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8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9章 輝煌的敗局(上)

  一顆頭顱在泥漿中骨碌碌滾動,停在托巴腳下,褐色皮膚、綁成三股辮的棕色長發、左臉頰的刺青,毫無疑問,這是一位科倫坡女戰士的殘軀。

  「M19『掃把星』的投矛手。」埃利奧特只看了一眼,略帶傷感地說。

  「嗨,好久不見,現在來談一談船票的問題吧。」

  三個人從雨幕中向嚴加戒備的乾草叉小隊走來。中間的人,戴著大大的寬邊禮帽,雨線像珍珠一樣從帽簷滾下,打濕了綠色斗篷和白色的亞麻布襯衣,可這人依然神態悠然,像在春日陽光中漫步,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

  「W!」錫比尖叫一聲,拉滿弓弦,流光之箭因為緊張和憤怒,在空氣中嗡嗡顫抖。

  「嗨,你好嗎。」W先生伸手向錫比特別打招呼。

  托巴搶前一步,用寬厚的後背把小螞蚱擋在身後,搓著雙手恭謙道:「W先生,俺沒想到您也參加了競技場……您從來不進入櫻桃渡參與老爹組織的任何活動呀。」

  「是的托巴,我欠了一個老朋友的情,只能厚著臉皮向老爹租了一個房間,找了個夥伴來湊湊熱鬧。」W先生彬彬有禮地摘下禮帽,微微彎腰致意。托巴忙不迭地鞠躬回禮,埃利奧特在馬上橫劍行了騎士平劍禮。

  「W閣下,你是我們最不想戰鬥的對象。」玫瑰騎士坦言道,「再加上你身後的兩位紳士。如果我們沒認錯的話,左邊那位是V2『碎屑』小隊的哈薩爾欽閣下?」

  站在W先生身後一步、瘦瘦高高穿著岩黃色長袍的人點頭表示確認。這人的骨架大得驚人,也瘦得驚人,一襲吸飽了雨水的袍子掛在身上飄飄蕩蕩,像纏著裹尸布懸在絞刑架上的骷髏。

  「誰?」托巴迷茫地問。

  「V2『碎屑』的主力傷害輸出者,瓜達爾的夥伴,戰鬥力非常恐怖的古老血脈繼承人。——他是一名言靈術士。」埃利奧特低聲向大家解釋。

  「怪不得看起來有點眼熟!」托巴一拍腦門。

  「另外一位我們不大熟悉,抱歉。」玫瑰騎士向第三位敵人致意。

  W先生擺擺手,「你們肯定不認識他,他是我的老朋友,我的委託人,一個不會打架的老學究,為湊足三個人的名額才參加進來的。」

  裹著厚重毛氈斗篷、戴金色鏡框水晶眼鏡的老先生禁不住咳嗽起來,用責怪的眼光望著W先生。

  「好吧好吧,很快就結束了,等一下我們回房間生火取暖。」W先生無奈地安撫著。

  埃利奧特、托巴與龍姬的神色凝重起來。

  櫻桃渡的夜晚之王、無權者的皇帝W先生有多強大?沒有活人能夠證明。流傳於街頭巷尾的傳說,他曾以一己之力殲滅外出執行任務時不幸打擾了他安眠的整支櫻桃渡V級小隊,這場戰役過後,V2「碎屑」才升上了排行榜第一名。

  而言靈術士哈薩爾欽有多強大?有太多的人能夠證明。他古怪的戰鬥方式,讓失敗者在動彈不得、眼睜睜被瓜達爾用鑄鐵權杖敲碎頭顱的時候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失去性命。

  這兩個人組成的隊伍有多強大?帶眼鏡的老先生可以證明。帶著一名毫無戰鬥力的遊客來到危機四伏的黃昏競技場,閒庭信步地干掉所有敵人,與敵人輕鬆地交談,這是絕對實力帶來的絕對自信。

  耶空表情空洞地望著雨水,手指輕輕地放在佛牙的刀柄上,感受名刀因興奮而發出陣陣韻律的顫抖。

  埃利奧特扭頭看向托巴:「室長大人,要戰嗎?」

  托巴顯得有些猶豫。

  「開戰吧,大叔!」錫比咬緊牙關,濕透的小麥色頭髮緊緊貼在臉上,顯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托巴不自然地望向龍姬,東方女人手持匕首,像個影子一樣矗立在豪雨中。

  「你是隊長。但我有必須到南方去的理由。」龍姬輕聲說,兩條細長的眉描畫出堅定的表情。

  耶空沒有做聲。

  托巴又回望埃利奧特,玫瑰騎士嘆了一口氣:「如果要戰,就戰吧。各位,言靈術士哈薩爾欽的戰鬥方式非常特別,請務必牢記一點:當他喊出你們的真名的時候,千萬不要答應。記住,是真名,即降生的那一時刻,母親用來呼喚你的名字。深深地放在心裡吧,拜託。」

  「明白。」A51的房客們毫不懷疑騎士的話,儘管這要求聽起來有點無稽。

  托巴點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寬厚的胸膛高高鼓起,正當他要喊出攻擊號令的時候,耶空率先發動了。

  約納看到的景物再一次低矮下去,接著高速後退。持劍伽藍像獵豹一樣緊貼地面飛速接近敵人,長刀佛牙在身後犁起高高的浪花,W先生的面孔迅速放大,約納彷彿看到W的嘴角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沒等他看真切,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耶空的左腳噗的一聲深深紮在W先生身前,生生剎住前衝的勢頭,帶著巨大的衝力旋身拖刀,佛牙灑出一片晶瑩的水幕、畫出一道悲鳴的半月形刀光。

  W先生拔出帶護手的輕劍,在刀光上輕輕一點,身子向沒有重量一樣向後飄去。

  耶空再次轉動身體,第二刀從地面的泥漿中破繭而出,將遭遇的每一條雨線切成兩段,W先生橫劍防禦,佛牙自下而上與輕劍相交,「叮」的一聲脆響,根本不受力的敵人像違反物理原則一樣再次飄開,耶空餘勢未盡,帶著長刀高高躍起在天空中,像赭紅色大鳥一樣懸停了一剎那,刀光再次割裂空氣。

  W先生向上橫劍防禦,佛牙叢生的鋸齒喀鏘一聲鎖住輕劍的劍身,W先生退步卸開長刀,才發現空中僅有那柄散發無窮戰意的刀,刀的主人卻消失不見了。

  他感應到危險的氣息,目光向下一掃,看到一雙空蕩蕩沒有焦點,卻讓人呼吸停頓的灰色眼睛。

  耶空低低伏在泥漿中,左拳置於臍上,右手施願相,結寶生羯磨印,來自遙遠南方古國的秘術自虛空中招來暴烈的毀滅之力。

  「玖光……明王槍……」他的雙臂泛起金色光焰,「……雙連射!」耶空兩手齊推,空氣中爆出兩個強勁的風圈,兩支光熱驚人的火焰之槍一前一後激射而出,把沿途的雨滴化為乳白色蒸汽,穿透兩人之間短短的空間,剎那間照亮W先生略帶驚奇的臉。

  或許感覺到明王槍的驚人力量,這次W先生沒有用那柄輕劍抵擋,他腳步輕輕一點,身形後退,看起來速度不快,卻生生抵消了明王槍迅疾的去勢,兩支火焰之槍旋轉著在他鼻尖前發出尖嘯,卻永遠無法再縮短一點距離。

  「你……」W先生想開口說句什麼,卻沒機會把後半句話說完。

  耶空閉上了眼睛。他雙手金剛合掌,食指彎曲相合,大拇指並立在兩側,結出勝佛頂轉輪王大慧刀手印。

  「南麼,三曼多勃馱喃,苫,惹庾鄔瑟尼灑,娑嚩賀……」古老梵語像晨鐘暮鼓敲響眾人的心,雨勢彷彿在這瞬間慢了,慢了,直到每一滴水珠落下的軌跡都能以肉眼輕鬆辨別。

  托巴慢慢張大嘴巴。龍姬屈起身體,在下一個瞬間就會彈射而出;埃利奧特舉起長劍,錫比的弓弦空了,那隻銀箭已經離開蛇弓,正破開空氣,緩緩前進。

  「……斷除無明之根,證悟寂靜涅槃,無等無比,大寂之頂……」耶空徐徐睜開雙眼,整個瞳仁變為金紅色,借他身體感受戰鬥的約納驚呼一聲,他覺得耶空身體內部出現了一個黑洞,正貪婪地吞噬持劍伽藍生命池裡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W先生的眼中,有一個小小的耶空,小小的耶空身前,正生出一朵璀璨無比的金色蓮花,蓮花的每一瓣金色花瓣都迅速生長並迅速凋謝,化為血紅色的光華。

  「……玖光……赤蓮花……」耶空雙手結印,向前推動,浮華燦爛的金紅蓮花沉重如同須彌山,每推動一分一毫,都耗去一絲一縷生命,但每推動一分一毫,都震動整個世界。

  耶空的左眼角綻裂了,鮮紅的血珠慢慢掉落,在血珠墜落在凝固的泥漿中那一剎那,他道出了玖光禁術的最後一字咒文。

  「……放!」

  赤蓮花開放了。

  赤蓮花綻放在黃昏競技場,密密層層的血紅色花瓣割裂空間,彷彿整個櫻桃渡都因其而產生動盪,老爹噌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丟掉煙斗:「好傢伙!」

  W先生的眼中,蓮花已經大到遮天蔽日,他急速後退著,但蓮花撕碎了先前發射的兩支明王槍不斷迫近,W先生再次橫劍防禦,顯然經過高明附魔的輕劍發出噼噼啪啪的一連串爆響,終於附魔法陣像一個肥皂般破裂,整把劍立刻被花瓣絞成亮晶晶的金屬粉末,約納能清楚看見,W先生寬邊禮帽的帽簷也被蓮花散發的光熱燒灼了,連帶他的一縷白髮一起化作飛灰。

  這時,過度透支生命能量的耶空一頭栽倒在泥水中,約納的視野一下子黑暗下去,接著天地一陣倒轉,強大抽離感讓他忍不住尖叫起來。

  隨著頭部撕裂般的疼痛,約納再次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了櫻桃渡A51房間的床上,身旁圍繞著幹草叉的五位夥伴,耶空正半蹲在自己身旁,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中,握著那隻小小的老鼠,——記錄並重現幻想的旁遮普獸靈。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19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0章 輝煌的敗局(下)

  約納劇烈咳嗽起來,幾乎沒把心臟咳出體外。

  錫比沖托巴一撇嘴:「瞧,他也沒慘到哪去吧,剛才還不是這副模樣。」

  「大人,你沒事吧……」托巴焦急地蹲在一邊搓著手,不知道能做點啥。

  龍姬走過來,手指像撥動琴絃一樣在約納背後彈動,一股冰冰涼涼的感覺從他脊椎處升起,約納打了個冷戰,咳嗽停止了。

  「這是什麼法術?」占星術士學徒睜大眼睛盯著神秘的東方女人。

  「不值一提。」龍姬微微一笑,轉身走開。

  約納盯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忽然他一拍額頭,幾乎蹦起來:「後面呢?後面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看不到了?」

