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9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0章 性感的晚餐(下)

  「在中國,古代,」顧鐵清清嗓子,「清朝的時候,山西商人把商號和票號開遍天下,鄉里子弟年少時入票號當學徒,先娶一房妻,然後離鄉駐外,不等當上掌櫃不能回家探親,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後,鮮衣怒馬帶著銀兩回鄉,見到念了十年卻根本記不起模樣的妻子,一對陌生人互訴十載的離情。

  娜塔莎,你就把自己當成山西商人的妻子,等你的丈夫在外面的世界奮戰拚殺,等十年後,或者二十年後,或者三十年後,他成了掌櫃,有資格也有時間享受一個長長的假期的時候,他會回來,回到白俄羅斯的家來陪你,說不定一陪就是整個後半生。」

  「真的?」娜塔莉亞睜大迷人的褐色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

  「真的,我保證。」

  女主人垂下眼簾。「謝謝你。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革命者最終的命運不可能那樣平靜,即使革命成功,——完成推翻GTC這個幾乎是幼稚的崇高目標——他最終也會因手上的鮮血被推上絞架,就像法國大革命的領袖那樣。」

  「羅伯斯庇爾,1794年7月28日。」不需要聯網搜索,顧鐵也能準確憶起這個名字和這個日期。「聽我說,娜塔莎,巴爾是個合格的領袖,倘若他真的完成最艱巨的宏願,全身而退是個簡單得多的任務。」

  「不,不。我的比什諾伊做不到。就算成為羅馬尼亞的暴君……」娜塔莉亞不停搖著頭。

  「尼古拉•齊奧塞斯庫,1989年12月25日。……別談論這個話題了行不行?」顧鐵不由得也跟著搖頭。

  不知道怎麼安慰人的男人與心理狀態堅強的女人碰杯喝酒。

  不知不覺,水晶瓶中的酒已經喝掉一多半,顧鐵覺得舌頭開始遲鈍起來,娜塔莉亞的語聲在耳邊顯得非常遙遠,看著食物,燭光在不停閃爍,倘若盯著燭光不動,整個房間開始上下旋轉。

  剛開始進餐時,他還時不時掃視門窗防備莫須有的襲擊者,但很快顧鐵就丟掉了戒心。既然已經在量子世界裡結好了網,現實世界的威脅就顯得不那麼重要,畢竟現實的不安全感來自虛擬空間的巨大挫折。

  顧鐵用叉尖挑起最後一塊奶油焗蔬菜,打了個飽嗝,放進口中,拍手道:「我……吃飽了。太棒了,說真的。娜塔莎,我得說你是個天才的廚娘。」

  「謝謝。」女主人笑了,眼睛彎起月牙。「那麼,現在要不要上床?」

  「我一般不這麼早睡的……等等!」顧鐵一個激靈,結巴道:「你、你、你是說我,和你,咱們倆,兩個人一起……」

  「**。這樣明白一點是嗎?」娜塔莉亞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彷彿在討論什麼純潔無暇的事情,比如鄰家的小貓或者屋頂的稻草。

  顧鐵端起酒杯猛幹一杯,丟下杯子,有點語無倫次:「這種事情通常、慣常是我主動的,要是女士開口要求,人家……我會感覺很不習慣的,這種不習慣不光會導致我說話不利朔……不利索,還可能導致某些器官功能的下降……而且!問題的關鍵!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這是我們的老祖宗說的!我、我會有心理障礙……」

  娜塔莉亞從桌對面探身過來,用纖長的手指把顧鐵的酒杯擺得橫平豎直,襯衣領口裡發育過分良好的兩個半球被壓在桌面上,露出深深的**。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過分壓抑自己的慾望對身體和心靈都是有害的。我說過,我與比什諾伊只有肉體關係,我們都不介意對方適時釋放壓力,無論對象是誰。」女主人白嫩的雙手摀住顧鐵的一隻大手。

  「呃……話是如此沒錯啦……」顧鐵眼睛不知道往哪擱。往常沒少禍害姑娘的他今天正是酒勁上頭壯色膽的時候,但偏偏對女主人左閃右避不敢正視,顧鐵在心裡咒罵巴爾文德拉一千遍:要不是他禍害在先,自己也不至於把這個標緻的白俄美女當嫂子看哪……

  「我漂亮嗎?」娜塔莉亞取下發卡,金色捲髮瀑布般流下。

  「漂亮。」顧鐵板著臉誠實回答。

  「我也覺得你很有吸引力。」娜塔莉亞毫不害羞地直視顧鐵的臉。

  「……你跟我想像的不一樣。」顧鐵顫抖著嘴唇大著舌頭評價。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的倫理學老師尤利婭•卡揚科夫斯卡娃說,無論男人與女人,都要正視自己的慾望。醫院的熱捏奇卡醫生也說過……還是不要提醫院的事情吧。」娜塔莉亞站起來,拉起顧鐵的左手,貼在自己胸前。「那麼,鐵,我們去房間裡面,還是在餐桌上?」

  「老巴,對不起,要怪就怪顧小鐵吧,現在是他主事了……」顧鐵嘆口氣,把心一橫,鼓起腮幫子,一口氣吹熄了所有的蠟燭。

  「仔細想想,會不會是娜塔莎給我發來那條『留在莫濟裡』的信息?從動機上來看完全有可能。」

  顧鐵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漆黑的山坡上,藉著星光,沿著地面上虛掩的輸電線尋找柴油發電機的蹤跡。

  熱情奔放多情狂野的白俄羅斯女人給中國男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儘管時不時會冒出背叛老巴的些許罪惡感。

  遙遠異國孤男寡女共處在偏僻山區沒有電視電話的木屋裡,不發生點啥事情才怪!顧鐵如此自我安慰道,昨天的疲勞感今天轉化為肌肉刺痛,剛剛又一場白刃戰,他幾乎感覺不到兩條腿了,像機械人一樣甩著步子。

  手槍在兜裡沉甸甸的墜著。顧鐵四處看看,覺得那麼防備確實有點多餘。

  GTC怎麼收拾烏克蘭一場激戰的小爛攤子、白俄羅斯一場大火的中爛攤子、東亞核心路由一場爆炸的大爛攤子,他一點都不關心,最起碼那些老頭子不可能派出大批特勤組搞地毯式偵察了。

  巴爾那邊應付海關和國內安檢、攝像頭的辦法顧鐵也有足夠信心,巴爾代表比什諾伊家族在俄羅斯經營多年,要是讓GTC在家門口逮個正著,那真算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了。

  俄羅斯是GTC國家裡的異類,雖然國內設有量子網絡路由器,允許民用終端機聯網,但國家杜馬一直不肯承認GTC的合法性,自2044年GTC以無國度聯邦名義在安理會贏得第十一個非常任理事國席位以來處處與GTC作對,禁止GTC在國內設立除售後服務站之外的任何駐派機構,這給IPU組織活動提供了良好的空間,據顧鐵所知,起碼有七八個IPU激進組織將總部設在俄羅斯聯邦。

  想著想著,不知覺地抬頭看天,漫天星星。顧鐵不禁想起「世界」中的化身,那個軟弱的少年現在怎麼樣了呢?今夜要去那個世界看一看。——如果今夜有空的話。

  顧鐵從嘴角漾出一個笑容。這時,輸電線鑽進了一扇鐵絲網門,門後是一台軍綠色的俄制重型柴油發電機,160千瓦。這棟小房子有5千瓦的小機器就夠用了,顧鐵咂咂嘴,——老巴有點勢力。

  他在山洞裡找到一排裝滿軍用柴油的油桶,花了一番力氣把發電機的油箱加滿,檢查了水箱、油底殼、噴油嘴,把調速手柄搬到800轉,擰轉啟動鑰匙。

  啟動電機尖叫了3秒鐘,柴油機轟隆隆地咆哮起來,渾厚的噪音把山洞填滿。顧鐵捂著耳朵,等水溫升高了,搬動手柄提高轉速,發電機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嘈雜,他呲牙咧嘴地盯著電壓表,看電壓穩定了,把自動斷開的空氣開關推到閉合,飛也似的逃出山洞,眯著眼睛望對面的山坡。小屋隱隱約約的黑色剪影亮起幾盞橙黃的燈。

  顧鐵搓搓手上的油泥,感覺有種家庭婦男做完家務的充實感。

  然後立刻發現自己能有這種想法,真是恐怖到家。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0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0章 性感的晚餐(下)

  「在中國,古代,」顧鐵清清嗓子,「清朝的時候,山西商人把商號和票號開遍天下,鄉里子弟年少時入票號當學徒,先娶一房妻,然後離鄉駐外,不等當上掌櫃不能回家探親,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後,鮮衣怒馬帶著銀兩回鄉,見到念了十年卻根本記不起模樣的妻子,一對陌生人互訴十載的離情。

  娜塔莎,你就把自己當成山西商人的妻子,等你的丈夫在外面的世界奮戰拚殺,等十年後,或者二十年後,或者三十年後,他成了掌櫃,有資格也有時間享受一個長長的假期的時候,他會回來,回到白俄羅斯的家來陪你,說不定一陪就是整個後半生。」

  「真的?」娜塔莉亞睜大迷人的褐色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

  「真的,我保證。」

  女主人垂下眼簾。「謝謝你。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革命者最終的命運不可能那樣平靜,即使革命成功,——完成推翻GTC這個幾乎是幼稚的崇高目標——他最終也會因手上的鮮血被推上絞架,就像法國大革命的領袖那樣。」

  「羅伯斯庇爾,1794年7月28日。」不需要聯網搜索,顧鐵也能準確憶起這個名字和這個日期。「聽我說,娜塔莎,巴爾是個合格的領袖,倘若他真的完成最艱巨的宏願,全身而退是個簡單得多的任務。」

  「不,不。我的比什諾伊做不到。就算成為羅馬尼亞的暴君……」娜塔莉亞不停搖著頭。

  「尼古拉•齊奧塞斯庫,1989年12月25日。……別談論這個話題了行不行?」顧鐵不由得也跟著搖頭。

  不知道怎麼安慰人的男人與心理狀態堅強的女人碰杯喝酒。

  不知不覺,水晶瓶中的酒已經喝掉一多半,顧鐵覺得舌頭開始遲鈍起來,娜塔莉亞的語聲在耳邊顯得非常遙遠,看著食物,燭光在不停閃爍,倘若盯著燭光不動,整個房間開始上下旋轉。

  剛開始進餐時,他還時不時掃視門窗防備莫須有的襲擊者,但很快顧鐵就丟掉了戒心。既然已經在量子世界裡結好了網,現實世界的威脅就顯得不那麼重要,畢竟現實的不安全感來自虛擬空間的巨大挫折。

