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星空王座 作者:朱邪多聞 (連載中)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01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0章 賭命的遊戲(下)

  「鐵先生,你是中國人對吧。」安珀坐在他身邊,轉過臉用碧藍的大眼睛瞅著他。

  離開了金發美女,世界就是無趣的,這個道理百試不爽。顧鐵忖道,露齒一笑:「沒錯,如假包換。」

  「我小的時候住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那裡有很多中國商人,我爸爸的一位中國商人朋友經常來家裡做客,每次都要朗誦中國的古詩。雖然我聽不懂,但能感覺到,那些詩很美。鐵先生,您能不能……」安珀眨巴著大眼睛。

  顧鐵看看巴爾,濕婆的領袖沒有說話。意大利狙擊手的目光根本就沒有看這邊,他一直盯著瓦斯佳,彷彿那個紅發女人才是他心中所愛,眼神中帶著刻骨的迷戀。

  「好吧。我想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顧鐵咳嗽兩聲,念道。

  「不不不,不是這樣念,是像唱歌一樣唱出來那種。我不知道怎麼說。」安珀急道。

  「懂了。」顧鐵打個響指,想了想,用中學老師教的那種抑揚頓挫的強調念了一首李賀的《苦晝短》:「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吞白玉?誰是任公子,云中騎白驢?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連艱難喘息的瓦斯佳也把視線投到顧鐵身上。

  一千二百年前的浪漫主義作品放到今天也是最偉大的奇幻篇章,沒等安珀眼中帶著小星星開口,顧鐵主動翻譯道:「這個譯成英文可能有點彆扭。

  大意是這樣的:來飲一杯酒吧,時光。我看不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看到日月交錯,生命流逝。吃熊就胖,吃青蛙就瘦,上帝究竟在何方?世界的最東端有一顆大樹,樹下有一頭巨龍,巨龍口中銜著蠟燭,照亮天地。我要斬殺巨龍,使晝夜不能交替,人類從此告別生死之憂。吃掉黃金與白玉是沒有作用的,誰也不是姓任的王子,就算帝王劉徹和嬴政,用盡方法求仙也是徒勞。「

  翻譯完了,顧鐵把自己噁心得夠嗆。果然,安珀追問:「人為什麼要吃熊和青蛙?還要吃黃金和白玉?姓任的王子是誰?」

  「呃,你知道的,我們中國人什麼都吃,熊、青蛙、黃金、白玉,餓極了還會割自己大腿肉來吃。姓任的王子,是《莊子》裡的故事,他做了一個碩大的魚鉤蹲在東海岸,用五十頭牛做魚餌來釣大魚,他最終釣起大魚做成魚乾,讓半個中國的人都吃飽了。」顧鐵解釋道。

  蘇拉嬸嬸眼睛亮了,「《馬太福音》14章,耶穌用五餅二魚,喂飽了五千個人,還不包括婦女和兒童,原來姓任的王子是聖……」

  「不談宗教不談宗教。」顧鐵慌忙搖頭。

  「我想問……」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是瓦斯佳開口了,紅發女人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嘴唇乾裂:「中國人怎麼看生命流逝?死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一會兒自己去問Tariq教授。」喬搶先回答。

  「這樣可不禮貌。親愛的記者小姐,東正教相信地獄和審判,中國人也有地府和閻羅,大約沒人認為死後的世界是美好的,——假如我們都有罪。」顧鐵說。

  「……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才二十四歲。我還不想死。」瓦斯佳低聲道。

  巴爾看了他一會兒,「你能給予我們什麼?」

  「出去以後我可以與GTC聯絡誤導他們的追擊方向,幫助你們逃出邊境。」瓦斯佳眼中泛起生機。

  巴爾搖搖頭:「不夠,及不上你對我們的傷害。」

  「你們就這樣看一個女人流血到死嗎?!」紅發女人忽然癲狂地叫喊道。

  「女人?不。」巴爾指指心口,「你是敵人。」

  化名瓦斯佳的女人咬緊牙齒,低下了頭。

  方舟裡又安靜下來。良久,顧鐵開口:「老巴,吃完飯了,馬來西亞的行動什麼時間開始?」

  巴爾看看手錶,「還有一個小時。」

  「那邊行動的情況怎麼傳遞過來?」

  「安全起見,兩邊獨立行動。」

  「好吧,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打開南門衝出去,我們的火力不差。」巴爾答道。

  「你這個笨蛋。交火以後,我們已經是不受烏克蘭歡迎的喪家之犬,中將大人肯定早將我們的關係撇清,大張旗鼓地衝出去,沒等走出隔離區,烏克蘭陸軍的步兵戰車就會把我們打成骰子。」顧鐵說。

  「我們不開車,打死GTC的人,潛伏出去。」巴爾說。

  「特勤組又不是傻子,開啟光學迷彩遠遠跟著,我們一輩子也甩不掉。」顧鐵說。

  「那好吧,我們在這裡等烏克蘭政府軍到來,然後投降。IPU國家對IPU激進組織是友好的,我們也沒搞出什麼破壞。」巴爾說。

  「GTC的增援會來得更早。」顧鐵說。

  「那就……」巴爾臉上浮出漠視生死的微笑,顧鐵一拳搗在他腮幫子上:「就知道你又要說『成仁』了。與其自暴自棄,不如聽聽我的想法吧。都過來。」

  眾人圍攏過來。

  「是這樣。」顧鐵掃視濕婆的成員,「既然你們把我拉進了這灘渾水,我就得想辦法把自己和你們弄出去。我們有沒有能力搞出髒彈來,說實話?」

  眾人搖頭。

  「GTC是不是認為我們有能力搞出來?」

  眾人點頭。

  「GTC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實際上搞不出來?」

  眾人點頭。

  「我們是不是知道GTC不知道我們搞不出來?」

  眾人遲疑地點頭。

  「我懂了。可是這是玩火。」巴爾說。

  「總比等死好。」顧鐵站起身,「聽你們的領袖佈置吧。我去跟間諜小姐說幾句話。」

  濕婆小隊放下背包組裝起奇怪的設備。顧鐵走到瓦斯佳跟前,蹲下去,盯著紅發女人的小臉,愛憐地把眼鏡幫她扶正,說:「咱們做筆交易。」

  「我不相信你。」瓦斯佳移開目光。

  「很多女人這麼說。特別是完事後。」顧鐵嘆道,「不過你沒什麼選擇,親愛的瓦斯佳。跟我做交易,你有可能活下來,——就算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試不是嗎?」

  「說吧。」瓦斯佳嘆口氣。

  「拿著。」顧鐵掏出心愛的M1911手槍,拉開套筒讓瓦斯佳看到裡面的子彈,然後卸下彈夾、掉轉槍口,把手槍放在瓦斯佳右手中,溫柔地掰開她的手指,讓女人握住冰冷的槍柄。

  瓦斯佳睜大眼睛。

  「當然你可以現在衝我開槍,同時丟掉你的最後一線生機。或者你可以在我們從南門離開後等待GTC的搜索隊出現,沖走在最前面的倒霉鬼開一槍。只開一槍,我們的交易就完成了,你也許能活下來。放心,那一槍只會讓GTC更加信任你。另外,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你一定想要知道的秘密……」顧鐵附在她耳邊,情人耳語般輕聲說了些什麼。

  沉默了幾秒鐘,瓦斯佳嘆道:「你是個魔鬼。」

  「你還沒看到我魔鬼的一面,親愛的。」顧鐵向紅發女人的精緻的耳孔輕輕地吹口氣。瓦斯佳臉紅了,扭開頭,悄悄放鬆壓在扳機上的食指。

  意大利人還在緊緊盯著雙面間諜,顧鐵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喬,做事吧,還有的要忙呢。」

  「Tariq教授不會原諒你。」喬盯著他,眼中燃燒著怒火。

  「八十年後,我當面向他賠罪。」顧鐵負者手溜躂開了。

  「喬,穿上Tariq教授的防化服,背囊裡有鉛凝膠,補好上頭盔上的彈孔;鐵,那裡有備用頭盔,戴上它。定音鼓將在十分鐘後爆破石棺西北側的混凝土牆壁,接著用沖壓掘進彈打開一條指向堆芯的通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做好防輻射準備。」巴爾指揮著。

  瓦斯佳無助地望向顧鐵,「放心,親愛的。比起為將來的畸形後代操心,現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顧鐵安慰道,然後覺得這實在不大像個安慰。