  「因為南方佬暈過去了。最後是我背著他回屋的,這傢伙看起來瘦瘦的,還真沉!」錫比鼓著腮幫子抱怨道。

  「埃利埃利,後面的事情快講給我聽。」約納轉向埃利奧特。

  玫瑰騎士無奈地點點頭,「好吧。約納閣下。」

  「耶空閣下的神秘法術確實傷害到了W先生,據我們所知,這是W先生第一次受到肉體上的傷害,——儘管只是臉部的小小擦傷。」

  「什麼?」約納驚呼,「只是小小擦傷?」

  錫比伸過小爪子來,掐住他腰上的一塊軟肉一擰:「乖乖聽人家講,老哥。」

  約納滿頭冷汗不做聲了。

  「是的,只是臉部的擦傷,可也算是輝煌的戰果。在櫻桃渡已知的歷史中,沒有任何敢於與W先生正面交鋒的人可以讓他受一點點輕傷。據估計,W先生擁有與老爹相近的實力,不然也無法統治人數眾多的無權者,隱隱與櫻桃渡分庭抗禮。」

  「耶空閣下暈倒了,W先生就沒有做出反擊。他很欣賞耶空閣下的戰鬥方式,也誇獎了錫比小姐的箭術。」

  「閉嘴!」小螞蚱露出兇狠的神色。

  「對不起,錫比小姐。」玫瑰騎士彎腰致歉,「然後,他說要休息一下,就讓言靈術士哈薩爾欽與我們戰鬥。在兩三個回合的接戰後,我們——不,室長大人——決定向對方投降,放棄目標物的爭奪。」

  「為什麼?」約納忍不住追問。

  「因為哈薩爾欽是一個非常難纏的敵人,我們無法將他擊敗,再加上尚未出手的W先生,我們毫無勝算。在付出慘痛代價之前選擇放棄,是當時最合理的選擇。」埃利奧特平靜地說。

  托巴臉上露出羞愧的表情。龍姬看不出在想什麼。錫比有點怨恨地望著窗外。

  約納想了想,問:「哈薩爾欽的戰鬥方式是怎樣的?」

  「是這樣的,約納閣下。」

  通過玫瑰騎士的敘述,約納在腦海中描繪出這場短暫戰鬥的情形。

  W先生摘下燒焦的寬邊禮帽,退到戴眼鏡的老先生身邊,撫摸著臉上的小傷口出神,又高又瘦的言靈術士站在A51的房客們面前,雙手藏在袍子裡,看不出拿著什麼武器。

  錫比沒有廢話,開弓射出三箭。言靈術士沒有閃避或抵擋,在箭頭幾乎接觸到長袍的瞬間,張開嘴巴喝道:「氣!氣!氣!」

  他的嘴巴張開的幅度異乎尋常的大,而且仔細觀察才能發現,他的腮部長著六個細小的孔洞,呼氣或吸氣的時候,空氣從空洞裡穿過發出或高或低的嘯聲。

  他每喝出一個字,空氣中就浮現一個字大概輪廓的氣團,箭頭撞在無形無質的氣團上,居然撞得粉碎。

  接著哈薩爾欽深吸一口氣,喝道:「岩石!岩石!岩石!」一塊半個桌面大小的岩石彷彿響應他的召喚一樣從地下破土而出翻滾著砸向乾草叉眾人,來勢驚人。托巴蜷曲身體,準備全力抵擋這次衝擊。

  距離二十碼遠的哈薩爾欽又喝道:「水!水!水!」一股傾下而下的雨水忽地變成一條粗壯透明的長鞭,猛烈抽在岩石上,一塊岩石變成數百塊岩石的子彈。托巴盡力擋下了大部分,剩餘的飛石還是讓夥伴們忙於躲避,不能組織起有效的進攻陣型。

  哈薩爾欽又喝道:「鐵!鐵!鐵!」

  奇景發生,無數生鏽的箭頭、折斷的刀劍和碎裂的金屬甲葉從泥漿裡升起,懸浮在空中,隨哈薩爾欽目光所指的方向飛速射來。

  托巴大吼一聲躍起在空中,攤開手腳,霎時間被飛蝗一樣的鐵彈紮成刺蝟。鏽蝕的鋒刃刺不進他堅韌的皮膚,但身後的空隙裡,正在準備召喚秘術的龍姬無可避免地受了輕傷,精神一散,差點收到法術反噬。

  「你受傷了?」聽到這裡,約納趕忙扭頭問龍姬。

  東方女人搖搖頭,舉起右臂,拉起黑色緊身衣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小傷口。已經快好了。」

  約納看到一個兩寸長的割裂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又彷彿看到一條蚰蜒的青色巨龍刺青從龍姬的手臂內側盤旋而上,沒等看清楚,龍姬就放下衣袖,遮住了手臂。

  戰場上,埃利奧特左手從鞍橇上取下紋章大盾,右手從掛鉤上摘下騎槍,獨角獸後蹄刨地,向哈薩爾欽猛衝過來。玫瑰騎士用大盾護住自己和騎獸,聽飛箭叮叮噹噹敲打在盾牌上,估算好距離和角度,然後猛地俯下身子,長槍從右肘底部傳出,直指哈薩爾欽的心口。

  言靈術士不閃不避,大喝道:「根!根!根!」

  黃昏競技場底部徒然鑽出眾多扭曲生長的植物根脈,根系捲起哈薩爾欽的身子,拉著他平移了五碼的距離,玫瑰騎士斬斷一串阻路的樹根,卻與言靈術士擦肩而過。

  錫比這時從托巴腋窩地下鑽出來,拉滿蛇弓,一次射出五支銀箭,不等弓弦停止振動,再次開弓又射出五支箭,後五支箭的速度比前五支更快,剎那間出現在哈薩爾欽眼前的,是一個封鎖了所有空間角度和時間進度的箭陣。

  言靈術士大喝:「風鐮!風鐮!風鐮!」

  這次卻不是外物,是哈薩爾欽自己腰間攜帶的一支鐮刀破囊而出,在空中極快地畫了幾個圓圈,箭陣被風鐮切得七零八落。

  錫比再次拉弓準備房間,但言靈術士用黝黑詭譎的雙眼牢牢盯著她,突然大喝:「帕蜜拉!帕蜜拉!帕蜜拉!」

  錫比很自然地開口應道:「嗯?」

  忽然間她渾身一顫,身體僵直了,手指還保持勾起弓弦的動作,但綠色眼眸都凝固住了,彷彿中了時間的魔法,靜止在眾人眼前。

  「小螞蚱!」托巴狂吼一聲,咚咚咚大步搶在錫比前面,用後背擋住幾片飛矢,焦急地蹲下身呼喚:「你怎麼了?快醒醒啊!埃利不是說了不要答應,你怎麼這麼笨啊!喂!」

  「……帕蜜拉?」約納疑惑道。

  「閉嘴!」錫比露出兇狠的神色。

  約納閉嘴了。

  這時埃利奧特撥轉馬頭再次衝擊,一邊高喊:「室長大人,保護好她,五分鐘之後她就會恢復正常!」

  一道黑影畫個弧形穿越二十碼距離,從側後方快速接近言靈術士,施法失敗的龍姬握緊匕首對準敵人的腰部直刺過去。

  哈薩爾欽喝道:「哈薩爾欽!哈薩爾欽!哈薩爾欽!」

  忽然間,奇異的景象再次發生,又高又瘦的言靈術士忽然發出低沉吼叫聲,渾身迅速長出金屬般結實的肌肉,僅僅幾秒鐘後,筋肉填滿了空蕩蕩長袍的所有空隙,他變成一個擁有極其壯碩身軀的巨人,龍姬的匕首齊柄刺入他的腰際,卻連厚實的肌肉層都沒有穿透。

  哈薩爾欽揮舞鐵錘一樣的大拳頭向龍姬砸過來,龍姬想拔出匕首,但刀刃卻被緊密的肌肉牢牢吸住,一時間掙脫不開。

  還好埃利奧特馳騁過來,獨角獸人立而起,呼律律暴叫著揚起前蹄,玫瑰騎士閃電般的一槍刺中敵人的肩窩,強大的衝擊力把巨人逼退兩步。

  就在這時,埃利奧特高聲喊:「我們放棄。你們贏了!」

  就這樣,戰鬥結束了。

  約納目瞪口呆聽完了一切,不由不開口問:「W先生是用何種方法逃過耶空驚天動地的一擊的?哈薩爾欽的能力到底是什麼?那個戴眼鏡的老先生是誰?」

  「關於W先生的問題很難回答,約納閣下。哈薩爾欽是掌握言靈力量的人,他通過呼喚熟知的物體的真名,操控它們,又通過呼喚人的真名,控制人的身體,讓人無法行動。當然,操控自己的身體也算能力之一。至於戴眼鏡的老先生,有證據顯示他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有多重要?沒有人知道。」玫瑰騎士解釋道。

  「好吧。」約納垂頭喪氣接受瞭解釋。「失掉了船票,然後呢?」

  他身旁的沙漏流盡了最後一顆沙粒。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預言中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2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1章 北方的青鳥(上)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亞拉對夥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

  約納不願一次又一次低頭去看這段模糊的預言,但手指神經質地反覆觸摸粗糙的莎草紙。

  他無法控制自己。

  為慶祝占星術士學徒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托巴剛才溜出去,不知從哪裡搞來兩瓶新鮮的麥酒,金黃色酒液在杯中咕嘟作響,吐出誘人的泡沫和香氣,A51的房客們舉起木頭酒杯,當然,約納的杯中裝的還是室長大人秘製「蘑菇農莊」牌肉粥,這是病號的特別優待。

  「我們應該說一句祝酒詞。」埃利奧特提議。

  托巴無助地望向錫比,小螞蚱捅了捅身旁的龍姬,龍姬微笑道:「為身體健康。」

  「當然,為了身體健康!」

  「為了健康!」

  「有個好身體最重要!」

  乾草叉的夥伴們舉杯相碰,就連耶空的眼中也有愉悅的明亮神采。

  麥酒流進食道,化為微醺的暖流,A51房間裡響起久違的談笑聲,人們默契地不主動提起近在咫尺的明天。

  錫比嘰嘰喳喳地講著這八天時間裡櫻桃渡發生的大小新聞,托巴則如實匯報了八天內每一頓晚餐的菜譜,約納一邊撫摸著獨角獸柔順的鬃毛,一邊喝下杯中滾燙的粘稠液體,覺得不安的心情平復了許多。——或許,只是把不安壓抑在心裡更深的地方?

