口承諾乾草叉小隊擁有毀壞小木屋的無限權利,前提是室長大人能夠如同這次一樣完美地重建。

  但眾所周知,老爹的親口承諾沒有任何效力,櫻桃渡是運行於客房租賃協議55條附加條款上的鎮子,而保護者本人在二十年間沒有對附加條款進行任何修訂。

  約納舉起法杖,熟練地捕捉到星際線,點亮法杖頂端紅水晶中的照明星陣。光芒逐漸增強,黑暗如潮水退去,櫻桃渡中央亮起一盞輝煌的燈。

  「吃過晚餐了嗎,少年?」老爹從鐵皮房頂的破洞裡打招呼。

  「吃過了,老爹。」約納沖盲眼的老人揮揮手。他對不敗的傳說、櫻桃渡的保護者老爹大人倒是沒什麼恐懼感,覺得像柯沙瓦老師一樣,是個不大正經又愛閒聊天的絮叨老頭。

  「一路辛苦,蘇卡薩峽谷好玩嗎?有沒有見到美麗的執政官吶?」老爹擠擠眉毛。

  約納咳嗽兩聲,把羅斯•羅斯小姐的尊榮從腦海中甩掉。「很有趣,希望有機會能好好逛一逛。我見到執政官大人了,呃……印象深刻。」他誠實回答。

  龍姬在背後撲哧樂了。

  「羅斯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我喜歡她。如果她來這裡幫忙,八目那傢伙就能輕鬆不少。」老爹吧唧吧唧嘴,伸起手來:「喏,聖博倫的麥芽糖,來一點來一點,你肯定不會害怕把牙黏掉,——起碼到達我一半年紀之前的四十年內別怕。」

  約納遲疑著彎下腰,從破洞裡接過一小塊故鄉的糖果,放進口中。又涼又甜。

  老爹摘下白色四角帽,舒舒服服地半臥在床上,點起煙斗。煙味從破洞中升起,渺渺消散在淡藍色的空氣中。

  「我睡會兒,下班的時候別弄醒我。」老人抽完一袋煙,蓋上褐色毛氈斗篷,沖乾草叉小隊的三個人說。

  「是的,老爹。」站在屋邊、比屋子高出一個頭的托巴不安地揉搓著雙手,儘量把龐大的身體收縮到不引人注意的大小。

  除了聖河彼方的湍急水聲,櫻桃渡顯得明亮而安靜。

  約納站累了,換個姿勢,瞥到龍姬在旁邊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他。約納感覺有些侷促,裝作不看她,又不住偷眼去看,每次回頭,都與龍姬的視線相撞。漸漸的,占星術士學徒的臉紅了起來,他用空閒的左手不住整理法袍和兜帽,揉搓著衣角。

  「你花很多時間看那本書。」毫無徵兆地,龍姬開口了。

  「呃……什麼?」約納緊張起來,轉過身,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內衣口袋裡貼身收藏的無名書殘紙。

  「那本大書,叫什麼熊的。」龍姬比劃著。

  「哦。是的。我……想多學點東西。」約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東方女人說的是他帶來的兩本占星術教材之一《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之星際線初級實戰應用》。他確實花了不少時間在上面,尤其是攻擊性星陣篇章,但沒有導師在旁邊,進展很慢。

  「在我的國家,有一座高到看不見有多高的占星術塔,一到晚上,塔頂就發出漂亮的紅色和綠色的光,不管離多遠都看得到。」龍姬出神地望約納手中的小小太陽,黑漆漆的瞳仁中映出約納不知所措的臉龐。

  她很少講起自己的過去,把經歷藏得太深,以至於約納不知該怎麼延續這個話題。

  少年翕動嘴唇,發出許多毫無意義的音節,終於拼出一句整話:「我……呃,我過去就住在這樣的塔上。」

  「我知道。你們也會在夜裡發出紅色和綠色的光嗎?」龍姬盯著他。

  「有、時候會,當柯……柯沙瓦老師開啟黃道十二宮星圖的時候。」約納覺得自己的舌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蠢笨。

  「給我講講好嗎?」龍姬很感興趣地湊近他,髮絲中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輕響。一種微妙的味道隨風吹進約納的鼻孔。清雅的芳香。女人的味道。

  「好、好,當然。」約納迴避著黑髮女人的注視,將眼神投向斑駁的鐵皮屋頂。

  「呃,黃道十二宮星圖是一個非常巨大的裝置,柯沙瓦老師說,每一座占星術塔頂端都裝有一座星圖,只有塔的主人可以開啟。

  當擁有星圖的占星術士需要進行測量工作時,驅動能源星陣,十二宮星圖會從塔頂平台中央升起,懸浮在空中,將黃道十二宮的所有主星投射在塔頂的透明穹頂。

  你知道,天空的星星都是成對出現的,每一對星星中一顆是主星,以紅色表示;另一顆是從星,以綠色表示,於是整個星圖,就是紅色和綠色星星組成的光陣,每一對紅綠星星之間,懸浮著一條代表星際線的淡淡白線。

  我偷偷看過柯沙瓦老師開啟黃道十二宮星圖,太龐雜的星圖我不懂,但那很美,太美了。像焰火和螢火蟲共同起舞的夢。我、我從不知道從外面看它應該是什麼樣子。我猜,也很美。」

  「是的,很美,如同你說的,就像焰火和螢火蟲,——我們會說,夜空飛舞的煙火和流螢。」龍姬把寂寞的眼神投向無盡星空。

  約納不知該說什麼好,幸好東方女人沒有要求他再說什麼。兩個人靜靜分享著默契的沉默。

  「俺想看一看。帶俺在天上的媳婦和娃娃看一看。從遠處看就行,遠遠的看。聽起來真好。」托巴開口說。室長大人把戴著小帽的大腦袋擱在房簷上,一臉嚮往。「蘑菇農莊除了蘑菇,啥都沒有。他們沒看過海,沒看過聖河,啥都沒看過。挺虧的。」

  「他們……他們能看得到的。」約納連忙安慰道

  「真的,占星術士大人?星神是這樣告訴您的嗎?」托巴睜大雙眼,手指把鐵皮屋頂攥得吱吱作響。

  約納拍拍額頭。

  經過痛苦的抉擇,他決定說一個謊。「是的,」他點點頭說,星神對我說,所有在天上的人都能看到地上的美景,我們能看見的一切,他們都能從星星上看到。實際上,現在,他們正從某一顆星星上看著我們。或許這裡,或許那裡。」

  約納的手指劃過廣袤的星空。

  托巴沉默了。他摘下小帽,帶著敬畏和喜悅的表情,仰望星空。

  在這一刻,他才是最虔誠的占星術士,約納如是想到。

  他扭過頭,與龍姬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時間像是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約納低頭從屋頂破洞裡看老爹桌上的計時沙漏,多半的沙已經流走,四個小時的工作快要結束了。約納活動一下僵硬的頸椎,把法杖交換到左手,星陣因為這個動作出現波動,光明黯淡了一瞬間。

