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1:1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0章 浴火的新生(下)

  趁著暴雨和蒸汽遮蔽偵察衛星的視線,六個人繼續向北方前進。

  天黑後不久,他們來到距離白俄羅斯南部城市莫濟裡45公里的一處農莊,繞過一座小山,在人跡罕至的山坡上,亮著一盞昏黃的門廊燈。

  筋疲力盡的人們爬上山坡,打開木質柵欄門,一條狗狂躁地吠叫起來,直到木屋裡走出的女主人將它喝停。

  「晚上好,塔伊蘭。」巴爾揮揮手,用俄語問好。

  「晚上好,比什諾伊。」女主人熱情地回禮,迎了出來。

  在黯淡的星光和微弱的燈光裡,顧鐵被女主人的美貌震撼到了,穿著長裙的高挑女人有一頭耀眼的金色捲髮、高挺的鼻樑、尖尖的下巴、大而清澈的褐色眼睛,寬鬆的裙子遮不住前凸後翹的魔鬼身材。

  南斯拉夫人的標準女人。完美的地球女人。顧鐵趕緊衝前兩步,拉起女主人的手:「塔伊蘭……塔伊蘭,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嗎?」

  女主人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我相信沒有,鐵先生。你奮戰在非洲戰場上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顧鐵無趣地繞過她,向屋裡走去:「沒勁,還以為你是純樸農婦咧,結果又是濕婆的情報員。」

  一行人走進農莊的木屋,癱倒在木地板上。

  屋裡裝修很簡單,原木打製的餐桌、椅子與床,壁爐裡燃燒著木料,湯鍋裡傳出紅菜湯的香味。

  「這是濕婆在白俄羅斯的安全屋。這位女士是娜塔莉亞•塔伊蘭小姐。這是顧鐵先生,我最親密的戰友和最糟糕的兄弟。」巴爾躺在壁爐前,有氣無力地引見二人。

  「你好。」顧鐵趴在那兒,抬出一隻手表示「幸會」。

  女主人在餐桌上鋪開碎花桌布,開始忙活晚餐,「很高興見到你,鐵先生。」她抽空回答,「比什諾伊,你比預計晚來了兩個小時。」

  「切,他的計劃是狗屁。他就沒打算活著逃出烏克蘭……娜塔莉亞,你和他什麼關係?」顧鐵啐了一口,問。

  「什麼?」女主人扭頭看濕婆的領袖。

  「他跟我說什麼計劃撤退到白俄羅斯,跟你一定也是這麼說的,但實際上他更想做混賬IPU大義的殉道者。他根本就沒有部署潛逃白俄羅斯的詳細計劃。你說說,老巴?另外,我猜你倆以前有過姦情,不是麼,娜塔莉亞?」顧鐵虛弱地改用英語數落著戰友。

  「什麼?」安珀扭頭看濕婆的領袖。

  「我猜……僅僅是猜測啊,猜錯了別生氣。

  娜塔莉亞你本來是個單純可愛的明斯克女孩,被印度花花公子誘拐,但印度人不放心把你放在戰鬥一線,安排你在遙遠的白俄羅斯南部獨守空房,這次到切爾諾貝利胡搞,提前肯定留下了『等我到晚上八點,如果我不來,就銷毀一切資料、用儲備金安心過完這一輩子,嫁個好人』之類的鬼話。

  這樣呢,如果不幸掛了,他就當做跟新歡安珀一起殉情;如果活下來了,當著戰友的面你們倆也不會真情顯露,留待以後小別勝新婚再纏綿。我猜的對不對?」

  「什麼?」兩個女人一起盯著濕婆的領袖。

  「問我怎麼猜出來的?很簡單,見面的時候,娜塔莉亞你既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用『領袖』來稱呼老巴,也沒有跟我一樣直呼其名,而是叫了他的姓氏,且沒有用敬語;同樣老巴也用你的姓氏稱呼你,沒有用敬語,在我的經驗裡,這就是有姦情的顯著特徵。

  還要更多證據嗎?娜塔莉亞你揮手的時候,眼神沒有掃視所有來客,而是盯著老巴的瘦臉;老巴你揮手的時候,不是手指舒展的自然姿勢,而是五指捲曲伸向掌心,這是『抓握、擁有』的手勢,表明你揮手的對象從心理層面上是你的所有物。夠了嗎?我還觀察到……」顧鐵滔滔不絕,沒發現屋裡的氣氛已經山雨欲來了。

  巴爾文德拉佯裝睡著,鼻孔吹出安詳的呼吸。兩個女人站在他左右兩邊,對視的眼神中燃起噼噼啪啪的電火花。

  「呃……蘇拉嬸嬸呢?」顧鐵忽然想起來,問。

  「在外面。埋葬Tariq教授。」定音鼓回答道。

  屋裡沉默了。

  「我要出去看看。」巴爾睜開眼睛,努力爬起來,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外。

  狙擊手喬躺在床上,氣息沉沉地睡著,定音鼓拿一條雪白的毛巾擦著臉,與顧鐵對視一眼,嘆息一聲。

  女人們暫時放下爭端。

  娜塔莉亞有一雙巧手,很快將豐富的食物端上餐桌,滾燙的紅菜湯、烤小土豆、羊奶乾酪、腊肉、臘腸、茴香燉羊肉、烤什錦、涼拌萵苣和自釀的格瓦斯氣泡酒。當面包和鹽擺上餐桌時,蘇拉嬸嬸與巴爾還沒有回來,顧鐵疲憊地坐起身子:「我出去看看。」

  白俄羅斯的秋夜冰涼入水,山坡下不遠處,或站或坐兩個人影,顧鐵拖著腳步走過去,看到蘇拉嬸嬸站在新堆的墳塋旁邊唸著悼辭,巴爾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不知想些什麼。顧鐵走過去拍拍老巴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我以為我不害怕死亡。」巴爾聲音低沉地說,「死亡是另一個輪迴的入口,身體是讓靈魂攀附的一個工具,人死後靈魂離開肉體,肉體變成不重要的皮囊。

  按照教義,我應該火化Tariq叔叔的遺體,可我無法做出這個決定。

  我們花一生追求梵我如一的至高境界,超脫死亡的痛苦,解除靈魂輪迴,但面對別人的死亡,我都無法放下心魔,我沒辦法把這具屍體當做無生命的皮囊,這是我的族叔,可敬的Tariq教授,我永遠的導師和指引者。我害死了他,諷刺的是,我還活著。」

  「活著總比死了好。與其追求虛無的超脫與解放,不如多喝一杯酒、多戀一次愛、多做一個夢,多嗅一次窗外的花香。」顧鐵望著朦朧星光。

  「我知道。我……就是一時想不開。」巴爾嘆氣。

  「走吧,等著你開飯呢。」顧鐵伸出手。巴爾遲疑一下,拉住他的手,站了起來,兩個人肩並肩走向木屋。

  「而且,你有一個很困難的問題要面對。比生存與死亡更難的題,是什麼?」顧鐵問。

  「當然是愛情。」巴爾苦笑。

  「連我都搞不懂的東西,你當然更頭大了,哈哈!我救不了你。」顧鐵笑著拍巴爾的腦袋。

  推門進屋,溫暖的空氣與食物的香氣將他們籠罩,人們坐在桌前談天,喬醒了過來,喝了一些熱湯,臉上有了血色。

  巴爾、顧鐵、蘇拉嬸嬸落座後,娜塔莉亞給每個人斟滿香甜的格瓦斯酒。

  巴爾舉起杯,「致Tariq教授,在卡達伐羅行動中殉難的戰友們,和一切在反抗GTC霸權通知的戰爭中失去生命的英雄們,他們的在天之靈保佑『濕婆』勇敢前進。明天,我們離開白俄羅斯,去接收卡達伐羅的輝煌戰果,世界將記住『濕婆』的名字,乾杯!」

  「乾杯!」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48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1章 淨土的訪客(上)

  顧鐵覺得自己僅僅小睡了一會兒,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日光。陽光透過紗簾柔柔地灑在臉上,透過皮膚,把疲憊一點一點蒸了出來。

  顧鐵舒適地伸直脊樑,伸個懶腰,於是一腳踢在巴爾臉上。擠在一張床上的印度人居然沒醒,吧唧著嘴把臭腳撥開,翻身把臉埋在枕頭裡。

  顧鐵翻身起床。四肢痠痛是免不了的,渾身淤青也在預料之中,他甚至還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找到靴子上的一個彈洞,但無論如何,比起臥床不起開始發燒的狙擊手他還是幸運得多。

  娜塔莉亞早已燒好洗澡水,解決生理問題之後,顧鐵在木頭澡盆裡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穿起早預備好的襯衣和背帶褲,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滿足地哼著小曲來到起居室。除了女主人以外,起居室裡沒有別人。

  「早上好,鐵先生。」娜塔莉亞正在擺放餐具,點頭致意。

  「早,娜塔。」顧鐵自來熟地揮揮手,像小狗一樣甩著濕漉漉的頭髮。

  「關於昨天你說的事……比什諾伊和安珀的事……」女主人細心地把刀與叉垂直於桌沿擺好,輕輕調整,保證彼此平行。同時,她吞吞吐吐地問,白俄口音的俄語聽起來纖細又富有音樂感。

  「我的俄語不太好,你能聽懂英語麼?」顧鐵坐在一張餐椅上,抱著椅背,觀察女主人的行動。

  「能,但是說不好。」娜塔莉亞回答。

  「我發不好捲舌音,沒轍。」顧鐵攤開手。「老巴是個好人。他可能是見一個愛一個,但不能否認他愛每個女人都是真心實意去愛的,不是那種——你知道,騙你上床——的愛。」

  女主人低著頭,幾縷金發遮住眼睛。她不厭其煩擺弄著那幾幅刀叉、盤子和鹽罐,做微小的角度調整。

  顧鐵忽有所感,環視四周。

  方方正正的起居室,西側擺著鋪有方格桌布的原木餐桌、八張帶靠背的餐椅,東側是一張格子床單的單人床,壁爐前擱著兩張紅色植絨的單人沙發,一張茶几。

  無論餐桌椅還是床與沙發,都端端正正擺放著,每一條直角邊都與牆壁垂直,每樣家具的長方形輪廓都彼此平行,甚至壁爐裡的木料也整齊排列著,彷彿等待檢閱的士兵。這是不符合燃燒效率原則的,顧鐵心想。

  「停,剛剛好。」他忽然開口指揮道。

  娜塔莉亞停下手,歪著腦袋端詳那副刀叉,抿抿嘴,終於點點頭。

  「親愛的,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顧鐵笑道。

  「強迫症,我知道。」女主人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雙手支頤。「直線偏執症。」她不放心地擺弄著一把銀質餐刀。