  約納的沙漏被丟在一旁,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夜幕降臨,火盆燃起,托巴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把一塊肥美的新鮮黑金地鼠肉放進嘴巴裡,約納忽然一驚:「哎呀,我的工作中斷了這麼久,怎麼向老爹交待?」

  「沒事的,約納閣下,室長大人已經湊錢為你交足了一個月的房費。」埃利奧特無視托巴擠眉弄眼的表情,開口道。

  「托巴,這……」約納瞅著巴澤拉爾農民,不知該說什麼好。

  「哎呀,那什麼,哈哈哈哈。」托巴臉紅脖子粗地尷尬笑道,「俺還有個小任務要完成,先走了啊,大人請慢用,早點休息啊。」說著,站起來往外就逃,早先被一拳捅出個大洞的房門被輕輕一撞,化為一堆形狀各異的破木頭散落一地,室長大人驚慌失措的龐大身影在夜幕中逃遠了。

  「我也去啦。」錫比向大家揮揮手,輕巧地竄出門外。

  約納愣了半晌,「就他們兩個,不要緊嗎?」

  玫瑰騎士放下餐盤:「放心,只是與僱主的一次見面,沒什麼危險的,現在我們的人身和財產權利受到條款保護。」

  「說到這個,」約納也丟下叉子,「明天你們到底要執行什麼任務?告訴我。」

  埃利奧特為難道:「室長大人特別吩咐不要講給約納閣下聽的,這……」

  「我有權利知道。」約納強硬地說。

  玫瑰騎士為難地望向龍姬,龍姬沉吟良久,嘆了口氣。

  「好吧。」埃利奧特正色道,「這是一個VVVH級,極其困難的任務,由十個V級房間的房客聯合發佈,——這在櫻桃渡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八目先生將乾草叉小隊列為任務第一順位承接人,也就是說,在我們放棄的前提下,其他小隊才有承接任務的權利。」

  「為什麼?」約納不解。

  「在二十三場殘酷的黃昏競技場比賽後,大多數小隊的戰鬥力大幅度下降了,在新血液補充之前,乾草叉小隊成為櫻桃渡排名第二的戰鬥小組,僅次於V2『碎屑』。而在這次任務當中,V2本身是任務的發布者。」玫瑰騎士解釋道。

  約納說:「我懂了。等等,還有A61房間的新小隊,W先生……」

  「取得黃昏競技場的戰利品之後,那個小隊解散了。」

  約納點點頭。「解散了,當然。」

  「任務的獎勵非常驚人。沒有人能想到,V級房客們會拿那樣貴重的東西作為任務的酬勞。」埃利奧特露出奇怪的表情。

  約納不解地盯著他。

  「船票,約納閣下。準確地說,是登船名額。這次老爹發售的船票有二十三張,每張船票附帶四個隨從座位,而本次任務的獎勵,就是兩個以隨從身份登船的名額。」玫瑰騎士說。

  約納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驚喜地盯著龍姬:「也就是說,你們還是有機會回到南方去?——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必須回去的理由是什麼,但我想,那一定非常重要。」

  龍姬緩緩點頭:「是的,我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樣。非常驚喜。但立刻,我就對埃利說,我們不能接受這個任務。那純粹是送死。」

  約納又望向玫瑰騎士。

  埃利奧特神情有些陰鬱:「參加黃昏競技場,把整支隊伍置於極度的危險當中,是經過反覆考量的,畢竟戰利品是一張船票,五個登船名額,五個名額可以讓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避開戰亂,到相對和平的南方大陸安定下來。這值得我們冒險。

  但只為兩個登船名額接受VVVH級任務,,——也就是說,為了龍姬小姐和埃利奧特兩個個體的需求,讓整支隊伍踏上九死一生的征程,那是極度愚蠢的舉動。我們當場向室長大人表明了態度。」

  「是嗎,九死一生……」約納喃喃道,「但我猜,托巴會毫不猶豫地承接任務,為了你們。」

  玫瑰騎士低下頭顱:「是的。室長大人和錫比小姐不顧我們的阻攔,在任務單上籤了字。根據條款40-3,隊伍中任意兩人接受任務,視為整支小隊接受任務。——那個時候,他們甚至連任務內容都沒有細看。」

  龍姬髮絲中的銀鈴叮叮一響。約納看她,只看到她扭向門外的側臉,和天鵝般白皙修長的脖頸。

  「愚蠢嗎?這種舉動。」約納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非常愚蠢,利益與付出完全不成正比。」玫瑰騎士抿起堅毅的嘴唇,「與我們奉為信條的騎士精神一樣愚蠢。」

  屋裡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任務內容到底是什麼?」約納理清思路,再次詢問。

  「任務沒有內容,只有目標。目標是:拖延扎維帝國鐵騎的腳步,確保4月27日之前櫻桃渡不受到正規軍的正面威脅。

  八目先生前幾天發表幾個偵察任務,外勤小隊陸續帶回的情報顯示,摩帝馬要塞被黃金鐵錘軍團攻破,聖博倫的溫格四世女王陛下與巴澤拉爾的阿比黛兒一世女王陛下帶領殘存的兩國皇室成員東撤,最快將於4月26日到達蘇卡薩峽谷,並繼續向東穿越丘陵地帶進入櫻桃渡。

  約納閣下應該聽我們匯報過,V7房間的丹•薩瑟蘭先生已經通過各種途逕取得兩張船票,準備迎接兩位女王乘船渡過聖河彼方。」埃利奧特隨手抽出長劍,躬身在床頭的小餐桌上蘸酒畫出地形圖。

  巴澤拉爾東部是延綿曲折的丘陵山區,只有一條道路通往櫻桃渡,就是約納曾經走過的、途徑蘇卡薩峽谷與奇蹟草原「席瓦的眼淚」的山谷小路。

  「我……不大明白。」約納皺起眉頭。

  埃利奧特不知該怎麼表達,想了想,「簡單來說,現在櫻桃渡出現了三股勢力。

  第一:老爹。針對扎維帝國的行動,老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依然忠實執行著五十五條附加條款;

  第二:以丹先生為首的保皇派,多數由聖博倫和巴澤拉爾的舊貴族組成,已經做好迎接兩位女王陛下的準備;

  第三,其餘V級房間的富商和他國貴族組成的勢力,也就是發佈VVVH級任務的人,我們的僱主。」

  「嗯,繼續。」約納說。

  「今年的科倫坡春季狩獵節是4月27日,因此渡船起航的時刻,定在4月27日正午12時。

  手裡擁有船票的第三派勢力想盡一切方法保證渡船可以按時出航,兩位女王陛下就成為了不安定因素。

  須知,女王陛下的身後,有扎維帝國黃金鐵錘軍團的精銳部隊緊緊追趕,甚至有傳言說,黃金鐵錘的軍團長、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本人就在追擊的軍隊當中。」

  約納立刻想起在蘇卡薩峽谷杜蘭夫人的黑貓咖啡館裡見過的黃金地行龍騎士喬普,以撒基歐斯親衛團的團長。僅僅一名脫離了坐騎的龍騎士就擁有那樣龐大的戰力,約納不敢想像風暴騎士本人該有多麼恐怖。

  「第三派勢力儘管對老爹的實力有一定程度的信心,但依然想把未知因素減弱到最低程度,因此,聯合發佈VVVH級任務,派遣櫻桃渡最強的小隊去拖延扎維帝國軍團的腳步。這樣說,約納閣下明白了嗎?」埃利奧特詢問。

  「完全明白了。」占星術士學徒點點頭,「這確實是一個送死的任務!」他猛地站起來,又因為虛弱的頭暈而坐回去。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2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2章 北方的青鳥(下)

  龍姬走來撫摸他的脊背,玫瑰騎士苦笑道:「這個任務有幾種可能性,又因為室長大人可能做出的不同選擇,產生了更多分支。

  假設女王陛下與追擊者在4月26日到達蘇卡薩峽谷,第一,我們可以襲擊女王陛下與皇家護衛,讓扎維帝國達成目標,任務完成;

  第二,我們可以襲擊扎維帝國軍隊,拖延至4月27日,在渡船起航之前回到櫻桃渡,任務完成。

  而皇室如果4月27日才出現,那一切又將不同。

  另外不要忘記,第二派保皇勢力也會參與其中,為事件增添更多的變數。——無論如何,在每一種假設的前提下,乾草叉小隊遭遇團滅的可能性都要比安全返回高得多。——這就是我們的明天。」

  「不不不,沒有那麼簡單。」約納緊緊皺著眉頭,「預言顯示的內容,是4月26日,也就是明天,櫻桃渡發生了巨大的災難。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黃金鐵錘明天就將到達。」

  埃利奧特顯得有些猶豫:「喬普先生曾經說過以撒基歐斯對老爹有些忌憚,扎維帝國有意驅逐科倫坡人,在櫻桃渡附近新建一個港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們應該不會襲擊櫻桃渡。而且,W先生也不會袖手旁觀。」

  「好了,你們兩個。不用再多想。如果命運是注定的,無論做什麼,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們無法改變命運,就平靜地迎接吧。」龍姬站起來,走到兩人之間,說。

  「平靜?如果命運無法改變,那預言還有什麼作用?背叛者賽格萊斯選擇我作為預言的背負者,難道只是為了讓我見證一場又一場災難?」約納顯得有些激動。

  龍姬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盯著他,說:「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可以遠遠地逃開,把這些發黃的紙丟進火盆,不,是你自己選擇見證一切。」

  約納做了兩個深呼吸,伸手按住內袋裡的無名書殘頁:「我相信我能改變什麼。」

  「那好,改變我的命運看看啊?幫助我逃脫這個無窮無盡的魔咒,好嗎?」龍姬睜大眼睛。

  「……你的命運……」這瞬間,約納從那雙烏黑的瞳仁裡看到了那麼多無奈、驚恐、憤怒和悲傷,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回又一回的失望,一夜又一夜的思念,一捧又一捧的哀傷,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組成悲涼宿命的蜘蛛網,網的一端,是一個隱隱約約男人的背影,網的這頭,是龍姬泫然欲泣的一雙眼睛。

  「龍姬,我……」約納想做點什麼。他想伸出手臂,把柔弱無依的女人摟進懷中,可試了又試,只抬起蒼白的雙手,指尖與龍姬的臂膀,還差著一個擁抱的距離。

  「夜了,早點休息吧。」

  龍姬扭過頭,留下一句晚安,從空蕩蕩的門洞走了出去,銀色的發飾在夜色中一閃,把夜色映得更加深沉。

  約納追悔莫及地垂下頭顱,摀住臉頰。獨角獸把腦袋湊近他的脖頸,熱乎乎的氣息吹得耳朵癢癢的,約納知道,埃利奧特在試圖安慰他。

  「我沒事,埃利。」他低著頭說,「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玫瑰騎士低聲說:「龍姬小姐是一位非常堅強的戰士。她會沒事的。希望她會有勇氣把她的故事講給你聽,在此之前,我們從沒見到龍姬小姐與一個男人如此親近。你是不一樣的,約納閣下。」

  約納搖搖頭,沒有說話。

  屋裡安靜下來。

  耶空一直矗立在牆角,抱著紅色皮鞘的名刀佛牙,不知在想什麼。

  屋子中央的火盆噼啪作響,木柴在盆中爆出小小的火星。

  「約納閣下,你曾經問過我們錫比小姐的過去。不介意的話,現在我們可以講給你聽。」埃利奧特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哦?當然不介意,埃利。」約納抬起頭來。每個人都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而小螞蚱身上的秘密,尤其讓約納介懷,尤其是她與W先生水火不容的仇怨。

  「說起W先生……」

  「W先生,是錫比小姐的父親。」玫瑰騎士說。

  約納呆住了。

  「約納閣下可能注意到,W先生有一頭白色的捲髮,那不是西大陸人常見的發色。實際上,在他常年佩戴的寬邊禮帽下,還藏著一個小小的秘密。W先生的耳朵是長而尖銳的。」

  約納嘴唇翕動,無聲地說出一個單詞。

  「是的,北方精靈。」玫瑰騎士做出肯定。「他是遙遠北方大陸、那片常年覆蓋冰雪的極寒國度的來客,一名高貴的北方精靈。」

  約納不由自主想起《西大陸地理測算》提到過的隻言片語。

  北方精靈是北方大陸的古老居民,擁有純正的血統、燦爛的文化和悠長的生命,在整個世界的文明史中,北方精靈在建築、音樂、文學和工藝領域創造了輝煌的成就。

  他們平靜地生活在北方的冰雪中,直到百年前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發生,火山爆發及相繼而來的地震幾乎毀掉了整個北方大陸的地理結構,北方大陸被裂谷割成五塊大小不等的浮島,有些地方依舊冰雪覆蓋,有些地方變成熔岩奔湧的地獄。

  許多北方精靈部族失去了家園。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部分北方精靈離開家鄉,到其他大陸尋找新的定居地。這場災難,被稱作「第二紀元的黎明」,是北方精靈新曆法編年的元年。