  出神的龍姬似乎被喚醒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透過聖河彼方不息的水聲,約納聽到了這聲嘆息,也嘗到嘆息中的苦澀。

  「那個……龍姬。」他鼓足勇氣開口,鼓足勇氣叫出女人的名字。

  「嗯?」女人看他。

  「我不明白什麼是念術士,呃,不是對你的過去好奇,是對你的職業……你知道,我的老師不會教導我這些,我今早問過埃利,他沒有說明……」約納吞吞吐吐尋找合適的措辭。

  「沒關係。」龍姬看上去並不反感這樣的對話,「念術士是你們對東方的特殊能力者的稱呼,在我的國家,並沒有這個詞彙。

  我的國家是由無數個家族構成的,每個家族都擁有綿長的歷史、森嚴的輩分、龐大的規模和世代傳承的獨特能力。能力是依宗緣傳承的,沿襲父系血脈的『宗親』繼承能力,引入外族血脈的『宗支』通常不具有家族能力。每個家族的成員的能力是在同一種特質(即血脈能力)的基礎產生的不同變異。這樣說,不知你是否明白?」

  「大概明白……」約納紅著臉回答。

  龍姬微笑著說:「對你們西大陸人來說,宗族觀念很難解釋清楚。這樣說吧,在我的國家有很多家族,有些家族有血脈能力,有血脈能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是有戰鬥力的,有戰鬥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成員有宗親繼承能力,繼承能力的宗親中又有一部分會因能力變異失去戰鬥力,剩下的人,就是你們所說的『念術士』。這樣說,明白些了嗎?」

  「明白多了。」約納點頭。他同時注意到龍姬不斷地使用「我的國家」這個短語,很少人會這樣形容祖國,儘管感到奇怪,他沒有就此追問。

  「例如,我姓龍,是繼承龍家姓氏和父親血脈的宗親,故具有龍家的血脈能力『冥婚』。

  簡單來講,龍家宗親在49天大的時候會在族長主持的儀式中與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男嬰、女嬰屍骨結婚,『冥婚』能力觸發,龍家人與亡者的靈魂通過不可見的紐帶結為一體。

  從這天起,龍家人用自己的生命能力為亡靈提供成長的養料,到龍家人成年時,亡靈也發育成人,具有往來陰陽兩界——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地獄與人間——的強大能力,龍家人通過召喚亡靈進行戰鬥。至於我的變異能力……我不能夠對別人說,對不起。」龍姬摀住紅潤的嘴唇。

  約納不寒而慄地盯著嫻靜安寧、用講床前故事的溫柔語氣談起東方大陸古老家族邪惡恐怖儀式的龍姬,用微顫的聲音回答:「沒、沒關係。當然。誰都有點秘密。」

  「而且,千萬不要誤解!」龍姬想起了什麼,急迫地說明:「『冥婚』是一種契約,不代表真正的婚姻,龍家人是可以結婚生子的。」

  「當然當然。」約納猛烈點頭,以至於頸骨發出咔咔響聲。

  再看龍姬,儘管是一樣的黑髮飄舞、眼神如水,但身上多了一層黑色的、散發東方**的詭異氣味的光環,讓人……飛蛾投火般更想親近。約納想到這裡,出了一身冷汗。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5章 夜晚的君王(上)

  伊厄科特爾升起在東方,鮮紅之月來臨了。

  老爹破木屋後牆的任務公告板上貼出醒目的告示:早繳費早享受,遲交租多危險。

  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線,A51的房客們並未表現出更多關心,室長大人早就湊足了全屋人的房費;唯有約納本人在惴惴不安中起床、吃飯、練習占星術、跟隨夥伴完成無足輕重的小任務、執行夜間照明、跟室友聊天、撫摸著無名書殘頁翻來覆去,直到睡著。

  「老兄,想什麼呢?」這天下午坐在屋前曬著太陽發呆的時候,錫比打著呵欠從屋裡出來,用小靴子踢踢約納的後背問。約納苦悶地瞟她一眼,沒說話。

  「喂喂。」錫比對這個態度很不滿意,在藍色占星術士學徒法袍上踢出灰色的梅花印。

  「小螞蚱,別打擾他。室長大人要我們去鎮子外採購食物。」埃利奧特從屋後轉出來。

  「連你都這麼叫我了……」錫比撇撇嘴,「好吧。一臉便秘模樣的老兄,一起去嗎?」

  「……去。」約納考慮了一秒鐘,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幹以緩解緊張情緒。

  今天是統一歷4月15日。也就是說,五個小時之後,他就要站在老爹的屋頂上、成為交租日死亡線戰役的目擊者甚至參與者了。

  按照夥伴們的介紹,從兩天前起櫻桃渡開始潛流湧動,在一次夜間突襲中,評分14分、綜合排名25名的A61房間「火石」小隊遭到團滅,六個人被敵人綁在床上、包紮好傷口、封住嘴巴、裹上厚厚的衣服,三四天後,A級客房的72小時致死追索時限以後,他們會孤獨而痛苦地脫水而死,除非得到援手,——可誰會去救援一個破產的、瀕死的小隊呢?

  由三個小隊組成的襲擊者們丟下了七具屍體,在沒有新隊員補充以前,這些小隊元氣大傷,生存變得愈發艱難,但起碼撐過近在眼前的交租大限。

  「為什麼?」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約納不解的問,「挑選一個不弱的對手,承擔那麼大的損失。」

  「俺知道。火石的傢伙們露富了,幾天以前俺在地下市集見到他們,那個又高又瘦的女領隊掏出一大袋金幣去買肉。大約……最大的松茸蘑菇那麼大的一袋金幣。」室長大人慇勤地比劃著。

  「夠三個A級小隊湊足房費的那麼大一袋。」龍姬補充道。

  「有時候我想……A級房客真的沒什麼保障呢。雖說生命安全受到保護,但像哈囉德或者A61房客們一樣,還是免不了被別人折磨致死。人們來到櫻桃渡、花了大價錢入住A級客房,究竟有什麼好處?」約納皺著眉頭。

  玫瑰騎士想了想,回答:「我們是這樣認為。

  第一,相比外面戰亂的世界,櫻桃渡本身是個相對安全的所在,有一定實力的人可能會被戰爭機器碾碎,卻可以在櫻桃渡自保。

  第二,櫻桃渡小隊之間的戰鬥不到迫不得已不會發生,聰明的小隊領導者會利用附加條款的各種漏洞引起老爹的干預;

  第三,窮到孤注一擲和富裕卻缺乏實力的小隊總是少數派,在實力與儲蓄都接近的隊伍之間,不會爆發戰鬥;