  一具一具橙色防化服充滿氣體,無線電傳來的聲音顯得有些遙遠,小個子的黑人爆破手扛起沉重的包裹走入黑暗中,蘇拉嬸嬸手持ADO-12自動散彈槍協同保護。

  巴爾望著被顧鐵打壞的控制面板,問:「安珀,有什麼辦法能打開液壓門?」

  「我看看。」金發美女走過去,取下破損的面板看了看,蹲下來,在下方牆壁找到一個小小的暗門,從便攜袋掏出自適應分子排列鑰匙插進鎖孔,滴滴一響,鑰匙改變形狀頂起鎖孔內的滾珠,暗門打開了。

  安珀低下頭看著裡面,「很簡單,領袖,短路這個保險栓,液壓門的過載保護裝置會啟動,通向外面的門會自動打開,不過同時,通往內側的門會關閉。

  「很好。鐵,你能電子壓制嗎?」巴爾問。

  顧鐵聳聳肩:「衛星天線壞掉了。你知道,離了『創世紀』我做不了多少事情。」

  「EMP炸彈。」安珀提醒道。

  「可以嗎?」顧鐵雙眼發亮,像個得到了玩具的孩子。

  「先要讓GTC看清楚我們。」巴爾說。

  「你們的裝備挺夠勁的,絕對看得清楚。」顧鐵捂嘴笑道。

  咚的一聲悶響在方舟裡迴蕩,定音鼓的炸藥爆炸了。沒過多久,一聲尖嘯響起,地面微微震顫起來,一連串爆鳴聲經過方舟內殼的放大雷鳴般傳來。巴爾盯著手腕上的輻射指數,「三十、四十、五十……七百八十微西弗。」

  「比想像的低嘛。鑽得不深?」顧鐵說。

  「做做樣子夠了。」巴爾回答。

  定音鼓和蘇拉嬸嬸小跑著回到氣密室。「我來?」顧鐵指著地上的一套裝備。

  「當然是我來。這是濕婆的事情,有始有終。」巴爾彎下腰,抱起那件東西。

  「放屁,明明就把無辜的我扯進來了,還害我殺人。」顧鐵嘟囔著。

  「陣型緊密,不要開槍,各位,活下來,為馬來西亞的同志們慶功。」巴爾掃視他的隊員,蘇拉嬸嬸背起Tariq教授的屍體,喬紮緊腿上的繃帶,定音鼓抱著一架榴彈槍,顧鐵握緊克魯格自衛手槍。

  巴爾沖安珀點點頭,電子戰專家彎腰,用一個彈殼短接電路,耀眼的電弧閃過,紅色信號燈閃爍起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警報,通往外界的液壓門緩緩開啟,內側的大門同時關閉。顧鐵回頭看了瓦斯佳一眼,紅發女人握著M1911,眼望天花板,急促地喘著氣。

  如果有機會再見,讓我待你更好一點。顧鐵有些戀戀不捨。

  刺眼的陽光流淌進來。巴爾當先一步,舉高手中的東西,通過外放揚聲器,大聲喊道:「我們出來了,警告你們,千萬不要開槍。重複,這是警告,不要開槍。」

  烏克蘭晴朗的秋天正午,登布林少校隱藏在一株白楊樹後面,愕然看到那個黑皮膚的印度青年穿著橙色防化服,在警報聲中,緩步走出方舟慢慢開啟的南側大門。他高舉著一個銀色的罐子,纏繞有導線和起爆裝置的罐子上,有鮮豔的三葉形核輻射標誌。

  「重複,這是警告,不要開槍。這顆髒彈上裝有五千克奧克托今炸藥,起爆裝置與我的生命探測儀連接在一起。重複,不要開槍,否則……你知道的。」

  巴爾朗聲說。顧鐵在他身後偷偷樂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0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1章 黃金的峽谷(上)

  「敵襲!」

  遙遠的聲音像從水底傳來,約納花了半分鐘控制自己的手和腳,笨拙地掀開薄毯,夜色中隱約看到A51房間的成員們在他周圍擺出防禦陣勢,埃利奧特端坐在獨角獸背上,向他點頭示意:「穿上外套吧閣下,夜還長著呢。」

  約納手持法杖站起來,瞭望四周,黑漆漆的奇蹟草原上看不出敵人的蹤跡。月亮已沉入天際,照亮草原的唯有玫瑰騎士騎獸的獨角上自然散發的潔白微光。「敵人在哪裡?」約納有些緊張地握緊法杖,低聲問。

  「睜大你的眼睛吶老哥,那裡、那裡、那裡,到處都是。」身邊的錫比攤開手。

  「你的弓呢?」約納瞧瞧,問。

  「喏。」錫比嘿嘿一笑,炫耀似地向占星術士學徒展示她纖細的手腕,——手腕上盤著一隻蛇形的手鐲,銀蛇的首尾相交,長滿獠牙的口深深咬在錫比的腕脈上,像個活物。「龍姬姐姐從東方帶來的禮物。」她像玩不夠的孩子一樣撫摸手鐲,蛇鐲忽然扭動起來,簌地光芒閃過,一副五尺高、銀光繚繞的大弓突兀地出現在錫比手中,弓臂猶如蛇身佈滿光滑的鱗片,弓弦細得幾不可見,隱隱反射著微光。

  約納張大嘴巴。「這是……召喚術的一種?」

  「我也不知道。」錫比搖搖頭,「總之很方便的說。」

  「噓。」龍姬示意兩人噤聲。

  「俺們在執行櫻桃渡官方任務,希望大夥別打擾,不然要打架,俺怕怕你們也怕。俺懇求那邊的騎士、魔法師大人、貴族老爺不要出手,大家好好睡個覺,明天各自趕路,好不?拜託啦!」室長大人聲音雄渾、語氣孱弱地吼道。埃利奧特無奈地手撫額頭。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約納隱約看到刀劍反射的幾點光亮。隱藏的敵人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作,雙方默默對峙著。耶空竹竿一樣戳在那兒,面無表情,佛牙略帶煩躁地在刀鞘裡微微顫動,吱吱作響。

  「離天亮還有多久?」龍姬問。

  「約四個小時。」埃利奧特回答。

  「搞屁呀!這樣站四個小時,小腿會變粗的。」錫比無聊地把玩著長弓,抱怨道。

  「貴族老爺行行好呀!俺們只是過路而已,沒有跟別人戰鬥的意思!俺們這裡還有女人(指指龍姬)和小孩(指指錫比)和傷者(指指約納)和不健全的可憐人(指指耶空)呢!行行好吧!」托巴用越來越弱小的語氣吼道。錫比跳起來一巴掌扇在巴澤拉爾農民長滿肌肉的後腦勺上:「你才是小孩呢!」

  「容我說一句,『小孩』可能是形容錫比小姐您的年紀小。」玫瑰騎士插嘴道。

  「對,我就是小孩。」對年齡極其敏感的錫比立刻點頭答應。

  對方仍然靜默無聲。

  「照明吧。」龍姬忽然開口。

  「嗯?」約納愣了一下。

  「把整個草原照亮,我想你能做到的。」龍姬用黑漆漆的眼睛望向他,約納精神一陣恍惚,連忙甩甩頭髮,將法杖一頓:「我可以試試。」龍姬徵詢地看埃利奧特,玫瑰騎士點點頭。「上來。」他伸手將約納拉上獨角獸的脊背,幫助他站穩在鞍橇。

  「室長大人,做好防禦,別喊了。」埃利奧特沖吼得起勁的托巴說,巴澤拉爾農民摘下小圓帽,略帶羞澀:「好的,俺的談判總是不成功。」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於黃道的投影,我們生存、擁有、交流、遺傳、創造、管理、分擔、改變、超越、實現、交際與內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視。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請星空借我力量。」

  約納默念占星術士傳承百年的箴言,腦中浮現柯沙瓦老師的音容。導師如今在何方呢,是在遙遠的國度酣然入睡,還是在漫天的星光中注視著自己?