  「那、那錫比,她也是……」想到這裡,約納不由得變得有點結巴。

  「她是人類與北方精靈的孩子:一名半精靈。」玫瑰騎士說,「故事由五十年前開始。」

  通用歷2265年秋天,位於巴澤拉爾西部行省亞力維亞省的莊園迎來一場豐收。這座名為杜威•蘭草的大莊園是當時還沒有繼位的王儲杜威•薩瑟蘭公爵的封地,莊園主名叫雅維利爾,有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兒,管轄著4000畝煙草和香料田地,擁有200名農夫和雇工,是一個幸福而豪爽的老傢伙。

  今年莊園迎來難得一遇的大豐收,金黃的煙葉堆滿每一座倉庫,送給薩瑟蘭公爵的頂級煙草已經烤制完畢,裝進鍍銀的禮盒,從巴澤拉爾全國各地趕來的商人正趕著空馬車走在半途,農夫們把裝不進倉庫的煙葉堆積在莊園城堡前的廣場,盡情享用,無數個燃燒的煙斗把香氣送上湛藍的晴空。

  雅維利爾正在書房與夫人談話,商量為女兒請劍術教師的問題。女兒剛滿18歲,已經是個有主見的大姑娘了,她不滿足於成天騎馬射獵的日子,每天吵鬧要像男人一樣學習技擊劍術,這讓雅維利爾有點頭疼。

  「好吧,但一定要找到可靠的教師。」談話的最後,雅維利爾做出決定。

  雅維利爾夫人提議:「我的哥哥前些日子來信說在王城遇到一個很出色的劍士,想推薦給我們做衛隊總管,我還沒有答覆他。不如回覆他說我們想聘請那名劍士為丹妮拉的劍術教師,薪酬同衛隊總管一樣。你說呢?」

  雅維利爾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書房的門打開了,丹妮拉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小麥色頭髮揚起在空中,大大的綠眼睛滿是笑意:「我聽見了,爸爸,媽媽,謝謝你們!」

  雅維利爾板起臉:「別惹麻煩就行了。」

  「當然。爸爸我愛你!」丹妮拉跳起來抱住老雅維利爾的脖子,把嘴唇印在父親的臉上。

  雅維利爾夫婦相視一笑,——這個決定或許是對的吧?他們想。

  一個月以後,籠罩在杜威•蘭草莊園上空的金黃色煙草雲霧剛剛散去,從王城坐馬車趕來的劍士在餐桌上見到了雅維利爾夫婦。

  夫婦倆對劍士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這個戴著寬邊禮帽、有著不常見的灰白色頭髮的高個子年輕人彬彬有禮,比老管家更懂得任何細微的貴族禮節,就連看著他用刀叉切割食物都是一種享受。

  午餐過後,劍士抽出輕劍,與衛隊長進行了簡單的切磋,看衛隊長一臉晦氣的表情雅維利爾就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個真正的高手。

  「所以,你的名字叫做?」決定聘請他之後,雅維利爾問。

  「沃爾斯達,先生。我的全名很長,請叫我沃爾斯達就可以,這在我的母語裡是『青鳥』的意思,。」年輕人恭恭敬敬回答。

  沃爾斯達與丹妮拉的第一次會面沒有兩個人預想中愉快,丹妮拉的好勝心太強,想在第一回合試劍中贏過自己的劍術教師,而精通音樂和劍術的北國來客不太懂得18歲姑娘的心理,一次又一次把丹妮拉手中的長劍擊落在地。

  「你是個混蛋,沃爾斯達!」丹妮拉惡狠狠地把劍擲在地上。

  「對不起。」北方精靈睜大眼睛,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三個月後,他們戀愛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2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3章 流淚的訣別(上)

  約納半躺在床上,聽埃利奧特講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玫瑰騎士俯下身子,用火鉤撥弄火盆裡通紅的炭塊,聖河在遠處奔流,初春的夜色很涼。

  「然後呢?」約納問。

  埃利奧特把火撥旺一些,拍拍手:「是的,他們相愛了。然後,沒過多久,雅維利爾先生發現他的獨生女懷孕了。」

  雅維利爾老爺當然暴跳如雷,他不用四處詢問就能猜到孩子的父親是誰,幾個月來,關於丹妮拉小姐與劍術教練沃爾斯達的流言蜚語傳遍整個杜威•蘭草莊園。

  雅維利爾選擇了視而不見,他其實打心眼裡喜歡來自北方的年輕劍士,甚至偷偷動了收他為女婿的念頭。

  這個念頭老爺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甚至雅維利爾夫人也不知情,但現在,丹妮拉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晴天霹靂一樣擊碎了老爺所有美好的想像。

  乒的一聲,昂貴的東方瓷瓶摔碎在橡木地板上,「不可原諒!」雅維利爾憤怒地咆哮著,又抓起一隻造型精美的銀酒壺,「不可原諒!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是雅維利爾的恥辱!是蘭草莊園的恥辱!甚至是杜威•薩瑟蘭大人的恥辱!」杜威公爵的遠親、巴澤拉爾世襲男爵雅維利爾雖然只是一個偏遠地區的莊園主,但對禮儀與倫理無比重視,更明白貴族這個病態圈子裡對私通的女人通常如何看待。

  丹妮拉與沃爾斯達並排跪在老爺的書桌前,北方精靈深深低著頭,不說一句話。

  丹妮拉拽拽他的衣袖,見情人沒有回應,自己抬頭大聲說:「爸爸,請不要責備沃爾斯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懲罰?」雅維利爾痛苦地撕扯自己的領結,「你說得太輕鬆了我親愛的女兒,國王密使已經將這個消息送往王城,用不了多久,杜威公爵大人和國王陛下就會得知在王國的偏遠角落亞力維亞發生了一件侮辱整個王室的醜聞,他們會派出皇家禮儀調查員,審定你與那個該死的劍士的罪行,送交裁判所審判,並作出相應懲罰。最重的懲罰,我親愛的女兒,是絞刑!」

  雅維利爾夫人坐在一邊抹著眼淚,念叨著當初不該同意丹妮拉的話,從王城請這位英俊的劍術教師來。

  「爸爸!」丹妮拉站了起來,小臉漲得通紅:「這不公平!我與沃爾斯達是自由相愛,彼此情願,憑什麼要讓那群古板的老頭子來審查?如果相愛有罪,那整個巴澤拉爾王國誰是無罪的?」

  「閉嘴!」老爺盛怒之下,把銀酒壺重重砸在地上,半壺冒著氣泡的麥酒洇濕了華美的羊毛地毯。

  他顫抖著嘴唇,「憑……憑什麼?就憑這個!」他哆哆嗦嗦指點著牆上懸掛的家族紋章,「就憑我們的姓名。……即使被放逐到這荒涼的行省,我們的姓名,依舊是薩瑟蘭!」

  丹妮拉瞪大綠眼睛:「那只是一個愚蠢的字眼,一個毫無用處的詛咒!我是丹妮拉,爸爸你是雅維利爾,他是沃爾斯達,我們不需要什麼薩瑟蘭來對我們的愛情指手畫腳!」

  「等等!」約納不由大喊一聲,阻止玫瑰騎士接著說下去。

  埃利奧特疑惑地看著他。

  約納神情緊張地握緊拳頭,「帕蜜拉的母親是一位薩瑟蘭王族?」

  埃利奧特點點頭,「千真萬確。」

  「可是托巴他與薩瑟蘭之間的仇恨……」約納說不出下半句話。

  「接著聽我們講,占星術士閣下。稍後,你會得到答案的。」玫瑰騎士平靜地說,夜風拂過,吹起他額頭的一縷金發。

  雅維利爾•薩瑟蘭男爵伸手指著丹妮拉,張開嘴巴,喉結翕動,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站了半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力地坐倒在扶手椅中。

  「爸爸,對不起。」丹妮拉紅潤的臉頰掛滿淚珠,她走到父親面前,坐在地上,把小臉放在父親的大腿上,「我與沃爾斯達是真心相愛的。本來,我們想親口告訴你,祈求你的祝福,可沒想到,一切來得太突然……」

  「丹妮拉,丹妮拉。」老爺喃喃地唸著,伸出手,撫摸獨生女兒小麥色的長發,「我本來會給你們我最衷心的祝福。沃爾斯達是個好小夥子,蘭草莊園裡每一個人都喜歡他,尊敬他,把他當做真正的朋友。可現在看看,我的好小夥子,你都做了些什麼?」

  沃爾斯達依然跪在地板上,不發一語。

  雅維利爾老爺用顫抖的手指遙指劍士的頭顱,「而你、你現在,甚至都不肯把那頂滑稽的禮帽摘下來,給你深深傷害的這個家庭一點起碼的敬意!」

  北方精靈的帽簷微微一顫。

  來到蘭草莊園這麼久,他極少在別人面前摘下禮帽,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來自家鄉的一點小小的怪癖。」小小的怪癖沒有損害文雅謙遜的沃爾斯達的形象,反而讓他顯得更加平易近人。

  當老爺提出這一點的時候,雅維利爾夫人也從悲傷中抬起頭來,她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見過劍術教師沒戴帽子的樣子。

  「爸爸,這個……他不習慣摘掉帽子的,別強迫他好嗎?」丹妮拉流著淚搖晃父親的手。

  「以你的僱主、你孩子的外祖父和莊園主的名義,我命令你摘掉禮帽!」看到劍術教師沉默的樣子,雅維利爾的憤怒在不斷增長。

  北方精靈這回沒有再遲疑,他伸出手,摘掉寬邊禮帽,露出那頭灰白色的捲髮。

  「很好,很好。」莊園主撫摸著起伏不定的胸膛靠向椅背,「最起碼,你還是個有禮貌的年輕人……等一下,那是什麼,在你的頭髮裡。是你的某種來自家鄉的小小裝飾品嗎?」

  沃爾斯達低著頭輕聲說:「不是的,先生。那是我的耳朵。我並非有意隱瞞這個事實,對不起,先生,我是一名北方精靈。」

  丹妮拉嘆息一聲,雅維利爾夫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雖然從幾十年前開始,西大陸出現了北方精靈遷移者的身影,但親眼見過這神秘種族的人太少太少,以至於在巴澤拉爾人腦海裡,北方精靈更像一個飄渺無形的神話。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30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4章 流淚的訣別(中)

  沉默了幾分鐘之後,雅維利爾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轉向夫人,笑著說:「瞧瞧,親愛的,我們是一個怎麼樣的家庭!18歲的女兒懷孕了,而不請自來的女婿又是一個北方精靈!哈哈哈,我們該怎麼做,開一個滑稽劇團嗎?」

  丹妮拉悲傷地抱住父親的身軀:「爸爸,爸爸!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以後也很震驚,但他的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好的情人,好的丈夫,也會是一個好的父親……」

  「不不,我親愛的女兒,你沒有搞懂。」雅維利爾男爵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問北方精靈:「你們的壽命到底有多長?一百年?兩百年?」

  「八百年左右,先生。但我可以保證……」沃爾斯達抬起頭回答。

  「八百年!」雅維利爾笑出了眼淚,「聽聽!八百年!別看他年輕,肯定比我年紀要大得多了吧。那麼你到底幾歲,年輕人?」

  沃爾斯達咬緊嘴唇:「一百四十歲,先生。」

  「一百四十歲!先生!」雅維利爾鼓掌道,「你不應該叫我先生,我應該叫你先生,先生!那麼你到這人人短命的西大陸來做什麼?哦對不起,我應該問,你到這裡來以後,已經與多少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私定終身了?——假設那就是你的目的所在……先生?」

  「爸爸!」丹妮拉猛地站起來,「他的家鄉被一場災難毀滅了,他是一名倖存者,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雅維利爾忽然收住笑意,直直盯著獨生女的眼睛:「親愛的女兒,你今年十八歲,還很年輕,當然,他也很年輕,就他的壽命來說。

  但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四十年後呢?當你老得跟我一樣,要靠手杖的幫助才能走路,那時候他會是什麼樣子?呵呵,當然,他一點都不會變!