  第四,A級房客身份是留在櫻桃渡的最低門檻;

  第五,許多房客是躲避政府、軍隊或仇家的追殺逃到櫻桃渡的。閣下,你不妨看看附加條款20。」

  附加條款20在《櫻桃渡生存指南》中是比較不重要的一條,約納翻開書默唸著:

  附加條款20:訪客制度:

  1,不具有房客身份、並非被保護者本人邀請而來、自行進入櫻桃渡範圍(以櫻桃渡最外側1號至6號為邊界)者視為訪客;

  2,訪客在櫻桃渡逗留時間不超過4小時;

  3,訪客在夜晚十點半之前必須離開;

  4,女性訪客在逗留期間享受A級房客待遇;

  5,男性訪客在逗留期前十五分鐘內享受A級房客待遇;

  6,一天訪問櫻桃渡不超過一次,一個月不超過四次;

  7,訪客須遵守其他附加條款相關約定,否則視為對櫻桃渡保護者本人的直接挑戰。

  約納比較鄙視老爹的性別歧視,不過也明白了櫻桃渡對逃難者的意義。

  倘若追殺者踏過無權者聚集區的重重障礙、走進櫻桃渡,短短的十五分鐘後,沒等找到仇家就會被飢渴而窮困的房客們撕成碎片,——都不用老爹本人出手。

  「等等,那天襲擊我們的無權者小隊就是訪客咯。為什麼沒人對他們出手?」約納忽然想起那場他沒有親眼目睹的戰鬥。惡魔替他參與的戰鬥。

  「因為他們承接了任務。根據附加條款35,承接任務期間小隊受到一定的保護。不過我們根據追索條例40-6消滅了他們。多說一句,根據條款36,小隊可以對任意一個其他房間房客行駛『獨立指定』權利,將這個人納入本小隊的任務獎勵和保護追索範圍之內,當時我們獨立指定A77『病犬』的傑夫塔法師,所以他可以合法地使用法術攻擊無權者小隊。」埃利奧特侃侃而談。

  約納頭昏腦脹地擺擺手,老爹的55條附加條款是個噩夢,真的。

  玫瑰騎士當先領路,錫比自來熟地挎著約納的胳膊踢踢踏踏走在櫻桃渡的石板路上。

  「老兄,幹嘛愁眉苦臉的?昨天吃的黑金地鼠肉不好消化?我早就跟大叔說了,那玩意兒要多烤些時間,然後做成肉湯燉著吃,要不跟石頭似的沉在胃裡,讓人家一個禮拜都想要跑廁所,——但什麼都拉不出來。」小螞蚱用綠眼睛瞅著約納,辛苦憋著笑說:「要不,幫你找點瀉藥?話說咱們剛認識的那天,我記得……」

  「……我不是便秘,錫比。」占星術士學徒連忙把痛苦的話題掐死在襁褓中。「我擔心晚上的死亡線。」

  「哎呀,給點信心好不好?另外,要叫妹妹!」錫比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把差點把約納的小心肝從嘴裡打出來。

  「我們很強的啦。你都沒看到我發威的時候,誰那麼想不開打我們的主意啊?老哥你就乖乖的站在房頂上舉著大蜡燭光芒萬丈,我幫你把搗亂的人一腳一個全部踹飛,一轉眼,交租時限就過了,我們高高興興吃完老爹親手做的牛肉繪飯,回家睡覺,好不好?」

  玫瑰騎士從獨角獸背上回頭搭腔:「放心,閣下,這個月的局勢沒有以往那樣緊張。隨著戰亂和起航日的臨近,大批房客入住櫻桃渡,鎮子內部的財產充裕起來,通過搶劫和任務,大部分小隊之間已經完成了財富的重新分配,湊不齊租金的只是極少數倒霉鬼罷了。我們會保護你的。多說一句,老爹的牛肉燴飯真的不錯。」

  「我憂慮但充滿希望。」約納抿著嘴,裝作大義凜然。

  三個人沿向東的小路,經過2號坑,走出櫻桃渡。

  狹窄的緩衝帶旁邊,出現無權者密密麻麻的破爛窩棚,窩棚區中央留出橢圓形空場,每個單數日子的下午,這裡會擺滿交易各種食物的小攤位,夜晚之王W先生為這個傳統的地下食物市集提供庇護。

  約納好奇地端詳路邊的窩棚,這些用糟朽木樁、骯髒麻布和亂糟糟的麻繩綁成的臨時建築看起來經不起一場稍大的風雨,每個窩棚下的黑暗裡都擠著好幾雙不懷好意的綠眼睛。

  開市時間禁止械鬥,無權者和櫻桃渡居民們混雜成擁擠人流,鏽跡斑斑的長劍與錚亮鎧甲相撞發出清脆響聲,滿臉泥污的侏儒小偷在雙腿間鑽來鑽去,空氣中散發著烤土豆的香味和淤泥的惡臭。

  不知何處,吟遊詩人彈著塔拉琴唱起古老英雄的敘事曲,約納聽出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主持修建紅石堡的溫格一世女王陛下和她的戀人紅石公爵的故事,他故鄉的故事。

  他想湊近一些,多聽一聽熟悉的曲調,但人流把他們推向相反的方向。吟唱聲逐漸遙遠,A51的一半房客來到了市集中央。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我們要買什麼?」約納抬頭喊道。

  高大獨角獸背上氣概超然的金發男子比怪異的以茲人更引眼球,但周圍的無權者與房客們都刻意迴避目光,不與玫瑰騎士對視,顯然乾草叉小隊的形象代言人頗具威懾力。

  埃利奧特俯下身,帶著慣有的和煦微笑回答道:「室長大人的原話是:『把下周的食物買齊了唄,再買點好吃的。』我猜他要我們採購的是十磅黑金地鼠肉,二十磅土豆,十磅胡蘿蔔,二十磅甘藍,四十磅硬面包,十二盎司精鹽,半磅胡椒粉,一整塊岩石奶酪,以及其他新鮮肉類和蔬菜。」

  「那我們倆負責新鮮的東西,你負責其他的。」錫比嘿嘿一笑,從埃利奧特行囊裡掏出兩枚銀幣,拉約納鑽進人流,把負重任務丟給無奈的玫瑰騎士。

  跌跌撞撞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腳,兩人來到市集西南區域,當季新鮮食材交易區,約納發覺小螞蚱仍然攥著自己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卻不捨得抽回來。