  「可愛的小毛病。」顧鐵評論道。

  「我之前在明斯克一家幼兒園當教師。當那些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打亂秩序,把午休的小床搞得亂糟糟的時候,我用掃帚狠狠打了他們。

  我被送進格羅德諾州的科茲洛維奇精神病院,距離明斯克250公里,我的父母一次都沒來看望我,因為我是他們該死的恥辱。醫院給我大量的氯米帕明和卡馬西平,藥物讓我整天昏昏欲睡、精神恍惚,體重增加到140磅,時不時嘔吐。所以……我不太認為這是可愛的小毛病。」娜塔莉亞平靜地回憶。

  顧鐵咳嗽兩聲,偷眼打量面容與身材都無可挑剔的白俄美女。

  「那個,是老巴把你從精神病院救出來的?」他帶著窺探隱私的罪惡快感追問。

  「關你屁事。」巴爾出現在起居室門口,臉色冷冰冰的。

  「比什諾伊,我們談談。」女主人站起來,迎上前去。

  「那個,我出去走走。」顧鐵吐吐舌頭,忙不迭地逃離戰場。

  推開屋門,清新空氣讓人精神一振。山坡上長滿草稍泛黃的茂密牧草,一群白山羊聚集在柵欄另一端,舔著草葉上的露水。平緩丘陵一望無際,高遠的秋日天空藍得讓人心醉。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墳旁邊,站著蘇拉嬸嬸與安珀,兩個女人正聊著什麼,兩人臉上都有淚痕。

  「我的黑兄弟呢?」顧鐵沒瞧見定音鼓,問。

  「慢跑。加警戒。」安珀抹抹眼角,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

  女戰士穿著娜塔莉亞提供的淡藍色棉布長裙,用碎花頭巾包著頭髮,鼻子哭得紅紅的,像做農活兒做到委屈的淳樸農婦。對面山坡上有個小小的黑影在移動,顧鐵勉強能認出定音鼓的體態。三個人不約而同做了一個深呼吸,望著遠處的青山。

  早餐在十五分鐘後開始,顧鐵不住打量巴爾與娜塔莉亞,但當事人臉上相當平靜,包括安珀。

  「鐵,儲藏室裡有一台TC-II型衛星接收器,早餐後麻煩去蒐集相關情報,其他人整理行裝,我們十點三十分準時出發,離此三十公里有一處聯邦儲備倉庫,我們在那裡取得車輛和證件向東北方向進發,從切布斯克過關進入俄羅斯境內。為避免衛星偵察,我們分三批出發,在儲備倉庫匯合。」巴爾一邊切割腊肉,一邊佈置道。

  「從戰爭年代到現在,GTC的衛星偵察手段依然沒什麼進步呢。」顧鐵評論道。

  「感謝空天偵察框架公約(2035),衛星照片分辨率被限制在米級。」安珀笑道,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蘇拉嬸嬸皺皺眉頭。天主教與東正教畫十字的方向相反,複雜宗教背景的團隊中總會有點這種小彆扭。

  娜塔莉亞的眼神不與別人接觸,吃完了盤中的食物,低頭擺弄著刀叉。

  「喬怎麼樣?」顧鐵沖病床上的意大利人努努嘴。

  「在發燒,已經服藥了,沒什麼危險,但很虛弱。」蘇拉嬸嬸回答,「喂他喝了一些蜂蜜紅菜湯,這孩子太逞強了,早應該讓我來背的。」

  人們扭頭看看狙擊手,又低頭吃東西。

  巴爾坐在安珀對面,兩人眼神一接觸,又挪了開去。餐桌上的氣氛非常微妙,一時間沒有人想首先開口,只有咀嚼食物和刀叉相撞的聲音傳來。顧鐵往煎蛋裡加了些鹽,把四角形鹽瓶丟回桌上,娜塔莉亞有些不滿地旋轉鹽罐,直到四條邊與餐桌邊沿對齊。

  「我去上網,確認你們勝利的消息。」顧鐵乾脆丟下叉子,逃離這頓彆扭的早餐。

  他溜溜躂達出了木屋,找到屋後的小儲藏室,小屋塞滿農具、乾酪和獸皮,散發令人不快的腥臊味道。

  顧鐵捂著鼻子,在一大摞破油氈下面發現兩口密封的大板條箱。找根撬棒把第一個箱子撬開,顧鐵找到足夠武裝一個班的北約制式裝備,突擊步槍、班用衝鋒槍、手槍、便攜火箭發射器、槍榴彈、進攻手榴彈,還有一枝保養良好、覆蓋著薄薄淡黃色槍油的AS-50狙擊步槍。他取出一柄9mm手槍掂了掂,又扔了回去,依原樣蓋好箱蓋,把木釘一個一個敲回去,粘好密封條。

  另一口箱子裡是防彈衣、平板電腦、衛星電話、對講機、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機械小玩意兒和兩台衛星接收器。顧鐵端起一台看看,笨重的不鏽鋼外殼讓底座沉得綴手,各種接口閃著黃金的獨特光澤,底座上立著40*40釐米的正方形天線,底部綴著不起眼的黃銅銘牌,上面用俄語刻著:TC-II相控陣衛星天線/N**IS導航系統設計局。

  太好了!顧鐵樂得蹦了三蹦。

  這個型號的俄國玩意兒是黑市上的搶手貨,他曾經在朋友那兒見過俄羅斯軍方流出的報廢品,經維修後被用作小規模DOS攻擊的專用接口,穩定工作了三年都不帶重啟的,加上自動跳頻和規避尋址的反偵察功能,實屬民間可望不可得的神物。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49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2章 淨土的訪客(下)

  在走回大屋的路上,顧鐵已經用老辦法將衛星天線與「世界」植入終端相連,推開門就急忙向起居室內喊:「老巴,衛星參數給我!」

  巴爾吞下最後一口紅茶,走過來幫顧鐵在單人沙發上坐好,提供參數給他。

  顧鐵在TC-II機器上輸入參數,順利接通衛星鏈路,然後閉上眼睛,登陸「世界」終端。

  湛藍的界面在識海裡展開,一個閃爍的綠色標記表明網絡已經接通了,量子計算機在半個地球以外恭候他的差遣。

  「天基路由沒有受影響。」顧鐵對現實世界中的人們說,然後像揭開書籍封面一樣掀開登陸界面,簡陋的黑色登陸框顯現出來,為向需要輸入用戶名與密碼的舊時代致敬而設立的文本登陸框是顧鐵本人的惡趣味。

  他微微一笑,動了一個念頭。獨特的神經脈衝激活了後門程序,顧鐵的識海旋轉起來,接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大地飛速鋪展,雷電交鳴的天空中掛著醒目的紅色數字,顧鐵長出一口氣,放鬆地癱倒在地面上。

  沒有什麼比他的淨土更能讓靈魂得到休憩了,現實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唯有在淨土,他擁有絕對的權利,不容置疑的權威。

  忽然,空中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吸引他的注意。顧鐵張開雙手,撥動云朵,烏云像摩西劈開紅海一樣翻滾起來,虛無的空隙中,那片閃亮的小東西慢悠悠地跌落下來,劃著優雅的弧線,輕飄飄地打著轉。顧鐵驚奇地盯著它,直到小東西飄飄悠悠墜下,正好降落在他的鼻尖。

  這是一片羽毛,亮晶晶的綠孔雀尾羽,閃電劃過天際,照亮構成羽毛紅色、藍色、綠色圖案的每一根細小纖毛。

  鼻尖癢癢的,顧鐵疑惑地拈起羽毛,仔細端詳,他調動創世紀1ppm(百萬分之一)的運算能力,將羽毛解構為一連串代碼。這不是量子密碼,而是簡單的哈希加密,解密後呈現的是一張低分辨率的TIFF圖片,圖片上只有五個中文字:留在莫濟裡。

  沒有隱藏信息。沒有其他線索。

  顧鐵撓撓腦袋,把「留在莫濟裡」從空氣中抹去。他開始回溯來訪者的蹤跡,畫出跳躍路徑,把不速之客的腳印一個一個點亮。

  在量子計算機終端機的時代,網絡黑客其實並不存在,虛擬世界的強者與弱者分別僅在於兩點:權限與邏輯。

  GTC擁有最高的配時權限,但初代GTC本身創立的利他主義邏輯核心阻止掌權者利用自己的權限侵犯他人利益;網絡用戶不受邏輯悖論約束,可他們沒有權限身份,在創世紀深藏於薩爾茨堡地下的機房裡,坐在終端機前的只是一個又一個提出普通權限請求的平凡線程。

  顧鐵那來歷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的強大權限是他玩鬧人生的最大安全保證,但如今,有人在他的專屬空間裡留下信息,沒有觸動一個警戒易拉罐,揮揮衣袖,全身而退。

  來客利用一個又一個加殼線程偽造身份,顧鐵一層一層剝離外殼,額頭同時流下冷汗。

  五分鐘內,他已經已經剝離了6萬層外殼,這表明陌生人起碼掌握了6萬個真實用戶的終端機登陸信息(包括賬號、密碼和生理指標特徵),且擁有偽造6萬個工作線程以欺騙創世紀的驚人能力。

  顧鐵坐了起來,淡藍色的數據像河流在周圍流淌,河流中的每一朵浪花就是每一個外殼的破裂。這條河看起來無窮無盡,顧鐵鼻翼不自覺地翕動,嘴角嘗到自己汗液的鹹鹹味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

  顧鐵的能力極限是創世紀1500ppm的峰值運算能力,超過這個額度,他的小小後門程序就會被量子計算機的錯誤日誌所記錄。

  現在,他已經堵上一切,調動了1499ppm的運算配時,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承擔整個世界80%個人和商務運算請求、64%軍事運算請求和99%科學運算請求的、人類前所未有的也是將來唯一的超級大腦正分配667分之1的強大運算能力幫助尋找一個微渺的入侵者的痕跡,但時間一秒一秒流過,顧鐵暴露的風險在不斷加劇,陌生人的腳印還在無窮無盡的延伸。

  14065萬個殼線程被剝離,顧鐵還看不到盡頭。

  這絕對不可能!