  從星際線剝離的能量被飛速旋轉的星陣捕捉,約納從未感覺像今晚這樣掌控著難以言喻的充沛能量。法杖頂端的水晶迅速發亮,光芒由溫暖的紅色、炙熱的黃色轉化為耀眼的白色,約納高舉法杖,光明如同潮水一樣驅趕黑暗,剎那之間,奇蹟草原迎來了又一個白晝,約納彷彿看到草叢中的花朵向他的方向慢慢旋轉,捕捉著充滿生機的光芒。

  敵人現身了,數量多得驚人,近百名手持武器的伏擊者在光明中略帶驚慌地移動起來,在櫻桃渡方向的峽谷入口處聚集。

  「傑夫塔!」錫比一聲驚呼,指著人群中的一個熟面孔。

  「傑夫塔?」約納低頭看她。

  「『病犬』小隊的墮落魔法師,月暈曼陀羅的持有者。」埃利奧特解釋道,「很危險,如果開戰的話,錫比,首先射殺他。」

  「我沒什麼把握的說,他身邊一般有一個重盾戰士保護。」錫比遲疑道。

  托巴移動了,牆壁一樣寬厚的身子橫在眾人面前,遮蔽了大家的視線,也將可能的危險隔絕在外。「丹先生!」他略帶驚喜地向對面喊道,熱情地揮動小圓帽。敵人的隊伍泛起不安的騷動,接著破開人群,一名身穿白色長袍、略微發福的銀發中年人負著手走出來,開口道:「原來是干草叉的朋友們。」

  「丹先生!」錫比也揮著手跳叫道。

  「小螞蚱!」丹先生衝她微笑示意。

  「誰?」約納迷惑道。

  「丹先生,櫻桃渡的V級房客,位於頂端的那群人之一,我們的關係很好,他的私人任務很大一部分是我們完成的。」玫瑰騎士解說道。

  「對了,你們前幾天……」

  「我們捏碎了『病犬』小隊名叫哈囉德的可憐人的脊樑骨。沒錯,丹先生的任務。」龍姬說。

  「可是那個傑夫塔不也是病犬小隊的人?」約納不解道。

  「『病犬』今天被丹先生僱傭了,他們之間沒有仇恨。櫻桃渡的世界就是這樣,一切關係都是利益組成的。」埃利奧特說。

  「放心,如果有一天老哥你被捏死了,我保證為你難過一週。」錫比做了個捏人的動作,想了想,更正道:「難過三天吧,一週太長了。」

  「丹先生!你們要去哪裡?」看到不用戰鬥,托巴欣喜地吼著。

  「去巴澤拉爾王城。」丹先生回答。

  「聽說那裡已經給扎維帝國攻陷了!」托巴驚道。

  「是,但我得親眼看看。」丹先生嘆口氣,揮揮手,他的隊伍取消戒備,收起刀劍,排成楔形陣列繞過A51房客們的營地向蘇卡薩峽谷方向前進。

  「傳聞中丹先生是薩瑟蘭家族成員,巴澤拉爾的王儲,戰爭開始時他逃出來托庇於老爹的威名下,沒想到這個時候竟然有勇氣回去看看。」埃利奧特說。

  「他是個薩瑟蘭?」托巴忽然陰沉下臉孔,嘴角憨憨的笑像寒冰遇雪一樣消融。

  「不不,他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腳色,我們敢說,他甚至都不認識阿比黛兒公主。」玫瑰騎士連忙改口。

  室長大人皺起眉頭,肩膀上的肌肉微微墳起,手指曲張。

  「吹燈!」龍姬忽然叫道。

  「吹燈?」錫比不解。

  「叫你停止照明啦!」龍姬一閃身,出現在約納身後,長腿一擺,輕輕地將占星術士學徒的法杖踢飛在半空。脫離控制的星陣像風中的燭火一樣閃了幾閃,熄滅了,剛習慣光亮的眼睛一下子陷入黑暗中,除了丹先生的隊伍走入另側峽谷的腳步聲,乾草叉小隊成員們誰也看不見誰、聽不到什麼聲音。

  「……幹什麼啊?我手指腫了。」約納委屈道。

  「抱歉。」龍姬的聲音傳來。

  良久,聽見托巴說:「快天亮了,俺說,快點睡覺吧。」撲通一聲牆倒了下去,砸得大地輕輕晃動。

  「每個人都有段傷心事。」獨角獸踢踏幾步找到舒服的位置,將頭埋在前腿下,玫瑰騎士在騎獸背上嘆氣道。

  「我倒覺得每個人都有神經病,哼,除了我。」錫比揮揮手,銀弓變魔術一樣消失,化為手腕上的銀鐲。

  約納揉著腫脹的中指,不禁想:為情所困的神秘東方女子、三位一體的無聊騎士、懷著深深仇恨貌似憨厚的巴澤拉爾農民、頭腦不清的南方殺人狂、不知道年齡的裝嫩弓箭手,在這支奇怪的隊伍裡,我還算最正常的一位。——當然他沒有想到,間或有惡魔附身、懷揣末世預言的某人,才是最奇怪的一位。

  夢中被驚醒後最難入睡,約納和衣躺在薄毯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埃利?埃利?」他輕聲呼喚玫瑰騎士的名字。「什麼事?」埃利奧特從不令人失望地立刻回答。

  「有件事我沒想通,房客走出櫻桃渡的範圍之外是不是就不受老爹保護了?」

  「當然。老爹的手臂沒那麼長。」

  「丹先生為什麼敢跟著僱傭軍一起行動?不怕那些人宰了他?」

  「他與那些富商出身的V級房客不同的。作為巴澤拉爾的大貴族,他個人的扈從騎士就住滿了六間A級客房。」

  「哦。你整天坐在馬上累不累?」

  「我們是一體的,當然不累。閣下整天用腿走路累不累?」

  「哦,也是。」

  約納與埃利奧特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天光已經大量,小隊準備出發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09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2章 黃金的峽谷(下)

  離開奇蹟草原,景物又單調起來,山勢變得險峻,約納有些敬畏地看著兩側數百尺高的岩壁在頭頂遙遠的地方匯合成細細的一線天空,不時有石塊滾落,砸在身前身後,崩裂粉碎,揚起灰塵。

  正午時分,漫長的狹窄通道終於走到盡頭,面前豁然開朗,兩山退讓出一百尺寬的平坦谷地,人們在山壁上掘出洞穴、蓋起雨棚,搭建起一片繁華的市鎮。

  約納抬起頭,兩側岩壁上的洞穴層層疊疊,以懸梯相連,高到肉眼幾乎不可見的云端,能工巧匠在岩壁上安置了數不清的鏡子,把陽光反射進谷底,照亮了整條街道。他驚訝地張大嘴巴。

  「蘇卡薩峽谷是巴澤拉爾通往東南方向的必經之路,在和平時期,與南大陸諸國和科倫坡人交易的客商趕著馬隊從巴澤拉爾出發,在這裡歇腳,慢慢形成了以服務為主的商業小鎮。」埃利奧特回頭對他說,金發下眉頭微微揚起,顯得比較愉快。

  蘇卡薩的大街上(實際上也僅有一條街道)行人川流,店舖幾乎都開著門,看得出來商人們對即將燒至的戰火顯得不那麼擔心。除了旅館與餐館外,蘇卡薩有許多奇怪的小店。

  「這家是賣什麼的?」約納指著一家招牌上畫著瓶瓶罐罐的商店問道。

  「來自東方大陸的靈魂瓶。」埃利答道,「據說可以儲存愛人的魂魄,保質期五十年。」

  「這家呢?」

  「專賣寵物狐狸尾巴末梢毛球修剪器。」

  「那這家呢?」

  「以茲人寵物專賣店,出售各種無害的以茲人,比如與鳥類、小動物和昆蟲結合的小型以茲人,和以茲人的二次變體(寄宿體死亡之後頭部脫離的樣本)。」

  「以茲人是人類啊。」約納瞪大眼睛。

  「大部分人不這麼想。」埃利搖頭。

  「這就是書上說的人類沙文主義嗎……這家是武器店,我知道了。」

  「準確地說,是殘破的魔法武器專營店。經過魔法師附魔的武器威力巨大,但價格高昂,普通戰士負擔不起,他們會購買殘破的魔法武器,這類武器由於魔法陣損壞無法發揮附加效果,但附魔時增加的堅硬度、鋒利度等屬性依然存在,比普通鋼鐵武器更實用。」

  「哦。咦,這家店有趣呢。」

  約納話音剛落,就看到錫比歡呼著衝了進去。

  這是一家絨布玩具專賣店,雨棚下襬著兩隻巨大的山豬玩偶,岩洞裡的貨架上層層疊疊都是可愛的絨布動物。埃利奧特搖搖頭:「沒你看到的那麼有趣。」

  果然,沒過一分鐘,錫比大叫著衝了出來。

  約納疑惑地望著玫瑰騎士,埃利解釋道:「那些東西不是玩具,叫做旁遮普獸靈,絨布外殼內填充的是真的動物屍體製成的木乃伊。旁遮普是南方古國吠陀的一個省,當地人相信動物的靈魂寄宿在其軀體內,將動物屍體風乾並用特製的布匹封閉,靈魂就永遠存在於旁遮普獸靈體內,可以說,它們是活的動物屍體。」

