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79章 輝煌的敗局(上)
一顆頭顱在泥漿中骨碌碌滾動,停在托巴腳下,褐色皮膚、綁成三股辮的棕色長發、左臉頰的刺青,毫無疑問,這是一位科倫坡女戰士的殘軀。
「M19『掃把星』的投矛手。」埃利奧特只看了一眼,略帶傷感地說。
「嗨,好久不見,現在來談一談船票的問題吧。」
三個人從雨幕中向嚴加戒備的乾草叉小隊走來。中間的人,戴著大大的寬邊禮帽,雨線像珍珠一樣從帽簷滾下,打濕了綠色斗篷和白色的亞麻布襯衣,可這人依然神態悠然,像在春日陽光中漫步,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
「W!」錫比尖叫一聲,拉滿弓弦,流光之箭因為緊張和憤怒,在空氣中嗡嗡顫抖。
「嗨,你好嗎。」W先生伸手向錫比特別打招呼。
托巴搶前一步,用寬厚的後背把小螞蚱擋在身後,搓著雙手恭謙道:「W先生,俺沒想到您也參加了競技場……您從來不進入櫻桃渡參與老爹組織的任何活動呀。」
「是的托巴,我欠了一個老朋友的情,只能厚著臉皮向老爹租了一個房間,找了個夥伴來湊湊熱鬧。」W先生彬彬有禮地摘下禮帽,微微彎腰致意。托巴忙不迭地鞠躬回禮,埃利奧特在馬上橫劍行了騎士平劍禮。
「W閣下,你是我們最不想戰鬥的對象。」玫瑰騎士坦言道,「再加上你身後的兩位紳士。如果我們沒認錯的話,左邊那位是V2『碎屑』小隊的哈薩爾欽閣下?」
站在W先生身後一步、瘦瘦高高穿著岩黃色長袍的人點頭表示確認。這人的骨架大得驚人,也瘦得驚人,一襲吸飽了雨水的袍子掛在身上飄飄蕩蕩,像纏著裹尸布懸在絞刑架上的骷髏。
「誰?」托巴迷茫地問。
「V2『碎屑』的主力傷害輸出者,瓜達爾的夥伴,戰鬥力非常恐怖的古老血脈繼承人。——他是一名言靈術士。」埃利奧特低聲向大家解釋。
「怪不得看起來有點眼熟!」托巴一拍腦門。
「另外一位我們不大熟悉,抱歉。」玫瑰騎士向第三位敵人致意。
W先生擺擺手,「你們肯定不認識他,他是我的老朋友,我的委託人,一個不會打架的老學究,為湊足三個人的名額才參加進來的。」
裹著厚重毛氈斗篷、戴金色鏡框水晶眼鏡的老先生禁不住咳嗽起來,用責怪的眼光望著W先生。
「好吧好吧,很快就結束了,等一下我們回房間生火取暖。」W先生無奈地安撫著。
埃利奧特、托巴與龍姬的神色凝重起來。
櫻桃渡的夜晚之王、無權者的皇帝W先生有多強大?沒有活人能夠證明。流傳於街頭巷尾的傳說,他曾以一己之力殲滅外出執行任務時不幸打擾了他安眠的整支櫻桃渡V級小隊,這場戰役過後,V2「碎屑」才升上了排行榜第一名。
而言靈術士哈薩爾欽有多強大?有太多的人能夠證明。他古怪的戰鬥方式,讓失敗者在動彈不得、眼睜睜被瓜達爾用鑄鐵權杖敲碎頭顱的時候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失去性命。
這兩個人組成的隊伍有多強大?帶眼鏡的老先生可以證明。帶著一名毫無戰鬥力的遊客來到危機四伏的黃昏競技場,閒庭信步地干掉所有敵人,與敵人輕鬆地交談,這是絕對實力帶來的絕對自信。
耶空表情空洞地望著雨水,手指輕輕地放在佛牙的刀柄上,感受名刀因興奮而發出陣陣韻律的顫抖。
埃利奧特扭頭看向托巴:「室長大人,要戰嗎?」
托巴顯得有些猶豫。
「開戰吧,大叔!」錫比咬緊牙關,濕透的小麥色頭髮緊緊貼在臉上,顯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托巴不自然地望向龍姬,東方女人手持匕首,像個影子一樣矗立在豪雨中。
「你是隊長。但我有必須到南方去的理由。」龍姬輕聲說,兩條細長的眉描畫出堅定的表情。
耶空沒有做聲。
托巴又回望埃利奧特,玫瑰騎士嘆了一口氣:「如果要戰,就戰吧。各位,言靈術士哈薩爾欽的戰鬥方式非常特別,請務必牢記一點:當他喊出你們的真名的時候,千萬不要答應。記住,是真名,即降生的那一時刻,母親用來呼喚你的名字。深深地放在心裡吧,拜託。」
「明白。」A51的房客們毫不懷疑騎士的話,儘管這要求聽起來有點無稽。
托巴點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寬厚的胸膛高高鼓起,正當他要喊出攻擊號令的時候,耶空率先發動了。