  大約四十個以石塊和木板搭成的攤位散亂分佈,這裡顧客不太多,顯然相比硬面包和黑金地鼠肉乾,昂貴的新鮮食材性價比太低了。

  交完下月房租後托巴手中還有點餘錢,巴澤拉爾農民本著樸素的生存理念將錢全部丟給採購員,——懂得生存的人絕不會虧待自己的胃。

  錫比毫不在意其他人貪婪的目光,把兩枚銀幣像玩具一樣拋著,東看西看。

  「喂喂,看那是什麼?」她興奮地捏住約納的下巴,把占星術士學徒變形的臉扭向右方。「三線蟲耶老哥!第一次在這裡見到活的三線蟲呢!」

  約納呼吸艱難地瞟見那個搭得歪歪斜斜的攤位上擺著碩大的陶盆,半盆清水裡密密麻麻游動著半尺長肉紅色帶金線的不知名肥碩蠕蟲。

  他咳嗽著掙脫小螞蚱的魔爪,退了一步:「這是什麼玩意兒?」

  「巴澤拉爾山區特產,少爺。」攤主是個黑不溜秋的小個子,細脖頸上頂著個大腦袋,腦袋上戴著髒兮兮的四角帽,他正儘量擠出動人的微笑,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齒:「在巴澤拉爾東部山區的溪流裡生長的,靠吸取魚類血液生存的三線蟲是俺們老家最引以為豪的特產啊少爺!絕世美味啊少爺!」

  「這玩意兒……能吃?」約納謹慎地湊近一些。《西大陸地理測算》上提到過一些奇特生物,但不包括這種號稱可食用的噁心蟲子。

  「啥價格啊?俺從小吃到大的,別蒙俺啊。」錫比一張嘴,帶了一股濃濃的巴澤拉爾口音。

  約納知道小螞蚱是山區人,但平素標準得嚇人的大陸通用語讓他總想不起她與口音濃重的托巴大叔是老鄉的事實。

  「小姐,看在老鄉的面上,每條二十銅幣。當然,等價物也收,要附上W先生定價的。——保證給您挑最肥的!」攤主取出一根樹枝,慇勤地攪動陶罐裡的液體,三線蟲們起勁地跳動起來,幾乎蹦出水面。約納覺得一陣反胃。

  「搞屁呀!貴得離譜咧!一個銀幣給我三十條,不然轉身就走。」錫比揪住約納的袖子,作勢要離開。

  「不行吶小姐,現在扎維人都打到王城了,商路全部封閉,這些蟲子是我冒死從山區帶出來的,就只剩這麼多,還指望賣點錢住一個月A級客房吶。回回手吧小姐!」攤主哀求道。

  「走走。太扯淡了。」錫比氣沖沖拉著約納真的轉身就走。

  攤主在後面哀叫道:「少爺!二十銅真的不貴吶!是俺的買命錢吶!最低十八銅咧!十五!最低十五,不能再低了!」

  「呃,我說……」約納回頭看看,再扭頭看錫比,想說點什麼,但拗不過小螞蚱的蠻力,被錫比頭也不回地拖離現場。

  拐過一個彎,賣噁心肉蟲的攤位看不到了,錫比沖約納眯起眼睛笑了:「不會討價還價吧老哥?我們在這裡等兩分鐘,保證他把三線蟲打包好了送過來。」

  「啊?那個……他賣一個銀幣五條,你買價是一個銀幣三十條,未免差太遠了吧?」約納撓頭。

  「都說啦,三線蟲是山區特產,外面的人根本不認得,也不曉得怎麼吃,這種美味在南方沒什麼銷路的,我們可能是今天下午問價的第一個買家,他要不賣才是發瘋呢。」錫比嘿嘿笑著,把因擁擠而散亂的小麥色頭髮塞進脖子上的束髮銀圈。

  沒等約納發表議論,黑漆漆的山民就出現在面前,捧著裝滿水的小陶罐,垂頭喪氣地鞠躬:「少爺,小姐,三十條三線蟲,全是肥的。」

  約納愕然接過陶罐,錫比笑嘻嘻地掏出銀幣,彈一枚出去。

  攤主接住銀幣,仔細查看,又放進嘴裡咬一口,吞吞吐吐地說:「這個是埃比尼澤銀幣,裡面含錫的,不能算足額吶小姐。要麼給俺換一枚聖博倫銀幣好不……」

  「那好,我們不買了。」小螞蚱用下巴示意約納交還陶罐。

  攤主馬上立正敬禮:「謝謝少爺小姐!下次再惠顧吶!」說完鑽進人流不見了。

  愣了半晌,約納端陶罐的右手翹起大拇指:「高手。」

  「謝謝~」錫比還以裝模作樣的宮廷蹲踞禮。

  當天下午,除了活力十足不停蠕動的肉蟲子之外,他們還買了兩隻碧綠的甜瓜,一大塊新鮮鹿肉,幾條用來燉湯的小魚。

  小魚來自距此不遠小湖泊,雖然聖河彼方中盛產各種大型魚類,常年和湍急河水搏鬥使得這些魚類肌肉結實強韌、充滿嚼勁,為禦寒而產生的大量脂肪又使口感柔化,西大陸多年盛傳河魚的美味,但河北岸沿河而居的科倫坡部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污河水,就連用水也只允以挖坑滲水的方式間接取水,捕魚絕對是最大的禁忌。

  西大陸享用不到聖河的河魚,南大陸則不同,聖河南岸居民毫不忌諱食用魚類、飲水及泛舟,坐渡船到南方去吃魚,這可是和平時期西大陸貴族時髦的出遊活動。

  抱著東西擠回市集中央,一眼就看到鶴立雞群的埃利奧特,獨角獸身上掛滿鼓鼓囊囊的布袋,顯然是採購的戰果。

  玫瑰騎士正俯身跟什麼人說著話,約納與錫比走近些,發現附近的顧客自覺圍成一個圓圈,給對話的兩人留出二十尺見方的空間。

  吧嗒一聲,錫比手中的甜瓜和鹿肉跌落在地,甜瓜骨碌碌滾出去,被一隻穿長靴的腳輕輕踩住。

  埃利奧特對面的男人彎腰撿起甜瓜,在手裡拋了兩拋,一笑:「這是扎維的黃金瓜,很甜。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買到侵略者的特產,有點諷刺。有點悲傷。不是嗎?錫比。」

  約納扭頭看身邊的人。錫比微微低頭,眼神陰冷地盯著那個男人:「別來打擾我們。」

  「錫比小姐,我不是故意……」玫瑰騎士顯得有點尷尬,攤開雙手想解釋,錫比用一個閉嘴的手勢截停他的陳述。

  綠衣女孩把頭髮仔細束好,踏踏地面,抬起左腕,「錫……妹妹,你……」在約納詫異的詢問裡,白皙手腕上的銀蛇活動起來,蛇口咬住女孩的腕脈,一絲鮮血流出,又迅速深入蛇鐲中,刷的一道銀光耀花人們的雙眼,那柄巨大的、銀光流轉的、帶著致命鋒銳氣息的大弓出現在錫比手中。