  「會動?」約納毛骨悚然。

  「每個月圓之夜。另外它們的眼睛能夠記錄看到的一切景象,精修的婆羅門能夠從旁遮普獸靈那裡讀取記錄的影像信息,用途很多呢。」

  「真古怪的東西……」約納甩甩腦袋,試圖把恐怖的影像驅趕出大腦,「埃利,我們現在去哪裡?」

  「當然是酒館。」玫瑰騎士笑了起來,「像一切騎士小說的情節,故事總是在酒館裡發生的。就算什麼都沒發生,我們還是需要熱氣騰騰的食物不是?」

  忽然「咚、咚、咚」渾厚的鐘鳴聲響起,約納抬頭掃視峽谷兩側高高的岩壁,發覺層層岩洞的頂端有個巨大的洞穴,一具蒸汽計時器嵌在那裡,呼哧呼哧冒著白熱的蒸汽,帶動咯咯作響的大型齒輪,每逢正點,活塞帶動曲柄敲響青銅的大鐘。

  「蒸汽計時器呢。」約納讚歎一聲,默數鐘響的次數。十二響,現在是正午十二點整。

  占星術士學徒不禁想起占星術塔頂層柯沙瓦導師房間裡那座精巧的微型蒸汽鐘,報時的時候會彈出一個小小的人偶,人偶會拉起肩頭的小提琴,奏出華爾茲的旋律。

  前方帶路的室長大人拐彎推開一扇橡木大門,走入一個寬闊深邃的岩洞,A51的房客們魚貫而入,好在大門比較高,埃利奧特與約納微微彎腰,順利地騎著獨角獸走入這間名為「砧板」的酒館。

  人聲鼎沸,原來大街上稀少的行人都聚集在這裡,點著巨燭的橡木方桌前圍坐著膚色、相貌甚至人種不同的各色顧客,煙草味與麥酒的香味如同厚重的毯子一樣將眾人包裹在其中,獨角獸打了個噴嚏,不滿地甩動長長的鬃毛。

  櫻桃渡奇怪的六位訪客沒有引起多少注意,——這倒讓大家覺得有些奇怪——一位穿著暴露身材性感的紅發女侍應迎上來,露出魅惑的微笑,打個響指:「彼勒,裡面還有桌子嗎?」

  「沒了,約芬妮!」吧檯後面的男侍應張望一下,大聲回答道。

  「好吧好吧,總是沒位子,沒位子。」紅發女侍應抱怨著,四處看看,沖靠門邊一張方桌前的兩個男人吼道:「藥房的瘦子兄弟,拔起你們的瘦屁股滾到裡面去,這張大桌子要讓給大人物!」

  高一些的瘦男人把酒杯砰地敲在桌面上,「大人物?除非是一位薩瑟蘭,否則我決不妥協!」「是的,這是聖博倫國民的骨氣!」低一些的瘦男人讚同道。兩個人舉起酒杯,乒乒乓乓地碰杯,仰頭喝酒。

  然而約納的兩位老鄉並沒有堅持太久,在忽然發現光線被一堵巨大的牆遮蔽了之後,瘦子兄弟抬頭(以頸骨咯咯作響的角度)看到托巴那花崗岩一樣結實的胸肌,一句話也沒多說,抄起自己的酒杯,一溜煙鑽進人群不見了,室長大人握著小圓帽扭捏想要措辭開口的表情,他們完全沒有收到。

  「他們是好人呢!」室長大人回頭眼神亮晶晶地說道。

  乾草叉小隊圍坐在寬厚的橡木方桌前,叫約芬妮的女侍應飛一樣地端上了氣泡麥酒、土豆泥、山豬肉排、蘋果派,並隆重介紹道:「今天的蘋果派是老闆娘親手烤制的,每人限量一份,不許打包,更不許剩下,否則老闆娘會很生氣。先生們女士們,請享用吧,有事儘管呼喚我,另外那邊的綠衣服女士:你到了可飲酒年齡了麼?」

  約芬妮走開了,錫比心情大好地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大家端起酒杯。「乾杯!」氣泡的金黃色麥酒在木杯中翻滾,乾草叉隊員們都顯得比較輕鬆。

  「我原以為,這裡已經被黃金鐵錘攻陷了。」埃利由於沒法下馬,依然騎在獨角獸身上,高高在上地說。「看來,這個任務會比較輕鬆。室長大人,你有個熟人在這裡是吧。」

  托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一大杯酒,抹抹嘴:「沒錯,俺吃完飯去找她。她肯定樂意幫忙。」

  「她?」錫比立起耳朵。

  「你們不准跟去啊,說好了。」室長大人瞪大眼睛,顯得有些害羞地說。

  「哼。誰稀罕啊。」錫比撇嘴。

  酒館的門又被推開,三個身穿黑色斗篷、兜帽罩住頭部的男人走進來,約芬妮迎上去:「先生們,今天是『老闆娘的蘋果派』日,沒什麼位置了,坐在吧檯好嗎?——彼勒!」她衝著吧檯吼道,「三個位子!端蘋果派出來!別用那張瘸腿的高腳凳對付客人好嗎?」

  「不不,親愛的侍應小姐,雖然我無比仰慕老闆娘的蘋果派,但還是先完成今日的工作,讓我領薪水的時候不至於太過良心不安,好嗎?」為首的黑衣人彬彬有禮道。

  「哦當然。」約芬妮愣了一下,回答。

  「謝謝。」黑衣人鞠躬致謝,撩開斗篷,露出暗金色的魔法鱗甲,以及胸甲上顯眼的騎槍刺穿鐵盾的地行龍騎兵團標誌。他掃視四周,提高聲音:「打擾了,我是扎維帝國黃金鐵錘騎兵團親衛隊的喬普,有幾個問題希望大家能夠幫助我解答。」

  喧鬧的酒館慢慢安靜下來,人們望著這位身材不高、一頭亞麻色綣發、鼻樑高挺的年輕人,更審視著他胸前代表扎維帝國最高戰力的騎兵團徽章。

  「是這樣。」喬普清清嗓子,「三天前,我的兩個兄弟,親衛隊的兩名黃金地行龍騎士,帶領十名地行龍騎兵從巴澤拉爾王城出發,前往科倫坡部落傳達西陸之王耶利扎威坦的命令,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昨天就應該回到營地。但他們沒有出現。請問,他們曾經出現在蘇卡薩峽谷嗎?」

  人們在沉默中注視著侵略者的傳令兵。

  「第二個問題,如果他們去程時從這裡經過,回程時又可曾經過蘇卡薩峽谷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沒有其他通往巴澤拉爾的路徑。」喬普問道。

  酒館依舊沉默。

  「第三個問題,各位當中或許有人認識兇手。我並非惡意詛咒我的兩個兄弟已經蒙大神拉齊召喚,只是悲觀地認為他們凶多吉少;麻煩請告訴我兇手的姓名,我以敬愛的團長——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的大名發誓,黃金鐵錘會給予他財富及榮耀,並赦免他的一切罪。」喬普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微笑。

  錫比握緊小拳頭,龍姬立刻抓住她的手腕,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沒有人說話。燭火噼噼啪啪燃燒,熱騰騰的蘋果派在變涼。

  身後的黑衣人搬了一把木椅過來,喬普舒服地坐下,好脾氣地說:「沒關係,蘇卡薩的兄弟們,你們需要時間回憶,我可以等等看。「

  「龍騎士大人……」吧檯侍應彼勒遲疑地走過來,開口道:「您是不是先……」

  「用餐嗎?我聞到老闆娘的蘋果餡餅的香味,肚子在咕嚕咕嚕叫哩。」喬普爽朗地笑道,從斗篷暗袋裡掏出精緻的發條計時器,擺弄一下,說:「那這樣子,我再等三十分鐘,然後無論如何都得吃午飯了。各位,你們請便,不用在意我,想要回答問題的,可以來找我。」