  顧鐵用叉尖挑起最後一塊奶油焗蔬菜,打了個飽嗝,放進口中,拍手道:「我……吃飽了。太棒了,說真的。娜塔莎,我得說你是個天才的廚娘。」

  「謝謝。」女主人笑了,眼睛彎起月牙。「那麼,現在要不要上床?」

  「我一般不這麼早睡的……等等!」顧鐵一個激靈,結巴道:「你、你、你是說我,和你,咱們倆,兩個人一起……」

  「**。這樣明白一點是嗎?」娜塔莉亞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彷彿在討論什麼純潔無暇的事情,比如鄰家的小貓或者屋頂的稻草。

  顧鐵端起酒杯猛幹一杯,丟下杯子,有點語無倫次:「這種事情通常、慣常是我主動的,要是女士開口要求,人家……我會感覺很不習慣的,這種不習慣不光會導致我說話不利朔……不利索,還可能導致某些器官功能的下降……而且!問題的關鍵!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這是我們的老祖宗說的!我、我會有心理障礙……」

  娜塔莉亞從桌對面探身過來,用纖長的手指把顧鐵的酒杯擺得橫平豎直,襯衣領口裡發育過分良好的兩個半球被壓在桌面上,露出深深乳溝。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過分壓抑自己的慾望對身體和心靈都是有害的。我說過,我與比什諾伊只有肉體關係,我們都不介意對方適時釋放壓力,無論對象是誰。」女主人白嫩的雙手摀住顧鐵的一隻大手。

  「呃……話是如此沒錯啦……」顧鐵眼睛不知道往哪擱。往常沒少禍害姑娘的他今天正是酒勁上頭壯色膽的時候,但偏偏對女主人左閃右避不敢正視,顧鐵在心裡咒罵巴爾文德拉一千遍:要不是他禍害在先,自己也不至於把這個標緻的白俄美女當嫂子看哪……

  「我漂亮嗎?」娜塔莉亞取下發卡,金色捲髮瀑布般流下。

  「漂亮。」顧鐵板著臉誠實回答。

  「我也覺得你很有吸引力。」娜塔莉亞毫不害羞地直視顧鐵的臉。

  「……你跟我想像的不一樣。」顧鐵顫抖著嘴唇大著舌頭評價。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的倫理學老師尤利婭•卡揚科夫斯卡娃說,無論男人與女人,都要正視自己的慾望。醫院的熱捏奇卡醫生也說過……還是不要提醫院的事情吧。」娜塔莉亞站起來,拉起顧鐵的左手,貼在自己胸前。「那麼,鐵,我們去房間裡面,還是在餐桌上?」

  「老巴,對不起,要怪就怪顧小鐵吧,現在是他主事了……」顧鐵嘆口氣,把心一橫,鼓起腮幫子,一口氣吹熄了所有的蠟燭。

  「仔細想想,會不會是娜塔莎給我發來那條『留在莫濟裡』的信息?從動機上來看完全有可能。」

  顧鐵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漆黑的山坡上,藉著星光,沿著地面上虛掩的輸電線尋找柴油發電機的蹤跡。

  熱情奔放多情狂野的白俄羅斯女人給中國男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儘管時不時會冒出背叛老巴的些許罪惡感。

  遙遠異國孤男寡女共處在偏僻山區沒有電視電話的木屋裡,不發生點啥事情才怪!顧鐵如此自我安慰道,昨天的疲勞感今天轉化為肌肉刺痛,剛剛又一場白刃戰,他幾乎感覺不到兩條腿了,像機械人一樣甩著步子。

  手槍在兜裡沉甸甸的墜著。顧鐵四處看看,覺得那麼防備確實有點多餘。

  GTC怎麼收拾烏克蘭一場激戰的小爛攤子、白俄羅斯一場大火的中爛攤子、東亞核心路由一場爆炸的大爛攤子,他一點都不關心,最起碼那些老頭子不可能派出大批特勤組搞地毯式偵察了。

  巴爾那邊應付海關和國內安檢、攝像頭的辦法顧鐵也有足夠信心,巴爾代表比什諾伊家族在俄羅斯經營多年,要是讓GTC在家門口逮個正著,那真算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了。

  俄羅斯是GTC國家裡的異類,雖然國內設有量子網絡路由器,允許民用終端機聯網,但國家杜馬一直不肯承認GTC的合法性,自2044年GTC以無國度聯邦名義在安理會贏得第十一個非常任理事國席位以來處處與GTC作對,禁止GTC在國內設立除售後服務站之外的任何駐派機構,這給IPU組織活動提供了良好的空間,據顧鐵所知,起碼有七八個IPU激進組織將總部設在俄羅斯聯邦。

  想著想著,不知覺地抬頭看天,漫天星星。顧鐵不禁想起「世界」中的化身,那個軟弱的少年現在怎麼樣了呢?今夜要去那個世界看一看。——如果今夜有空的話。

  顧鐵從嘴角漾出一個笑容。這時,輸電線鑽進了一扇鐵絲網門,門後是一台軍綠色的俄制重型柴油發電機,160千瓦。這棟小房子有5千瓦的小機器就夠用了,顧鐵咂咂嘴,——老巴有點勢力。

  他在山洞裡找到一排裝滿軍用柴油的油桶,花了一番力氣把發電機的油箱加滿,檢查了水箱、油底殼、噴油嘴,把調速手柄搬到800轉,擰轉啟動鑰匙。

  啟動電機尖叫了3秒鐘,柴油機轟隆隆地咆哮起來,渾厚的噪音把山洞填滿。顧鐵捂著耳朵,等水溫升高了,搬動手柄提高轉速,發電機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嘈雜,他呲牙咧嘴地盯著電壓表,看電壓穩定了,把自動斷開的空氣開關推到閉合,飛也似的逃出山洞,眯著眼睛望對面的山坡。小屋隱隱約約的黑色剪影亮起幾盞橙黃的燈。

  顧鐵搓搓手上的油泥,感覺有種家庭婦男做完家務的充實感。

  然後立刻發現自己能有這種想法,真是恐怖到家。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0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1章 星空的約定(上)

  約納獨自走在寂靜的夜晚荒原,頭頂黑漆漆的,沒有一顆星星。

  他左右張望,看不清遠方。他忘記了為什麼要行走,當然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一顆橙紅色的小小光球懸浮在不遠處的夜色裡,為他指明前進的方向。

  他機械地邁著步子,用腳底感覺青草、枯枝、石塊和荊棘,光球在前方慢悠悠領路,淡淡橙色光芒照亮方圓十碼的空間。

  尖利的石子刺痛約納的腳心,他彎腰撫摸左腳,發現自己全身**,未著一件褻衣,奇怪的是,絲毫不感覺寒冷。空氣裡的味道讓他感覺熟悉,這是他的故鄉,聖博倫的紅土平原散發的溫暖味道,家的味道。他沒有一絲恐怖。

  他向前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也沒有疲憊。永恆的漆黑夜晚籠罩平原,他應該走過了幾個日昇月落,但從沒看見光明。

  不知何時,忽然,橙色光球靜止了,約納停下腳步。

  「你完成課餘作業了嗎,年輕人?」有人在左側說。

  約納扭過頭去,看到穿著不合身的黑色占星術士法袍的柯沙瓦老師在光明與黑暗的邊緣,搖晃著鬚髮亂蓬蓬的腦袋。

  「老師!」約納驚喜地叫道,想跑過去給老頭兒一個擁抱。

  「孩子,最近過得還好嗎?」右側傳來的話語絆住他的腳步。

  一男一女從夜色裡走來,男的長著一張紅潤的臉龐,上唇有黑而茂密的髭鬚,略微禿頂;女的穿著粗棉布長裙,佈滿魚尾紋的眼睛依然又大又明亮。

  「……媽媽,爸爸?」約納遲疑地開口叫道,探出左腳。

  「這不是敘舊的時候。你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前方,傳來平靜的男中音。

  約納看到一個穿著連帽黑斗篷的身影,但無論怎麼努力,都看不清對方隱在黑暗裡的臉。

  「你是誰?」

  「他是個騙子。你需要相信的是你自己。懂嗎?並非別人強加給你的自己,而是你的本我,你軀殼裡的軀殼,你懸浮在電解質裡的靈魂,你的小宇宙,你的原力,你的阿賴耶識,你的神經電信號DNA。你相信的東西構成了你,相信你自己,就足夠了。說起來,人活著就得有點自信不是?」輕飄飄又好聽的男人聲音在身後響起。

  約納轉過身,橙色光球照亮一面雪亮的鏡子。

  約納走近鏡子,鏡中映出一個全身赤裸的蒼白男人,但那健壯的軀體、漆黑的眉毛和充滿譏誚的眼神,絕不屬於自己。

  「你、你又是誰?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約納踉蹌退後幾步,充滿驚恐地問。

  「我是你啊,笨蛋。」鏡中的男人揚起眉頭,說。

  「你怎麼會是我?你……」約納忽然止住質問,轟然醒悟。「你,是佔據我身體的惡魔!」

  「拜託,惡魔這個詞過時很久了,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壞蛋來看,不過請放心,我會珍惜我們的身體的。」鏡中人咧起一邊嘴角,露出邪異的笑。

  約納握緊拳頭,渾身顫抖。他俯下身撿起一塊碎石,用盡渾身力氣擲向那面鏡子,石頭擊中鏡面,蕩漾起一陣水樣的波紋,讓鏡中人的笑容顯得更加扭曲恐怖。

  「冷靜。」光球開口道。

  約納垂下頭,以手扶膝,大口大口喘氣。

  「占星術士的第一信條是什麼?」光球問。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約納從牙關中擠出每個占星術士和占星術士學徒必須銘記的占星術七信條第一條第一句。

  「然後?」光球追問。

  「真理永存星空。倘無知、悲傷、困惑,只須仰望。」約納不用回憶,嘴巴自然念出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吉爾伯乃翁的箴言。

  「很好。現在該怎麼做?」光球誘導道。

  「抬頭仰望夜空。」約納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他站直身子,抬起頭顱,用全部的視線和精神望向天空。

  頭頂的黑暗像玻璃一樣砰然破碎,化為漫天星星點點水樣流光,籠罩荒野的,是無垠的星空。璀璨繁星綴滿天頂,將大地映成銀白,黑暗邊緣的身影無聲消失在星光裡,約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伸直手臂,讓紅土平原的風吹過他的指尖。

  「幻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理,因為真相未必對我們有益,卻讓人窮盡一生追尋。」橙色光球對約納說,然後緩緩升高,漸漸融化在燦爛的星光中。

  「找到安莉西亞時,不妨來見我,我會一直等你。——話說回來,不等你,又能做什麼呢?」留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光球徹底消失了。

  約納孤零零站在荒原中央,沒有方向。他極目遠眺,想找到占星術塔或紅石堡的輪廓,但一無所獲:這雖然是他熟悉的紅土平原,但沒有他熟悉的道路和村莊。

  他站了半晌,決定向一個方向走下去,直到天亮。剛走幾步,一陣風吹來,飛沙迷了他的眼睛,約納閉上雙眼,用手指揉揉,感覺眼皮沉重得可怕,彷彿被人用膠水粘在一起,又綴上半磅鉛垂。他努力又努力,用掉全身力氣一再嘗試,終於艱難地睜開一線眼睛。