  顧鐵猛地站起身來。「淨土」的主人感到發自靈魂的顫慄,他停止了所有運算。湛藍的河流凝固了,每一朵爆裂的浪花都飄散出密密麻麻數據的水霧。

  顧鐵儘量定下心神,調整呼吸。

  忽然間,他想起看院子的老趙在教拳的時候對他說的話:小子,你練拳練的是打法,練拳打人,這不算錯,可是你錯過了真東西。我家八極傳有李書文《三經》心法,可使元氣日充,元神日旺,神旺則氣暢,氣暢則血融,血融則骨強,骨強則髓滿,髓滿則腹盈,腹盈則下實,下實則行步輕健,動作不疲,四體康健。你不學,我也沒生下一個半個的,不知道傳給誰,哎,中國的好東西就是這樣慢慢被糟踐沒了。

  這時候顧鐵非常後悔自己拒絕老趙的好意,只因為練那勞什子《三經》太花費時間,而他當時需要的就是時間。學了幾套打人的拳,在不同場合派上大用場,但到今天他才發現,到了需要平心靜氣的時候,他不知道氣該如何吐、手腳往哪擺。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深呼吸。

  「鐵,你沒事吧?怎麼了?」來自現實世界的詢問在淨土迴蕩,顧鐵搖搖頭,沒有理會來自耳蝸神經信號的關切。

  看仔細點。他低下頭,湊近一朵爆裂的浪花,誦讀每一行凝固的代碼。這個殼來自日本大阪,一台具有高度還原能力的生物艙終端,能夠採集與反饋人體動作信號的生物艙是植入芯片誕生前還原度最高的終端設備,艙體的主人是個在大企業工作的平凡30歲上班族,下班後窩在家裡玩玩遊戲泡泡妞,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下一朵浪花,是新加坡新加坡城的45歲華裔計程車司機,使用最簡陋的液晶屏幕、鍵盤與鼠標構成的廉價終端,喜歡抽煙,有無傷大雅的幾次前科。不可疑。

  下一朵浪花,是中國四川省綿陽市的23歲女性政府公務員,使用辦公室的觸摸屏終端登錄,玩玩在線紙牌類的遊戲。不可疑。

  下一朵浪花,是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的一位開明將軍,使用觸摸屏終端登錄,只瀏覽新聞信息,不可疑。

  等一等……顧鐵皺起眉頭。這些殼都來自亞洲。這不是巧合。

  他使用5ppm的能量啟動數據河流,從緩緩流動的水面截取數據信息,構建模型。沒錯,所有的殼都來自亞洲,14065萬個來自亞洲的殭屍線程?開什麼國際玩笑!

  顧鐵猛地一拍額頭。他編寫了一段代碼,調動1400ppm催使河流奔湧,同時將殼線程特徵一一記錄。這次,沒花五秒鐘時間,他就找到了陌生人足跡的特徵,同時驚得渾身發冷。

  這是一個該死的環。只有500個殼,區區500個該死的殼形成了加殼的數據環,陌生人的足跡本應該是一條有始有終的曲線,但卻兩頭相接,形成了一個無窮無盡的莫比烏斯環。

  暴力破殼的時候顧鐵並沒有注意殼的特徵,於是被這個簡單的陷阱所迷惑。來訪者就在這個沒有盡頭的數據環中抽身而去,再沒有一丁點可追溯的信息。

  但這不可能實現!把殭屍終端的發散線程連接成一個環是違反量子計算機網絡的基本邏輯的,創世紀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顧鐵滿頭大汗地分析數據結構,直到猛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對了,「濕婆」昨天炸燬了量子網絡東亞核心路由,——在他自己的幫助下。

  東亞地區的GTC國家應該陷入了信息黑暗,也就是說,東亞的眾多終端設備現在在創世紀的視野裡是不存在的,來訪者利用這個機會,調動500個殭屍終端,漂亮地吞噬掉自己的尾巴,把一個沒頭沒尾的信息留在他的淨土之中。——話說回來,自己的「淨土」在GTC的視野裡應當也是不存在的。

  一個不存在的敵人,利用不存在的幫手,入侵了不存在的房間,留下了不存在的足跡。

  是誰?出於什麼目的?為什麼?意義在哪裡?

  顧鐵被恐懼、自卑與無助襲擊了。他跪倒在黑色大地,抱緊雙臂,驚恐地環顧四周,尋找不存在的敵人的蹤跡。

  我該怎麼辦?我該尋找誰的幫助?我能否自己挺過這一關?我有沒有與他一戰的能力,或者……我能否嗅到該死的來訪者的褲腳?

  顧鐵不知該做些什麼,只有蜷縮在不再安靜的淨土瑟瑟發抖。

  「鐵,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不然我要中斷衛星連接了!」巴爾焦急的呼喚不斷傳來。

  顧鐵終於緩緩坐起,通過右腦語言中樞向自己的嘴巴發送了一個帶有語言信息編碼的神經脈衝。

  現實中的顧鐵緩緩張開嘴,對圍攏在周圍、面色緊張的濕婆成員們說:「行動成功了,你們馬上離開。我,要留在這裡。」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上)

  約納一邊端詳著叉尖上的古怪食物,一邊思考如何開口把無名書的預言講給夥伴們聽,並使他們相信自己得到了真正的啟示,而不是由於目睹交租日的血腥場面而產生幻覺。

  「呃……這個真的能吃的嗎?」他怯怯地問。

  「少廢話!趁熱吃!」錫比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約納忍住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慢慢張開嘴。兩寸長的油炸三線蟲儘管看起來焦黃酥脆香噴噴,像是灌滿肉丁的小香腸,但生命力強韌的水生蠕蟲還在叉尖上不停扭曲,跳著垂死掙扎的舞蹈。

  「我認為它還活著……」他怯生生地說。

  「活個屁!早熟透了!自然反射而已,這樣口感才好呢!吃!」錫比大口咀嚼著自己的食物,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不懂欣賞美食的聖博倫市民。

  約納偷眼打量隊友們。

  人們圍坐在A51房間的地板上,面前擺著油炸三線蟲、小魚湯、硬面包和萬年不變的黑金地鼠肉。

  兩位巴澤拉爾山民歡快地嚼著故鄉的傳統食物,沒有一絲心理障礙;南方人耶空面無表情地把各種食物送進嘴裡,約納不認為他嘗到了食物的味道;埃利奧特顯然同樣做著心理鬥爭,但服從原則迫使他屈從於錫比的淫威,皺著眉頭吞下半截舞蹈的肉蟲子;「我不吃肉。」龍姬說,於是得到了額外赦免,但她偷看約納與埃利奧特、帶著促狹微笑的表情出賣了她,占星術士學徒覺得憤憤不平。

  約納考慮了許久。或許考慮了太久。他看看夥伴們,覺得時機合適了。

  「我……我有一件事要對大家說。」他放下叉子,正色道。

  「您說您說。」室長大人端起木頭杯咕咚咕咚喝水,嚥下一大口食物。

  「很嚴肅的事情。」約納眼神嚴正。

  「您說您說。」巴澤拉爾農民威嚴地揮手,示意夥伴們靜下來聽占星術士大人訓話,一邊咯吱咯吱嚼著鬆脆的油炸昆蟲。

  「嚴肅的。」約納提醒。

  「您說您說。」托巴坐得挺胸抬頭,緊緊閉上嘴巴,大腮幫子上鼓起一坨。

  約納決定無視眾人的反應。

  他低下頭瞧著地面,快速說:「其實有一件事情是我來到櫻桃渡以後一直想講給大家聽,但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能說出口的。

  大家知道我是聖博倫人,在紅石堡被扎維帝國的軍隊——照那個地行龍騎士喬普所說是叫做『渡鴉』的軍團——攻破以前,我經常從占星術士塔步行到紅石堡的皇家與聖公會圖書館查閱資料,有一天我在圖書館一間隱秘的小屋裡發現一本奇怪的無名書,這本署名為『背叛者賽格萊斯』所著的大書前半本講述了聖博倫隱秘歷史,而後半截是奇怪的毫無邏輯的日記或者詩歌。

  當時我年紀還小,沒有意識到這本書的含義,直到侵略者攻破紅石堡城牆的那一天。那時暴君耶利扎威坦還沒有單方面撕毀聯合特赦條約,這讓我可以安全地走進紅石堡,目睹殘酷的屠殺,——對那時的我來說,屠殺彷彿是騎士小說裡的事情,與我無關,——直到眼前的某個畫面與記憶中無名書的一章完全吻合,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無名書的後半部分是背叛者賽格萊斯關於未來的預言,這個神秘的作者在幾十年前用模糊不清的語言準確預知了紅石堡即將發生的這場屠殺。

  我意識到書的重要性時,皇家與聖公會圖書館已經被敵人點燃,我冒著火焰衝進去只挽救了無名書的兩頁半殘紙。

  室長,埃利,小螞蚱,耶空,……龍姬,聽我說,我是因為無名書的預言才來到櫻桃渡的,儘管占星術塔不再安全我不得不離開;櫻桃渡就在賽格萊斯的預言當中,夥伴們,預言的日期就是不久之後的4月26日,我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但我能肯定,糟糕的事情將會發生,我們需要做好準備,為這個日子,——預言之日。」

  約納一口氣說完準備許久的大段獨白,急促地呼吸著,抬頭觀察大家的反應。A51的房客們舉著餐具愣愣地看著他,咕咚一聲,室長大人把那坨食物嚥了下去,吧唧吧唧嘴。

  「老哥你說啥?我沒聽明白。」錫比眨巴著綠眼睛。

  約納站了起來,焦急地從內衣貼身口袋裡掏出那幾頁帶著體溫的無名書殘頁,「你們看,就在這裡,我說的都是真的,請相信我,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因為占星術士不應當相信愚蠢的預言,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些書頁裡明明白白寫著櫻桃渡的未來,我們的未來,甚至是世界的未來。拜託,請相信我!」

  「我們可否……」埃利奧特伸手示意。

  「當然,當然,埃利。」約納踮起腳尖把紙業遞給玫瑰騎士,焦躁不安地抽動鼻子。每當他覺得焦慮的時候,總會覺得鼻子癢癢的,在離開佈置作業的柯沙瓦老師之後,這種感覺許久沒有過了。緊張、但渴望認同的急迫感,像憋了大半夜的晨尿,讓人坐立不安。

  埃利奧特舉起泛黃的莎草紙,使紙上的文字被狹長窗**進的陽光照亮。

  「那半頁,被焚燬的半頁紙,埃利。按照順序,那頁是首先發生的事情。上一條預言被燒掉了,但我記得內容,於是寫在上面。」約納提醒。

  「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玫瑰騎士用極其標準的大路通用語唸著,暫停一下,帶著一點疑惑看向約納。

  「這是我們知道的第一條預言,繼續念繼續念,埃利。」約納不安地揉著鼻子。

  「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埃利奧特念道。

  約納走到房間中央,攤開雙手極力向夥伴們說明:「就是這條!這就是那天發生的事情,4月2日,紅石堡被攻破的那一天,幾百名女王親衛隊的士兵在皇宮前廣場前被扎維人集體斬首。