  喬普人畜無害地坐在那兒,像個規矩聽課的學生。酒館裡漸漸響起嗡嗡的議論聲,人們叉起涼掉的蘋果派送進嘴裡,一邊低聲討論著橫行西大陸的扎維帝國侵略者。

  「怎麼辦?」約納悄悄問埃利。

  「看情況吧。就知道沒那麼簡單完成任務的。」玫瑰騎士嘆口氣。

  「龍騎士還是很神氣的呢。」托巴感嘆道。

  「吃你的肉排吧。」錫比快速往嘴裡塞著食物。

  「小螞蚱說的對。吃飽了準備戰鬥。」龍姬說。

  「你也叫我小螞蚱……」錫比嘟起嘴委屈道。

  「在東方,螞蚱是一種體型修長外表美麗又會飛行的神奇生物。」龍姬微笑。

  「嘻嘻,」錫比笑了起來,「那我答應。」

  「……真的?」約納偷偷問。

  「假的。」埃利鎮定地回答。

  約納腹誹地瞅了東方女人一眼,龍姬用能殺死人的眼神瞟過來,害他嗆了一口麥酒。

  「……」耶空吃完了面前的蘋果派,開始發呆。

  「好,時間到!」喬普笑嘻嘻地站起來,「看來大家都沒什麼線索咯,長官交給我的任務就算完成啦!吃飯吃飯。彼勒,我們要老闆娘的蘋果派,三份,還要麥酒和面包。」

  「好的先生!」對於龍騎士大人記得自己的名字,吧檯侍應顯得很驚喜,招呼三名龍騎兵在高腳凳上坐下,慇勤地端上酒、蘋果餡餅、面包、肉排與土豆泥。喬普用切開冒著熱氣的蘋果派,叉起一塊送進口中,愜意地閉上眼睛咀嚼:「嗯……美味!再多也吃得下。你們老闆娘是個妙人呢。」

  「是的先生,她是整個蘇卡薩最好的廚娘。」彼勒搓著手回答。

  「遺憾的是,今後再也吃不到這樣美妙的派了。」喬普凝視著叉尖焦黃噴香的蘋果派外皮,感嘆道。

  「您說什麼?」彼勒睜大眼睛。

  「哦抱歉,我是說長官的任務是在蘇卡薩尋找兩名黃金地行龍騎士的蹤跡,顯然剛剛完成了,或者說,失敗了;接下來,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找出我的兄弟們,無論死活。所以很對不起大家,在用餐完畢之後,我會一個一個殺掉酒館裡的所有人,直到某位善解人意的紳士或小姐說出以上三個問題的答案為止。」喬普將食物送進口中,以酒館聊天的通常音量告訴彼勒。

  吧檯侍者的瞳孔因恐懼而凝固了。

  周圍幾名客人聽到喬普的話,丟下刀叉和酒杯站了起來,沒用半分鐘,酒館的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一樣緊張起來,岩洞內安靜了,高高洞頂上懸掛的火腿與燻肉微微搖晃,有只酒杯乒的一聲摔碎在地上,沒有人向發聲的地方投諸視線,整個酒館的注意力,集中在專心進食的黃金地行龍騎士身上。

  「那個……我們是不知情的,就先走了……」藥房的瘦子兄弟從角落裡鑽出來,小心地繞過三名龍騎兵的座位,走向大門。「尊敬的龍騎士大人,再見……」高一些的瘦子彎腰行禮,轉身拉開沉重的橡木大門,正午的陽光流水一樣灑進來,人們眯起眼睛。

  嗖的一聲,一支長達十二尺、泛著銀光的騎槍帶著淒厲的嘯聲從外面射入,穿過高個瘦子的胸膛,「哧」地一聲深深扎入岩石地面,將保持拉門姿勢的瘦子牢牢釘在空中。

  高個子不敢相信地看著胸口長出的長長異物,徒勞地用手阻擋涓涓而下的鮮血。「弟弟!」矮個瘦子哭喊著撲過去,又一柄長槍電射而來,擊碎橡木門檻,貼著地面「嘩啦啦」犁出一道深邃的長溝,石屑飛濺,長槍停止在矮個子胯下,槍柄猶在嗡嗡顫抖。矮個子的左腳距離門檻只有半步,坐在門邊的埃利奧特用劍柄勾住了他的外套領口,否則騎槍會將他的下體完全擊碎。

  矮瘦子撲通坐倒,嘴唇翕動,褲襠濕潤。

  「哎呀哎呀,從進來就注意到那匹美麗的動物呢。」喬普沖玫瑰騎士點點頭,「神聖的獨角獸可以供人騎乘的嗎?希望等會兒有空可以跟你好好聊聊。」

  「非常樂意。」埃利奧特微微鞠躬。

  「樂意個屁!」錫比一拍桌子,身子已經躍在半空,蛇鐲如同活物一樣扭曲生長,剎那間化為神光繚繞的巨弓,錫比右手中指勾住弓弦拉弓如滿月,一支銀色發光的長箭於虛空中凝結。「著!」綠衣女孩大喝一聲,弓弦「嘣」地劇烈彈響,長箭飛速旋轉,帶著破開虛空的螺旋形軌跡以肉眼難以追隨的速度射穿酒館裡幾乎凝結的空氣。

  「總是這樣。」埃利奧特一拍額頭。

  「打架囉!」托巴捏碎酒杯,像座塔一樣站了起來。整個酒館騷動了。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13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3章 龍騎的榮光(上)

  17歲的占星術士學徒約納究竟怕不怕戰鬥?這個問題他自己都沒辦法回答,因為他的整個人生就是在占星術塔中研究天文與幾何,在來到櫻桃渡之前,約納連一場普通的架都沒打過。成為A51房間的房客後,他面對的唯一一場生死廝殺是無權者小隊的夜間襲擊,——附身的惡魔代替他經歷了一切,約納從同伴們的講述中大概瞭解到戰況的慘烈。

  實際上,在聖博倫連年的征戰中占星術士學徒身披五大行會成員的無形光環行走在紅土平原,見過太多生與死、血與火,生命流逝對他來說不會比花朵凋謝更能觸動心靈脆弱的一面。

  但如今的約納已不是身披占星術士法袍超然於世的觀察者,而是穿著平凡的厚棉布外套、瘸著一條腿、弱小到時刻需要別人保護的慘白少年,——他的世界觀在悄然轉變,特別是像此刻,瘦高個的血濺在他臉上,而錫比的箭從鼻尖擦過,沒來得及說一句什麼,整個酒館已經成為混亂的地獄。

  那一箭沒能射中,喬普微微偏頭,飛箭削斷了他的叉子尖,帶走了最後一小塊蘋果派。

  「好吧,我吃飽了。」喬普嘆口氣,掏出手絹擦擦嘴,又摸出一枚銀幣擺在吧檯上,「不用找了。」他微笑著沖呆在對面的彼勒說,接著拔出長劍,刺進了吧檯侍應的心臟。

  「彼勒!」紅發的約芬妮摀住嘴巴,轉身向岩洞深處跑去。

  喬普揮揮手,兩名黑斗篷的地行龍騎兵丟下手中的刀叉,拔出劍。

  激憤的顧客揮動著刀劍、長凳、餐具和啤酒杯潮水一樣湧了上來,龍騎兵的劍刃散發淡藍的魔法光芒,經過魔法加持的武器無堅不摧,將刀劍、長凳、餐具和啤酒杯砍成碎塊,像熱刀切黃油一樣輕易割開人體。衝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倒下了,抱著殘肢在血泊中**,後面的暴動者顯然受到了震懾,步伐猶豫起來。

  「他們失去了機會,你們還有回答問題的機會,先生們。」喬普玩弄著手中的長劍,將一隻銀質餐盤像切蛋糕一樣切成均勻的小塊,他的劍柄中央鑲嵌著碩大的紅寶石,揮舞時留下血紅的殘像,顯然是一柄高級的附魔武器。

  這時,錫比的第二箭射到,喬普帶著笑容,豎起劍刃擋在身前,但他顯然低估了女孩射出弓箭的威力,一抹流光「叮」地打在附魔長劍上,折轉角度、速度未減地彈射出去,「嗖」地從黃金地行龍騎士暗金色的附魔鱗甲肩部甲葉接合的縫隙鑽進去,洞穿了喬普的左肩。

  箭帶著一抹血跡飛向岩洞黑暗的屋頂,喬普驚愕地摀住肩膀,一絲鮮血從手指縫裡滲出來。

  「開玩笑吧。」他瞧瞧自己身上的傷口,苦笑道:「居然被一個小女孩弄傷了,他們會嘲笑我的。一定。」

  愣了一剎那的酒館顧客們又高喊著衝了上來,兩名龍騎兵面對鋪天蓋地的襲擊,腳步後退,在喬普身邊組成小小的包圍圈。喬普揮劍擋開一個酒杯,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外面待命的地行龍騎兵開始衝擊大門。