  圍觀者驚恐地後退,喧鬧的市集迅速安靜下來,小螞蚱用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的碧綠眼睛盯著那個男人,聲音低沉地說:「你走,不然就開戰。」

  約納抱著陶罐不知所措。

  那個男人身材不高,穿著沾滿泥濘的小牛皮靴子,亞麻白襯衣外披著件綠色斗篷,戴一頂大簷禮帽,帽簷下灰白捲髮遮過眉毛,露出一雙漠然的褐色眼睛。

  「別這樣,錫比。」他嘆口氣,摘下帽子。

  「少來這套,W先生。」錫比盯著他,慢慢拉開弓,一支繚繞光芒的長箭在空氣中凝結。

  「W先生?」約納張大嘴巴。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上)

  那天下午在市集發生的事情錫比禁止他們對任何人提起,但實際上沒有任何難以啟齒的事件發生,在短暫的對峙後,W先生很有風度地鞠躬退走,消失於無權者的簇擁之中,留乾草叉小隊的三名採購員站在市集中央對視無語。

  「那個,錫比……」約納試圖問問情況,但小螞蚱甩手收起魔法長弓,用一個惡狠狠又噙著眼淚的決絕眼神把約納的詢問殺死在襁褓中。

  「我們回家。」錫比踢開一名礙事的圍觀者,當先走向櫻桃渡方向。

  約納撿起女孩丟下的食物,抱著陶罐,搖搖晃晃走在埃利奧特身邊。

  「那個,埃利……」他低聲詢問。

  玫瑰騎士豎起食指:「噓。我們最好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有機會再解釋。」

  「呃,好吧。」

  坐在A51房間裡,天色已經擦黑,該上工了。

  托巴看到那罐肥碩的三線蟲,興奮得拎起約納轉了三個圈,吧唧吧唧在約納腦門上印了兩個濕漉漉的大唇印。

  「俺這就生火做飯,有口福啦!」室長大人念叨著晚上的菜譜,龍姬及時潑了一把冷水:「今天是交租日。晚上有老爹的牛肉燴飯吃哦。」

  「燴飯燴飯!三線蟲蟲當夜宵!」錫比亢奮地蹦起來。

  「如果能活到那時的話。」約納小聲嘟囔道。

  埃利奧特站在他身邊,獨角獸友善地用嘴巴拱一拱占星術士學徒的後背,雪白的鬃毛掃過約納的臉頰,約納忍不住咯咯笑了。

  「沒事的,閣下。」玫瑰騎士微笑說,「只要閉上眼睛,再睜開,難熬的時光就過去了,這個法子百試百靈。」

  約納撫摸著獨角獸的大腦袋,嘆口氣:「真的?」

  「真的。」騎士用拳甲敲敲自己的胸膛,表示肯定。

  「那好吧。」約納掃視自己的夥伴們,人們圍繞在詭異扭曲的肉蟲子食材旁邊或饞涎欲滴或茫然無助地討論著巴澤拉爾山區名菜的做法。

  最後一線陽光降入西方的群山,夜幕籠罩了沉默的櫻桃渡,——沉默中醞釀著暴風雨的櫻桃渡。

  約納閉上眼睛。

  約納睜開眼睛。

  星陣之光刺痛他的雙眼,緊握法杖的右手不停顫抖,一滴溫暖的液體從額頭緩緩流下,掛在嘴角,鹹鹹的。

  最難熬的時光果然過去了。

  沙漏流走最後一顆白沙,現在是4月15日夜間11點。死亡線已經被櫻桃渡拋在身後。

  小木屋裡,老爹已經上床就寢,一大鍋熱騰騰的、散發誘人香味的牛肉燴飯擺在廣場中央、小木屋門前,留給延續了下一月租約的房客們享用,但食客們還沒有出現,留在廣場上的,只有屍體。

  三十六具屍體。

  年老或年少、男人與女人、不同種族、各樣職業,奇形怪狀的屍體。

  人體與鋼鐵揉在一團;一隻完好無損的手牢牢握著劍,守護一旁被燒為焦炭的身軀;站在遠處的那具青綠色的屍體看起來沒有一絲傷痕,但凝固的眼球裡有最深沉的痛苦;在一具巨大的牛身以茲人的殘骸旁,倒著五六個殉難者,以茲人瀕死的一擊把周圍的所有敵人變作扎滿鋼針的刺蝟。

  死在乾草叉小隊手中的,只有一人。一個絕望的、在死亡線前一剎那尚未湊足房費的戰士,不幸被分配到空房間內無法組成小隊的獨行者,一個可悲的強者。

  約納睜開眼睛,看到這名戰士的屍體半跪在他身邊,兀自不倒,耶空的名刀「佛牙」從他的後腦勺刺入,攪碎了他大腦中最後的希望。

  這名敵人沖約納的法杖和小鹿皮包而來,與耶空戰鬥了三四個回合,劍風割破了耶空的頭皮,南方人用佛牙將他牢牢地釘在屋頂上。滴滴答答,血順著長刀淌向屋簷,又從屋簷滴滴落下。鮮血濺了約納一臉,耶空走過來,伸手從約納臉上沾一點血,送入口中,品咂一下,嘆了口氣。

  約納用衣袖擦拭血液。他一直閉著眼,這場殺戮,他沒看到,——很慶幸沒看到。

  但刀劍砍入肌肉的鈍響、弓箭劃過空氣的尖嘯、魔法轟擊地面的爆鳴、含痛**與瀕死哀號,他都聽到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描繪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在死亡先前做出的最後努力。

  7時23分:一支終於湊齊房費的隊伍奔向老爹的木屋,在廣場邊緣遭到攔截,在十餘名襲擊者的圍攻下,五個人很快倒下喪失戰鬥力,僅餘的一人故意迎向對方重戰士的鐵錘,被砸扁胸膛。A級房客的生命權益受到老爹保護,三秒鐘之後,重戰士被老爹轟殺。事後約納沒有找到那名重戰士的遺體,唯有兩隻穿著鋼鐵戰靴的腳站在那兒,證明主人曾經在世上存在。

  7時50分:以茲人帶領的小隊追逐一名盜賊來到廣場,盜賊靈巧地閃避弓箭與投槍,高速奔向小木屋,直到以茲人小隊中神秘職業者在五十尺開外捏爆空氣,一個小小的爆炸氣團凌空轟破盜賊的腹部。

  盜賊拖著鮮血和腸子繼續爬行,畫出蜿蜒的紅色尾跡,他右手中的錢袋幾乎伸到小木屋的門檻,他凸出的雙眼已看到桌子後面打著瞌睡的老爹皺紋縱橫的臉。他喉嚨咯咯響動,但沒能說出登記房間的最後遺言,以茲人用巨大的牛蹄踩碎了他的脊椎骨。——事後別人告訴約納,盜賊是冒險潛入的無權者。他成功偷到以茲人小隊的房費,只差一點逃過憤怒失主的追殺。