  你相信愛……愛也是有壽命的我親愛的女兒!當你變老的那一天,就是愚蠢的愛死亡的一天!

  如果你們能僥倖逃過這次審判,結為夫妻,也注定不會有好的結局。這樣說,你明白了嗎?」他轉向北方精靈,「而你,一定早就明白,先生。」

  「爸爸……」丹妮拉顫抖著雙肩摀住臉。

  沃爾斯達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情人身邊,摟住她瘦弱的肩頭,「先生,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歉意,但請相信我,我對丹妮拉的愛是真實而永久的。我以冰雪之神薩笛的名義發誓,先生。」

  「先生,先生。那麼我也以大神席拉的名義發誓,只要我活著的一天,就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先生!」雅維利爾一跺腳站起來,把扶手椅推翻在地。

  「丹妮……」雅維利爾夫人哭泣著呼喊女兒的名字。莊園主怒氣不休地走到她身邊,拉起配偶向門外走去。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雅維利爾停下腳步,背對丹妮拉與沃爾斯達,說:「對了。你們已經被逐出杜威•蘭草莊園,斷絕與薩瑟蘭家族的一切關係,丹妮拉,從今以後,禁止你使用家族紋章與王室姓氏,你是一個平民了,小姐。

  在明天日出之前離開吧,不管你們到哪裡去,蘭草莊園不歡迎你們,我,從今以後,也不是你的父親,不是精靈先生的僱主,不是你們認識的任何人。事實上,我今生再次提到你們兩個的名字,一定是在我的墓誌銘上。那麼,再見,丹妮拉小姐,沃爾斯達……先生。」

  木門重重地合上。屋裡安靜了。

  丹妮拉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雙手摀住嘴巴。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人類,連對愛情的信仰都失去了嗎?」北方精靈摟緊懷中的女人,悲傷的眼神裡流露出深深的不解與濃濃的懊悔。

  那確實是他們與莊園主夫婦的最後一次見面。

  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前,丹妮拉與沃爾斯達收拾好行裝,乘坐一輛簡陋的小馬車離開了杜威•蘭草莊園,數以百計的農夫與傭人在莊園城堡門口默默集結,把自發準備的食物送給即將離去的情侶。

  丹妮拉流著淚接過沉甸甸的面包、奶酪、火腿,一句道別的話都說不出來。馬蹄踏響,車輪滾動,小馬車在清晨的濃霧之中駛上莊園的便道,向東方慢慢遠去。

  莊園城堡頂層的小窗在此時戀戀不捨地合上。

  丹妮拉與沃爾斯達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們有足夠的金幣買下一塊田地或一所住宅定居下來,但馬車走過一個又一個市鎮,他們都沒有停留。北方精靈的家鄉已經沉沒在滾滾熔岩之下,而丹妮拉的家鄉,在越來越遠的身後。

  第三天黃昏,懷有身孕的丹妮拉疲憊不堪,兩人在一個不知名小鎮的旅舍歇腳。旅舍一層的餐廳擠滿了人,丹妮拉沒有任何食慾,但沃爾斯達強迫她吃一點東西,「就算為了未出世的孩子。」

  他們揀了一個角落裡的座位坐下來,點了熱湯和飲料。隔壁桌坐著一群飲酒的農夫,他們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抽著眼袋,談著無聊的鄉村話題,丹妮拉從煙的味道就知道,他們抽的正是蘭草莊園出產的當季煙草,想到這裡,又湧起一陣悲傷。

  這時,一個農夫說:「喂,你們看到上午從北邊那條大道上馳過的那一群騎兵嗎?個個盔甲錚亮,不知道有什麼緊急的軍情發生呢。」

  另一個說:「別傻了,亞力維亞省在王國最西頭,再往西只有無盡群山,會有什麼軍情啊?」

  又一個說:「你們都閉嘴!我看清楚了,騎兵們馬背上的旗幟畫著王室的紋章,他們不是軍隊,是薩瑟蘭王庭裁判所的騎士。」

  再一個問:「王庭裁判所是什麼?聖公會的機構嗎?」

  剛才那個回答:「笨蛋!聖公會那個叫做宗教裁判所!王庭裁判所是皇家禮儀大臣管轄的,專門對王室內有違禮儀規範傷風敗俗的惡劣事件進行處罰。」

  第一個大聲說:「我知道了!蘭草莊園的那個漂亮妞兒與她的劍術教師私通,這事已經傳遍整個亞力維亞,當然王室也知道了!這下蘭草莊園有麻煩嘍……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抽到這麼好的煙葉。」

  剛才那個又道:「你這個笨蛋!要僅僅是私通,事情哪有這麼嚴重,最多是女人吊起來鞭刑然後遊街罷了,——當然男人還是要殺頭的。不知道蘭草莊園的那個老傢伙,叫什麼來著?對了,雅維利爾老爺,他腦子錯亂了還是怎樣,居然派出私兵在半路上攔截了送出消息的國王密使,把密使殺死後埋在了蘭草莊園內!」

  「嚯!」農夫們一起驚叫起來。

  剛才那個得意洋洋地說:「這消息一般人不知道呢。他以為做得天衣無縫,誰知道密使身上都有王國魔法師秘密施加的報警法術,密使一死,遠在王城的皇家禮儀大臣就得到了消息,這不,第三天,王庭裁判所的騎士們就到了。」

  「然後會怎樣?」農夫們問。

  「殺掉國王密使,視為叛國罪,你們說呢?」這名農夫擠眉弄眼地說。

  「……別說了!」丹妮拉再也無法聽下去,用盡全身力氣掀翻了餐桌。整個餐廳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蘭草莊園的女人咬緊嘴唇,踢開地上的杯盤,一步一步走出旅社。

  「丹妮!對不起……你要去哪裡?」沃爾斯達追上情人的步伐,驚慌又心痛地撩起丹妮拉的裙襬,以防她自己忙亂的步伐絆倒。

  「回到莊園去!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大家,正在因為我的錯誤受到懲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丹妮拉大大的綠眼睛裡裝滿不知所措的衝動,她甩開情人的手,大步向前。

  北方精靈一把抱住自己的愛人,任憑丹妮拉尖叫掙扎,也不放開。「丹妮!對不起,丹妮,你聽著……如果王庭裁判所的騎士今天上午到達這裡,那麼一切都晚了,太晚了,他們已經到達了蘭草莊園,並且執行了命令,無論命令的內容是什麼……」沃爾斯達把丹妮拉的頭按在自己的肩窩,沉痛地說。

  丹妮拉號角著捶打著對方的胸膛,忽然張開嘴,咬在沃爾斯達的肩膀上,咬得如此用力,以至於透過幾層衣服,牙齒深深插進北方精靈的皮膚。鮮血迸出,那閃著藍色螢光的血液,是北方精靈除了尖耳朵之外,與人類最大的區別。

  這是鮮紅色伊厄科特爾照亮的時節,有人說,這是最適合殺人的日子。

  丹妮拉的掙扎漸漸平息,沃爾斯達能感覺到情人身軀的悸動,也能感覺到身軀內一個小小生命的力量,一種頑強的、躍動的、不屈的力量。

  「我……無論如何,我要回去看看。」丹妮拉低聲說。

  「我知道,我陪你去,但不是現在。」北方精靈回答。

  「如果我們不相愛,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丹妮拉抬起臉,深綠的眼睛中盈滿淚水,淚水中浸滿迷茫。

  「如果。」沃爾斯達想了想,說。

  他們最終也沒有再回到蘭草莊園。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3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5章 流淚的訣別(下)

  幾天後,丹妮拉與沃爾斯達來到巴澤拉爾中部一個寧靜的小市鎮,買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安頓下來,他們在聖公會教堂正式結婚,九個月後,丹妮拉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

  「她的眼睛長得和你一摸一樣。」懷抱著初生的女兒,沃爾斯達望著床上的妻子,說。

  「她的嘴唇長得像你。不,比你還要好看。」丹妮拉笑著回答。

  「我給你取名為帕蜜拉,在故鄉的語言裡,帕蜜拉,就是『希望』。」沃爾斯達舉起女兒,說。

  癒合傷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在安詳的生活中,時間過得特別快,直到兩個人發現自己已經很少想起蘭草莊園的那段時光。

  沃爾斯達設立了一所劍術教室,每天同很多可愛的小學生一起練習,丹妮拉性子比較活潑,在當地居民自治會當一名聯絡官。

  女兒漸漸長大,繼承了母親的眼睛、頭髮和性格,卻有著父親的嘴唇和北方精靈的驚人敏捷。

  在女兒6歲那年,沃爾斯達把她帶到後院,指著一個人形箭靶說:「看,那裡有個很壞的大壞人,我們應該怎麼做?」

  女兒比劃了一個拉弓的手勢:「咻——射死他!」

  北方精靈欣慰地拍著女兒的頭,「好,那我就教你怎麼咻——射死他。」

  沃爾斯達一直以劍術教師的身份行走在西大陸,隱藏起高超的射術,是擔心箭術會暴露他的身份,給遊歷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如今,他把平生所學關於弓箭的一切知識灌輸給獨生女,那些知識,是精研此道的北方精靈上千年傳承經驗精華中的精華。

  事實上,作為北方精靈「青鳥」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沃爾斯達擁有超乎世人想像的知識與能力,但從「第二紀元的黎明」那時起,背井離鄉的無土之王就把關於故鄉的一切深深埋葬在心裡,不對任何人說起。

  日子如水流過,一轉眼,女兒快16歲了,跟她母親當年一樣活潑好動,長成了個惹人喜愛的大姑娘。按照巴澤拉爾民間的風俗,丹妮拉在銀匠那裡打造了一個束髮銀環送給女兒,女兒興高采烈地接過銀圈戴在脖子上,把小麥色頭髮束進去,得意地轉了兩個圈兒:「爸爸,媽媽,我漂亮嗎?」

  「跟你母親當年一樣漂亮。」沃爾斯達微笑著說。

  「是啊,跟我當年一樣漂亮……」丹妮拉說,低頭看到自己因生活勞碌而變得粗糙的手掌,又扭頭看看與初識時一樣年輕俊朗的丈夫,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憂傷。

  晚上,在床上,丹妮拉問丈夫:「你還像當年一樣愛我嗎?」

  「當然。為什麼這麼問?」沃爾斯達回答。

  丹妮拉望著天花板,出神道:「我忽然想起那時我爸爸說的話,他說總有一天,我會變得很老,而那時愛情的壽命也會結束。你是北方精靈,精靈是不羈的遊客,總有一天,你總會離我而去的,是吧。」

  「不會的,丹妮,我會愛你直到我們彼此的生命結束。這是我在你父親面前,以冰雪之神薩笛之名許下的承諾。」北方精靈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好,那好……」丹妮拉喃喃地說。

  夫婦兩人相擁而眠,沒人看到門外側耳傾聽的帕蜜拉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第二年,丹妮拉病倒了。這是一場沒來由的重病,丹妮拉開始渾身浮腫、潰爛,虛弱得無法起床,沃爾斯達請來整個鎮子最好的醫生,醫生用盡一切辦法,都沒有取得成效。

  「對不起,先生。」在病房門外,醫生羞愧地對北方精靈說:「這種症狀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種疾病,或許,你該求助於聖公會的牧師。」

  沃爾斯達沒有猶豫,走進聖公會教堂請來牧師,牧師只看了一眼就斷言:「這是一種詛咒,一種邪惡的詛咒。對不起,這種詛咒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阿瓦凱,憑藉我的力量無法祛除,——應該說,就連主教大人親臨也無能為力。這是主神的旨意,對不起。」