  第一撥近距離的衝鋒,厚重的橡木大門就紙糊的一樣化為碎片,兩名龍騎兵跨坐在高大的地行龍身上,攜雷鳴般的腳步聲與腥臭的烈風灌入酒館,雪亮的騎槍撕裂空氣。門口幾桌來不及閃避的顧客連同桌椅一起被狠狠碾過,踏為血泥,約納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死亡,他清楚看到地行龍巨口中參差的獠牙,肉食龍類口中噴出的惡臭撲面而來,感覺自己就要像落葉一樣被狂風捲走。

  托巴出現在龍騎兵的衝擊路線上。他不知何時脫掉了外套,捲起粗棉布襯衣的袖子,沉下身子,伸直手臂,粗壯的手臂上浮現大理石般的紋路。兩名龍騎兵都用外側手抓握騎槍,室長大人蹲踞在兩龍中間,低頭避開地行龍的撕咬,錯身而過的剎那,用手指扯住了地行龍籠頭的生牛皮帶,吐氣開聲:「嘿!」

  約納看到他的大腿肌肉像藏著調皮的小怪物一樣蠕動膨脹,腳跟在岩石地板上犁出深深的溝壑,碎石橫飛,兩頭地行龍的衝勢被托巴硬生生截停了,「叭叭」兩聲脆響,生牛皮帶禁不起強勁的拉力被手指當場勒斷,但失掉平衡的地行龍已經無法保持前衝的姿勢,淒厲的嚎叫聲中,兩頭龍頭下腳上狠狠摔倒,脊背著地,砸得整個酒館微微晃動。

  一名龍騎兵不及脫身,一聲慘叫,被沉重的騎獸壓在身下,另一人靈巧地跳了起來,丟掉騎槍,空中拔劍,但沒等附魔長劍離開劍鞘,一隻手輕輕按在他的手背。

  「玖光……明王槍……射!」那隻陌生的手變換兩個古老的手印,貼身發射的明王槍帶著金黃的尾焰猛釘在他冰涼的胸甲上,「咚……」敲鐘般沉悶的巨響傳來,一瞬間吸引了整個酒館的視線。

  空中的龍騎兵微微扭頭,望向酒館中央的喬普,喬普同時也看到了他,看到他的制式胸甲被南方佛國的古老修身法打出深深的孔洞,前後兩層甲殼薄薄地貼在一起,凸出後背,龍騎兵張開嘴,吐出一團鮮血和被擠壓而出的粉碎內臟。

  「死南方佬居然用法術,真有興致。」錫比驚喜道。

  他居然說話了!原來他會說話!——約納剛從室長大人帶來的震撼中解脫,又被這個不正常的現象震撼了一下。

  耶空隨龍騎兵的屍體一起落地,摘下遮住口鼻的圍巾,食指在血泊中沾了一沾,放在鼻端聞一聞,又聞一聞,嘆了口氣。

  喬普不敢相信地從高腳凳上跳下,手指解開黑斗篷的搭扣,露出全身暗金色的附魔鱗甲,在兩名龍騎兵的掩護下,慢慢向這邊走來。

  「爽快!」托巴蹲下身子,兩隻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地行龍的頭顱上,醜陋的騎獸尖叫著,鼻孔噴出鮮血,尖銳的腳爪神經質地亂刨,眼見不得活了。室長大人撕開襯衣,露出泛著不似人類肌肉所能擁有的金屬光澤的胸部,快活地大叫著。

  外面的龍騎兵被阻了一阻,重整隊列準備衝鋒,托巴拔出釘在地上的騎槍,當先衝了出去,一邊叫著:「保護好占星術士大人!還有女人和孩子!」

  耶空眯縫著細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龍騎兵,又看看酒館裡混戰的眾人,手握「佛牙」的刀柄,隨托巴走了出去。

  「占星術士閣下。」埃利奧特拔出長劍,低頭問:「你能保護自己嗎?還有女人和孩子?」

  「見你的鬼女人和孩子!」錫比向喬普的方向連珠射出三箭,抽空扭頭罵道。

  「嗤。」龍姬笑了。她悄悄退後,消失在酒館的陰影中。

  「我能保護自己,放心。」約納忽然醒悟自己也是戰鬥中的一份子,點點頭回答,開始手忙腳亂地尋找刻畫星陣的材料。玫瑰騎士衡量一下局勢,做出判斷,獨角獸小碎步靈巧地轉彎,四蹄蹬地,埃利奧特躍馬出了酒館。

  地面是岩石的,沒辦法刻槽;鉛筆、炭筆、粉筆,什麼都沒有,就算不用三角板我也能畫出精準的幾何圖形,但介質一直是個要命的問題,這次回到櫻桃渡,一定要找到幾塊適合鐫刻星陣的水晶呢……約納胡思亂想著,一邊隨手撿起又丟掉椅子腿、銀叉子、酒杯把兒、燭台、蘋果派、不知誰的手指。

  等等,血具有獨特的傳導特徵,是運轉星線能量的良好載體,柯沙瓦導師曾經說起在遙遠的戰亂時代,先輩占星術士就是用鮮血畫出巨大的攻擊星陣,以小團體的力量終結了整場戰爭,也因此成為五大行會的一樣,不再被允許出現在戰鬥中,也不再被戰鬥所波及……

  約納沒有遲疑,撥開地面上的雜物,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岩石地板上迅速畫出複雜的攻擊星陣,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量角器,手臂成為直尺和圓規,鮮血形成一個又一個圓、五角星與放射線,又以波形曲線相連接。

  血跡變淡了,「見鬼!」約納咒罵道,用力擠壓那根斷指,新鮮的鮮血又流出來,化為紅色星陣的組成部分。最後兩條曲線代表吸收游離能量的喇叭口,完成後約納立刻手按星陣,閉目冥想,沒花幾秒鐘就摸到那根代表光、熱與形態變化的力量卓絕的星際線,他默念占星術士的箴言,啟動星陣,星線游離能量被漩渦捲入,在鮮血圖案中央聚集放大飛速旋轉,在星陣的力量大到幾乎無法控制、在手中不斷鼓蕩的時候,約納睜開眼睛,瞄準喬普和兩名龍騎兵,大吼一聲:「都閃開!」

  碗口粗細、白熱到令人難以直視的耀眼光芒照亮一張張驚愕的臉孔,「灼熱星光」剎那間吸收了酒館裡所有的光和熱,劃過虛空,如同一道閃電。

  喬普沒來得及閃避,——實際上他也沒必要閃避,灼熱星光完全失去準頭,向右偏出三尺以上,將一串懸掛的腊肉焚為灰燼,又岩壁上鑽出一個深而紅熱的洞穴,融化的岩石滴落在地,引燃了桌椅碎片。酒館裡暗了下去,又隨火勢亮了起來。

  喬普揉揉眼睛,驅趕走視網膜印著的那條光帶,「魔法師?」他用手指捻著一縷燒焦的亞麻色捲髮,微笑了,「今天驚喜不斷呢。我看到了,這裡有足夠的戰力可以將我的兩個兄弟置於死地,答案,應該就在你們身上。」

  打開腰帶上的搭扣,喬普從身後取出暗金附魔頭盔,扣在頭上,放下面甲,雙手持劍,一步步走來。他身後,兩名龍騎兵擋住了酒館客人雜亂無章的攻擊。

  約納沒有力氣懊悔,他感到自己精神力的孱弱,雙手虎口都在流血,極力想提升威力使得他向星陣裡灌注了太多能量,導致沒有辦法精確瞄準,同時受到後坐力精神反噬。

  「發什麼呆啊老哥?再來一發!打準些!」錫比叫嚷著,蹦跳到他身邊,將長弓下端的蛇形錐扎進地面,右手四指張開,三支銀箭並排凝結在拉滿的弓弦上,「嘣嘣嘣」,三箭齊發,三支箭劃出彼此不同又互相纏繞的飛行軌跡,幾乎同時出現在喬普身前。

  黃金地行龍騎士沒有閃避,他微微低下頭,反手握劍,雙臂交疊成X形遮住眼睛。

  好運沒有再次出現,三支箭正面擊中全身鱗甲的胸部、腹部、手臂,附魔鱗甲發出淡淡紅光,無形長箭微微顫動,崩潰成三縷帶有點點銀光的輕煙。喬普被衝擊力撞得一個趔趄,但僅此而已,他甩甩手臂,毫髮無傷地開動腳步,頭盔裡的亮晶晶的雙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開玩笑吧?」錫比幾乎蹦了起來。