  8時20分,以茲人繳納了房費,搖晃著依然飽滿的錢袋離開廣場。鋪天蓋地的火流星毫無徵兆砸下,炙熱火焰映紅了以茲人的眼睛,這頭人面、牛身、渾身嵌滿鋼針的怪物立刻還擊,飛針噗噗地在偷襲者身上釘出血洞。

  火流星落在以茲人身上,不痛不癢,沒有濺起一絲火星,偷襲者隊伍中的幻術師導演了這場好戲,讓以茲人隊伍遭到40-6附加條款的致命反擊。在團滅以前,以茲人臨死發射全身飛針,收割掉五個人的性命。

  9時01分,兩支隊伍在木屋前對峙。一支是G級客房小隊,比起A級房客,他們受到老爹更多方面的保護,約納不記得詳細條款,但似乎嚴重的身體傷害是不被允許的,如骨折、殘廢、內臟破裂、大出血等,也不允許「以任何方式直接導致G級房客在144小時內死亡」。

  另一支,準確的說,是一個人,傳說中櫻桃渡的最強小隊V2「碎屑」的一員。名叫瓜達爾的僱傭兵是個黑皮膚的大鬍子,背上背著一對黝黑的鑄鐵權杖。

  「這是搶劫。」瓜達爾抱著手臂說,「我的僱主認為你們不適於在櫻桃渡住下去了,尤其是你們搞砸了那個簡單得要死的任務以後。那麼,丟下錢袋,轉身離開,廢物。我答應不傷害你們。」

  G級小隊決定反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瓜達爾沒有攻擊,只是抽出權杖,擂動空氣,把他們的每一次攻擊粉碎在空氣中,六個人被一步步逼離,直到截止線結束,他們失掉房客身份,又十五分鐘後,他們的訪客A級權限自動撤銷。瓜達爾板著臉,用權杖挨個砸碎六個腦袋,彎腰撿起錢袋,掂一掂,轉身離開。

  10時20分,一場混戰。戰鬥的聲音充滿耳朵,約納分辨不出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人們不斷死去。不止一名魔法師或念術士參與進來,地面不停顫動,「很壯觀呢!」錫比在旁邊評論。

  10時30分,老爹打著呵欠,把最後一枚沾血的銀幣鎖進錢箱,走到屋門外,揭開鍋蓋,用長柄勺攪一攪熱氣騰騰的牛肉燴飯,宣佈:「感謝各位房客的支持,下個月,還請多多照顧哦!」說完,回屋睡覺。

  戰鬥立刻停止了。

  失去身份的新無權者們要在15分鐘A級權限消失前隱蔽起來,在4個小時訪客時限內離開櫻桃渡。他們破產了,且遍體鱗傷,生存將變得極其艱難,他們留戀地看一眼死氣沉沉的褐石房屋,走入黑暗中。血液靜靜流淌,火魔法在石板地面旺盛燃燒。到明天,地面會平復如初,屍體會消失不見,沒有任何跡象能夠表明這裡曾發生激烈戰鬥,奪取幾十條鮮活的生命。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8章 沾血的晚餐(下)

  約納睜開眼睛。

  埃利奧特站在屋旁,扭頭看他:「瞧,結束了。」

  「吃飯吃飯!」錫比拍著手從房頂跳下去,衝向那口大鍋。托巴與埃利奧特談笑著走過去,龍姬拍拍約納的後背離開。耶空帶走了屍體。

  人們不知從哪裡出現。從櫻桃渡數不清的低矮石屋的縫隙裡,從約納法杖上的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裡,從長久的對立與戒備裡走來。

  約納從沒見過這麼多人,也沒想像到櫻桃渡容納了這麼多人。

  人們臉上帶著笑容,儘管手上或許沾著鮮血;聊著天,像親密無間的兄弟。摩肩接踵,人們圍聚在中央廣場,圍攏在老爹的牛肉燴飯跟前。

  約納站在屋頂,茫然地看他們;許多人抬起頭,眯起眼睛,友好地衝約納點頭。

  一些熟悉的面孔出現了。八目先生。A77房間的墮落法師傑夫塔(他的僱主丹先生沒有出現)。穿著不合時宜的宴會盛裝的V級客房貴賓們。「碎屑」小隊的瓜達爾。

  在櫻桃渡長久的歷史中,交租日的晚上、享用老爹的牛肉燴飯的神聖時刻,是約定俗成的停戰時刻,在這一刻沒有僱傭和被僱傭、朋友與敵人,只有一群在戰亂時局躲避於老爹羽翼下的西大陸居民,與以往不同的是,星光下的聚會,變成占星術士學徒以照明星陣點亮的白晝聯歡。

  屍體被人清理了。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了廣場,嗡嗡的談笑聲點燃空氣。老爹在房間裡不滿地嘟噥著翻了個身。

  「好香~」錫比趴在鍋沿,小鼻孔一抽一抽地捕捉著熱蒸汽。

  「別鬧別鬧,八目老爺來了。」約納一把揪起小螞蚱放在自己肩頭,摘下小圓帽,恭謹地後退兩步。

  人潮分開,八目先生用白絲帶紮著紅頭髮,穿藍色長裙,挽著袖子,大踏步走來。她身後跟著幾名強壯漢子,每人托著一大摞瓷盤。

  八目先生站定在大鍋前,抄起長柄勺,大聲說:「又到吃牛肉燴飯的時候了。首先感謝來自聖博倫的小夥子這些天來每夜為我們照亮,他們執行任務離開的那幾個晚上,相信很多人都失眠了。光明是最好的東西,不是嗎?」

  人們笑了,鼓起掌來。約納的臉騰的紅了。他想藏在什麼地方,可高高站在房頂的,只有他自己。占星術士學徒不自覺地攥緊法杖,以至於照明星陣發出忽明忽暗的閃光。

  「老規矩,誰也別搶,都有份。哦……今年的燴飯不大一樣呢。金發的騎士,你能告訴我老爹用了什麼材料嗎?」八目先生盛起一勺燴飯聞了聞,轉臉問埃利奧特。

  「當然,女士。」玫瑰騎士走前兩步,「剛才我們就感覺氣味的些微不同。就我們可以辨別的,今天的牛肉燴飯使用了巴澤拉爾野牛肉、甜紅椒、洋蔥、青蔥、奶油、紅辣椒粉、胡蘿蔔、大蒜、黑胡椒、肉桂、肉荳蔻、丁香、扎維帝國愛普敦莊園紅酒、鹽和白飯,與上個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減少了肉桂與奶油的份量,所以甜味會減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種材料給牛肉燴飯帶來關鍵性的譜調改變,一種含鐵的、帶有咸鮮味的輔料。很新奇的做法,我們很期待燴飯的味道。」