  送走了牧師,沃爾斯達強裝笑臉,握住丹妮拉的手:「丹妮,牧師先生說了,你不要緊的,只要一些小小的儀式和治療,你就能夠去騎馬、跳舞,與我擊劍了。」

  丹妮拉回應一個虛弱的微笑:「你是個糟糕的騙子。……你們北方精靈,是不是都這麼不善於表達感情?從我們認識以來,你一次都沒有哭過,也一次都沒有大笑過,真奇怪。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那是關於我被剝奪的姓名:薩瑟蘭。」

  丹妮拉講述了那個殘酷的事實,薩瑟蘭家族的每名女性成員都受到邪惡的詛咒,在生命中的某一個階段詛咒發作,會逐漸浮腫潰爛而死,沒有任何一種藥物可以治療。

  唯一消除詛咒的方法,是在主教大人的驅魔儀式上,把詛咒轉移到另一位女性身上,而唯一能作為詛咒受體的女性,是身上有著主神席拉新月形聖痕的蘑菇農莊女性成員。薩瑟蘭家族與蘑菇農莊的百年契約約定,每一名薩瑟蘭女性都能得到一名蘑菇農莊女性的救助。

  但丹妮拉沒有。她已經被逐出薩瑟蘭皇室,百年契約斷絕了蘑菇農莊與她的任何一點聯繫。

  「就這樣吧,沃爾,在我變得又老又醜之前。」丹妮拉微笑著說。

  「不不不不。」北方精靈站起來,摀住腦袋:「一定有別的辦法的。還來得及,丹妮,一定有別的辦法。」

  丹妮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也許,這就是爸爸所說的,我們的結局。」

  「別開玩笑了!」沃爾斯達的灰眼睛裡糾纏著複雜的情緒,他不由自主握緊拳頭,「我不允許你就這樣離我而去!我要看著你變老,守著你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丹妮拉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沃爾斯達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她,從天亮到天黑。

  夜幕降臨時,他轉身走出臥房,把自己的輕劍帶在身上,背起塵封的行囊。

  「媽媽!今天好一些了嗎?我給你帶了最好的酸奶回來,一定要喝一點,可以增加元氣的!」這時,女兒從劍術教室回來,呼喊著母親的名字打開屋門。

  父女兩人在門前相遇,只對視一眼,女兒手中的奶瓶就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帕蜜拉,你聽著……」沃爾斯達放下行囊,解釋道。

  「別說了,我知道!」帕蜜拉渾身顫抖,以至於小麥色頭髮掀起微微的波浪,她咬緊牙關,用霧氣升起的深綠色眸子盯著父親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精靈。精靈從不停留,總有一天,你會離開媽媽,離開我們,到別的地方去。沒想到,在媽媽病重的時候……你在這個時候離開?」

  北方精靈震驚地後退一步,然後蹲下來,平視帕蜜拉的眼睛:「聽著,女兒,我不會離開丹妮,也不會離開你。但現在我必須出門去,到一個叫做蘑菇農莊的地方尋找救治你媽媽的方法,就算機會渺茫,我也必須得嘗試……」

  帕蜜拉摀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不管你用什麼藉口,你就是要離開媽媽!媽媽病了,變得沒那麼好看,你就要走,你走出這道門,就再不要回來!你走出這道門,就不再是我爸爸!」

  沃爾斯達摟住她的肩膀:「帕蜜拉!你聽我說……」

  帕蜜拉猛地一甩身子,繞過父親走近起居室,站在壁爐前,留給父親一個瘦弱的背影:「你走吧,……你走吧。」

  沃爾斯達站起來,猶豫再三,回頭望了良久,終於背起行囊,推開房門。

  「……不,爸爸,別走!」帕蜜拉忽然轉過身面向父親的身影喊道,淚珠一顆顆從臉頰滴下。

  沃爾斯達停了一瞬,接著腳步重重地走開了,劍鞘在門邊一閃,消失在暮色中。

  這之後,丹妮拉昏迷的時間漸漸長過清醒的時光,每當醒來的時候,她都會叫過帕蜜拉,給她講一些過去的故事,發生在蘭草莊園的故事,那些金黃色的煙草、豐收的慶典、年輕英俊的劍術教師的故事。

  兩個月後,丹妮拉帶著平靜的表情逝去了。聖公會將這位受人尊敬的居民自治會成員安葬在公共墓地,葬禮上,帕蜜拉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對母親的愛,已經在兩個月的時間內,一點一點轉變成對父親的恨,這種恨深入骨髓、痛徹肌膚,讓帕蜜拉每夜都在噩夢中渡過,清晨醒來,就發瘋一樣練習箭術,把每一個箭靶想像成父親的臉。

  又兩個月過去,帕蜜拉收拾行囊,第一次離開了出生成長的小鎮,開始在巴澤拉爾國境內漫遊,後來,一路向北,進入聖博倫尋找父親的蹤跡。

  而這時,沃爾斯達站在小鎮的街道上,呆呆地望著緊閉的房門。綴滿乾枯花朵的門旁,嵌著一塊小小的石碑:

  紀念我們所愛的丹妮拉•W(2247年9月12日——2282年7月23日),是她給予我們歡樂與保護,願她在天之靈得到安息。——居民自治會,2282年7月25日。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32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6章 溫柔的憎恨(上)

  「占星術士閣下,你……流淚了?」埃利奧特雖然是一位富有教養的騎士,但似乎並不明白,在此時問出這種問題會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約納側過臉,把眼淚藏在火盆光亮的陰影中,「不,埃利,我沒事。後來怎樣了?錫比找到了父親麼?他們又是怎麼樣來到櫻桃渡的?」

  「這個故事很長,我們會儘量把它說得短一些,以保證閣下的睡眠時間。」玫瑰騎士點頭道。

  帕蜜拉一直沒有找到父親。她四處打探那名灰白色頭髮、高個子、戴寬邊禮帽的劍士的行蹤,但當時西方大陸戰火未起,路上行走的人何止千萬,又有誰會留意一個匆匆過客的樣貌呢?

  她決心拋棄自己的名字,父親給予的名字。帕蜜拉改名為錫比,在巴澤拉爾山區方言裡,錫比意味著「復仇」。走遍全國。為了減少麻煩,她不得不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嚴嚴實實裹在裡面,只露出那雙與她母親一模一樣的綠色眸子。

  她背著弓箭,進入聖博倫,路過紅石堡,沿著大路一直向北,最後穿過整個扎維帝國,走到了埃比尼澤共和國的邊境。

  埃比尼澤共和國以排外自閉的外交政策聞名於西陸,那一年,正巧新的執政官上任,新領袖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封閉所有的關隘,把商人和間諜一起關在國門以外。錫比的行程到這裡掉頭,再次穿越扎維帝國、聖博倫,回到巴澤拉爾。時間,已經過去兩年,她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暈頭轉向,因憤怒產生的鬥志也已逐漸消磨。

  她沿著大路向西漫無目的地游離,不知不覺,走上了當年父親與母親逃離蘭草莊園的同一條路徑。一天晚上,她在旅館中住宿,在旅舍主人的嘴裡得知了這個消息:向前20哩,有一處荒廢的城堡,那是19年前被王庭裁判所摧毀的杜威•蘭草莊園的遺址,據民間傳說,莊園主人雅維利爾•薩瑟蘭男爵的鬼魂一直在城堡中遊蕩,如果半夜走進城堡,運氣好的話,可以聽到雅維利爾男爵在頂樓書房陰森的低語聲。

  「是的,小姐。」旅店主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擠擠眼睛:「現在那裡是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無數想證明自己膽量的年輕人從王國四面八方乘車趕來,在城堡中睡一晚上,是最時髦的試膽經歷,小姐,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替你安排好馬車和嚮導,明天下午出發,剛好可以在城堡中享用晚餐。」

  錫比如中雷殛,愣在那裡,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她離開旅店,獨自步行前往蘭草莊園。中午時分,經過一道破敗的籬笆門,錫比停下腳步,從泥土中拾起腐朽不堪的木牌,上面刻著「杜威•蘭草:巴澤拉爾最好的煙草」的廣告詞。

  莊園裡大片的煙草和香料田已經荒廢,就連道路上也長滿野草。19年前,杜威公爵、如今的國王陛下下令徹底廢棄這塊沃野,嚴令禁止自由民和其他莊園主耕種這裡的土地。

  錫比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母親曾對她講起莊園的一草一木,這些荒涼的草場,就是母親眼中充滿生機的金黃色煙草田嗎?那條河流旁邊,應該有一座小小的磨坊不是嗎?那裡只有一扇石磨傾頹在河中,流水在岩石上劃出深深的刻痕。

  看到城堡的剎那,錫比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無法把眼前灰黑色的、塔尖早已崩塌的、門窗空敞的陰森古堡與母親的言語相印證,更無法想像城堡前那塊長滿荊棘的空場,曾經承載那麼多年的豐收慶典,那座乾涸的噴泉,曾經裝滿蜂蜜釀成的美酒,那些崩壞的石凳,曾經坐滿快樂點燃煙鍋的農夫,金黃色的煙霧飄滿天空。

  她像一具蒸汽傀儡一樣機械地邁動步伐走進城堡。大廳中掛滿蛛網,幾個睡袋胡亂丟在灰塵當中,是上一撥匆忙離去的遊客落下的,從樓梯上的塵土可以判斷,這些結伴前來試膽的膽小鬼根本沒有勇氣登上二樓。

  錫比沿著樓梯登上頂層,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外祖父的書房。羊毛地毯已經被老鼠咬成碎片,覆滿灰塵的書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書頁上壓著一副放大鏡,顯然主人直到離開的一刻才停止閱讀。錫比慢慢走過去,在桌子與書頁上,發現大片已經變成黑色的血跡。

  「外公……如果你在的話,能出來跟我說說話嗎?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錫比喃喃地說,疲憊地坐進扶手椅,趴在書桌上。

  灰色牆壁正中,有一片顏色略淺的正方形空白。錫比知道,那曾經是懸掛家族紋章的地方,薩瑟蘭家族的紋章,王族的印記。無論喜歡與否,自己的血管裡,流動著與國王相同的血液。

  錫比忽然覺得好累,累得不想動彈一個小指頭。這破敗的古堡、無人的頂樓、陰森的書房,居然給了她兩年內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她什麼也不願想,就趴在書桌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再次睜開眼,錫比看到了第二天早晨的陽光。她活動僵硬的身體站起來,失望地環顧四周,外祖父的幽靈沒有出現。傳言只是愚蠢的傳言罷了。只是傳言。

  錫比最終在城堡後面找到雅維利爾男爵和男爵夫人的墳墓。簡陋的墳塋上插著代表文字與繪畫之神席拉的新月形標誌,一塊石灰石板嵌在墳墓上,充當墓碑。上面用劍尖潦草地刻著:雅維利爾(及夫人),不再享有光榮的姓氏,但以國王之名義寬恕其罪過。——王庭裁判所,銀盾騎士基拉赫。

  石板更下方的泥土中有這樣一行字:原來這不是你的過錯。我原諒你,我願意收回那句話。希望你們幸福。

  像是用木棍畫出的筆跡顯得模糊不清,但無論如何,不可能是19年前寫下的。錫比驚呼一聲:「外公!」她匆忙四顧,清晨的蘭草莊園靜得像一個巨大的棺材,外祖父,或者外祖父的鬼魂,依然沒有出現。