  狹窄而模糊的視界裡,填滿錫比淚水盈盈的綠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他醒了!」錫比噌地從床前蹦起來大喊著向外飛奔,然後與聞聲破門而入的托巴撞個正著。

  室長大人低頭彎腰鑽進A51號小石屋,左手捏著破掉的木門,右手從腿上把錫比揭下來,滿臉不敢置信的狂喜:「大人醒過來了?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約納半睜眼睛,看清櫻桃渡石屋褐色的石質天花板。他花了半分鐘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他躺在床上,枕著稻草枕頭,蓋著薄被。

  他在櫻桃渡的A51房間。

  那張湊近自己的表情扭曲的大臉屬於乾草叉小隊的隊長,來自巴澤拉爾山區的力士,他的朋友托巴。

  那個歡呼雀躍不停四處跑動以宣洩情緒的綠色影子是精靈弓箭手,總與他作對的不請自來的妹妹,他的朋友錫比。

  正從門外走進來,表情平靜、但髮絲中銀鈴的輕顫暴露了緊張情緒的窈窕東方女人,是龍姬,他的朋友龍姬。

  立在屋外,像尊披甲的石像一樣守護在他身邊高貴獨角獸騎士,是被放逐的古老騎士家族成員,忠誠的玫瑰騎士,他的朋友埃利奧特。

  立在屋角的那柄極長的、包裹在血紅色皮鞘中的、散發隱隱殺氣的刀,是南方古國的名刀「佛牙」,佛牙的主人,是覆滅佛國的持劍伽藍,患有腦病、但足可信賴的魔法戰士,他的朋友耶空。

  他翕動嘴唇,想說句什麼,但發現自己的喉嚨幹得像粗糙的石灰石,聲帶除了發出難聽的摩擦聲,根本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單詞。

  我是怎麼了?約納試圖抬起右手,經過幾次嘗試,只讓右手食指微微彎曲。用一雙大手將約納手掌包裹其中的室長大人敏銳地感覺到了這次搏動,驚喜地喊道:「占星術士大人真的醒了!他的手指動了!那個啥,誰有水,拿水來啊!」

  「水壺、水杯、水囊,在哪裡在哪裡……」錫比抓狂地在屋子裡瘋跑,掀開每張床單尋找水源。

  「我來。」龍姬走到窗前,輕輕跪下,掏出自己的黑色獸皮水袋,擰開木塞,溫柔地托起約納的腦袋,將水袋湊近他幹涸的嘴唇。

  清水觸到乾裂的下唇,被吸收進去,約納覺得生命力與冰涼的清泉一起流進自己的身體,他張開嘴巴,貪婪地啜飲起來,喉頭每咕咚嚥下一口水,身體裡的力量就增加一分,一口氣喝完整袋的水以後,約納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坐起身來,咳嗽兩聲,環視眾人,艱難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哇!」錫比一頭紮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約納手足無措地望著小螞蚱包裹在綠色獵裝裡聳動的小肩膀,求助地望向龍姬。

  東方女人嘆了口氣,收起水袋說:「你可把我們嚇死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麼?」

  五個小時?約納說,但只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咕噥聲。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0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2章 星空的約定(下)

  「歇歇,讓水濕潤你的喉頭再說話,不然聲帶會受損傷。」龍姬說,用一方黑色銀絲的手帕輕輕擦去他嘴角的水痕。

  約納感覺她指尖掠過肌膚帶來的電流,像柯沙瓦老師做的電學實驗一樣穿透他的身體,——這是昏迷過後的後遺症,會讓皮膚變得太敏感,一定是的。

  約納不敢正視近在咫尺的龍姬的臉龐,忍耐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陣陣悸動。龍姬也察覺這樣的舉動顯得太過親密,收起手帕,讓開一點距離。

  我沒事了。讓你們擔心了。約納在心裡說。

  他用手拍著錫比的背安撫她,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雖然深入骨髓的痠軟讓他不自主想要**。

  「福大命大的約納閣下,你應當賠償錫比小姐的損失。她每天晚上守著你,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她的眼袋……」埃利奧特的話語被錫比殺人的眼神打斷了,剩下半句用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來表達。

  玫瑰騎士彎著腰進入小屋,獨角獸走到床前,用鼻子親暱地拱著約納臉頰,雪白鬃毛弄得約納鼻子癢癢的,就連不輕易露面的精靈也在玫瑰騎士身後探出毛茸茸的身子,小毛球用兩隻亮晶晶的眼睛瞅著大難不死的占星術士學徒。

  每天晚上?約納一邊撫摸獨角獸的長臉(別碰它們的犄角,後果自負。——《西大陸地理測算》編外篇:西大陸珍禽異獸考),一邊思忖著。

  他向托巴投去詢問的眼神。

  室長大人立刻滿面笑容地回答道:「大人如果問耶空的話,那傢伙一定是到W先生的地下市集去了。

  有一天俺們無意中說起有種藥物對昏迷病人的治療很有效果,但極其稀少;當天晚上耶空那傢伙就搞到一顆,從此每天都搞一顆回來給大人您服用,大人您能醒來,沒準是那傢伙的功勞!也不知道那傢伙究竟是買到的還是搶到的還是怎麼弄到的……」

  「哦哦,就是那種綠色小四方塊的東西,化在水裡喂給老哥的。那到底是什麼呀?」錫比抬起頭來問,紅彤彤的眼睛果然掛著兩個大黑眼袋,看得約納一陣心疼。

  「靈魂蜜蠟。具有充沛的靈魂能量,是珍貴的煉金術材料,也是法系職業不可多得的補充藥物。」回答這種問題慣例是埃利奧特的職責。

  「用什麼做的?」小螞蚱追問。長睫毛上還掛著淚水珠。

  「唔……非要說的話……」玫瑰騎士破天荒地為難起來,吞吞吐吐地說:「你知道,以茲人具有融合生物體的能力,在年齡較大、精神能量比較強的以茲人頭部,準確的說,大腦的中央,偶爾會形成這種靈魂蜜蠟,百分之一的幾率,故而稀少。雖然西大陸各國不承認以茲人的人種身份,但柯西維特諸種族慣常還是把他們當同類來看的,獵殺以茲人會受到譴責甚至民間審判,因此靈魂蜜蠟的產量極低,只在黑市流通……」

  「啊?給老哥吃以茲人的腦子啊!」錫比嘴巴張成誇張的O形,但約納怎麼看都覺得那個表情像是幸災樂禍。

  「……然後呢,俺們就說每天都會有人守著大人您了,可是耶空那傢伙嘴上一句話不說,暗地裡可不放心了,偷偷把他的那把長鋸齒的怪刀放在屋子裡。那把刀可邪了,遇見敵人會自己跳出來示警,聽說還會殺人哩。俺怕耶空不帶刀出去不安全,不過埃利說那傢伙厲害得很,不用擔心啥的,俺就由他去唄……那天他衣服上濺滿了血,他又不肯換外套,怪不得外套是那種怪怪的紅色咧……」托巴不在意沒人聽他嘮叨,自顧自講著南方人的事情。

  幾乎立刻,約納腦子裡就形成了表情空洞的紅發男人行走在無權者窩棚區,用兇殘的佛國法術狩獵落單以茲人的畫面。感動與噁心一起湧現在心頭。

  「……總之,就是這樣了。」

  室長大人說完了話。一時間,屋裡靜悄悄的,房客們互相張望,會心微笑,享受片刻安詳。

  約納活動一下喉結,感覺喉嚨已經充分被水浸潤了,他咳嗽幾聲,虛弱地說:「謝謝。」

  這次聽起來清楚多了。托巴摘下小帽紅著臉擺手。錫比嘻嘻笑著埋起頭。埃利奧特用拳背敲左胸鎧甲。龍姬嘆口氣,又微微一笑。

  「我……我昏過去幾天?」約納終於問出口。

  「7天?」錫比不確定地說。

  「8天零14個小時。」埃利奧特回答。「現在是4月25日下午2點。」

  「什麼?」約納瞪大眼睛。他對那天凌晨在屋頂上發生的事情還有記憶,但遭到花崗岩星陣反噬之後,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行走,失去了時間與空間。沒想到,竟然昏迷了那麼久。他寶貴的時間……。

  「等等……明天就是4月26日了!」想到這兒,約納幾乎蹦了起來,但無力的下肢使他支撐不住,栽向床下,錫比及時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放回原位。

  「喂喂,老哥,你想死啊!」小螞蚱用兇狠的目光鞭笞約納的臉頰。

  「明天就是4月26日了!」約納用手肘勉力撐起身體,焦急重申,「預言的日子就在明天!櫻桃渡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有什麼徵兆嗎?」

  夥伴們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很多事情發生了,一言難盡。」龍姬終於開口道。「別急,先吃點東西恢復元氣,我們還有時間,慢慢講給你聽。」

  「我當然要著急!預言中櫻桃渡將迎來一場災難!可能關係到你們,不,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約納奮力坐起來,頭顱一陣眩暈。

  他閉上眼,等難熬的暈眩與下墜感消失,繼續說:「現在就講給我聽好嗎,任何事情,所有徵兆,每一條線索都很重要!」

  「那個,大人……」托巴脹紅了臉,扶住他的脊背,「俺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說啊說啊。」約納不停催促。

  這時,耶空從外面走了進來,人們都扭頭望他。高而瘦的南方人走入石屋,回頭瞧了瞧被室長大人一拳頭捅碎的大門,又看到坐在床鋪上的約納,沒停步,一語不發地走到牆邊拿起名刀佛牙,背在背上,轉身又走了出去。經過門檻時,他特意加重腳步,然後消失在門外。

  門檻上,有一小灘帶著靴子印的鮮綠色痕跡。被踩扁的靈魂蜜蠟。

  「靠!浪費。」錫比癟癟嘴。

  「這傢伙有時候像個不說話的瘋子,有時候像個不瘋的啞巴。」托巴發出頗有哲理的評論。

  「……說啊說啊。」約納繼續催促。

  室長大人無助地望向埃利奧特,玫瑰騎士嘆口氣,說:「室長大人,約納大人有權知道這些。」

  「那你說。」巴澤拉爾農民狡黠地轉移火力。

  「說啊說啊。」約納沖埃利奧特嚷道。

  玫瑰騎士無奈地開口:「好吧。首先,船票發售了。只有二十三張,因此死了很多人。」

  約納呆住了。

  「然後,聖博倫的溫格四世女王陛下在巴澤拉爾登基,與巴澤拉爾新登基的阿比黛兒女王陛下一起被困摩帝馬要塞。

  根據最新消息,摩帝馬要塞剛剛被黃金鐵錘軍團攻破,兩位女王向東撤退,想穿過蘇卡薩峽谷來到櫻桃渡。

  V7房間的丹先生,也就是巴澤拉爾薩瑟蘭家族的王儲丹公爵,回到櫻桃渡後已經通過自己部署的僱傭兵和六間A級客房的扈從騎士搞到兩張船票,準備迎接兩位女王陛下渡河南下,躲避追兵。