  「連你都說不出添了什麼呢。」八目先生擺擺手。

  「雞湯,一定是雞湯。」一名大腹便便的V級貴客叫道。

  「按東方食譜的話,也許是醬油膏。」背長槍的黑髮男人說。

  「我聽說巴澤拉爾山區有一種含鹽的岩石,丟進水裡煮沸就是現成的鮮湯,當地人用來料理一種叫做三線蟲的詭異食材。老爹是巴澤拉爾人,或許,就是這種鹽岩的湯液。」陰鬱的聲音說。是墮落法師傑夫塔。

  「嘿嘿,三線蟲!」錫比坐在托巴肩頭,不安分地晃動雙腳。

  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房客們對燴飯做法這個無聊話題如此有興趣,讓約納覺得很詫異。

  老爹在房間裡翻來覆去,哼哼唧唧,終於撲騰一下坐起來,吼道:「是血啊!你們這些笨蛋,房頂上死了個倒霉鬼,他的血流進我的飯鍋了。就是血而已啊!現在吃飯然後滾回去睡覺,煩死了!」

  「哦,是血啊……」人們恍然大悟,躍躍欲試。

  「在東方,人們把血當做主要的料理食材呢。」黑髮的男人說。

  「聽說血做的湯很美味!」大肚子的V級賓客一臉嚮往地說。

  唯有一個穿長袍的傢伙念叨著:「我是虔誠的信徒,創世主和主神席拉教導我們,不可食用血液,尤其不可食用四蹄動物的血液……」

  「人是四蹄動物嗎?」旁邊有人捅捅他。

  「說的是啊!我真傻!」這人眼睛一亮,把脖子上代表文字與繪畫之主神席拉的三角形銀墜往脖子後面一甩,擠向廣場中間。

  八目先生用勺子磕磕鍋沿,「都別擠都別擠,一人一盤啊,不許吃完再來領,聽見沒有?」她盛了滿滿一勺燴飯,扣在瓷盤裡,遞給身邊的托巴:「喏,給你的小姑娘,她饞壞了。」

  「謝謝八目姐姐!」錫比歡呼一聲,從室長大人手裡接過盤子,抄起小銀勺,把色澤紅亮誘人的牛肉燴飯送進嘴裡,咀嚼兩下,滿足地閉上眼睛,從鼻孔吹出一口美味的嘆息。

  人們饞涎欲滴地擁擠過來,八目先生一邊叫嚷著維持秩序,一邊盛出一盤盤燴飯,傳遞給大家。

  咀嚼聲、餐具撞擊聲、滿足的嘆息聲和讚歎聲充斥了空間,大家站立在櫻桃渡的明亮的夜色裡,肩並肩享用交租日之後老爹的特製牛肉燴飯,表情愜意,氣氛和諧。

  約納掃視四周。埃利奧特、托巴,連耶空也端起了盤子。

  「喂,小夥子,特別給你留的,辛苦嘍。」八目先生踮著腳尖伸長手臂,把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燴飯遞上房頂。

  「謝……謝謝,夫人。」約納彎腰致意,示意手中拿著法杖,不大方便進餐。

  「當然。」八目先生笑了,「最後的才是最好的。」她自己也盛了小半盤,享用起來。

  燴飯的味道非常香。燉得軟爛的牛肉堆在酒紅色濃稠醬汁拌好的白飯上,讓人看上去就食指大動。約納從中午起就沒吃過東西,這時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他看著那盤誘人的飯菜,卻沒有半點食慾,打心裡感到噁心。

  你們怎麼了?

  約納想問說笑著的、品嚐著食物的人們。你們不記得嗎?這飯菜裡,有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血肉呢!

  他見過殺人。但沒見過殺人後的這種冷漠。櫻桃渡的冷漠,讓他毛骨悚然。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59章 浴火的新生(上)

  顧鐵像帶領妻子歐律狄克逃離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樣,不斷奔跑,不敢回頭。

  在身後緊緊追趕的不是地獄三頭犬與復仇女神,是火焰,是GTC納米機械與量子計算生物蝕刻技術的最高科技結晶,是吞噬一切有機物與無機物的滅世之炎。

  「他們瘋了!」顧鐵氣喘吁吁在林間狂奔,艱難地喊著,「把局面搞得這麼難收拾,在聯合國怎麼下台?」

  「哈哈哈哈,GTC的憤怒證明濕婆的成功,我們成功了,夥伴!馬來西亞的戰士們完成了任務,卡達伐羅降下黑暗,這場災變能告訴世人許多東西,就算我們就此死去,歷史也會銘記我們的名字!」巴爾臉上洋溢著病態的嫣紅,滿臉喜悅。

  顧鐵無語地望著一邊逃命一邊手舞足蹈的印度人。

  林間氣溫越來越高,泛黃的樹葉捲起邊角,視線因腐殖質裡湧出的熱蒸汽而扭曲,身後的熱風夾雜著低沉的不祥咆哮聲吹來,彷彿身後追逐的是一個嘟嘟囔囔的、渾身著火的遠古巨人。六個人的影子細細長長投向前方,奔跑像在追趕自己的影子。

  知道指望不上沉浸在狂喜裡的老朋友,顧鐵快速計算著逃命的可能性。

  一個又一個方案被否決,無論如何,人類移動的速度比火焰蔓延慢得太多,在邪火點著屁股之前,他們甚至都逃不出普利斯基國家公園。

  忽然顧鐵眼睛一亮:「喂,要不要再賭一下?」

  「賭什麼?」巴爾撥開一株礙事的野草莓,腳下一踉蹌,安珀從旁邊扶住領袖。顧鐵嫉妒得一撇嘴。

  「賭GTC的老頭子們能從激怒中醒過來恢復理性。」顧鐵眯起眼睛,擦擦流到眼角的汗,伸手向前:「轉向東北方向,安珀,地圖給我。」

  六個人的楔形小隊折向東北前進,顧鐵展開地圖,跌跌撞撞地在上面找到想要的東西。

  「很好,比我想像得要近一點。同志們,同學們,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撒丫子狂跑,在屁股著火之前跑出7公里路程,然後做一次賭博。明白了嗎?」

  「不明白,不過聽你的。」巴爾心情很好地瞅他,眼睛亮晶晶的。

  「得了得了……逃命吧。」顧鐵懶得理他,把槍械和負重甩在地上,張大鼻孔,忍受著肺裡火燒火燎的感覺,無視灌滿乳酸的雙腿,埋頭狂奔起來。

  人在生死關頭能爆發出多大潛力?顧鐵沒研究過這個問題,不過對這次7公里輕裝越野的結果他還比較滿意。

  大火越燒越近,幾乎追上他們的腳步,定音鼓用所有餘下的炸藥佈置了兩次定向空爆,試圖用衝擊波吹散火焰,但粘稠的暗紅色火光像違反物理常識一樣貼地延伸,根本不受影響。

  筋疲力盡的六個人來到指定地點的時候,火焰的實際邊緣距離他們只有短短五十米,分子級燃燒的巨大熱量使大火範圍外的樹木紛紛落葉枯萎,迅速碳化,地面的腐殖質與草本植物已經被外圍火線覆蓋,六個人腳下成為枯黃冒著火星的炎熱地帶。