  太陽被利劍刺穿,指的是馬特拉克提利(第一太陽)懸掛在紅石堡皇宮高塔的尖頂上;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腳跟,這句指的是被斬首的士兵們,他們被綁在一起,頭顱跌落在地,頭顱上的眼睛有的望向天空,有的望向無頭的屍體。就是這樣!」

  他環視四周,人們臉上帶著迷茫的表情,龍姬微微伸出手,彷彿想要給他一點什麼幫助。

  「不,我沒有瘋!」約納幾乎有點歇斯底里地叫道,「聽我說,如果你們也在那裡,4月2日下午的紅石堡,跟我一起看到那個場景,一定會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因為那該死的畫面就是在尖叫著『我就是那條噩夢一樣的預言』!」

  「俺當然相信您。」托巴一臉崇敬地開口。

  「不不不,我要的不是你這種相信,我要的是『相信』我的相信。呃……天哪,我該怎麼表達才能讓你們相信?」約納猛烈地揉著自己的鼻樑,轉圈踱著步子,「那個,埃利埃利,你接著唸下去好嗎?」

  「是的閣下。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裡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玫瑰騎士接著念道。

  「這是第二條預言。你們聽到了嗎?這條講的就是……」約納興奮地張開口,卻突然凝固了表情,彷彿被石化術變為石像的犧牲品。

  錫比遲疑地站起來,用小手在他面前揮舞,「老哥,你還好吧?」

  關於我身體裡的惡魔。這是比預言更加離奇的事情。我能對別人講嗎?如果被別人知道,我會不會成為該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的異端?可如果不說出口,又怎樣驗證預言的正確?

  等一等……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預言裡提到『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也就是說,可能有許多附身的惡魔降臨於世間,說不定現在在我的面前,我親密的夥伴們,A51的房客中間就有惡魔潛伏在凡人的軀殼裡窺探,如果我表明我洞悉了這個天大的陰謀,可能會給我以及他們帶來更大的災禍……但如果就這樣隱藏秘密,又怎能尋求幫助,找到驅逐惡魔的方法?

  約納左思右想,大腦成為一個翻滾著恐懼感與使命感的雷電與暴風的漩渦,一個又一個念頭像閃電劃過,接著被否定的颶風毀滅,支離破碎的思想碎片散落在思維的平原,他不知道該怎樣做,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做出一個微小的動作以緩解尷尬,他的身體整個僵直了,連腳趾頭也在靴子裡繃緊。

  「喂喂?」錫比拍拍他的臉,緊張地問大家:「他還活著嗎?瞳孔都放大了唉。」

  「坐下,小螞蚱,他沒事。」龍姬說,輕輕站起來,捏住約納的面頰,用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望進他的瞳孔。

  不知東方女人做了什麼,但掙紮在矛盾中的約納分明看到一道割裂天空的霹靂將紛雜的思緒猛然震散,轟隆一聲,雷電與暴風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大腦變得分外清明起來,微風颳過原野,思緒的碎片組合成清晰的思路,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約納搖搖頭,輕柔地推開龍姬的手,低聲說:「謝謝……不過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值一提的小把戲。」龍姬微微一笑,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乾草叉小隊的每個人都盯著自己,但約納已經下定決心將靈魂深處的惡魔埋藏在自己的記憶裡。

  「呃……夥伴們,因為一些原因,這條預言我無法解釋給大家,但它也確實發生了,就在第二天,4月3日,它是如此的真實,比盤子裡的地鼠肉真實,比窗外的藍天真實,比晚上托巴的呼嚕聲真實,比你們能想到最真實的事情還要真實。所以,還是,請一定要相信我,這很重要。下一條,就是櫻桃渡的未來。那個……埃利,麻煩你?」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亞拉對夥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玫瑰騎士宣讀。

  「這就是第三條預言,櫻桃渡的預言。櫻桃渡的未來。可能『遭到玷污』的河水,一定是被北岸科倫坡人長久守護的聖河『彼方』,而預言中的10月29日,發生在第二條預言23天後,也就是大陸歷4月3日的23天後,奎雅維洛的深藍之月,本月的26日。如果沒記錯的話,科倫坡人的春季捕獵節通常在4月底舉行……」約納求助地望向埃利奧特。

  「是的,通常是4月25日至5月3日之間,依照科倫坡人的曆法而定。」埃利奧特肯定道。

  「看到了嗎?就是這樣,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處!我幾乎可以肯定,今年的科倫坡春季狩獵節舉行的日子,即櫻桃渡春季渡船起航的日子,有一場巨大的災難將要降臨在這個地方,而我,將被迫離開你們,去追尋下一條無名書的預言。

  夥伴們,請相信我,這一切將會發生。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改變預言,也不知道『降臨的火焰』將是怎樣的災難,但我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能夠有所準備,無畏地、努力地、無悔地反抗命運,別讓一場又一場劫難按照賽格萊斯的安排降臨世界……這些,就是我想說的……謝謝你們……」約納說出了這些話,感覺終於用盡了身體裡的所有力氣,一屁股坐倒在鋪有稻草的石板地面上,疲憊地喘息著。

  屋裡安靜了好幾分鐘。人們對視著、然後逡巡著目光,無意識地撥弄盤中食物,耶空的眼神仍然凝固在空氣裡,可彷彿也感受到詭異的氣氛,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種詢問的神情。

  當埃利奧特終於開口時,約納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今天是4月16日,不是嗎?」玫瑰騎士望著托巴,得到肯定答覆後,說道:「那麼9天以後,就是第三條預言發生的日子,這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去準備。——也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為什麼而準備。」

  「埃利,你相信我?」約納驚喜地仰望埃利奧特。

  「在生命的這個階段裡,我們的全部精神與肉體歸屬於龍姬小姐,守護她的意志是我們存在於世上的唯一職責,直到送出那朵銀玫瑰為止。

  我們相信你,不僅僅因為你是我們的夥伴,更因為龍姬小姐相信你,——無條件地相信你,不知為什麼。我們中的精靈通過情緒的波動,看到了這種信賴。」玫瑰騎士彬彬有禮地回答。

  「……你?」約納又去看龍姬。東方女人抱膝坐在那兒,不置可否地帶笑看他,幾縷黑髮遮住眼睛。

  「俺當然相信您。」托巴仍然一臉崇敬地說。「雖然沒搞明白啥意思。」

  「我明白!笨蛋大叔,老哥是說,到4月26號的時候就有很多的架可以打了!跟很強的敵人打架!」錫比一臉不屑地教訓道,跳起來用小手指頭戳坐在那兒的室長大人的額頭。

  「那更好了!俺無比相信您!」托巴樂道。

  約納帶著興奮夾雜感動的心情,望向A51房間沉默的第六人,永遠像個影子一樣靜靜站在角落裡不引人注意、但在戰場上永遠可靠的夥伴,來自遙遠南方已覆滅的古老佛國的伽藍戰士。

  耶空火焰般的紅發、鐵鏽色的外套和背上的名刀「佛牙」處處暗示著危險,但與剛來時不同,約納覺得自己與腦病不定時發作的危險人物擁有了一種特別的紐帶,也許是錫比講的故事讓他感同身受,從那夜以後,他再沒感覺耶空帶來的壓迫感,甚至覺得有一份惺惺相惜的親密。

  耶空沒有看他。「佛牙」在刀鞘裡輕輕躍動,發出「鏘鏘」的金鐵交鳴聲。一個肯定的回答。一定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約納不知該怎麼表達此刻的感受。算起來,他來到櫻桃渡不過短短十天,但A51房間已經完全接納了他,他也完全接納了五個曾經陌生的親密夥伴。

  當一個秘密終於可以對比別人訴說、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之時,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幾乎讓約納的身體輕得能夠飛起來。他眼角噙著淚(努力不讓別人發現),慢慢地、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謝謝你們。你們是我這輩子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遠的朋友。」他完全發自內心地說。

  埃利奧特手撫左胸彎腰回禮,獨角獸屈膝做出優雅的盛裝舞步。龍姬輕輕點頭。錫比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托巴後面,室長大人手足無措地想趴下磕頭。耶空依然沉默著。

  「好了,約納閣下。現在我們談談細節好嗎,或許能夠發現預言中更多的線索。」玫瑰騎士朗聲道。夥伴們圍攏過來,在房間中央形成一個小小的圈子。

  「當然,當然,埃利。」約納偷偷抹一下眼角,「從哪裡開始呢?」

  「就從代稱開始。我們相信『阿亞拉』是對預言持有者,也就是閣下你的代稱。那麼『阿亞拉對夥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這裡的夥伴,指的是我們,乾草叉的成員?還是另有所指呢,比如,你的身體(是靈魂的夥伴),你的父母(是倫理的夥伴),你的導師(是職業的夥伴),或者你的魔法力量(是生存的夥伴)?」埃利奧特的手指從潦草的手寫體字跡上劃過。

  「顯然不是最後一條,我沒什麼魔法力量可言。」約納自嘲地笑了一下。

  「沒準是說老哥你要斷手斷腳什麼的。你對你的左腳說『吾將在別處等候』。然後到了某一個時候,有人能用魔法把你失蹤的左腳給接上,嘿嘿。」錫比笑嘻嘻地舉起食指猜測道,被龍姬在後腦勺敲了一個暴栗,委屈地縮起脖子。

  「俺覺得說的就是俺們。難道俺們要死掉?希望死得轟轟烈烈。」托巴若有所思地說。

  眾人正準備聲討他的時候,屋門忽然被推開了,陽光將一個人的身影投進A51房間。

  六個人一齊回頭望向不速之客,來客是一個黑色皮膚、長著一蓬大鬍子、背著一對鋼鐵權杖的強壯男子,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閃亮的牙齒:「唷,托巴老兄,忙呢?」

  「不忙不忙。呃不……那啥,有點忙。」室長大人摘下小八角帽向來客打招呼。

  「新鮮燙手的消息:老爹宣佈明天上午十點發佈船票信息。狩獵節的日期確定了,老兄,準備好大干一場了嗎?」這個約納曾經見過的傢伙、V2房間最強小隊「碎屑」的主將,僱傭兵瓜達爾笑呵呵拋出炸彈一樣的消息。

  「哦嘎!」托巴猛地站起來,腦袋碰的一聲撞在石屋天花板上,整棟屋子都在顫動,瑟瑟落下石屑來,室長大人彎腰拍拍光頭上的土,不好意思地向眾人鞠躬。

  「唷!那不打擾了!明天見!」僱傭兵揮揮手,反手帶上房門,離開了。

  人們面面相覷。「真的要來了。」龍姬總結道。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2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5章 失敗的流光(上)