  如果約納閣下你不熟悉的話,溫格四世女王陛下是溫格三世的姨媽,溫格二世的妹妹,戰爭開始後一直在巴澤拉爾避難,溫格三世去世後登基;而阿比黛兒女王陛下……我們就不細說了。」介於蘑菇農莊叛民托巴與薩瑟蘭家族的恩怨,玫瑰騎士將這部分一筆帶過。

  約納保持呆滯狀態。

  「最後,室長大人接到一個任務,明天出發。VVVH級的任務,附加執行期間全部隊員的身體權利與財產權利保障。我們本來準備把你留在這裡獨自出發。這個任務的困難程度是我們無法想像的,而問題的關鍵,這個任務具有可選擇性,而我們將選擇的權利全權交給室長大人。」埃利奧特說。

  「什麼?」約納喉嚨咯咯地**。

  「不便細說。」托巴紅著臉用肥厚的手掌搓壯碩的脖子。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08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3章 落日的號角(上)

  約納深刻感覺時間緊迫,他把計時沙漏放在床頭,一邊與大家談話,一邊盯著流沙簌簌流走,每一次顛倒沙漏,就證明時間又流去半個小時,距離預言中的時刻更近三十分鐘。

  托巴為他準備了一碗暗紅色粘稠的流質食物,滿臉堆笑地端到面前,用銀調羹舀起一勺,慇勤道:「大、大人,要恢復元氣,還是吃這種東西最好了!從小俺和俺爹每天晚上都吃兩大碗,這樣能夠恢復一天的疲勞,還能增長肌肉、培養精神,才能越長越壯咧!」

  約納聞到一股詭異的香氣,他大致能分辨出未經烹調的肉糜、牛奶、燕麥、酒和番茄的味道,但掛在銀調羹邊上晃晃悠悠的腸狀物他無論如何猜不出來自那種動物。

  「托巴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們沒多少時間了,我需要瞭解這段時間都錯過了些什麼,更需要弄明白我們明天要面對怎樣的任務。所以……給我多一點水、幾塊乾麵包就好了。」約納擺手推辭道。

  「不不,您一定得吃光它,吃光以後,休息一下,離日落還有好一會兒呢。」巴澤拉爾農民眼睛閃閃亮地盯著病人的臉。

  「我……我想我還不餓。」約納嚥一口唾液,儘管多日沒有進餐,碗裡莫名詭異的半流質還是讓他挺難接受,一陣一陣泛酸水。

  「您的胃是個騙子。大人,您肚子裡的那個小東西太久沒碰過食物,都忘記食物的味道了,您一定要展示您的權威才行,比如,——吃光這碗營養豐富的『蘑菇農莊』牌肉粥。」室長大人固執道。

  「……如果我命令你呢?」約納板起臉一瞪眼睛(學著騎士小說裡貴族老爺的樣子)。

  「您同意冊封俺成為您的扈從騎士了?」托巴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他顫抖著,用右手摘下頭頂的小帽,左手端著那碗粥,慢慢地單膝跪倒在約納的床前。儘管跪伏於地,托巴還是高過倚在床沿的占星術士學徒太多,約納仰頭望向室長大人的臉,虛弱地嘆了一口氣。他扭頭求助地看埃利奧特。

  玫瑰騎士站在不遠處,輕輕咳嗽一聲道:「根據大陸歷2299年修訂的《大陸法典》,五大行會成員冊封扈從騎士可不必進行申報,但為保證『騎士』頭銜的純粹與光榮,規定如下:

  第一,冊封儀式需在晨光中舉行,最遲不超過日出後兩小時;第二,冊封儀式需要有一位神祐主祭聖公會的見證人在場,如沒有,則由子爵以上貴族或大騎士見證;三,扈從騎士應被賜予家族紋章,如冊封人尚未擁有家族紋章,須至所在國皇家事務管理局(或同性質機構)申請。所以呢,我們認為就算約納閣下想要把室長大人你收編,眼下也是無法完成的。」

  「呼……」約納拍拍胸脯,轉眼瞥到室長大人眼角帶淚、虎目含嗔的哀怨表情,伸直手臂勉強夠到托巴的肩膀,拍了兩下,說:「會有機會的,托巴。有一天,等我有了地位、實力和家族紋章,那時我讓你也擁有這一切。扈從騎士的空缺永遠為你留著。」

  「大人……」粗獷的巴澤拉爾山區漢子低頭親吻約納的手背,皺起鼻樑儘量不讓眼淚掉下來。

  約納沒想到自己未必多當真的一句承諾有這樣的效力,不忍心多看,屏住呼吸,舀了一勺粘稠的粥狀物,懷著為朋友犧牲的心情慢慢送入口中。

  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好吃呢!」約納眼睛亮了起來,端過粥碗大口吞嚥,感覺滾燙的粥像一條熔岩的河流從喉嚨流進身體,填滿他空虛的腸胃,熱力散進四肢百骸,讓虛弱的身體一下子充滿元氣。

  他呵著熱氣,含混不清地問:「是用什麼材料做的?」

  「你想知道才有鬼。」錫比在邊上插嘴。

  「大人,主料當然是巴澤拉爾山蜥的血啦,缺了它,粥會變得一點幹勁都沒有哩!然後加入跳鼠的肉和內臟、大量的麥酒、牛奶、燕麥片、番茄、胡椒……特別好的是,現在是跳鼠生產的季節,因此這些小老鼠的卵巢……」托巴顯得有點亢奮。

  「咳咳。」埃利奧特趕緊虛咳兩聲,打斷室長大人的敘述,「那麼我們接著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約納緊閉嘴巴以確保恐怖的食物不會從腹腔噴射出來,感激地衝玫瑰騎士點頭。

  「櫻桃渡船票發售形式沒有一定之規,全取決於老爹的心情。去年十月份的船票三十五張(每張含隨從三人座位)以拍賣形式出售,因此全部被富商與貴族取得。

  值得一提的是,由聖河南岸渡口『雪靈頓』開往北大陸的船票永遠定價發售,先到先得,因此我們和龍姬小姐傾盡所有資產購得船票得以來到這裡。」

  「在約納閣下昏迷之後不久,老爹發佈了今年春季船票競購原則:奪標。簡而言之,老爹開啟了櫻桃渡南端近河岸處的『黃昏競技場』,舉辦二十三場奪標比賽,船票(每張含隨從四人座位)就是每場比賽冠軍的獎品。

  奪標以小隊形式報名參加,每場參與隊伍數量不限,黃昏競技場範圍內一切櫻桃渡房客特權歸零,沒有規則限制,兩個小時奪標時間結束後,持有標的物的小隊成為冠軍;或在時間截止前將其他小隊全部消滅的小隊成為冠軍。」

  「會死很多人的。」約納摀住嘴巴,打了個寒顫。

  「以櫻桃渡約120支隊伍來計算,參加每場奪標的小隊不超過四個,如果做出正確的選擇避開實力強大的隊伍,乾草叉贏得一場勝利的可能性很大。

  我們與龍姬小姐需要一張回到南大陸的船票,因為我們在尋找的那個人據說已經回到南方;感謝室長大人、錫比小姐和耶空的幫助,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參與了這場原本沒必要參加的奪標比賽。」

  托巴紅著臉摸摸後腦勺。

  「我們參加了第六場奪標。與預計一樣,前四場比賽都是V級房間的強力小隊以壓倒性優勢取得勝利。第五場奪標的水準下降很厲害,最終傑夫塔率領的『病犬』小隊贏得比賽,——我們認為病犬是受到丹先生僱傭參加比賽的。第六場比賽,乾草叉小隊的對手有三支隊伍:G7房間『門牙』、M19房間『掃把星』與新A61房間的無名小隊。」

  「等等,A61房間我記得……」約納摸摸鼻子回憶。

  「是的,約納閣下。A61房間原『火石』小隊在交租日前遭到三支隊伍的聯合襲擊遭到團滅,隨後老爹騰空了房間,安排三名新房客入住,這三個人成立了一隻沒有名字的隊伍,並參加奪標比賽。沒有估計到陌生人的實力,是我們參賽策略的最大錯誤,我們需要就此道歉。——埃利奧特需要就此道歉。」對於人稱代詞的不精確用法,玫瑰騎士特別給予糾正。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約納緊張地追問。

  埃利奧特與托巴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都不大願意開口。

  「對了對了,那個那個!」錫比忽然蹦起來說,指著自己胸口。

  「這不是個好主意,小螞蚱。」龍姬坐在床尾,否定道。

  錫比委屈地坐下,低下頭偷偷給玫瑰騎士使眼色。

  埃利奧特以徵詢的目光望著龍姬。東方女人嘆口氣,攤開手。

  「到底是什麼啊!」看眾人互相打啞謎,約納急道。「作為隊伍的一員,我有權利知道所有事情!」

  「……當然,約納閣下。」埃利奧特點點頭。他伸手從鎧甲右下側的皮囊中取出一樣東西彎腰遞過來。

  約納疑惑地接在手心,仔細一瞧,那是一隻小小的毛絨白老鼠玩具,須尾俱全,栩栩如生,兩隻紅寶石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人影。

  「老鼠?」約納不解。

  「旁遮普獸靈。你記得嗎?蘇卡薩峽谷有一家專門販賣這玩意兒的商店。南大陸佛國旁遮普省特產,用秘術把死亡動物的靈魂封閉在屍體標本中製成,這只小東西能夠記錄大約三個小時的影像信息,是臨行時羅斯•羅斯小姐偷偷塞給室長大人的紀念品。」龍姬說,瞟了托巴一眼。托巴一如既往地臉紅著,嘿嘿摸著腦袋。

  約納剛克服了血粥帶來的不適感,又被具有靈魂的動物屍體搞得心神不寧。

  他小心翼翼捧著老鼠問:「我有印象。據說只有精修的婆羅門才能命開啟旁遮普獸靈的記錄功能並讀取影像來著。」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4章 落日的號角(下)

  人們一齊望向屋門。透過破碎的屋門,一個高高瘦瘦的影子竹竿一樣戳在外面。

  「耶空沒準是整個櫻桃渡唯一具有這種能力的傢伙。」龍姬撇撇嘴回答。

  「喂!南方佬!進來說話啦!」錫比招手喊道。

  耶空茫然地四處望著,接著慢悠悠地走進屋中,戳在屋子中間,目光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約納閣下,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旁遮普獸靈放映的不是畫面和聲音,是用靈魂記錄的信息,在接駁的剎那會給你帶來劇烈的疼痛感,再加上戰鬥帶來的精神衝擊……我們希望你在恢復一些體力之後再進行,安全起見。」埃利奧特擔心道。