  錫比最終沒有找到雅維利爾的幽靈,帶著遺憾離開蘭草莊園,但無論如何,外祖父的那句話在她心中生出巨大的波瀾。她開始思考父親是否有自己的苦衷,思考母親和外祖父的話,思考自己的明天。她終於做出決定,不再刻意追尋父親的腳步,把憎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接著,她加入了一個僱傭兵團,很快成為傭兵團最年輕的首席弓箭手,以19歲的年紀,和女性的身份。

  就像錫比的母親曾經感嘆的一樣,日子過得太快,轉眼過去七八年時間,錫比忽然間發現,已經慢慢淡忘的父親的影子居然又夜夜出現在她的噩夢裡。這是因為,她發覺自己的容貌一點都沒有變老,彷彿自母親死去的那一年起,時光就停止流動,鏡子裡,25歲的錫比與17歲的錫比,沒有半分不同。

  她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血管內不光留著薩瑟蘭王族的血,還有一半,是冰冷的北方精靈的血液。在此之前她從未意識到自己半精靈的身份,畢竟北方精靈走入西大陸人的視野不過短短幾十年時間,半精靈這種畸形愛情的悲劇產物在巴澤拉爾乃至整個西陸的歷史上都未曾出現過。

  她不知道自己的壽命會有多長。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否會閃著螢光。她知道的是,因為她深深恨著的父親給予的詛咒,她不得不離開深愛著的傭兵團去陌生的地方流浪。

  錫比無法做出解釋,與傭兵團的夥伴不告而別。此後,她活躍在巴澤拉爾或大或小的戰場上,以用父親傳授的箭術收割敵人的生命為樂,每隔三四年,她就換一個傭兵團重新開始,直到扎維帝國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派鐵騎將戰火與死亡播撒遍整個西陸大地。

  「等等等等……」約納伸手示意玫瑰騎士暫停,他揉揉眉頭,「故事開始的時候,是2665年對嗎?」

  「是的。」埃利奧特回答道,「大陸歷2665年。」

  「錫比就是那一年出生的。今年是2305年,那麼錫比今年已經……四十歲了?」約納張大嘴巴。

  埃利奧特點點頭,嚴肅道:「沒錯,但約納閣下,請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錫比小姐的年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約納使勁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以精靈的壽命來說,錫比小姐仍然是一位尚未接受成人禮的少女。」玫瑰騎士想了想,追加了一句。

  約納試著回想《西大陸地理測算》上關於北方精靈的所有段落,在其中沒有找到半精靈的描述,「埃利,半精靈的話……」

  埃利奧特流露出悲傷的神色,搖搖頭:「半精靈是不被祝福的種族,沒有數據表明他們的壽命有多長。而且,錫比小姐還有薩瑟蘭家族的血統,血脈中的詛咒會不會發作,何時發作,沒人知道。」

  約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3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7章 溫柔的憎恨(下)

  正在這時,有笑聲傳來:「嘿嘿,大叔你太笨了,那麼簡單的動作怎麼會看不出來?」

  托巴的聲音響起:「俺哪知道端起茶杯就是要俺走開的意思啊!直接說要睡覺了讓咱們走開就得了唄,難道連嘴都懶得張啦?就算是貴族老爺,也不能懶成那個樣子啊!」

  一道綠影閃過,錫比出現在屋中,指著外面笑得直不起腰:「大叔,你賴著不走,那個穿得金光閃閃的老頭子端了十幾次茶杯,都急得快罵人了!你沒看到他臉上的便秘表情嗎?多精彩啊!」

  托巴低頭彎腰從門洞擠進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最後要不是你提醒俺,俺跟貴族老爺得在那兒對著瞪眼多久啊!俺坐得屁股都麻了。那把椅子太小了,跟玩具似的。」

  「是你屁股大好不好?坐了半個屁股就把人家金光閃閃的椅子壓得咯吱咯吱直響。我都怕把你把椅子坐壞了還得賠錢給人家。」錫比跳上室長大人的箭頭,撿個舒服的姿勢坐好,兩條小腿晃晃悠悠:「喂,老哥,埃利老兄,你們兩個聊什麼呢?」

  埃利奧特一愣,明顯不大會說謊,結結巴巴道:「錫比小姐,我們、我們在談現在巴澤拉爾的局勢,還有地、地行龍的戰鬥力的問題。」

  錫比扭頭用大大的綠眼睛盯著約納:「我才不信呢。老哥你說。」

  占星術士學徒驚慌地躲開對方的眼神:「就是那些事兒啊,無聊的話題啦。哎呀,這麼晚了,睡覺睡覺。托巴,明天幾點出發啊?」

  「天一亮就出發,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話,讓俺背著您上路吧,您的身體還太虛弱。俺的後背背人可舒服呢,錫比能給俺作證。」托巴樂呵呵地回答。

  錫比噌地躥到約納面前,用兩個手指捏住約納的腮幫子,湊近他的臉,鼻尖幾乎碰到對方的鼻尖,「唷唷唷唷唷,老哥,你是不是哭過啦?眼睛紅紅的。」

  約納臉紅了,伸手推開錫比的魔爪:「別胡說!誰哭啦?我只是……只是有點想家而已。」

  一聽這話,錫比倒是安靜下來,嘆口氣,與約納肩並肩坐在床上,望著爐火說:「也難怪啊。你離開家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還是家裡好吧?」

  占星術士學徒躊躇了一下,「實際上,我對家沒什麼印象,很小就跟著柯沙瓦老師進入占星術塔了。不過,我確實很想念占星術塔,想念柯沙瓦老師,不知他現在怎樣。」

  錫比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他:「放心,老哥。明天這場仗打完以後,龍姬姐姐和埃利老兄就要到南方去了,我們留在這裡也挺無趣,不如一起跟著你殺回聖博倫去,尋找老師的蹤跡,怎麼樣?——大叔,你說呢?」

  托巴摸摸後腦勺,「如果大人願意的話,那當然是好啦。不過不知道耶空願不願意,而且,俺怕走了以後老爹會傷心吶。」

  「切——」錫比不屑地噓了一聲,「婆婆媽媽的,耶空肯定答應,你信不信?耶空,我們陪約納老哥找他老師,他到哪,我們就到哪,你參加不?」

  站在牆角的南方人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佛牙在刀鞘裡一跳,發出喀鏘一聲,算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瞧瞧!」錫比揮舞小拳頭,「大叔你還有什麼話說?」

  托巴咧嘴笑了:「其實占星術師大人早就說要冊封俺成為他的扈從騎士了,埃利說過,就差一個儀式而已麼……」

  約納頭痛地插嘴:「托巴,其實你不必那麼……」

  「……誓死效忠大人!」托巴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

  「那說定了啊!」錫比歡快地蹦了起來,拉起約納的左手,「老哥,以後還請多多照顧,免不了有要麻煩你的地方喔。」

  約納感覺心理暖洋洋的,有種受寵若驚的感動,他張了好幾次口,說:「謝謝……謝謝大家。不過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我想,應該繼續追隨背叛者賽格萊斯的預言吧,柯沙瓦老師他老人家應該沒事的,只要我與占星術士協會重新建立聯繫,一定會得知他的消息。」他忽然一愣,「說起來,沒有認真注意過下一條預言是什麼,不知能不能找到點什麼線索。」

  「看看看看。」錫比慫恿道,「不管你去哪,我們都跟著你,反正也沒有地方可去,沒有什麼好玩的可玩。」

  約納伸手從貼身口袋裡取出無名書的幾頁殘紙,找到第三條預言: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亞拉對夥伴說:『吾將在別處等候』。」

  接下來的第四條預言,更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永恆光輝之所,阿亞拉與迦馬列第一次相遇,他們互相擁抱,說出聖徒的言辭。」

  「沒有日期,沒有地點。這下,完全沒有頭緒了。」約納讀了幾遍,攤開手。

  埃利奧特捻著下巴:「迦馬列。這是第二條預言裡出現過的名字。」

  「是的。」約納承認。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裡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當時,出於某種原因,約納閣下你拒絕解釋這條預言的內容。」玫瑰騎士說。

  約納感到一陣心悸。是啊,來去無蹤的惡魔,雖然近幾天不曾再出現,但這個秘密,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他艱難地開口:「對不起,埃利……我……還是有不能解釋的理由。」

  「當然。」埃利奧特坦然道,「每個人都有必須保守的秘密。總之,第四條預言是第二條的某種重現,無論那時發生過什麼,都將在今後的某個時刻,以不同的形式再次發生。」

  約納愣住了,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第二條預言,就是惡魔出現於世間控制自己身體的時刻,那麼「阿亞拉與迦馬列第一次相遇」,難道指的是惡魔將以真身出現,與自己當面對峙嗎?

  占星術士學徒思緒複雜地思考著。錫比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說:「無聊,我聽不懂。睡覺咯,明天還要早起,睡不夠的話對美容是大大的不利,大叔,你偶爾也該保養一下臉上的皮膚。」

  托巴用大手搓著臉說:「俺覺得俺皮膚不錯啊?」

  「哼,不錯,跟鋼絲刷子似的。」錫比說,一步跳到了自己的床鋪上,忽然問:「對了,你們誰看到龍姬姐姐了?從剛才起一直就不在家。」

  「我們去找她。室長大人,睡前要不要佈置一下明天的戰術安排?」玫瑰騎士拍拍獨角獸的脖子,騎獸在地上踱了兩步。

  托巴迷茫道:「啥戰術安排?」

  埃利奧特耐心地解釋:「對於明天要執行的任務,大家都還不夠明白。你是否向大家解釋一下明天的行徑路線、戰鬥地點、地形、陣型、攻擊時序、進入和撤出的策略呢?」

  巴澤拉爾農民擺擺手:「別提那些了,最重要的問題俺都沒想好。要不,明天再安排吧?」

  「好的。大家先休息,我們稍後回來。」埃利奧特微微鞠躬施禮,獨角獸輕盈地躍出房門,消失在夜色裡。

  A51房間安靜下來,唯有火盆發出噼噼啪啪的輕微響聲。

  約納在床鋪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未知的明天讓他感到焦慮,剛才玫瑰騎士講的故事更讓他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靜。

  沒用一會兒,托巴就響起鼾聲。

  「老哥,睡不著?」錫比忽然開口問。

  「……嗯。可能是前一段睡太久了。」約納自嘲地一笑。

  「埃利老兄是不是把我的事情講給你聽了?」錫比問。

  約納對這個問題毫無準備,咳嗽幾聲,沒有回答。

  「沒事的,我不怕。」小螞蚱平靜地說,「你們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我才會坦白自己的過去。」

  「錫比你……」約納開口。

  「也不用對我感到同情,我現在很好。」錫比說,「老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跟大叔的關係為什麼那麼好?有些事情,是埃利不知道的。」

  約納點頭,隨即反應過來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動作,張口說:「是的,但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不要說。」

  「放心啦。你跟大叔一樣磨磨唧唧的。」錫比說,「很簡單的事情,三句兩句就能說完。一年多以前的那個冬天,扎維的騎兵打散了我所在的傭兵團,我和幾個夥伴被暴君派出的刺客追趕著從王城一路向南,夥伴們一個一個死在刺客手中,我逃到聖河北岸,再沒有退路,中了刺客的一劍,掉入聖河中。

  河水捲著我向下游衝去,如果不是大叔出現,我會流血致死,或者淹死,或者體溫過低而死,我不知道會先死於哪種致命的理由。大叔當時在櫻桃渡岸邊執行任務,看到河水中的我,立刻跳下河來救我。」

  約納愕然道:「下河?那是科倫坡人的禁忌啊!」

  小螞蚱說:「沒錯,科倫坡巡河人立刻向他開火,那場戰鬥非常慘烈。

  最終大叔帶著幾乎凍成冰塊的我回到房間的時候,身上插了七支投槍,每一支都深深刺入肌肉,傷及內臟。他獨個兒消滅了整支巡河人的小分隊,在科倫坡大部隊到來前進入櫻桃渡的保護範圍,老爹接手了剩下的工作。

  那天晚上,大叔把通體冰冷的我摟在懷裡,坐在屋子中央,迎接一撥又一撥襲擊者。A級房客的戰鬥力一旦下降,敵人就像聞到腐爛味道的蒼蠅一樣蜂擁而來,大叔不敢拔出那些槍頭,也不敢放開我,用單手揮舞拳頭,整整撐了一個晚上。

  直到日出,我的體溫才逐漸升高,慢慢醒了過來,一醒來,就看見他那張大臉堵住陽光,問我好些沒,想吃點什麼東西。說的那麼輕鬆,就好像那七支槍頭插在別人身上一樣。

  他救了我的命,卻差點失去自己的生命。八目先生後來說,那七處傷口對一個正常人來說,是七次致命傷,就算大叔這樣體格超強壯健的人,也在生死線上徘徊了十個小時。

  後來我問大叔,為什麼要搭上自己跳下河去救我,那個傻瓜居然說,我長得像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女兒,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女兒一樣。有沒有搞錯!我的年紀比他還要大耶!