  在外面的世界呆得越久,約納越覺得自己所有有用的知識都來源於那本出於興趣而閱讀的《西大陸地理測算》,對一名占星術士來說,不利用有限的時光抬頭仰望星空,而是埋頭研究地面上的東西,絕對算是不務正業。

  幸好柯沙瓦老師不大關心他的學徒在完成作業之後都做些什麼,讓約納有機會偷偷看了不少專業以外的書籍,包括這本地理圖書,當然,以及大量的騎士小說。

  科倫坡人。約納隱約記起《地理測算》中關於聖河北岸原住民的簡短章節:

  科倫坡人是生活在聖河「彼方」北岸沖積平原的原始部族,據歷史學家J•J•托馬斯在638年(大陸統一歷2276年)出版的《西方人種的形成》考證,科倫坡人是距今2萬2千年前由北方大陸遷徙而來的古老民族,在一次大部族的分裂過程中北部科倫坡人定居在紅土平原並與當地原住民結合,血緣融合誕生了構成現今西大陸13個國家的主要民族「柯西維特人」,而南部科倫坡人南遷至聖河北岸並定居下來。

  在漫長的西方大陸文明發展史中,南部科倫坡人一直延續了先祖採集、捕獵、居住岩石半球形房屋的行為特徵,拒絕科技進步及文化交流,至今不使用馬車(圓型車輪)、火柴、鐵器、蠟燭等現代工業製品,保持原始的生活方式,使用原始的部落語言。

  在信仰方面,他們保持純樸的自然崇拜,將聖河「彼方」視為世上最高且唯一的神靈,反對任何凡人直接或間接接觸河水,以維護聖河的神格。

  值得一提的是,科倫坡人的好戰性格和極其高超的投矛技術(即使只是石刀簡單修整的木棍作為矛身、用尖利燧石和野獸利爪製成矛尖的原始投矛)使得西大陸南端的巴澤拉爾王國及其附屬國敬而遠之,南大陸至西大陸的航線因此受阻,直到西陸人掌握到科倫坡人一年兩次舉行狩獵節的習俗,建立港口城鎮「櫻桃渡」,一年兩班的對開客船才讓西、南大陸之間得以有限互通。

  下一章節是有關聖河彼方的地理測算,捎帶提出了春、秋季渡船極其昂貴的船票和附帶而來的走私問題。

  因為西大陸銷售的南大陸商品是經過東、北大陸輾轉整個世界而來,售價往往是其成本價的上百倍,在一年兩班的客船上就出現了鋌而走險的走私者,他們花費大筆金錢購買一張船票,在登船時想盡一切辦法把南大陸特產的麝香、龍角草、翡翠與王冠紫金塞滿大衣內袋和靴筒,躲避衛兵的檢查,只要平安抵達西大陸,唾手可得的暴利就在不遠處等待。

  約納搖搖頭。接下來《西大陸地理測算》嚴重走題地講到三十五年前發生的一場衝突,走私販子與商會僱傭兵在櫻桃渡展開五百人規模的流血械鬥,巴澤拉爾王國名義上對櫻桃渡擁有管轄權,但因對科倫坡人的忌諱,櫻桃渡並沒有駐軍,而穿過蘇卡薩峽谷崎嶇而來的漫長道路使王國使者無法及時趕到。

  戰鬥中,一場意外的大火將木造建築組成的櫻桃渡整個夷為平地,據倖存者講述,因煙塵飄到聖河彼方上空,科倫坡人的投矛隊毫不留情地對雙方進行懲罰性攻擊,鋪天蓋地的飛矛輕輕鬆鬆將幾百人從世界上抹殺。

  此後巴澤拉爾與西陸商會出於政治和利益考量,都沒有重建櫻桃渡的計劃,直到扎維帝國年輕的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對附屬公國發動閃電突擊,把整個西大陸捲入戰火,一位具有強悍實力的保護者收留了大量外逃的貴族、殺手、軍官和逃犯,在櫻桃渡遺址上原地重建了港口城鎮,並很快重新開放一年兩班的渡船。

  這位保護者,當然就是瞎眼的、矮小的、有點嘮叨的小木屋所有者老爹。

  這一章節在約納的記憶裡本來已經模糊了,有一天夜間獨自練習星陣法術的時候,忽然就在眼前蹦了出來。

  原來老爹已經統治櫻桃渡三十年了。獨自一個人,守護著偌大的一個鎮子,面對敗軍、魔獸和科倫坡人,三十年不敗,同樣,三十年沒有離開櫻桃渡一步。

  約納不由得心生崇敬,也替老爹感到悲哀。

  「喂喂,老哥,想什麼呢。」錫比問。

  「沒什麼,別打擾我練習。」約納回答。

  他們坐在A51房間的屋頂上守夜。鮮紅的太陽伊厄科特爾當值期間,月亮也變成血紅的顏色,但月光依然是永恆的銀白。

  兩個人坐在房簷,腿在空中晃晃悠悠,櫻桃渡低矮的石頭房子綿綿延延,夜色裡看不清遠方的景色。

  「老哥,你去河邊看過沒?」錫比問。

  「沒有。」約納回答。

  他手中握著一塊拳頭大小的云紋石英石,石頭上用刀尖刻出深深的複雜線條,此刻有一線細微的瑩紅光芒在線條中緩慢流淌,像紅色的水銀。

  在蘇卡薩峽谷那場不知道究竟發生過沒有的遭遇戰之後,約納一直在檢討自己在戰鬥中應該扮演的角色,一個法師應當是合格的攻擊輸出者,決定戰局的中堅力量,團隊最軟弱又最剛強的攻擊核心,——這是埃利奧特教給他的。

  而他,目前只是個時時刻刻需要別人保護的差勁傢伙,會用一兩個孱弱的攻擊法術,而且打不中目標。痛定思痛,約納發覺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攻擊的速度,拿一根別人的手指在地板上畫星陣圖案蠢得不能再蠢了,他需要一件快速而精準的施法裝備。就從這塊云紋石英石開始。

  約納盯著石頭,腦中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星「小船」那條能量磅礴的星際線清晰地劃過夜空,從他身體正中穿過,點點游離的星光沿著玄妙的軌跡被石頭中的星陣吸收,旋轉聚合成一個白熱的能量之核。

  這個星陣來自於《五級占星術士學徒習題薄(665年版)》中的一道練習題,名為「失敗的流光」,題目旨在講解如何用簡單的方法實現一個高級的、複雜的、威力巨大的攻擊星陣「流光」的部分功能,因為二者的能量流動路徑是互通的。

  幾個月前柯沙瓦老師曾經給約納佈置過這道題,但占星術士學徒不幸被題目擊敗了,畫出了一個「失敗的失敗的流光」,輸入能量後,作為載體的紅水晶冒出一陣青煙後「乒」地裂成兩半,害得柯沙瓦老師將他一陣狠批。

  如今,離開占星術塔短短十幾個日夜,約納覺得自己無論心境還是精神都大大成長了,他嘗試再次刻畫星陣,果然,他成功了,儘管手中的石頭是最普通的載體材料。——他在櫻桃渡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

  「想不想看煙火?」約納扭頭問錫比。

  「當然想看啊!」錫比的綠眼睛在夜色裡閃閃發亮,像興奮的貓。

  約納點點頭,握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塊云紋石英石向遠處丟出去。乳白色的石頭翻滾著飛向夜空,接著脫離控制者的星陣紊亂起來,高度壓縮的能量核擠破星陣的屏障,形成一次絢麗的能量爆炸。

  「嘭!」星光裡爆開一團翻滾的橘紅色烈焰,帶著兩道破碎星陣產生的粉紅色光環,光焰迅速擴大,照亮兩個人的臉孔。

  「哇!」錫比睜大眼睛,一眨不眨。

  一圈圈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空氣波紋散去,火焰黯淡下去,化為亮晶晶的石英石粉末灑了下來,夜晚恢復平靜。

  「搞他媽什麼呢?」不知哪間客房的房客吼道。

  「A42房間的小約瑟夫,不想丟掉蛋蛋的話就立刻閉嘴!」錫比蹦起來雙手捂嘴以巨大的音量回吼道。

  A42房間馬上安靜得像個墳墓。

  「老哥,真好看,再來一個再來一個!」錫比轉過來蹲下身,以無比企盼的眼神盯著約納。

  約納擦掉一滴額頭冷汗,回答:「當、當然……」他感覺一下,以精神疲憊程度來說,他大約可以製作十枚這種「失敗的流光」,在戰鬥時能夠起到一定作用了。當然,如果能夠解決穩定存放的問題,他大可以向更多石頭裡面灌注能量,發給大家當做投擲武器使用,——只是想想而已。約納自己也知道,不需要操縱者的星陣是高端研究內容,連他的導師也只是初窺門徑呢。

  「啪!」第二個焰火在天空綻放。這次星陣的載體是黑色的黑曜石,導致火焰的顏色變成暗紅。

  「哇!」錫比臉色紅撲撲的。

  「咚!」第三個焰火開放。這是一枚黃色的玄武岩,爆炎的色澤是明亮的檸檬黃。

  「哇!」錫比雙手捧心。

  「哐啷!」第四塊石頭是質地疏鬆的石灰石,因為材質的原因,剛離開約納的手就開始洩漏星光能量,直到露出原形,帶著悠長的尾焰砸在對面石屋的屋頂上。

  「切。」錫比不屑道。

  「月亮真圓。」約納抬起頭轉移話題,同時,費力地搬出取出最近收集的最大一塊石材,已經刻畫有大型「失敗的流光」星陣、重達25磅的紅色花崗岩。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6章 失敗的流光(下)

  作為蓄能類星陣,「流光」及其衍生品「失敗的流光」威力直接取決於星陣的規模及品質,前者以大小論,後者依介質與占星術士的技術決定。

  25磅岩石刻出的星陣是約納能夠控制的極限。

  他集中注意力,啟動星陣,開始積蓄能量。肉眼觀察不到的能量漩渦開始猛烈旋轉,撕扯空間,將強大的星際線游離能量地吸入石塊內。菱形花崗岩微微散發溫暖的紅光,在夜色裡瑩瑩發亮,像塊燒紅的木炭。

  錫比警覺地向旁邊跳一步,「哇,大炸彈!老哥,當心把重要器官炸到了哦。」

  約納想開口反擊,但忽然發覺自己的精力像潮水一樣退去,手中的星陣成為貪婪的無底洞,大口大口攫掠著他所剩無幾的精神力。

  約納無法開口,無法挪動一根手指,甚至無法挪動眼球向錫比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像沉入沼澤的死木,無聲地、絕望地向黑暗深淵緩緩下降,緩緩下降。