  托巴覺得不愛聽了。「埃利,喝完俺的秘製粥之後大人已經完全沒問題啦!」

  「反正他已經這樣了,還能慘到哪去?」錫比笑嘻嘻說。

  約納揮揮手趕開亂糟糟的評論,對耶空舉起手心小小的老鼠:「耶空,可以麻煩你幫助我看到那天的情形麼?我需要知道一切。」

  「4月21日下午3時32分。」玫瑰騎士補充道,「約納閣下,你確定……」

  耶空走近窗前,低下頭,他的雙眼明明盯著約納的臉,約納卻覺得他的視線穿透自己的身體,向不知名的遠方射去。

  南方人面無表情,雙手快速做出複雜的手印,手指間盛開花瓣繁複的花朵,每到一組手印的段落,耶空猛然合掌,肉眼可見的金色波紋從掌心漾出飄散在空氣裡,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低沉禪鐘聲。

  埃利、托巴、龍姬與錫比各自退開窗前,約納的亞麻色捲髮和耶空的一頭紅發被有形有質的金風吹起。

  「我吒!」以一個雙掌相對、上下彈指的智吉祥印作為結束,耶空斷喝一聲,合起雙掌,將約納的右手與旁遮普獸靈一起覆在手心。

  極少聽到他的聲音,原以為耶空的聲音會像他的刀一樣充滿鋸齒又乾又澀,沒想到是一把好聽的男中音。

  約納腦筋亂糟糟的想著,忽然似一柄大錘猛然砸中天靈蓋,約納耳邊轟然巨響,視線簌地陷入黑暗,伴隨而來的是頭部撕裂般的劇痛。黑暗。跌落。就像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星陣貪婪地吸走他的精神力與生命,熟悉的感覺讓約納艱於呼吸,他雙手抓撓著領口,鼻翼急促地閃動。朦朧中似乎聽見同伴們焦急的呼喚聲,他不禁想起,還沒來得及向大家解釋昏迷的原因。

  一陣風拂過他的臉頰。疼痛潮水般退去,約納聽到奔騰的水聲,聞見潮濕的氣味,觸到冰冷的雨點,接著,看見一場豪雨,和雨中煙霧迷濛的水面。

  這是一片何其寬廣的水面,望不見彼端河岸的盡頭,黑藍色河水翻湧著無數湍急浪花,浪花拍碎在岸邊,濺起的水霧立刻被暴雨沖散,天地之間,是一片屬於水的混沌。

  他站在方圓一百碼的巨大競技場當中,這是一塊凹陷的盆地,陷入地面約六尺深,未經鋪設的褐色泥地被雨水泡得稀爛。

  競技場外或坐或站有許多觀眾,他在人群中看到老爹,老爹愜意地坐在雨水中,瞅著他的大煙斗,煙斗的火居然沒有被豪雨澆滅。

  他感覺到外套吸飽雨水帶來的重量,因此解開環扣,將長刀從背後解下握在手中,脫下沉重的鐵鏽色外套,丟在泥水裡,抹一把臉。

  他是耶空。這裡是櫻桃渡的黃昏競技場。不遠處黑藍色的水面是聖河彼方。他的身邊,站著托巴、埃利奧特、錫比和龍姬。他們的對手,正一個一個跳入競技場,暴雨讓他看不清對手的模樣,只知道人影分成了三組。除他們之外,三支隊伍。

  「這是第六場奪標比賽。你們的目標,在競技場中央的旗杆頂端,——多說一句,這場的目標物是我本人特別喜歡的東方食物:一塊豆腐。能夠完好保存目標物到時間結束、或者消滅所有對手並保持目標物完好的隊伍是本場比賽的勝利者,將贏得二十三張船票中的一張。與你們之前看到的規則一樣,在黃昏競技場……」

  老爹的話還沒有說完,戰鬥已經開始了。一支隊伍遭到另一小隊的偷襲,喊殺聲與刀劍相擊聲響起。

  「……沒有任何特權與條款,甚至在我吹響開始的號角之前,你們就可以開始戰鬥了。這場比賽中有聰明人呢。」老爹哈哈大笑起來。他丟下煙斗,擎起金色的巨大號角用力吹響。

  低沉渾厚的號角聲響徹黃昏競技場。

  乾草叉小隊排出防禦隊形。托巴用健壯的胸膛擋住可能的威脅,回頭問:「埃利,現在怎麼辦?」

  「觀察。」高舉長槍的玫瑰騎士回答。「賽前無法得到對手的資料,現在必須防禦並且蒐集信息。室長大人,我們已經確定一位危險的動力釋放者存在。」

  遠方的雨幕中,有一團一團的高速空氣球帶著尖利的呼嘯四處亂射,雨水給無形的氣團繪出扁圓形狀。

  動力釋放者是西大陸獨有的職業。如果不算以茲人、外來的精靈族等其他種族,西大陸基本上是以皮膚白皙、瞳色藍灰的柯西維特人組成的單一種族板塊。

  柯西維特人中有極少數在18歲時經歷天賜能力覺醒,成為天生的動力釋放者,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以強大的進攻性著稱於世,但對生命能量的消耗使動力釋放者身體孱弱、壽命短暫,除非得到昂貴的藥物輔助。扎維帝國的第一中央軍就有由動力釋放者組成的法兵團,是其在地行龍騎兵軍團之外的最大戰鬥力。

  「好運氣。」龍姬在身邊說。她的黑色長發濕透後緊緊貼在修長的脖頸,像黑羽的白天鵝。

  「沒錯,好運氣。」玫瑰騎士贊同道。

  他們指的是四支隊伍的位置。三支隊伍從競技場北端進入,已經展開戰鬥,乾草叉小隊在競技場南端,佔據背靠牆壁且將目標物納入監視範圍的良好防禦位置。

  「豆腐?是那種軟塌塌的一坨一坨的食物?靠,那要怎麼拿啊。呸,這破天氣。」錫比抹著臉上的雨水抱怨著。

  「小螞蚱小姐,能看清旗杆的頂部嗎?」埃利奧特問。

  「像看自己的腳尖一樣清楚。」錫比的綠色瞳孔收縮成一線,像只充滿危險氣息的貓。「喂,都說了別都叫我小螞蚱啊。還小姐,多難聽。」

  「有一個盜賊在高速移動。等他取得目標物以後,射倒他。龍姬小姐,準備奪取目標物,注意別弄壞了。各位,我們沒有發現強力魔法師存在,動力釋放者很快就會耗盡生命能量,不足為慮。乾草叉小隊的防禦能力遠強於攻擊,我們奪得目標物後原位防守,直到時間結束。同意嗎?」玫瑰騎士快速佈置並徵詢意見。

  「那還用說。」錫比毫不懷疑A51房間實際指揮者的話,揮臂拉開那張銀光繚繞的蛇形大弓。

  「耶空。別讓別人靠近龍姬小姐,這樣就夠了。」埃利奧特扭頭過來。

  約納的靈魂點點頭。耶空沒有做出反應。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5章 雨中的刀聲(上)

  一顆扁圓的空氣球像把鈍刀一樣割裂雨幕射來,托巴伸出大手,凌空一捏,氣團「砰」地在他手中爆炸,散亂的空氣渦流被雨水打散。

  「火力密度提高了,他們在掩護盜賊接近目標物。」埃利奧特撩開遮眼的金發,觀察競技場另一側,橫飛的空氣彈代表動力釋放者在全力開火,就算最強大的釋放者也不能如此揮霍生命能量超過三分鐘,否則他的生命能量會被自己的骨髓吸乾。

  「看到了!」錫比應聲道。暴雨中一個若隱若現的灰影以詭異的迂迴腳步高速奔跑著,將阻擊者的箭紛紛拋在身後。

  「射一箭試試。」玫瑰騎士命令。

  錫比鬆開右手中指。弓弦擊碎雨線,「嘣」地彈出那支銀色的蛇形長箭,箭高速旋轉著彈開水珠剖開空氣,猛地扎進盜賊腳下的泥漿,砰然爆炸。沒有一顆泥點追得上盜賊的腳步。盜賊以極其微小的扭腰動作避開錫比的第一箭,奔跑的速度絲毫未受影響。

  「是他?」龍姬開口。

  「是他沒錯。G7『門牙』小隊的西格瑪•樹蛇,埃比尼澤共和國的叛國賊,左翼解放軍的永恆恥辱。這麼說,對面的動力釋放者就是他的同黨兼G7房間的室友奧密克戎•洞馬。」埃利奧特點點頭。「有點難纏,不過算不上大麻煩。門牙小隊除他們之外都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不過是運氣好嘛!再來幾下?一定幹掉他。」錫比眼巴巴地抬頭望玫瑰騎士。

  「不,不,等待。」埃利奧特持槍端坐。

  耶空站在雨裡,一動不動,但「佛牙」顯得有些煩躁,長刀在主人的手裡不安地鳴響,鋸齒在刀鞘中摩擦發出令人汗毛聳立的吱吱聲。耶空拔出刀,丟開刀鞘,輕輕撫摸云紋燦爛的刀背。佛牙微微顫抖著,每一粒閃著蝕骨寒光的鋸齒都發出渴望血液的悲鳴。

  西格瑪•樹蛇用那種扭曲到上半身幾乎貼地的奔跑動作繞過小半個競技場,逐漸拉開和追擊者的距離,忽然加速,一溜青煙融入雨幕,輕若無物地出現在旗杆頂端,探出手,抓住了老爹以紅色棉布包裹的目標物,與此同時,奧密克戎•洞馬射出兩團威力巨大的空氣彈,以猛烈的爆炸暫時逼退圍攻者,門牙小隊的其他幾名隊員從空隙中突圍而出,衝向競技場中央。

  「就是現在!開火嗎?」錫比拉滿銀弓,從牙縫裡擠出焦急詢問。

  「……不!等一下!」埃利奧特的瞳孔猛然放大。「室長大人,擋!」

  托巴沒有任何猶豫,橫跨一步,握緊拳頭,低頭躬身豎起小臂,花崗岩般肌肉隆起猙獰的青筋,一滴雨水打在托巴光禿禿的頭頂,立刻被灼熱的體溫蒸發化為裊裊白煙。帶著雨水、風聲和厲嘯射來的某件物體撞在強大的肉體之盾上面,毫無懸念地失去速度,跌落在地。

  埃利奧特只瞟了一眼那個鮮紅色的小小包裹,立刻低吼道:「中計了!現在向西南方收縮,錫比小姐,射斷旗杆!」

  乾草叉小隊立即收縮隊形,向西南方移動,錫比連珠射出三箭,第一箭精確釘在橡木旗杆根部,第二、三箭分別擊中前一支箭的尾部,像釘楔子一樣把鋒利的箭頭敲入木柱,又從另一側對穿而出。十尺高的旗杆發出沉重的**,慢慢傾斜,接著頹然傾倒在競技場中央,濺起漫天泥水。西格瑪的影子隨著旗杆跌落,空中畫出扭曲的線條,消失在飛揚的褐色泥漿中。

  一個又一個敵人出現在視野中,被傾倒的旗杆阻了一阻。G7門牙小隊的盜賊玩了一手借刀殺人的計謀,他在全場的注視中把目標物丟給乾草叉,隨即隱匿身形。幾乎同時,動力釋放者的攻擊也停止了,黃昏競技場立刻安靜下來,只有被大雨遮掩的急促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向A51房客們靠近。