  人們轉過身子,第一次正面面對這場莫名的詭異大火。

  熱風吹起巴爾的黑髮,他的眉毛以可見的速度蜷曲。「咳咳……就在這裡了?」他咳嗽著詢問。

  顧鐵感覺自己的肺像個巨大風箱,貪婪地吸取著灼熱空氣,如果不是燃燒效率很高、煙塵很少,他早就被吸進去的大量灰燼嗆死了。

  因劇烈運動而變得模糊不清的視野被暗紅色充斥,火牆以一種緩慢的、扭曲的、沉滯的形態蠕動過來,散發令人絕望的高熱,空中形成三百尺高的火龍卷,熱空氣捲起燃燒的樹木、岩石甚至溪水,在高空降下紛飛火雨。

  「呼哧……就是這裡……咳咳咳……如果末世真的到來,我希望是這種景象,真美……」

  「咱們很少意見統一,不過這一次,我挺你。」巴爾彎著腰,拍拍顧鐵的肩膀。一截紅熱的樹幹帶著尖嘯掉落下來,沒等砸在顧鐵的腦袋上,就在空氣裡摩擦為漫天火星。

  「信者靈魂乎,出離此世,因造爾,全能天主父之名;因替爾受難者,耶穌基督,活天主獨子之名;因降臨福寵爾者,聖神之名;因諸天使,及宗使者之名;因諸聖座,及為主者之名……」蘇拉嬸嬸跪伏與地,面對滔天大火開始禱告。

  顧鐵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頭。

  「因諸神宗,及諸能者之名;因諸光耀,及烈神者之名;因聖教古祖,及聖先知之名……」蘇拉嬸嬸閉上眼睛。

  顧鐵收起無名指。

  「因諸聖會修,及獨修者之名;因諸聖童女,及諸聖人聖女之名;望爾今日,賴主仁慈,至於太平之所,而住於天堂……」蘇拉嬸嬸握緊項鏈上的銀十字架。

  顧鐵收起中指,用食指比劃出「1」。

  「為是吾主耶穌基督……」蘇拉嬸嬸的表情由恐懼而平靜。

  顧鐵收起食指,握緊拳頭。

  「阿門。」蘇拉嬸嬸結束了臨終悼辭。

  毫無徵兆地,光與熱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黯淡下來,帶火的樹木岩石噼裡啪啦落下,掉在地面熔融出的巨大孔洞裡。

  蘇拉嬸嬸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距離他們僅二十五碼的地方,無邊無際伸展著鋪滿紅熱岩漿的巨大湖泊,整個普利斯基國家公園的地貌完全改變,濕地森林成為十英呎深、五平方公里面積的巨坑,沒有一個原住生命在這場浩劫中倖存。

  火龍卷消散於空氣中,強渦流震盪云層,天空烏云翻滾,滾滾雷聲劃過,一場豪雨降下,雨水澆入岩漿的湖泊,漫天的熱蒸汽把世界變成不透明的乳白。

  顧鐵抬起頭,貪婪地吞嚥雨水。雨也是熱的,但帶著生命的氣息。

  「這、這是神蹟……」蘇拉嬸嬸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站起來。

  「不不,這是賭博。」顧鐵搖搖手指,抹一把臉上的水,笑了。

  巴爾一把摟住他的肩膀,搖晃著:「中國兄弟,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讓安珀親我一口我就說。」顧鐵洋洋得意賣著關子。

  「放屁!唯有這個不行。」巴爾板起臉來。

  安珀笑著走過來,踮起腳尖一手一個把兩個男人摟住,分別在顧鐵和巴爾帶著血跡、汗跡、擦傷和火痕的髒臉上印下唇印。

  顧鐵嘆口氣,摸摸自己的臉:「安慰安慰罷了。老巴,你這是以權謀私。」

  「少廢話。」巴爾拉住安珀的手,一臉得意。

  「同志們,同學們,我們轉身看後面。」顧鐵指揮道。

  人們轉身看向東北方向,原來在幾棵稀薄的樹木後面,森林就此中斷,綿長的鐵絲網截斷小徑,鐵絲網內是露天架設的、直徑驚人的銀白色管道,並行的兩條管道橫亙在白俄羅斯南部森林的間隙中,延伸向不可知的遠方。

  「是輸油管道。從俄羅斯『第二巴庫』煉油區去往東歐的輸油管道,每年輸送出口原油一千萬噸以上。幾年前玩遊戲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相關信息,沒想到今天救了自己屁股一命。——我賭GTC的老頭子們在喪失理智的憤怒之後,最終會想到使用超級武器的可怕後果,如果大火延伸到石油輸送區,那就不是一場『森林大火』可以解釋的問題了,東歐國家會聯合起來在聯合國把GTC搞得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先生們女士們,讓我們慶祝那幫蠢貨的偶爾聰明吧。」

  巴爾伸出手,與顧鐵緊緊相握。「謝謝你,兄弟。」

  「滾一邊兒去,下次再有這種玩命的買賣,起碼先告訴我我是怎麼死的。上了賊船了,靠。」顧鐵露出恨鐵不成鋼的微笑。

  定音鼓、蘇拉嬸嬸、安珀的手與他們握在一起,帶著劫後餘生的輕鬆。

  「等等,那個死意大利佬呢?」顧鐵忽然發現缺了點什麼。

  「喬!」安珀四處掃視,摀住嘴驚呼一聲。

  狙擊手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大腿傷口破裂,鮮血染紅焦黑的地面。濕婆的成員們驚惶地圍攏過去,唯有顧鐵無動於衷。

  「他沒死!」他沖巴爾的背影吼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掛掉的人沒有閉著眼睛的,意大利佬睡著了!」

  蘇拉嬸嬸熟練地測量狙擊手的脈搏,長出一口氣。她從背囊裡掏出急救材料,替喬解開繃帶,用可吸收凝膠填充傷口,拿針線縫合,噴上除菌黏合劑,裹上繃帶,用膠布粘好,為防止再次破裂,用幾根樹枝和繃帶做了簡單的三角固定,接著做了一個便攜背架,把喬以坐姿綁在背架上,彎下要,把意大利人輕鬆的背在了背上,然後攔腰抱起Tariq教授的遺體,盯著巴爾,隨時等待領袖的命令。

  顧鐵目瞪口呆:「老巴,你從哪裡找來這個萬能的大嬸的?」

  「阿肯色州小石城的烹飪學校。」巴爾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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