  壞了。約納浮起一個念頭。這不是一塊純粹的花崗岩,在長石與石英之外,一定含有某種更適合星辰力量傳導的礦物質,或許是水晶,或許是銅或銀,總之,刻在石塊表面的星陣激活了石塊內部的高導物質,使星陣的品質大大提高了,作為等價交換,需要占星術士付出的精神力大大增加。增加到什麼程度,約納不清楚,但遠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外。

  「老哥?」小螞蚱察覺他的異樣,關切道。

  呼喚的聲音在耳邊顯得如此遙遠。約納此時沒有感覺害怕,只覺得愧對柯沙瓦老師的教導。

  「年輕人,好好聽著,我可沒空講第二遍。」老頭搖晃著亂糟糟的頭髮和鬍子以近乎吼叫的音量講述占星術基礎課程,「你沒有用心聽,導致以後因為星陣反噬而死掉,那不是我的責任,年輕人,聽清楚沒?」

  柯沙瓦老師用教鞭砰砰敲打著身邊的銅望遠鏡。

  「是的,老師!」六歲的D•約納二世,一級占星術士學徒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恭敬回答。這是上午十一點的紅土平原,占星術塔的頂層,陽光被半透明球形穹頂柔化成溫暖的輕紗,望遠鏡、星象儀、六分儀和半埋藏在地板中的黃道十二宮星圖散發著銅器和黃油的味道,約納面前小木桌上攤著《一級占星術士學徒基礎教材:幾何學》、《一級占星術士學徒基礎教材:天文學》兩本書,但老師開口講的第一句話,卻並不是書本上的內容。

  約納四歲時通過占星術測試被七級占星術士柯沙瓦老師選中帶回占星術塔,在塔底小房間由家庭教師進行的兩年識字、算術教育之後,柯沙瓦老師終於將他帶上高高的塔頂,在一堆奇妙的儀器中間,擺好小木桌椅和小小的黑板,然後掏出一枚圓形徽章,自己別在小約納的衣襟上。約納低下頭,看到黑色徽章上有一朵不停游弋的淡藍色星花,像只調皮的蝌蚪,在黑色的池塘中四處遊蕩。

  黑色代表夜空。星花代表星星。游動的藍色星花代表能力正在成長的占星術士學徒,每一朵星花,代表學徒的一個等級。不需要導師說明,六歲的約納就完全明白這個徽章所代表的意義。

  地位尊崇的五大行會成員,超然於世,不受戰亂和饑荒所迫,這是全大陸人夢寐以求的身份標識,即使只是學徒,也是至高的榮耀。但從小內向的約納沒有表現出過分興奮,只端正坐好,等待自己的第一堂占星術課程。

  「好好聽著,我可沒空講第二遍。」柯沙瓦老師重複道,這實際已經是第二遍了,「在學習占星術之前,年輕人,我希望你明白占星術以怎樣的面目存在於世。雖然共處於五大行會,但占星術協會與聖公會之間一直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根本原因在於聖公會不承認星陣法術的合法性,那幫神棍只肯承認占星術士在天文學、測量學、幾何學上的成就,星陣法術被認為是瀆神之舉。」

  「年輕人,相信家庭教師給你講過創世主與七大主神的傳說,你要注意,占星術士篤信星空,因為星空能夠給予你神靈無法賜予的力量。

  占星術的兩大分支,第一是學術,觀測、測量、演算、繪圖;第二是實踐,以星陣的形式重現觀測、測量、演算、繪圖的成果,將星空之力引至人間。

  聖公會承認天體運行規律的存在,但認為星星是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盧塔的孩子,是高高在上的聖靈,因此判定占星術士借用星光力量的舉動是嚴重的褻瀆。這是徹頭徹尾的狗屁,星際線的能量是切實存在的,就像陽光、水流、大地、樹木一樣真實,這裡沒有神靈,只有浩瀚星空,人類應當充滿敬畏嘗試瞭解,而不是以超自然的力量加以解釋,自欺欺人!」

  「你年紀太小,可能聽不明白,但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懂,懂的那天,再來向我致謝。

  現在聽著,我,七級占星術士柯沙瓦,是個主張學以致用的實踐主義者,對於平衡星陣的研究使我年紀輕輕就榮升七級占星術士,但嘗試飛上天空的舉動,被聖公會視為對創世主的極大不敬,聖公會兩位紅衣主教聯合向占星術士協會施壓,協會內正值學術派和實踐派派系鬥爭的緊要關頭,不合時宜的我被當做犧牲品,遠遠放逐至缺乏學術範圍的西大陸,就算不久後我跟老夥計亨利製造出全大陸空前絕後的浮空機械「瘸腿亨利」,也無法改變協會當權者的意志,我的一生被綁在這紅土平原鳥不生蛋的地方,一轉眼,就老到哪兒也去不了了。」

  「至於你,年輕人,我希望你繼承我的衣缽,成為星陣的掌握者,真正擁有星空能量的占星術士。星空之力博大到無法揣測,但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實。在課程開始之前,一定要記得以下這段話:」

  「精神力是實踐派占星術士賴以生存的根本,也是一切施法類職業的核心。

  人的精神力有強弱之分,無法準確計量,但能夠通過很多方法大致估算,測量方法,以後再講給你聽。

  你可以把精神力想像成一個池塘,操縱星陣時要從池塘中抽走一些水當做交換,星陣越複雜、越高級、越龐大,抽走的水就越多。冥想與睡眠會恢復水量,池塘大小會因精神力鍛鍊而擴張。

  注意:如果你不自量力操縱超越自己等級的星陣,要從一萬升容量的池塘中抽走兩萬升的水,那麼被抽去的就不僅是精神力之水,星陣會抽乾你的靈魂能量,你的血液,你的生命。這種致命的現象,叫做星陣反噬。」

  「保持好奇,但別讓好奇殺死你!死於星陣反噬的占星術士數不勝數,就連我們的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大人,也不幸死於時空星陣的反噬,一同被星陣吸走的還有那座藏有占星術所有古老秘密的占星術塔。

  失去指引者的占星術士學徒們只能從導師遺留下的隻言片語中發掘占星術的奧秘,慢慢發展至今,而傳說中代表星陣研究最高成就的時空星陣的所有資料,早隨那座名為「安莉西亞」的占星術塔消失在時空的亂流之中。——如果以後你長大了,有機會去南大陸看一看,不妨去吐火羅帝國西北邊境的安莉西亞占星術塔遺址憑弔一番。」

  「那麼,聽懂我要表達什麼了嗎?」柯沙瓦老師用教鞭敲打望遠鏡,發出鐺鐺的響聲。

  「別不自量力。」小約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很好。別碰超出自己實力的星陣,這就是第一課我要說的。現在,滾下樓去佈置餐桌吧,年輕人。」柯沙瓦老師興味索然地丟下教鞭,自顧走向穹頂天台。

  小約納合上兩本教材。他其實不太懂老師都說了什麼,但起碼明白占星術是個危險的行業,就連至高無上的初代導師都玩火自焚。——越想,越覺得恐怖。

  「老哥,你怎麼了?說話啊?」遙遠的呼喚聲在耳邊響起。約納對冥冥中的老師說了聲對不起,然後陷入了沒有一絲光明的沉沉黑暗。 本帖最後由 siaxing 於 2014-5-26 22:55 編輯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7章 雷電的邀約(上)

  「你確定要這樣做?」巴爾再三詢問。確切地說,再四十四次詢問。

  「確定。放心,我不會對塔伊蘭小姐下手的。——不是我沒興趣,而是我會很忙。」顧鐵一臉正經地保證道。

  巴爾走過來,給他一個男人的擁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出房間。

  接下來是蘇拉嬸嬸,美國婦女親吻他的臉頰,說:「願上帝保佑你。」

  「Ciao。」意大利狙擊手在擔架上虛弱地舉起右手,並不用正眼看他。

  「好運,老兄。」定音鼓主動過來握手,用拳頭捶他的胸膛。

  「……再見,鐵先生。」安珀遲疑地說,「如果有機會……希望能向你討教一些事情。」

  「當然,美人兒,等我解決了自己的一屁股麻煩再說。」顧鐵苦笑道,「順便說一句,你的EMP炸彈讓人印象深刻,手工製造的?」

  「是的!」安珀眼睛一亮,「EMP電磁脈衝的強度跟爆炸當量有關,我的微型裝置在非核EMP系統裡算是能效比最高的了,另外還沒向你展示磁場份量定向脈衝技術,我引以為豪的……」

  「安珀!」濕婆的領袖在外面喊道。

  俄羅斯美人垂下眼簾,「那麼,再見了。希望能夠再見。」說完,背起行囊,快步走出房間,反手帶上小木屋的屋門。

  顧鐵沒有送行,他靠在窗邊,看濕婆的五位戰士穿著樸素的農家棉布衣褲,走進碧草藍天,路過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墳,在山腳分成兩個小隊,各自沿蚰蜒的鄉村公路,慢慢走向天邊。

  顧鐵撇撇嘴,回頭看看娜塔莉亞。女主人坐在空蕩蕩起居室中央的搖椅中,擺弄著一隻魔方。當然,顧鐵心想,魔方是最棒的玩具了,無論怎麼旋轉,小方塊都保持橫平豎直,絕不脫離平行線的軌道。

  「為什麼不去送行,傷心嗎?」顧鐵饒有興趣地問。

  「不。」女主人生硬地回答道,把紅紅綠綠的小色塊擰來擰去,顧鐵只花一秒鐘就看出她根本不會玩,那樣亂來永遠也沒法將一個基礎的6面3階魔方完成。他走過去,伸出手:「可以嗎?」

  娜塔莉亞抬起頭看他一眼,將魔方丟給他。

  「這個小東西其實是個有趣的數學模型。如果你浪費過一些時間在CFOP(快速復原)上面,就明白它簡單得嚇人,喏,把那一百幾十條公式背下來,練習一下手法,加上觀察力和判斷力……成了。」顧鐵邊說邊飛速旋動手裡的魔方,話音剛落,一個復原完成的魔方就放在娜塔莉亞手中。

  「這是魯比克原廠為紀念魔方發明50週年發售的全球限量版,看起來不起眼,定價貴得沒天理。無論是誰送給你這個禮物,這人一定非常關心你,又不懂得怎樣表達,這種又悶騷又嘴硬的性格,真是男人中的極品哪……」

  顧鐵自顧自說著,溜溜躂達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後,娜塔莉亞埋下頭,握緊小玩具,燦爛的金色捲髮遮住表情。