  玫瑰騎士戴上了錚亮的頭盔,面甲降下,遮住面無表情的臉。「室長大人,目標物。」他在移動中指示。

  托巴用兩根手指從泥漿中拈起紅色棉布包裹,潦草的打結鬆開了,一塊黝黑的鵝卵石墜落在地。「豆腐?」托巴攥著東西邁起大步追趕隊友的腳步,一邊困惑道。

  「廢話,當然不是。」錫比惡狠狠地回答。

  埃利奧特忽然撥轉馬頭,獨角獸踏起衝天的泥水馳向敵人來襲的方向,玫瑰騎士從托巴手中抓起鵝卵石與棉布,迅速包裹起來,像流星錘一樣飛速旋轉,手指一鬆,布包直直向上射了出去,在大雨滂沱的暮色中飛向高空。

  「西格瑪•樹蛇先生,你的禮物太貴重了,謝謝,但不必了!」埃利奧特大聲喊道,接著掉頭回到隊友身邊。「錫比,射中它。」他推起面甲,指示弓箭手行動。

  錫比彎弓搭箭,一箭射中高空的紅布包裹。「啪!」銀箭擊中佈包裡的鵝卵石,爆出金黃色的火花,星花與碎石立刻被雨水沖刷不見,但這一瞬間已經足夠讓敵人看清楚布包裡究竟是什麼內容。

  來襲者顯得有些遲疑,幾條人影退去了,剩下數人仍然向A51的房客們靠近。

  乾草叉小隊以楔形陣型迎敵,托巴握緊拳頭,青筋纏繞的肌肉填滿外套裡的每一份空隙,手臂墳起的血管像埋著幾顆小心臟一樣怦怦跳動,光頭頭頂升起炙熱的蒸汽,雨水澆在上面發出嗤嗤的沸騰響聲。

  埃利奧特回頭望了一眼被保護在隊伍中心的錫比與龍姬,輕輕道:「先不要使用禁術,龍姬小姐。」

  「明白。」東方女人手持嵌有巨大藍寶石的匕首,保持戒備。

  「室長大人!」玫瑰騎士叫道。

  「俺聽得見!」托巴回應。

  「聽我們指示,數三個數以後,伸右手11點方向,抓住。」

  「明白!」

  「1、2……3。抓!」

  埃利奧特話音落下的同時,托巴的右手在空中虛抓,指尖合攏的剎那,一條以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高速射來的長矛出現在他掌中,托巴悶哼一聲,鎖緊筋肉,矛身與皮膚摩擦發出尖利的掛擦聲,長矛像活物一樣在掌中扭曲掙扎,最終在強悍的握力下屈服,散發一股焦糊的輕煙,咔嚓一聲從中而斷。

  「M19『掃把星』。」龍姬用腳尖挑起斷矛,看了一眼。

  「除了那個科倫坡悍婦,還能是誰?」錫比咒罵著,從托巴腋下探出半身,向投矛射來的方向回擊三箭。豪雨中的人影不斷規避,靈巧地避過攻擊。

  「誰?」托巴問。

  「M19房間的不知名科倫坡女士,視力和語言能力有殘疾的可憐人。不過很強。」玫瑰騎士回答。「掃把星不算強敵。好運氣。」他補充。

  敵人已經近在咫尺。

  約納看到自己的手臂——耶空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在顫抖,準確地說,是佛牙按耐不住嗜血的渴望,在用鋒利的獠牙切碎每一顆妄圖接近的雨滴。

  「耶空閣下,上吧,右翼那兩個歸你了。」埃利奧特嘆一口氣,合上面甲。

  約納立刻感覺視野不斷降低,耶空以幾乎緊貼地面的姿勢像箭一樣射了出去,長刀佛牙在身後的泥漿裡劃出猙獰的壕溝。

  敵人的身影飛快放大。當先的是一個強壯的雙斧武士,武士大吼一聲,巨大的雙斧畫出X形電光劈開雨水。

  「玖光……琉璃光……穿!」耶空鬆開手中刀,雙手手心向上重疊,拇指相拄,結藥師如來法界定印。

  叮的一聲脆響,雙斧斬碎了空氣中殘留的琉璃幻象,耶空的真身出現在武士身後,保持去勢並不回頭,右手一握,從武士雙腿之間破浪而來的佛牙反持在手中,接著扭身抽刀,刀身的鋸齒輕輕從武士大腿根部劃過,帶走一絲殷紅的血線。

  武士猶未感覺痛楚,怒吼著扭身追擊,才發現右腿連根而斷,他用盡全身力氣向耶空遠去的背影投出憤怒的一斧,接著栽倒在雨水中。

  飛斧貼著地面飛旋而來,耶空並未回頭,因為第二名敵人已到眼前。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6章 雨中的刀聲(下)

  這是一名極其肥壯、肉山一樣的力士,揚起兩隻蒲扇一樣的大手鋪天蓋地拍下,耶空把佛牙向天一擲,雙手蓮華合掌,小指藏在掌心,天鼓雷音如來印點燃東方古國的玖光秘術,「玖光……寶幢杵……破!」耀眼佛光裡,鐫滿經咒的巨石柱自虛空而來,重重撞在力士手上,氣勁轟然爆發,碎石四濺,力士踉踉蹌蹌後退五步,硬是托住了寶幢一撞。

  耶空腳尖一點輕輕躍起,身後的飛斧正巧出現在腳下,南方人踩在斧面上借力一躍,高高騰起在空中,雙手抓住佛牙的刀柄。

  「死!」力士深埋在肥肉中的眼睛冒出紅光,雙臂一合,咔嚓一聲,硬生生把寶幢勒成兩斷。他抖擻雙手,咆哮著抬頭尋覓敵人的蹤跡,飛斧卻被耶空一踢改變方向,貼地飛來,徑中力士的腹部。肥肉立時吸住鋒利的斧刃,巨斧不過切出淺淺的傷口,就被凝在力士肚腹當中。

  就這剎那分神,耶空已經在他頭頂,雙手持刀,直直刺向力士油光光毫無防護的腦門。

  「死!」力士吼叫著抬起右掌擋住頭顱,佛牙噗嗤一聲刺穿肥厚的手掌,卻改變方向,錯過敵人脆弱的頭頂,深深插入力士多肉的肩膀。

  耶空立刻棄刀躍起,但一隻大得不像人類所能擁有的左掌已經襲到眼前,他只來得及屈臂稍作防禦。約納借他的眼睛看到力士的手掌越來越大,甚至能清楚看到雨滴被掌心的肥肉紛紛彈開。

  「死!」力士在狂吼。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約納沒辦法想像,只知道人體不會比秘術喚來的刻印寶幢更加堅硬。

  他沒機會體會到力士的力量。一支突如其來的銀箭從耶空身後射來,越過他的肩膀,正巧擊中巨掌的根部,十字箭頭嗖地切斷力士的手筋,約納覺得自己聽到了最堅韌的牛皮筋斷裂的「嘣嘣」聲,蒲扇般大手立刻失去力量,僅依慣性抽在耶空身上。

  約納的視野天旋地轉,接著一片漆黑,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到絳色的天幕。

  地面在劇烈震動,耶空艱難地昂起頭,力士正驅動肥碩的雙腿追趕而來,右手被佛牙釘在左肩,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除了一柄巨斧嵌在身上,還釘了七八支銀色蛇形長箭,箭沒辦法貫穿他的身體,在肥肉裡扭曲**,最終化為銀色光點消失無蹤。

  耶空掙扎一下,沒能從泥漿中站起身來,力士山樣的身影越來越近,「死!」巨人吼叫著抬起大腳。

  約納驚慌失措,持劍伽藍卻笑了起來。——他居然會笑?約納想著,看耶空躺在泥濘的競技場當中望著雨幕恣意狂笑,笑聲震動身體,讓整個世界都晃動起來。

  他的右手輕輕握成蓮花拳,豎起食指,結胎藏除障佛頂尊勝印,約納透過他的身體感覺到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有形有質的東西在回應他的笑聲,那種感覺,就像身外之身、心外之心,靈魂的一部分游離在外,卻如臂使指。

  耶空手指一勾,近在咫尺的力士發出慘烈的狂吼。

  約納從耶空的眼角餘光望去,力士肩頭釘著的佛牙如活物一樣猛然下刺,連柄插進力士的身體,又從肚腹下方穿出,餘勢未消,深深扎進泥濘的土地,把敵人龐大的身體牢牢釘在競技場當中。

  力士粘稠的肥肉裹住傷口,幾乎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但他怎樣怒吼掙扎都無法動彈分毫。「死!」狂怒的敵人揮舞手臂,搧開雨水,震動大地。

  耶空止住笑意,慢慢地坐直,從泥漿里昂然站起,一步步走到力士近前。不遠處幾條人影正在激戰,耶空根本沒有投諸半點關注的目光,他帶點玩味地抬起頭盯著力士的眼睛。

  「死!」彷彿不曉得其他的語言,力士只知道眼中冒火不斷吼叫,徒勞地揮動手腳。

  「你有那種味道。很近了,很近了。」耶空說,說話的時候卻又沒望著對方。

  「死!」力士吼道。

  「你從哪裡來?」耶空問。

  「死!」力士伸手撕扯佛牙的劍刃,手指被鋸齒紛紛割破。

  「要到哪裡去?」耶空問。

  「死!」力士噴出腥臭的唾液。

  耶空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他走到力士背後,在對方視野的盲區結印蓄勢,接著躍起來,右手猛地插入敵人肩部的傷口,直沒至肘;「玖光……明王槍……射!」

  一聲悶響,力士的身體彷彿增大了一圈,他藏在肥肉裡的眼睛射出精光,接著七竅噴出灼熱的血液。「死……」隨著最後一句漸弱的咆哮,滿嘴牙齒紛紛掉落,力士龐大的身體轟然栽倒在滂沱大雨中。

  耶空站在他背上,右手探進傷口,握住佛牙的刀柄。約納分明感覺到名刀躍動的興奮與喜悅。耶空轉身拖刀,佛牙將力士的屍體一裂為二,腥臭的臟器和血液翻湧而出,持劍伽藍彎腰指尖沾血送進口中,品咂鮮血的滋味,再次確定地點點頭:「很近了。很近了。」

  「耶空閣下!」遠處傳來埃利奧特的呼喚。

  耶空沒有理會,低頭用刀尖撥弄殘破的屍首,直到在力士上臂找到一個緋紅色的鳥形紋身。

  「哦……」南方人若有所思地點頭,呆立半晌,才拖著佛牙向隊友的方向走去。

  競技場東北角,隊友的身影逐漸在雨幕中清晰起來,人人都毫髮無傷,雖然殘損的衣服與破裂的地面顯示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短暫但激烈的戰鬥。