  後來他在房中養病,我坐在屋子中央拉開弓箭,保護他三個晝夜。再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叫他大叔,他就叫我小螞蚱。我們倆特別合拍,對我來說,他就像我從未有過的寬厚的、好心的、嘮叨的爸爸。

  再後來有一天,我們到櫻桃渡周邊執行任務,在無權者當中看到了W。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的父親,該死的北方精靈沃爾斯達,他和當年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我立刻用盡全力射出一箭,他一看到那箭法就認出了我,愣在那裡,並沒有躲閃。

  那一箭是北方精靈箭法中最惡毒的攻擊方式,箭頭切斷了他左臂的血管和肌腱,斷絕生機,從那天以後,W先生不能再拉開長弓放箭,只能繼續用劍戰鬥,——對於一名北方精靈,有點諷刺是不是?

  父親並不還手,我試了那麼多次,始終無法殺死那個傷害了我的祖父、我的母親和我的男人。回到房間以後,我哭著向大叔講了我過去的經歷,沒想到,他的經歷,居然與我的血統有關。薩瑟蘭,那該死的薩瑟蘭。

  大叔並沒有責怪我,『畢竟你已經不姓那個姓了嘛,』他說。

  我問大叔,如果有一天我身上的詛咒發作,需要一位蘑菇農莊的女性才能救我的命,那該怎麼辦。大叔用他一貫的可惡的溫柔的語氣說『到了那天再說唄。』我知道,他太善良,沒辦法全力去恨他本應該恨的東西。

  就這樣,說完了。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約納沉默了好久,「……不僅大叔,你對W先生的恨呢?」

  「我恨他。可如果有一天,我即將死去,死前最想看到的人,還是他。」小螞蚱嘆了一口氣。「我沒關係的。——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23:3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88章 陌生的朋友(上)

  顧鐵放低槍口,眼神銳利地盯著玻璃窗上龜裂的三個彈洞。沒有擊中。直覺告訴他,無論在外面窺探的是敵是友,都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傢伙。

  娜塔莉亞聽到槍聲,喊著顧鐵的名字推開洗手間門,「鐵,你沒事吧!」她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手槍,食指放在扳機上,保險已經打開,隨時準備擊發。

  顧鐵搖搖頭:「可能是錯覺罷了。我們出去。」他把手槍裝進褲兜,示意女主人不要那麼緊張。這時,敲門聲響起,「咚咚咚」三聲一組,敲了三組。

  「誰?」娜塔莉亞慢慢地走過起居室,槍口對準房門。

  「濕婆的朋友,夫人。」一個男人的聲音很有禮貌地回答,說的是英語。

  顧鐵豎起手指,做了個「等一分鐘」的手勢。

  他轉身兩步跑回臥室,抓起那座沉重的俄制相控陣衛星天線,迅速接通衛星鏈路,半閉眼睛,登陸「創世紀」終端。

  花了幾秒鐘時間、3ppm的能力,顧鐵找到一顆空閒的「快鳥」型近地軌道民用衛星,傳遞所在地坐標,立刻,上千張衛星照片雪片一樣流過他的識海,顧鐵又用幾秒鐘編寫簡單的程序對照片中的可疑物體進行識別,很快,結果呈現在「淨土」黑色的天空:以這個距離莫濟裡市四十五公里的山地農莊為圓心,十公里半徑內,沒有任何飛行物體、裝甲車輛和兩人以上的小隊伍存在,而從紅外照片中可以看出,農莊中的有機體除了女主人、顧鐵、一隻狗與數十隻羊以外,只有孤零零的一位訪客。

  「開門吧,娜塔莎。要小心。」顧鐵睜開眼睛,說。完成這一切,他一共花了五十五秒鐘。

  娜塔莉亞把手槍藏在身後,拉開一條門縫,「請表明身份。」

  來人笑道:「能找到這裡的只有兩種人,夫人,朋友和敵人。敵人不會請求你開門的,他們會用子彈敲門,——就像剛才那位所做的一樣。」

  女主人回頭看顧鐵,得到肯定的眼神後,拉開大門。

  門口站著一位中等個子的亞洲人,穿著米黃色風衣,短頭髮,三四十歲年紀,眼睛周圍有深深的魚尾紋。「你好,夫人,初次見面,請關照。你好,顧鐵先生。我是長谷川崩阪。」來人鞠了一個日本人特有的半躬。

  「你好,……長谷川?」顧鐵點頭致意,無意識地抓起一個餐桌上的蘋果拋來拋去,「我好像聽說過你的名字,什麼時候的事來著……」

  「兩年前,在北京,巴爾文德拉先生是介紹人,你幫助我取得了一批很重要的淨化設備,我們在阿爾及利亞的地下設施如果沒有你的協助是不可能順利竣工的,顧鐵先生。」長谷川崩阪微笑著回答,眼睛眯成一條線,看起來像一位溫和無害的雜貨店售貨員。

  顧鐵一拍腦門:「我說呢!你是『瘋子』長谷川!上次沒有見到你本人,沒想到你長得這副模樣,太有欺騙性了!」

  長谷川崩阪哈哈一笑,走過來與顧鐵熱情握手。

  娜塔莉亞看著兩個男人自來熟的樣子,臉露不豫:「早餐要涼了。」

  顧鐵親暱地摟著日本人的肩膀:「娜塔莎,這傢伙可是個真正的傳奇!別看他是個日本人,——沒有別的意思啊。」

  「我時常以我的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為榮。」長谷川崩阪毫不介意地笑道。

  「IPU眾多激進派組織中最激進的一個叫做『一億玉碎』,聽名字也知道是日本人組建的啦,這傢伙就是一億玉碎的首領,『瘋子』長谷川。娜塔莎,你要想聽這傢伙的瘋狂經歷,我一晚上也說不完,前幾年GTC為了找他,把中東和非洲翻了一個底朝天。」顧鐵拉開餐椅,讓長谷川坐下,自己在對面坐了,給對方和自自己一人倒了一杯熱牛奶。

  「乾杯。一見如故啊老兄。」顧鐵端起玻璃杯。

  「乾杯。見你一面,我感到很榮幸,你就像一個幽靈一樣,整個IPU都傳說有你這樣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存在,但幾乎沒人見過你,甚至沒人知道你的名字。……恕我冒昧,顧鐵是不是你的真名?」長谷川舉杯道。

  顧鐵喝口牛奶,撓撓頭:「其實我一直沒有刻意做什麼保密工作哇。搞得神神秘秘的,至於嘛,我整天就在家裡宅著,要不是老巴喊我,我都好久沒出家門了。」

  長谷川一笑:「當然,鐵先生。」他把牛奶杯放下了,唇邊沒有沾濕的痕跡。

  「不愛喝奶?」顧鐵看到了這個小細節。

  「乳糖不耐。你知道,亞洲人……」瘋子長谷川靦腆地笑笑。

  女主人坐在餐桌側面,用叉子敲敲餐盤:「在炒蛋變涼之前吃完,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的營養學老師尤利婭•卡揚科夫斯卡娃說,早飯吃冷掉的食物會毀掉你的胃。」

  「好的,開飯開飯。」顧鐵連忙抓起烤面包片,塗了厚厚一層黃油,「娜塔莎,那個叫什麼卡揚鰥夫卡的娃的不是你的倫理學老師來著?」

  女主人瞪了他一眼。

  顧鐵埋頭吃飯。

  長谷川笑呵呵地靠在餐椅上,掏出煙盒:「出門前吃過了。可以抽煙嗎,夫人?」

  娜塔莉亞瞧瞧他,又瞧瞧顧鐵,點點頭。

  日本人燃起香煙,深深抽了一口,表情舒適地說:「無論什麼時代,對身體有害的東西總是最迷人的。」

  顧鐵舉起叉子:「我可以舉出中國晉代無數沉迷於黃白之術的風雅人士作為例證,不過想了想,貴國的**產業似乎更符合你的描述。」

  長谷川苦笑:「很尖銳的指證呢,鐵先生。」

  「本人是受害者之一。」顧鐵哈哈樂了,放下餐叉,「等等,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老巴告訴你的?老巴回到俄羅斯了麼?」

  長谷川崩阪掏出一個精巧的銀質煙灰盒,打開來,向裡面小心翼翼地磕了兩下煙灰,「我在明斯克處理一些事情,IPU在明斯克的主題召集人——就是類似協調人的那種角色——聯絡到當時身處明斯克的所有IPU成員,傳達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在那裡遇到了巴爾文德拉先生。會後,他對我說已經讓隊員先穿越邊境回到俄羅斯,自己還有一點收尾的工作要做。我當時一下就猜到切爾諾貝利那場鬧劇是濕婆做的好事。」

  「我猜猜。」顧鐵嚥下口中的食物,「因為所有人都問是不是你幹的,只有老巴沒有問,對不對?」

  長谷川笑道:「就知道鐵先生猜得出來。我很佩服濕婆的勇氣,但不大明白這樣做的目的何在。與馬來西亞東亞核心路由爆破事件有關嗎?IPU組織之間的通力合作非常少見,如果濕婆是為了給另一支隊伍爭取時間,那雙方的關係非比尋常。」

  顧鐵也不說破,「算是吧。老巴都說什麼了?」

  「巴爾文德拉先生說他馬上也會離開白俄羅斯,又說起你現在在莫濟裡附近的安全屋中,可能需要幫助。就這樣,我搭乘夜班火車從明斯克到了莫濟裡,今天一早趕到這裡。不過看起來,你並不需要什麼幫助。」長谷川崩阪用下巴隱秘地指指女主人,沖顧鐵擠擠眼睛。

  「還好還好……一億玉碎的隊員們呢?」顧鐵問。

  「有四個人在明斯克,其他人在老家。白俄羅斯政府因為普里皮亞季公園的一場大火,宣佈全國進入三級警戒狀態,人數少一點,麻煩少一點。」長谷川吸了一口煙,緩緩噴出煙霧,回答道。

  「煙齡多少年了?」顧鐵吸吸鼻子,問。

  長谷川一愣,「有十幾年了吧。一直戒不掉,尼古丁貼片是個大大的謊言。」

  「你抽煙不怎麼過肺,好習慣,傷害少一點。」顧鐵端起玻璃杯。

  「有些人希望我死得早一點,有些人希望我活得久一點。」長谷川微笑。

  娜塔莉亞站起來,撤掉剩餘的食物和餐具,沏了一壺香濃的紅茶,給兩個男人每人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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