  約納用盡力氣,提不起沉重的手臂。我真是個沒用的傢伙。他悲哀地想到。什麼神秘的預言,什麼天外的惡魔,自己連一個簡單的攻擊星陣都無法用好,無法保護別人,更沒辦法保護自己。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1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4章 龍騎的榮光(下)

  正揮舞長劍抵擋攻擊的兩名龍騎兵忽然齊聲悶哼,彎下腰去,對面有個體型高大的巴澤拉爾人趁機舉起沉重的橡木桌,劈頭蓋臉砸下。喬普轉身,一劍將桌子剁成兩塊,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燒起來。

  「怎麼了?」他問兩名隨從,「有偷襲……受傷在腿彎和手肘……」一名龍騎兵支撐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說。

  「抱歉,戴上頭盔,知覺變得很差。」喬普略帶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窩,四處張望。

  懾於黃金龍騎士的威勢,四周的攻擊者遲疑了,許多雙穿著皮靴的大腳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著,老闆娘的蘋果派與鮮血混成泥濘,火勢開始變大。

  一抹黑影落在約納與錫比之間,東方女人緊緊抿著嘴唇:「我傷了兩個嘍囉,都在鎧甲接縫的地方,但那個金光閃閃的傢伙是個怪物。」

  「龍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嗎。」錫比緊張地望著她。

  「只有這樣了。」龍姬點點頭,「掩護我三分鐘。」她退後兩步,拔出嵌有藍寶石的匕首,合在雙掌中,垂下頭顱,默唸著什麼。

  「她……她要幹什麼?」約納搖搖頭,忍受著劇烈的頭疼,問。

  「你以為她要幹什麼?」錫比瞪了他一眼,「龍姬姐姐是念術士啊。」

  「念術士是什麼?……她不是盜賊?」約納的世界觀又一次被顛覆了。

  錫比懶得跟沒常識的人搭話,彎弓搭箭,試圖狙擊慢慢前進的龍騎兵,箭一次次準確擊中喬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鱗甲面前。

  喜歡微笑的黃金地行龍騎士顯然有點煩躁了,「打起精神來!」他提醒自己,肩頭的箭傷雖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對面那群人不僅給他帶來恥辱,更有可能是殺害兩名龍騎士的兇手。

  是「左翼解放軍」嗎?喬普皺起眉頭,花了十秒鐘回憶那個活躍在整個西大陸的反抗組織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陸最北端的解放區埃比尼澤共和國為根據地,在扎維帝國遼闊的領土上東躲西藏,與西大陸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著打了就跑的躲避球遊戲。

  又一支長箭劃破空氣,喬普伸出左手,準確地將箭身攥在手中,靈氣凝結成的長箭像活物一樣扭曲掙扎,然後砰地一下爆開,化為輕煙與銀色光點。

  「有趣,不過我玩夠了。你們幾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師,是左翼解放軍的人嗎?」他問。

  「是又怎樣?」錫比梗著脖子大叫,細脖子上露出幾根青筋。

  「……那是什麼?」約納低聲問。

  「鬼知道!」錫比嘴唇不動地快速回答,「你還能來一發那個光炮嗎?龍姬姐姐需要時間。」

  「我儘量!」約納閉上眼睛。酒館裡的打鬥聲與**聲逐漸遠去,他的腦海中展開一望無際的遼闊星空。搏動性頭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斷攪動著平靜的星圖,但剛才找到的星際線像條寬闊的河流懸掛在星圖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湧。占星術士學徒將剩餘的精神力全部釋放,忍住劇烈頭痛,啟動鮮血繪製的攻擊星陣,星星點點的游離能量開始按照玄妙的軌跡團團旋轉。

  隱約中忽然聽到錫比一聲驚呼,約納睜開眼睛,發現酒館已經成為真正的地獄。

  僅半分鐘的時間,喬普揮舞著留下紅色殘影的火系附魔長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殺一人,一具具殘破屍體沉重地倒在燃燒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煙升起,龍騎士的長劍上沒有半點血跡,只有越來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沒有戰鬥能力的無辜者瑟縮在角落,酒館裡站立的人影越來越少,直至最後一名彪悍的戰士頹然倒下。

  「可以說了嗎?」喬普逼近,「我的兄弟們在哪裡?」

  「還差一分鐘!」錫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後的龍姬,連珠發箭阻一阻龍騎士的腳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約納第二次放出灼熱星光。還不夠,太弱了,沒有用,沒有用的。出手的剎那,約納渾身脫力跌坐在地,同時血星陣因為超負荷工作,燃燒了起來。時間太短,能量沒有積蓄完成,現在是白天,能夠捕捉的游離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駕馭第二次精確射擊,總之,這將是一次失敗的攻擊,——又一次失敗的攻擊。占星術士學徒的大腦裡瞬間閃過悲觀的念頭。

  寄託他最後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細,呈現溫暖的紅色,且再次失去準頭,從喬普面前兩尺遠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龍騎士顯然對上一次攻擊心有餘悸,在約納揚手時就停下腳步,等灼熱星光高高打飛之後,抬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岩壁,彷彿戒備什麼陰謀。

  一秒。兩秒。約納和錫比同時祈禱喬普多停一會兒,再停一會兒,時間流逝如此緩慢,以至於龍姬的聲音終於響起的時候,他們覺得已經過了一萬年。

  「好了,退後。」黑髮女人睜開眼睛,雙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約納覺得身邊燃燒的木頭忽然像被抽走了熱量,空氣的溫度在迅速下降。

  彷彿明白占星術士體力的狼狽,錫比揪起約納脖領帶他躍向門口,躲在龍姬身後。他們背後,是破碎大門處投來的明亮陽光,外面有打鬥的聲音傳來,可他們沒有空關心同伴們的戰況,因為一幕奇妙的戲劇發生在眼前。

  約納是土生土長的聖博倫人,他對整個世界的瞭解僅限於幾本占星術基礎教科書,包括最喜歡讀的《西大陸地理測算》。這些書籍從未提到遙遠的東方是什麼樣子,那裡有哪些國家、哪些民族、有怎樣的風土人情,昨天晚上錫比講的故事,讓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陸有個國家叫做吠陀,有種覆滅的宗教叫做佛教;那麼龍姬的故事呢?為了愛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後藏著怎樣的秘密,他從不知道,——或許,從內心深處抗拒知道,因為瞭解龍姬,就意味著瞭解那個讓她割不捨放不下的男人,約納帶著微渺的希望,玩著自欺欺人的把戲。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開始瞭解龍姬,從「念術士」這個神秘的字眼開始。

  他從側後方看著這個東方女人的背影,修長的身軀,黑髮中編有幾絲銀線,銀線上綴著銀鈴,銀鈴隨著熱空氣捲起的風叮噹作響,喬普雙手持劍一步步走來,龍姬卻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與火中,用嬌豔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藍的寶石,深情呼喚著:「吾愛。」

  「就是『親愛的』的意思。」錫比插嘴道。

  約納分明看到她的雙手緊握著鋒利的刀刃,雙掌割出深邃的傷口,但鮮血沒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畫出蛛網樣的軌跡,最終匯流進藍寶石中。藍寶石吸收血液變為深紫色,發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霧,把殘破的酒館映得迷幻起來。

  「搞什麼?」喬普遲疑了一瞬間。

  「來。」

  龍姬柔媚地呼喚,如同少女倚在窗檯、輕喚走過窗沿的戀人。約納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她召喚的戀人出現了,虛空綻開裂口,紫色迷霧中,不屬於這世界的手從虛無中伸出,像撕開薄餅一樣撕開空間,接著是右腳、頭顱、左腳、左手,一個人影以極其彆扭的姿勢從裂口慢慢爬了出來,然後頭顱後仰、四肢下垂,動作詭異地懸在空中。

  「吾愛。」龍姬垂下臉龐親吻紫色寶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轉身,揚起雙臂,彷彿要擁抱她入懷,但渾身一顫,手臂與頭顱又垂墜下去,像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

  是的,它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這是一具骷髏,懸在紫色霧氣中、來自未知世界的慘白男性骷髏——約納的眼睛幾乎要跳出眼眶——骷髏粗壯的骨骼佈滿傷痕,傷口露出金屬一樣的銀白色光澤,漆黑眼窩裡燃燒著微弱的紫火,頸、肘、腕、膝、踝、頭、臂、手、腿、腳每個部位和關節都有隱約可見的紫色細線連接,線的上端消失在迷霧中,——超過五十條紫線將骷髏懸掛在空中。