  托巴高舉手臂,三根手指捏著一個穿長袍的男人,男人頭髮鬍子亂糟糟的,臉上透著衰弱的灰白。

  「奧密克戎•洞馬,這是最後的機會,讓你的同伴送回目標物,我保證你活到競技場結束。」龍姬抬頭對俘虜說。東方女人並沒有動用冥婚禁術,手持匕首,匕首刃上有他人的血跡。

  「不可能……我……我們一定要拿到船票……否、否則……」動力釋放者奧密克戎•洞馬呼吸艱難地回答。

  埃利奧特嘆口氣。「洞馬閣下。雖然龍姬小姐的做法不符合騎士精神——所以我們不大贊同,也不能參與——但在當前情況下,保存生命無疑是最正確的做法。」他停了停,補充道:「另外,我們相信西格瑪•樹蛇不會對你的生死視而不見,因為我們能夠感覺到,你們之間不僅是簡單的戰友關係。我們相信,你們之間有著強烈的情感,與每一朵銀玫瑰見證的戀情一樣強烈的情感。你們之間,應當是配偶關係。」

  托巴和龍姬驚愕地張大嘴巴。錫比噁心地干嘔幾聲。耶空茫然視而不見。

  「由此推論,你們逃離埃比尼澤共和國、背叛左翼解放軍,可能僅因為這段不容於文明社會的感情而已。這樣來說,你們更應該珍惜彼此的生命……」玫瑰騎士低頭,帶著羞愧說,顯然這種要挾與他的本職工作背道而馳。

  「是、是又怎麼樣……如果拿不到船票,我們……我們一定會死在西大陸……不如……讓西格瑪活下去……替我們兩個人活下去……」洞馬斷斷續續卻堅定地開口。

  「別說了,奧密。」一個扭曲的身影浮現在人群之前。

  西格瑪•樹蛇是一個瘦弱的、雙腿極長並且畸形的高個子男人,他表情平靜地拉開灰色緊身衣,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木盒,托出那塊作為象徵物的白豆腐。豆腐在雨水中晃晃悠悠,一時間,競技場裡沒有人說話。

  「對不起。可是我有我必須去的理由。」龍姬說。她走過去,用匕首托起那塊豆腐。

  「不用感到抱歉。我們的機會本來就很渺茫,只是賭博,賭博罷了。」樹蛇說。

  托巴鬆開手指,洞馬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樹蛇走過去扶起他,慢慢地走向競技場邊緣,消失在大雨中。

  龍姬用目光向埃利奧特說抱歉。玫瑰騎士移開了眼光。

  「現在呢?」托巴問。

  「不能殺死他們,就要等到時間結束。」埃利奧特回答。「另外還有三四個人活著,保持防守隊形,在結束前最後一顆都不要放鬆警惕。」

  「明白。」托巴、龍姬、錫比應答道。

  耶空把佛牙插在泥土中,用手撫摸內衣袋中溫暖的珠子。約納能夠感覺到反覆使用玖光秘術帶來的深深疲憊,但南方人的雙腳還像竹竿一樣堅定。

  一時間,除了雨聲與河水奔流聲,競技場安靜得像個墳墓。

  「那個……」托巴想開口說句什麼,但平靜先被別人打破了。一顆腦袋骨碌碌滾到乾草叉小隊跟前,三個人從雨幕中走來。一個人說:「好久不見。現在來談談船票的問題吧。」

  錫比立刻拉滿銀弓。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7章 亂世的序曲(上)

  這是一個極其美妙的清晨,秋季和煦的陽光穿過掛滿花朵的玻璃窗,照亮淡藍色的亞麻床單,和灑在床單上碎金一樣絢爛的長發,顧鐵側躺在娜塔莉亞身旁,以手支頤,欣賞著女主人恬美的睡姿。

  白俄羅斯女人長得不像話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彷彿感覺到顧鐵的注視,她慢慢睜開雙眼,湖水一樣深邃的眼睛帶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立刻讓顧鐵陷落其中。

  娜塔莉亞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是把枕頭挪動位置,擺得跟床沿完全平行,顧鐵立刻想起昨天晚上的抵死纏綿中,女主人不止一次擺弄他的命根子,好讓小顧鐵不偏不倚直直地立在中央;這個嘗試失敗了,男人都明白,命根子不是向左斜,就是向右斜,倘若直撅撅地翹起,也未必指向天空。這讓娜塔莉亞有點鬱悶,倒是引得顧鐵性趣盎然。

  顧鐵伸出手,愛憐地拂去娜塔莉亞臉頰的一絲亂發,說:「早上好。」

  「早上好,鐵先生。」女主人伸展身體,向他微笑,薄薄被單下的身體呈現驚心動魄的曲線起伏。

  「我要向你坦白,我喜歡你,可我不懂什麼是愛情,所以此刻再美好,也無法長久,你能原諒我嗎?也許很快我就要離開。」顧鐵用儘量文藝的方式道出心底的話。

  「我懂的,鐵先生。」娜塔莉亞握住他的手掌貼在唇邊,在顧鐵的手背上印一個輕輕的吻。「你們是戰士,戰士不會永遠停留。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夜晚。另外,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向你坦白。」

  「儘管說,娜塔莎。」顧鐵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第一,我說昨晚我提前服用了避孕藥,其實我沒有。」女主人平靜地說。

  顧鐵傻眼了。

  「第二,我沒有上過女子大學。昨晚我們喝的酒,也不是特供克里姆林宮的伏特加,只是便宜的牌子。對不起,我撒謊了。」

  顧鐵立刻感到狂飲伏特加之後從不爽約的劇烈頭痛襲來。

  「你能原諒我嗎?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昨晚更加美好。」娜塔莉亞眨巴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顧鐵痛苦地摀住臉。

  唉,女人。他本想保持憤怒的姿態,讓撒謊的女人得到教訓,但隨著娜塔莉亞身上的薄床單慢慢滑落,顧鐵指縫間的距離也慢慢增大,兩個極其完美的球體立刻讓小顧鐵升旗致敬,至於柔美光滑的細腰之下,那豐腴如凝脂的臀部,讓顧鐵毫不猶豫地把所有抱怨都吞回肚子裡。

  等白皙纖長的一雙美腿出現在視野裡,顧鐵立刻在肚子裡的抱怨上橫七豎八打了一堆封條。

  唉,女人!顧鐵別無選擇,只能嘆了口氣,撲了上去。

  他們起床時已經是當地時間上午十一點,女主人換上一身湖綠色的及地長裙,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廚房,聲明要為情人做一頓豐盛的早午飯。筋疲力盡的顧鐵慢慢穿上無領亞麻布襯衣和工裝褲,決定趁這個間隙,到「淨土」去看一看。

  他走進客房,鎖好房門,躺在床上,連接感應器和衛星接收器,最後再次檢查從不離身的USP手槍,把槍放在床頭櫃上,撥通衛星鏈路,閉上眼睛。

  黑色大地無邊無際,雷云在高天翻滾,地平線上籠罩著濃濃的白霧,間或有一線黑色的電光從霧中一閃而過,快得像個幻覺。

  顧鐵頭枕雙手躺在地上望天。防禦機制在良好運作,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曾有不速之客到訪。留下沒頭沒尾的信息之後,陌生人竟然再不出現。這讓顧鐵同時感覺安全和憤怒。

  他支起身子,用手拂開地面的泥土,透明天頂下呈現緩緩轉動的地球,在地球量子網絡模型上可以看到,東亞區域代表信息交換的綠色線條有所增加,但仍處於極其低下的水平,日本、香港、新加坡、韓國、台灣等部分區域的連通數量明顯超過其他地區,顯然發達國家調動了更多的衛星資源組建天基路由集群,中國大陸唯有北京、上海、深圳三地微有寥寥燈火,他處呈現一片漆黑的死寂。

  「真是捅了個大婁子,哈哈。」顧鐵滿意地倒下去。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隻亮晶晶的紅色甲蟲在指尖凝結,「給伊斯拉斐爾:老肖,立刻聯絡我。」甲蟲振翅起飛,射入云層,又施施然從云層中飛回來,在空中盤旋三圈,化成一團小小的火苗消失。

  顧鐵搖搖頭。還是無法聯絡,也不知道老肖會忙成什麼樣子。

  正當他準備打個盹的時候,昆蟲飛行的聲音出現在耳邊,顧鐵睜開眼睛,看到一隻碩大無比的帝王大角金龜子搧動膜翅懸停在眼前。顧鐵伸出右手,金龜子降落在掌心,黝黑髮亮的背殼爆開,化為一句法語的留言:「亞當,我知道你不准我聯絡你,可是沒辦法,我必須聯絡你。看到留言的話,找我。」

  在「背叛者」這個小小的組織內部,顧鐵為每個人賦予一定的「創世紀」配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量子加密通訊方式,帝王大角金龜子代表的是遠在非洲的馬特里爾,——真名拉西希•奧科隆科沃的笨蛋,幾年前中非戰場上同一陣線的戰鬥夥伴,如今的中非共和國元首。

  顧鐵嘆口氣,站起身來。「經常有人說我是個愛惹麻煩的混蛋,可跟你比起來,我就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綿羊,是把,馬特里爾閣下?」

  他伸出雙臂,在虛空中一撕,整個空間顫抖起來,雷云翻滾,降下閃電,被撕裂的空間中流出大量淡藍色的液體,一個濕漉漉的人被衝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滾,渾身沾滿泥土。

  這人狼狽地爬起來,拍一拍黃色連體服上的污跡,抗議道:「你不能沒回單獨會面都把我搞得這麼狼狽,有實力了不起啊?」

  「跟你說過多少次,別太頻繁使用生化艙登陸量子網絡,時間長了,對肺部有損害的。呼吸富氧溶液與呼吸空氣畢竟不同。」顧鐵搖搖頭。

  馬特里爾吐出一口藍色液體,走過來繞著顧鐵轉了幾圈,伸手捏捏他的臉蛋:「喂喂,中國朋友,你瞧你實體的擬真度這麼高,除了生化艙之外,還能是用什麼終端登錄的?」

  顧鐵嘿嘿一笑:「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我現在用的終端,全球獨一份。好了說正事,我現在也麻煩纏身、屁股著火,還能幫你做點什麼?」

  馬特里爾一屁股坐下,招招手:「先給我弄杯酒。」

  顧鐵也席地而坐,打個響指,兩杯加了冰塊的蘇格蘭威士忌從地面升起,金黃色的酒液帶著冰塊叮叮噹噹在杯中漾起誘人的波瀾。

  「不不。」黑人搖晃手指,「你又忘了,亞當。阿布賈蒸餾酒。」

  「你的品位真是差勁。」顧鐵潑掉一杯威士忌,在空中一抄,遞給穿黃色連體服、戴絨球睡帽的小個子黑人,馬特里爾看著杯中透明無色的酒液,喜笑顏開,連喝幾口,舉起大拇指:「還是生化艙最酷了,連味道都這麼真實。」