約納看到的景物再一次低矮下去,接著高速後退。持劍伽藍像獵豹一樣緊貼地面飛速接近敵人,長刀佛牙在身後犁起高高的浪花,W先生的面孔迅速放大,約納彷彿看到W的嘴角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沒等他看真切,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耶空的左腳噗的一聲深深紮在W先生身前,生生剎住前衝的勢頭,帶著巨大的衝力旋身拖刀,佛牙灑出一片晶瑩的水幕、畫出一道悲鳴的半月形刀光。
W先生拔出帶護手的輕劍,在刀光上輕輕一點,身子向沒有重量一樣向後飄去。
耶空再次轉動身體,第二刀從地面的泥漿中破繭而出,將遭遇的每一條雨線切成兩段,W先生橫劍防禦,佛牙自下而上與輕劍相交,「叮」的一聲脆響,根本不受力的敵人像違反物理原則一樣再次飄開,耶空餘勢未盡,帶著長刀高高躍起在天空中,像赭紅色大鳥一樣懸停了一剎那,刀光再次割裂空氣。
W先生向上橫劍防禦,佛牙叢生的鋸齒喀鏘一聲鎖住輕劍的劍身,W先生退步卸開長刀,才發現空中僅有那柄散發無窮戰意的刀,刀的主人卻消失不見了。
他感應到危險的氣息,目光向下一掃,看到一雙空蕩蕩沒有焦點,卻讓人呼吸停頓的灰色眼睛。
耶空低低伏在泥漿中,左拳置於臍上,右手施願相,結寶生羯磨印,來自遙遠南方古國的秘術自虛空中招來暴烈的毀滅之力。
「玖光……明王槍……」他的雙臂泛起金色光焰,「……雙連射!」耶空兩手齊推,空氣中爆出兩個強勁的風圈,兩支光熱驚人的火焰之槍一前一後激射而出,把沿途的雨滴化為乳白色蒸汽,穿透兩人之間短短的空間,剎那間照亮W先生略帶驚奇的臉。
或許感覺到明王槍的驚人力量,這次W先生沒有用那柄輕劍抵擋,他腳步輕輕一點,身形後退,看起來速度不快,卻生生抵消了明王槍迅疾的去勢,兩支火焰之槍旋轉著在他鼻尖前發出尖嘯,卻永遠無法再縮短一點距離。
「你……」W先生想開口說句什麼,卻沒機會把後半句話說完。
耶空閉上了眼睛。他雙手金剛合掌,食指彎曲相合,大拇指並立在兩側,結出勝佛頂轉輪王大慧刀手印。
「南麼,三曼多勃馱喃,苫,惹庾鄔瑟尼灑,娑嚩賀……」古老梵語像晨鐘暮鼓敲響眾人的心,雨勢彷彿在這瞬間慢了,慢了,直到每一滴水珠落下的軌跡都能以肉眼輕鬆辨別。
托巴慢慢張大嘴巴。龍姬屈起身體,在下一個瞬間就會彈射而出;埃利奧特舉起長劍,錫比的弓弦空了,那隻銀箭已經離開蛇弓,正破開空氣,緩緩前進。
「……斷除無明之根,證悟寂靜涅槃,無等無比,大寂之頂……」耶空徐徐睜開雙眼,整個瞳仁變為金紅色,借他身體感受戰鬥的約納驚呼一聲,他覺得耶空身體內部出現了一個黑洞,正貪婪地吞噬持劍伽藍生命池裡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W先生的眼中,有一個小小的耶空,小小的耶空身前,正生出一朵璀璨無比的金色蓮花,蓮花的每一瓣金色花瓣都迅速生長並迅速凋謝,化為血紅色的光華。
「……玖光……赤蓮花……」耶空雙手結印,向前推動,浮華燦爛的金紅蓮花沉重如同須彌山,每推動一分一毫,都耗去一絲一縷生命,但每推動一分一毫,都震動整個世界。
耶空的左眼角綻裂了,鮮紅的血珠慢慢掉落,在血珠墜落在凝固的泥漿中那一剎那,他道出了玖光禁術的最後一字咒文。
「……放!」
赤蓮花開放了。
赤蓮花綻放在黃昏競技場,密密層層的血紅色花瓣割裂空間,彷彿整個櫻桃渡都因其而產生動盪,老爹噌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丟掉煙斗:「好傢伙!」
W先生的眼中,蓮花已經大到遮天蔽日,他急速後退著,但蓮花撕碎了先前發射的兩支明王槍不斷迫近,W先生再次橫劍防禦,顯然經過高明附魔的輕劍發出噼噼啪啪的一連串爆響,終於附魔法陣像一個肥皂般破裂,整把劍立刻被花瓣絞成亮晶晶的金屬粉末,約納能清楚看見,W先生寬邊禮帽的帽簷也被蓮花散發的光熱燒灼了,連帶他的一縷白髮一起化作飛灰。
這時,過度透支生命能量的耶空一頭栽倒在泥水中,約納的視野一下子黑暗下去,接著天地一陣倒轉,強大抽離感讓他忍不住尖叫起來。
隨著頭部撕裂般的疼痛,約納再次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了櫻桃渡A51房間的床上,身旁圍繞著幹草叉的五位夥伴,耶空正半蹲在自己身旁,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中,握著那隻小小的老鼠,——記錄並重現幻想的旁遮普獸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