  「對了,經常玩的話,要用潤滑油的。」顧鐵補充道,接著關上小屋的門。

  這是一間五個平方米的小小臥室,在宣佈自己將留在白俄羅斯的消息後,顧鐵向女主人徵用了這個房間,特別說明「當門從內側鎖起來的時候,不要用任何方式窺探屋內的任何動靜,直到本人打開門走出來或者屋內開始散發屍臭為止。」

  他沒有向巴爾文德拉說明留下的原因,巴爾在震驚過後,默契地沒有開口詢問。「這裡是安全的。等你想走的時候,讓塔伊蘭幫你安排。」濕婆的領袖只留下這一句話。

  顧鐵撥動鎖簧將門反鎖,然後將門邊的小衣櫃拖過來,頂住門扇。屋裡除了衣櫃和床以外別無它物,一扇小小的雙層玻璃窗嵌在木頭牆壁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綠色丘陵。

  顧鐵左右張望,在床底下找到一根壁爐用的火鉤子,將這根金屬棒卡在窗戶上,當做簡單的防入侵措施,接著從兜裡掏出在儲藏室找到的HK-USP手槍,卸下彈夾,把12發45ACP子彈一一彈到床單上檢查彈頭和底火,接著將槍上膛,把12發彈夾裝滿扣進握把,檢查保險後把手槍塞進枕頭底下。

  屋子裡散發木料的清香,秋季的北方山區安靜異常。顧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倒在床上,望著牆壁上一根木料的節疤出神。他需要時間休息。更需要時間思考。

  玻璃窗旁邊掛著一簇枯萎的粉紅色花朵,花朵旁邊綴著串亮晶晶的銀鈴鐺,顧鐵在鈴鐺上看到一個膨脹變形的小人兒,穿著藍色棉質長袖襯衫,藍色勞動布背帶褲,腫得像個氣球的腦袋上頂著凌亂的長長黑髮。顧鐵咧嘴一笑,小胖人兒跟著笑了,露出一排大得嚇人的白牙。

  對。沒事。我感到恐懼,只因為潛意識將未知的對手巨大化了。他只是個使用小小手段騙過追蹤、發送一條沒頭沒尾信息的陌生人,不值得讓自己這樣提防、像個鼴鼠似的深深躲在洞裡。

  顧鐵拍拍自個兒的臉,試圖振作精神。那個「留在莫濟裡」的信息,是警告、威脅、死亡預告還是善意的提醒?他留下了,留在白俄羅斯南方重要城市莫濟裡東側45公里丘陵地帶的不知名農莊,為什麼要聽從陌生人的指示?顧鐵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否感到懼怕?——當然。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一個人,顧鐵希望自己頭上頂著四個大字:「玩世不恭。」他希望給別人留下玩世不恭的印象,是因為他把自己埋藏得太深,嘻嘻哈哈、拿生命當兒戲是顧鐵慣常的處世之道,但唯有肖李平一個人能偶爾窺到他內心深處的陰暗。

  顧鐵害怕別人窺伺他的內心,害怕別人問起他的身世,害怕提到2023年,——他出生的那一年,同樣也是「創世紀」啟動的那一年。

  他身上埋藏著太多秘密。他的生父。他消失的童年。他在量子電腦網絡中不合常理的後門權限。他費盡所有精力尋找的那個日子。他知道存在於某處、但抓不到頭緒的某個真相。

  「你是個怪人。」肖李平不止一次這樣評論。「不知道你究竟想找什麼,但心甘情願隨著你找,幫著你找。希望找到那一天,你能告訴我。」

  顧鐵一笑而過,實則心頭泛起抽搐的疼痛。他不能說,也說不出。

  在29年的生命裡,他很少感到害怕,因為家境、金錢、戰鬥技巧、智力和量子計算機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無論在危機四伏的虛擬網絡,還是在彈火紛飛的中非戰場。

  到今日,唯有今日,一封來自虛空的短信,竟把這種自信擊得粉碎,

  恐懼襲來。顧鐵在單人床上蜷縮起身體,把大拇指放進口中吮吸。渾身止不住顫抖。冷汗濕透襯衫。他強迫自己去想一些無關的事情,把恐慌的情緒壓制。

  我的下丘腦現在在命令腦垂體分泌促甲狀腺激素、促腎上腺皮質激素、促性腺激素。顧鐵回憶著醫學知識。現在,這些激素傳導至內分泌腺。我的腎上腺髓質開始分泌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腎上腺素與心肌細胞膜受體結合,心肌興奮性提高;同時皮膚粘膜血管、腎血管加劇收縮,神經纖維異常興奮。我會心跳加快、手足震顫、渾身出汗、口渴、肌肉緊張,甚至痙攣。

  顧鐵緊緊閉上眼睛。不自覺地,他想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藏,於是一個小小的神經脈衝開啟了延髓部位植入芯片的隱藏界面,漆黑的大地向四面八方鋪展開來,攜帶閃電的雷云在頭頂翻滾,這個混亂而平靜、喧鬧卻死寂的地方,這個唯一的、最後的伊甸園,屬於顧鐵的淨土。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8章 雷電的邀約(下)

  顧鐵睜開量子的眼睛,逐漸舒展蜷曲的身體。心跳漸漸平復。

  他的淨土沒有人打擾。陌生的訪客沒有再次傳來信息。

  顧鐵仰面躺著,用兩根手指撥弄高天的烏云。如果不速之客再來,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不,六成。不,或許四成。見鬼,這種幾率根本無法量化。只要我有所準備……

  他念頭一動,給他的使徒們發去信息。代表短消息的小甲蟲從他指尖起飛,劃出高速的火紅流光扎進云層。

  「薩基爾,歡迎回來,下一次會議延期舉行,近期不要聯絡我。」短消息指向美國佛羅里達州卡納維拉爾角。

  「夏姆謝爾,兩週後與你面談『世界』中集會的問題。會議延期舉行,近期不要聯絡我。」短消息指向美國華盛頓史密森學會。

  「雷米爾,近期不要調用科研配時,處處提防。會議延期舉行,近期不要聯絡我。「短消息指向丹麥哥本哈根拉爾森基金會。

  「馬特里爾,我沒有聯絡你的時候,你不要聯絡我。也不要亂殺人,更不要發動侵略戰爭,你這個閒不住的蠢蛋。」短信息指向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吉。

  「伊斯拉斐爾,馬上聯絡我。……老肖,我有麻煩了。」短消息指向中國北京。

  信息被接收了,除了發往北京的那條。

  火紅小甲蟲從云間射出,在顧鐵的頭頂盤旋,顧鐵一彈指,把甲蟲化為亮晶晶的字節粉末。

  他低下頭,用腳推開地面的泥土,泥土下露出透明的玻璃天頂,玻璃下,展開一個數據構成的緩緩旋轉的地球。

  這是他在淨土構建的量子網絡模型,通過對全球信息節點的隱秘窺探,顧鐵可以在自己的空間看到GTC全球部署進程的每一點進步。

  在亞洲區域,代表信息交換的綠色線條稀疏得可憐,顧鐵花了一秒鐘觀察到,GTC調集了所有可以覆蓋亞洲地區的天基路由器,使用通訊衛星建成臨時數據交換鏈路。但整個亞洲接入「創世紀」的電腦終端和移動終端數量超過40億台,杯水車薪的天基路由僅承擔了300萬台關鍵設備的接入請求,大部分區域還處於信息黑暗狀態。

  顧鐵沒有看頭條新聞。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是場多大的災難。

  亞洲絕大部分國家是GTC國家,雖然GTC國家的軍方和金融系統仍採用封閉以太網架構,但「創世紀」終端機覆蓋了社會生活的每一個方面,可以說,量子終端是GTC國家現代文明的承載者。

  當通訊中斷後,終端機變為毫無作用的廢鐵,除個人設備、手機、車載電腦等民用終端外,公共交通、服務、傳媒、製造業、研究機構等商用終端受到影響更大。顧鐵想像著每一個信號燈故障、電梯停運、鐵路癱瘓、機場關閉、電視與廣播失去信號的世界。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應急預案充分的政府,這將是國家歷史中無比黑暗的一頁。

  這是一場恐怖行動,毫無疑問。他幫助IPU激進組織「濕婆」導演的一場恐怖行動。

  顧鐵沒有愧意。實際上,他對生命的認知,對是非的判斷,對價值標準的衡量,不與主流價值觀相符,用肖李平的話說,「你像個妖精,不在乎人命。」

  他再次躺下,枕著雙手出神。肖李平應該很快就會恢復聯絡,畢竟,他是中國首都眾多政府官員中級別比較不低的一位。現在他該考慮的,是為「淨土」構建一個可靠的防火牆。這讓顧鐵有點犯愁。

  量子網絡的所有運算和存儲都基於「創世紀」完成,形象點來看,量子計算機是一個無窮小的點,從這個原點發散出無數根線條,每個線條的末端綴著一個終端設備。終端設備的請求和創世紀的反饋是一個標準工作流程,在模型上,是這根線上套著的小環完成一個來回旅程。顧鐵要做的,是把刺探的請求攔截發送的路徑上,也就是說,無論陌生人利用多少層跳板接近,他只在最後一步等待。

  顧鐵站起來,展開雙臂,握緊拳頭。一朵翻滾的烏云被兩隻無形的大手攥緊,漸漸被擠壓成一團不安的粘稠黑霧,黑霧中不時冒出閃電和雷光。

  左邊一團烏云最終被壓縮為一條漆黑的棍棒,尖銳的兩端閃爍雷電的光輝;右邊的云朵被擠出滂沱大雨,豪雨澆在大地,蒸騰起濃密的白霧,若以洞徹之眼看去,霧氣由密密麻麻變換的字節組成。

  「淨土」的空間開始不詳地顫動起來,隱隱雷鳴從不可知的地層深處傳來,空氣中綻開一條又一條裂縫,裂縫裡露出無數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顧鐵額頭流下一滴汗,汗從胸前滾落,啪的一聲砸進泥土,沉重得如同水銀。

  1499ppm。顧鐵使用了他此生曾掌握過的最大力量,他所支配的極限。

  躁動的空間裂縫像優曇婆羅花般層層盛開,這代表動盪的「淨土」已經無法承擔強大的數據洪流,防護窺探的外殼幾乎要被湧動的數據撐爆。濃稠白霧充斥了整個空間。

  顧鐵揮起左手,推動漆黑的矛射入霧中,矛逐漸加速,直至成為眼睛無法捕捉的一線流光,唯有殘留的電光昭示其存在。大地在搖動,一道狹長的裂隙將顧鐵的雙腿齊齊斬斷,顧鐵跌倒泥土,卻面露喜悅。