  「井底之蛙。」顧鐵撇撇嘴。

  「你知道,中非與乍得接壤。」馬特里爾喝完一杯酒,開口道。

  顧鐵點頭,「非洲死亡之心,我知道。乍得都是沙漠,窮得內褲都穿不起的地方。」

  「正確,但也不全對。」馬特里爾露出狡黠的笑容,「除了沙漠之外,乍得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優質棉花產地之一,也是非洲第二個GTC國家。兩年前,GTC扶持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將武裝政變取得政權,之後乍得從GTC那裡獲得了大約6億美元的無息貸款,其中一大部分被軍政府揮霍掉了,一小部分用於基礎建設和資源勘探。最近,你猜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鐵摸摸鼻子,「我記得二十世紀初的時候,中國在乍得投資了幾個百萬噸原油項目,產量不錯,二十年後,石油開採殆盡,乍得就重新窮成一坨無人問津的垃圾。既然你問起,那我猜勘探隊找到了新的油田。乍得要發財了。」

  「很接近,不過差一點。」馬特里爾倒過酒杯,示意酒喝完了,顧鐵從身後抓出一隻5升的大酒瓶遞給他,馬特里爾滿意地眯起眼睛,「勘探隊走遍全國,在乍得與中非邊境、馬薩拉河區域一個人跡罕至的小村莊暫歇,發現村莊中幾乎沒有三十歲以上的成年人,雖然乍得全國的平均壽命只有49歲,但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村莊裡,阿訇的年紀居然只有二十五歲,這顯然是很不正常的。」

  「繼續。」顧鐵皺起眉頭。

  「勘探隊在與阿訇的接觸中瞭解到,村莊裡的人一旦超過三十歲,就會生合適各樣的怪病,長出腫瘤,痛苦不堪,直至死去。但先輩根據《古蘭經》選擇了村莊所在,他們沒有權利搬遷……」

  「我知道了。」顧鐵眉頭舒展,一拍大腿,「勘探隊發現了放射性礦脈,鈾礦還是鈈礦?」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8章 亂世的序曲(下)

  馬特里爾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能猜出來。品質上佳的鈮鈦鈾礦,整條礦脈橫跨中非與乍得兩國邊境,儲量極其豐富,開採極其簡單,就算採用最簡單的填充法開井,預計年開採量到達五千噸也沒有問題。現今國際期貨市場上,每公斤精鈾礦石的價格是455美元。」

  「每年22.75億美元。」顧鐵驚道,「對一個窮國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而且……」馬特里爾說。

  「沒錯,目前全球所有已知的鈾礦都在西方國家的嚴密控制之下,而乍得是一個連原子能委員會都沒有的非洲窮國,這勢必引起新一輪的政治乃至軍事鬥爭,甚至,影響整個世界的核格局。」顧鐵正色道。

  「最新得到的消息,GTC有意把鈾礦直接控制在自己手裡,但吉姆特特卡中將意向與俄羅斯簽訂和平利用原子能戰略夥伴綱要,同時,反政府武裝『哈薩卡人民陣線』在馬薩拉河流域糾集了3000人的武裝力量,以此要挾政府對伊斯蘭教信徒給予平等待遇。你知道,在一個伊斯蘭教國家,讓一個異教徒軍閥當政,中將的屁股一定燙得要命。已經有不同方面勢力的人來中非求見我了,畢竟有半個鈾礦在我這邊。」馬特里爾喝了一大口蒸餾酒,說。

  顧鐵捻捻下巴,「GTC是作為特別非常任理事國參加核框架公約的,他們想做什麼?開採鈾礦在井口精煉?聯合國可一直盯著GTC武裝力量的發展,他們擁有的技術力量太過恐怖,比如那場把普里皮亞季國家公園燒成平地的大火,靠,真是要命的武器!」想起幾天前的遭遇,顧鐵仍然心有餘悸。

  「那不是森林大火?新聞裡說……」馬特里爾驚詫道,隨即笑了起來:「還真是亞當你搗的鬼啊!那東亞地區那次史無前例的斷網,還有烏克蘭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遺址的再次洩漏……」

  「不提了不提了。」顧鐵連忙擺手。「GTC不需要核武器,——但如果GTC想要擁有核武器,只要解決了原料來源,技術、設備、人員全都不成問題。」

  馬特里爾接道:「而全球的GTC國家裡,由GTC直接控制、具有絕對權力的不過三四個窮困小國,乍得就是其中之一。」

  「只要GTC與那個什麼特拉卡的將軍達成共識,完全可以把國際原子能機構關在國門外,自己鼓搗出大殺器來。」顧鐵喝了一口威士忌。

  「吉姆特特卡中將。」中非共和國元首及時幫他更正。「當然,還要有我的同意才行。GTC對核武器覬覦很久了,這是一位IPU的高層告訴我的,他們想在聯合國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必須擁有核大棒才行。」

  「好吧。那麼,你想幹什麼?」顧鐵嘆口氣,盯著馬特里爾的眼睛。

  黑人咧嘴一笑,露出黃而不齊的牙齒:「不是我想幹什麼,是別人要對我幹什麼。要控制整條鈾礦,GTC一定會對中非下手,乍得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出兵中非,兩年前政變的時候,前任元首多迪吉特•迪沃裡被殺身亡,他的長子迪沃裡二世逃過邊境,到班吉尋求庇護,到現在還在我的府邸做客。」

  「這個世界瘋了。」顧鐵撲通一聲無力地躺下。

  「戰爭就要開始了,亞當。而且,這將是強硬派IPU國家與絕對GTC國家之間的第一場全面戰爭,是IPU與GTC鬥爭史上的第一次正面對抗,是正義與邪惡的正式開火,是吸引全人類目光的聖戰!」馬特里爾站在他身旁,小眼睛閃閃發亮,蒸餾酒灼燒得小臉黑裡透紅。

  「靠,放你娘的馬達加斯加大號狗屁!」顧鐵揶揄道,「我們都是偽IPU份子,不然還能用創世紀終端聯絡?」

  馬特里爾哈哈大笑:「不管怎麼說,只要乍得出兵的消息傳遍全球,IPU組織一定聚集在非洲助我一臂之力,那是多令人振奮的景象!再說現在GTC焦頭爛額,國際聲譽一落千丈,——感謝亞當你所做的一切——我們佔據了先機。這麼好玩的事情,一句話,你來不來?」

  「我喜歡戰鬥,討厭戰爭。戰鬥是一種競賽,戰爭是一種屠殺。」顧鐵說,咂咂嘴補充:「這句話不錯,記下來,日後寫回憶錄用得著。」

  「乍得有8萬名士兵,300輛坦克,而我有4萬名士兵,150輛坦克,400輛裝甲車,50架嶄新的中國造戰鬥機,1000門大砲!」馬特里爾興奮得直跳。

  「是是,4萬名吸毒的士兵,150輛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400輛前蘇聯退役裝甲車,50架中國廉價拼裝機,1000門射程短得嚇人的老式加榴跑。」顧鐵撇嘴。

  馬特里爾豎起中指:「白痴,你再想想。」

  「在非洲是很了不起的力量了。這場仗有的打。」顧鐵無奈地肯定。

  「景況不同了,老兄。當年我們在中非奮戰的時候,得到一支老式AK步槍都興奮得睡不著覺呢。」馬特里爾回憶著。

  「睡不著覺的是你。我摟著女人睡得可香呢。」顧鐵啐道,「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個叫阿什麼的黑妞,到回國也沒跟她睡一晚上。叫什麼來著?阿奇格……阿凡達……」

  「阿齊薇好吧混蛋!」馬特里爾憤懣道,「才三年半時間,就連名字都忘了!她嫁人以後住在南非,你要是來,她一定來中非見你。」

  「真的?」顧鐵眼睛一亮。

  「我敢打包票。」馬特里爾咚咚敲著瘦弱的小胸脯。

  「那我參加。」顧鐵嘿嘿一笑,說。「但我有一個要求。」

  「任何要求。」馬特里爾亢奮地搓著手。

  「別告訴肖李平,一個字也別提,開會的時候也不准說。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顧鐵想到肖李平眼鏡片後面冷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馬特里爾跟著打了一個哆嗦,理解道:「一定,一定。」

  說到這裡,想起陌生訪客的留言,顧鐵有一點猶豫,問:「需要我什麼時候到?」

  「任何時候,兄弟。這幾天邊境軍隊調動頻繁,吉姆特特卡發來正式外交照會,要與我見面商討鈾礦聯合開發的問題,我一口回絕了,誰知道是不是猴門宴。」馬特里爾比劃一個不雅的手勢。

  「鴻門宴,鴻門宴。」顧鐵糾正。

  「我找部落薩滿詢問過了,他說神秘的石板顯示戰爭將會在7天後發生,我不大相信,不過他的神奇藥水可真好喝。比最好的鴉片還來勁。」馬特里爾舔舔嘴唇。

  顧鐵嘆口氣:「知道了,我忙完手頭的事情,盡快趕過去,你還要通知誰?」

  馬特里爾想了想,「與幾個IPU激進組織打過招呼,另外就是當年中非戰場的老夥伴們了。」

  「好。你先走吧,稍後跟你聯絡。」顧鐵擺擺手。

  「再見,老兄。對了,你有沒有玩《世界》?」馬特里爾忽然問。

  「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我在《世界》中的角色是遊戲的主角。」顧鐵笑道。

  「有空交流一下,我覺得我才是主角,老兄。走了,——就算戰爭開始了,班吉的軍用機場也隨時為你開放。」馬特里爾點點頭,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酒,化為光點消失在空氣中。

  顧鐵疲憊地躺下來。剛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又要捲入一場前途未卜的洪流中了。神秘的來客不再出現,「留在莫濟裡」的箴言到底有何用意呢?難道他預知了中非戰爭的險惡,讓自己避開這場交鋒?如此來說,難道闖入者竟然是一片好意?

  他胡思亂想了半晌,忽然很想念《世界》中的小約納,也有點想念約納的幾位性格各異的夥伴。他們不知是否安好?顧鐵決定回世界去看看。

  正想登陸的時候,娜塔莉亞的微弱的聲音響起:「鐵先生,吃飯了!」

  顧鐵無奈地登出客戶端,回到現實世界。起居室裡,女主人已經擺好一大桌豐盛的食物,娜塔莉亞正彎腰仔細調整餐具的位置,保證橫平豎直。顧鐵走過去,輕輕抱住女主人的肩膀。

  娜塔莉亞扭頭微笑:「去洗洗手,吃東西了。另外,下次擦完手以後,把毛巾擺正。」

  「哦。」顧鐵答應一聲,走入洗手間,低頭洗淨雙手,拿起淡藍色毛巾仔細擦乾,端端正正擺好,左手擰動門把手,右手閃電般抽出USP手槍,指向窗外:「我數三聲,不表明身份,我就開槍。」

  「咩~~~」窗外的影子回答。

  「砰砰!砰!」顧鐵扣動扳機,兩發擊胸、一發擊頭,教科書一樣的手槍戰術射擊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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