  「就這樣把。保護我的極樂世界。」他撐起身體,雙手合掌。

  白霧被數不清的空間裂縫吸入,下一瞬間,淨土空間重新變得清明。

  顧鐵撤銷了運算請求,維持0.004ppm運算量,這是保持淨土存在的最低需求。虛無中的裂隙一條條消失,顧鐵完好無損地站在黑色大地中央,仰頭微笑。

  如果冥冥中有俯視的眼睛,將看到顧鐵的「淨土」成為懸浮在密密麻麻數據之線中、被乳白色霧氣包裹的異界,不詳的白霧裡,游動著無形無影的黑色閃電之矛。

  這是顧鐵在多年量子網絡生涯中最得意的算法作品。

  白色霧氣是以數據表述的離散量子云,黑矛是代表粒子位置的存在,在這個希爾伯特空間中,越接近「淨土」這個核心,黑矛出現在該位置的或然率就越高。

  也就是說,不速之客如果徘徊刺探,不會察覺到危險,只有提出實質性請求進入顧鐵的私有空間時,黑矛出現的或然率幾何增加,直到以無限接近100%的幾率將陌生人刺穿,——也就是說,那短短幾百個字節的病毒會在量子計算機內鎖定攻擊者,將他或她斬落馬下。

  說是病毒,其實是不確切的。量子網絡終端機實際上只是調制解調設備,顧鐵沒辦法對那台終端機做出任何攻擊;「病毒」能做到的,是找到陌生人在「創世紀」所擁有的權限及存儲模式,通過某種方式,將權限抹殺。

  就像顧鐵曾經對安珀說的,量子計算機的時代沒有黑客,有的只是權力。如果擁有更高的權力,只要找到對方,就可以將其抹殺;反之,就要像顧鐵長久所做的一樣,把自己藏在量子網絡浩瀚的海洋裡,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險。

  為除去不速之客這個潛在的威脅,顧鐵不惜自我曝露的危險,調用了太多的資源,但眼下,他顧不上反省。

  「來吧,陌生人,我在莫濟裡等你。——我在淨土等你。」顧鐵對暴雨欲來的天空說。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2:5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69章 性感的晚餐(上)

  顧鐵把來自現實世界的神經信號與來自量子網絡的電信號平均分配,一心二用觀察兩個世界的動靜。

  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從下午等到黃昏,「淨土」毫無動靜。

  小木屋的窗前飛過兩隻肥碩的喜鵲,顧鐵閒極無聊地搜索兩隻鳥兒的資料,得知它們是東北亞常見的喜鵲亞種Pica pica sericea,其中一隻左腳上套著帶有GPS芯片的橙色塑料環。

  顧鐵順手通過芯片編號找到塑料環的主人:俄羅斯自然科學院聖彼得堡科學中心鳥類研究所的米蓋爾•帕夫洛維奇博士,他在帕夫洛維奇博士終端機的桌面上畫了個笑臉以示「到此一遊」,然後透過攝像頭看著中年禿頂博士驚詫的表情哈哈大笑,笑完之後,覺得自己實在是無聊透頂。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敲門聲輕輕響起,「鐵先生,晚飯準備好了。」女主人用不熟練的英語低聲說。

  「哦我……好吧。這就來。」顧鐵花一秒鐘詢問自己的胃,咕咕作響的腹部告訴他是該補充些糖類與脂肪了。

  他摘掉衛星接收器的線圈,關掉嗡嗡作響的俄制機器,站起來把枕頭下的手槍揣進背帶褲口袋,挪開堵門的衣櫃,開門來到起居室。

  能容納十人同坐的長條形餐桌鋪上了嶄新的紅色方格桌布,桌上擺著一對漂亮的方形錫質燭台,娜塔莉亞把餐巾鋪好,擺上餐具,仔細微調,讓刀叉與桌布的線條完全平行。女主人穿著藍色棉布長裙,白色無領襯衣,金發挽起高高的發髻,露出天鵝一樣修長的脖頸。

  美女。顧鐵再次評價道,他伸手打個招呼,拉開椅子坐下。

  娜塔莉亞劃著火柴,將兩隻燭台上的十支蠟燭一一點燃。顧鐵狐疑地看著女主人忙碌的身影,但沒用幾分鐘,他就明白了。電燈忽然熄滅了,白蠟的光芒照亮整個起居室,把木屋映得搖曳生輝。

  「比什諾伊安排的所有安全屋,無論在城市還是鄉間,都不通電、沒有電視線纜,當然,也沒有網絡。他說是為了安全考慮,我不懂。柴油發電機在半公里外的山洞裡。添加柴油是個很討厭的活兒,幸好,有男人在這裡做客。」女主人放下熱氣騰騰的小山羊肉排,面帶欣慰地說。

  「當然,當然,電力線與有線電視線都是不安全的,IPU國家也有GTC僱傭的傳統黑客,我瞭解。我現在去鼓搗發電機……」顧鐵盯著鮮嫩多汁的肉排,嚥了一口口水,「還是……吃完飯再去?」

  「就算絞刑,也要先吃飽的。」娜塔莉亞將紅菜湯、山羊奶釀造的酸奶、土豆酸菜沙拉、奶油焗什錦蔬菜蒜面包、香腸、依次端上桌子,最後將一隻盛滿透明酒液的水晶曲頸瓶放在顧鐵面前,自己拉開靠背椅,坐在顧鐵對面。

  「不不,伏特加是我的罩門……有二鍋頭可以來點。」顧鐵面露驚恐,慌忙擺手。

  女主人沒給他選擇的權利,拔掉水晶瓶的木塞倒滿兩隻小小的吞杯,擎起一隻,另一隻遞到顧鐵的手裡,換用俄文說:「這種酒你一定要嘗一嘗。蘇聯時代的1962年,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赫魯曉夫訪問古巴回國之後下令研製一種高檔伏特加,讓黨和國家領導人在喝酒第二天還可以繼續參加會議,純淨且不添加其他成分,該方案被稱為SV方案,意為特供克里姆林宮的伏特加。

  許多著名科學家參與了特供酒的研製,科學家們發現了淨化酒精的新方法,使酒中只含酒精和水,口味非常好,連從不喝酒的外交部長安德烈•葛羅米柯也喜歡上了特供酒。

  生產特供酒的只有三家工廠,分別位於莫斯科郊區,克里木半島和白俄羅斯,造酒廠的工藝流程屬於絕密,嚴格防止洩露,赫魯曉夫下台之後三家工廠很快關閉了,這種SV伏特加從此消失在前蘇聯的歷史中。

  一年前,比什諾伊佈置格洛諾德市郊外的安全屋時買下一座廢棄的廠房,在廠房的地下發現一批這種特供伏特加酒,準確的說,發現了一百七十三瓶,其中保存良好可以飲用的只有六十瓶。鐵先生,你可以不喜愛伏爾加,但你一定要品嚐蘇維埃共和國被塵封的歷史,——白俄羅斯人被俄羅斯人奴役的歷史。」

  顧鐵睜大眼睛。他舉起杯,驚嘆地打量杯中透明的酒漿。

  「這種稀奇的玩意兒在國際拍賣會上能買個好價錢呢!太浪費了,太浪費了……」顧鐵不算好酒之徒,但有過好幾年整日微醺的生涯,對酒熟悉得像自己的血液,他此前喝過最珍貴的酒算是半瓶1962年出產的茅台,如今早不記得茅台的味道,只知道半瓶酒就喝醉了四個大男人,——好東西自有神妙處。

  「乾杯,鐵先生。你們的事業我不太懂,也不想懂。那麼,祝身體健康。」女主人舉杯示意。

  「身體健康,娜塔莉亞。」顧鐵舉杯與白俄美女相碰。

  「你可以叫我娜塔莎。」女主人說,舉杯至唇。燭光中的唇色嬌豔欲滴。

  「祝健康,娜塔莎。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顧鐵心疼地用手指圈住杯口漾出的酒液。

  女主人將杯中的伏特加吸乾,顧鐵張大嘴巴,把酒一滴不漏地倒進喉嚨。舌根甜甜的,一條滾燙的火線卻簌地由嗓至胃,又翻滾而上一直燒到腦門,耳根立時滲出熱辣辣的汗來,「痛快!」顧鐵呵出一口酒氣,讚了一聲。娜塔莉亞輕輕笑了,斟滿兩隻酒杯,宣佈晚餐開始。

  刀叉碰撞瓷盤,顧鐵將大塊羔羊肉送進口中,牙齒輕輕一合,飽滿的肉汁就急不可耐地濺滿口腔,鮮得九千個味蕾一齊打了一個趔趄,——顧鐵差點閃了舌頭。

  「介羊……是自己養的?」他大口吞嚥,一邊口齒不清地問

  「嗯,不多,二三十隻,從小喂到大。為增加一點安全屋的真實感,另外……有了羊只,沒那麼寂寞。」娜塔莉亞自己喝下一杯酒,捧腮望著燭火說。

  顧鐵嘴裡塞滿食物,忙裡偷閒地舉起大拇指。

  「這次,你們惹了大麻煩對不對?」娜塔莉亞輕輕嘆氣,問。

  顧鐵停止咀嚼,想了想,點點頭。

  女主人舉杯與他相碰。兩個人各自喝下一小杯特供伏特加。

  「其實你不必說明我們的關係的。『濕婆』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規定,獻身革命的先驅者終身不得成立家庭,特別是在核心成員之間。

  我與比什諾伊擁有的最親密的關係,只可能是肉體關係,如果有一種被稱作愛情的東西存在,那它也只在擁抱的時候誕生、起床的時候消亡。

  那個叫做安珀的俄羅斯女人,我能看出來,他們之間連肉體關係都沒有,他只是在保護她,像對革命同志、對出生入死的戰友、對最親密姐妹那樣的保護,保護她的身體,與感情。

  曾經我與比什諾伊也這樣面對危險,在明斯克黑幫頭目的追殺下他一直保護著我,就算賭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直到有一天,危機解除了,我們發現越來越難離開彼此,這是不應當出現的。

  於是,他遠遠離開,我在山中築起這座小屋,安靜等待。等他來,不等他來,他來了,他不來,有什麼區別呢?能見一面,知道他身上哪裡添了新的傷痕,知道他還好好活在艱難的世上,就夠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娜塔莉亞白皙的臉被酒精染得粉紅。她自言自語似的說著,不去碰滿桌食物,只一杯又一杯喝下刀子一樣鋒利的俄羅斯烈酒,每杯喝完,都把八角形的酒杯放在桌布格子上仔細對齊。

  顧鐵放下刀叉,用酒沖淨口中的食物。「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感覺有點後悔,想從女主人臉上看出深閨怨婦的孤單,但沒有,白俄羅斯女人說著說著,臉上浮現了笑容。這是個好女人。他暗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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