  「裝神弄鬼。」喬普低聲道,長劍在右手中靈巧地轉了個圈兒,紫霧遇到附魔長劍上的火焰,噼噼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腳下一響,龍騎士踢到一隻破損的錫酒壺,喬普用腳尖將酒壺挑起來,抬腳踢向怪異的骷髏。

  骷髏用不協調的動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劍,將酒壺斬得粉碎。約納看到跪坐在地的龍姬雙手十根手指末梢連著密密麻麻的血線,嵌有紫寶石的匕首懸浮在空中,隨著手指牽線跳動,將動作指令傳導至未知的時空。

  「木、木偶!是牽線木偶!」約納終於想起童年時馬戲團裡看到的古老雜耍。

  「低聲!親愛的老哥,木偶這個詞會讓龍姬姐姐發狂的。」錫比連忙摀住他的嘴,「這是她的靈魂傀儡,她異界的伴侶,她終身的守護神。這裡頭的故事回頭再講,別亂說話就對啦!」

  「當我擊碎這堆骨頭的時候,就是你們招供的時候,女士們。」面對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髏,喬普反而笑了起來,他回頭看看兩名負傷的龍騎兵,士兵們正在尋找傷而未死的酒館顧客逼問情報,「別離我太近,好嗎?」龍騎士善意地提醒,接著用劍柄敲敲自己的頭盔,「認真打一場吧。」

  「你的龍呢?騎士大人!」錫比探出頭來不懷好意地吼道。

  「讓可憐的小傢伙好好睡個覺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喬普和善地回答,毫無徵兆地猛蹬地面開始衝鋒,雙手握劍,劍刃在地面劃出一長串刺眼的火星,忽然衝天而起,自下而上斬向骷髏。

  骷髏的上半身像折斷一樣俯下,右手骨劍與龍騎士的劍正面相撞,脆響中赤焰和紫煙四散,兩把劍都沒有折斷。

  喬普哼了一聲,踏步換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劍花,顯然骷髏——或它的操作者沒辦法應付身經百戰的龍騎士的劍法,附魔長劍連續三次刺中骷髏的手臂和胸部,帶走一片片金屬光澤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從約納的角度看不到龍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纖細的手指像彈琴一樣撥弄血線,骷髏伸出左手,拔出右側肋骨,雙劍交叉擋開喬普的進襲,接著像陀螺一樣猛烈地旋轉起來。

  龍騎士收縮身體,用劍顎擋住骨劍的一連串攻擊,退後兩步,用勁挑起一張桌子。骷髏雙劍交錯將桌子劈成四塊,喬普已高高躍起在空中,大喝一聲,劍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長,劈出一道長達三尺的致命彩虹。

  骷髏以人類不可能完成的動作將頭顱和胸部縮向裡面,團成一個帶著鋒利骨刺的圓球,閃過劍鋒,又花朵綻放一樣展開身體,抱向敵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閃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喬普空中翻身頭下腳上,從腋窩裡探出劍刃,輕輕點在骷髏的鎖骨,借微弱的反衝力避開死亡擒抱,翻滾落地,馬上彈起來砍向骷髏的脛骨,骷髏的雙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樣左右揚起,上半身從兩腿之間跌垮下來,向龍騎士頭頂砸去;龍騎士只有蹲伏下去橫劍硬抗這一擊,嘭的一聲悶響,喬普腳下飛揚起煙塵,半跪在地,比鋼鐵還沉重的骷髏將龍騎士驕傲的脊樑壓彎了。喬普奮力頂開骷髏,彈退幾步,彎腰咳嗽起來。

  「耶!」錫比興奮地跳起來。

  喬普在頭盔裡悶聲悶氣地咳嗽著,一邊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約納與錫比隨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岩洞頂部深深釘著一截銀白色的金屬。這時,恢復懸吊姿勢的骷髏忽然一顫,頭部失去力量,咔嚓一聲向後仰去,像個累贅的面口袋一樣掛在背上。紫色迷霧里約納勉強能看到,有兩根紫絲線被切斷,飄蕩在微風中。

  「那是什麼?」錫比一跺腳。

  「我想……是他吃蘋果派時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斷的那柄。」約納回答。

  「見他媽鬼的怪物!」錫比大叫道。

  「沒有看起來那麼難呢。」喬普伸手摘掉頭盔,抹去嘴角的血跡,用灰眼睛盯著三個人和一具無頭的骨骼,微笑著說。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15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5章 憤怒的廚娘(上)

  托巴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

  他害怕戰鬥,又喜歡打架,他懼怕貴族老爺的權威,但面對強敵的時候渾身肌肉會告訴他只有大拳頭砸在別人臉上剎那的感覺才是宇宙的唯一真理。

  世界上通常有三種人:貴族、平民和奴隸;但在戰場上只有兩種,強者與弱者,這簡單的二分法讓巴澤拉爾農民不用計較待人接物的態度和敬稱謙稱等複雜措辭,使戰鬥成為在溫室裡種蘑菇一樣簡單單純的體力勞動,——這讓托巴感到無比自在。

  顯然約納有不同意見。——戰鬥太恐怖了,約納縮在龍姬身後如是想到。

  龍騎士與骷髏的格鬥已經持續了八分鐘,喬普雖然負了輕傷,但精妙的劍法與高級附魔武器使他盡佔上風,龍姬的操作跟不上他的攻擊節奏,幾根紫線陸續被切斷;東方女人突然咬破舌尖、將鮮血噴在紫寶石上,發動「骷髏之舞」。

  骷髏挺直脖頸,漆黑眼窩裡的紫火猛地旺盛起來,它渾身抽搐著,骨節發出咔嚓咔嚓的摩擦聲,忽然揮起骨劍,將頭頂懸著的諸多紫線全部斬斷。

  「叮噹」一聲,嵌有寶石的匕首跌落在地,龍姬面色蒼白地嘆了一口氣,雙手垂下,手心的傷口流出血液。

  骷髏脫離召喚者的控制,降落地面,跳起一場詭異莫名又華麗無比的舞蹈。在煙火繚繞忽明忽暗的酒館中,發亮的骨架優雅旋轉起來,它用手臂摟著無形的舞伴,腳跟叩響地面打起節拍。

  「又搞什麼啊?」喬普顯得有些苦惱地持劍戒備。

  「你們……」

  他吞回後半句話,骷髏的影子佈滿整個酒館,它旋轉、跳躍、展開手臂、步伐交錯、慢慢前進、高速後退、變幻著千百種舞步、從獨舞變成數不清影子構成的群舞,約納聽到風聲從骷髏的骨骼縫隙吹過、響起的淒厲尖嘯像為舞蹈伴奏,骷髏眼窩中的紫火,幻化成漫空飛舞的流螢。

  「真美。」錫比說。

  你的眼睛有問題嗎?那是一具白骨,一具跳舞的骨架啊!沒有人覺得恐怖嗎?約納心中大聲說。

  喬普護住雙眼,骷髏的骨刃從前、後、上、下所有角度襲來,斬在附魔鱗甲上發出密集的刺耳刮擦聲。

  龍騎士大喝一聲,跨步雙手出劍,在空中斬出一道灼熱的流虹,骷髏旋轉身體出現在他背後,像擁抱舞伴那樣溫柔地摟住龍騎士的脖頸,骨劍輕輕劃過喬普的喉嚨。喬普及時低頭,用頭盔顎部擋住這次攻擊,骨刃噼噼啪啪地割碎「堅韌」魔法的保護層,在暗金頭盔上割出長而深刻的傷痕。

  「玩夠了!」喬普憤怒地大吼一聲,飛速退步脫離骷髏的攻擊範圍靠在牆壁,摘下頭盔,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幾乎同時,酒館外不知多遠的地方,響起低沉到令人頭痛的凶蠻吼聲,野獸包含威脅的吼叫讓約納與錫比同時感到手心冰涼,兩人對視一眼:「是黃金地行龍。!」

  「……我想我的脊椎在顫抖。包括尾椎。」

  一頭活著的黃金地行龍究竟有多兇猛?沒人見過,與西大陸隨處可見的地行龍騎兵相比,精英中的精英黃金地行龍騎士只存在於恐怖的傳說中。老爹輕描淡寫料理了兩名黃金龍騎士,讓約納打心眼裡低估了他們的實力,現在,那頭龍只用吼聲就震撼了占星術士學徒的整個精神。

  骷髏彷彿感應到聲音,停下舞步微微扭頭,張大下頜骨,空洞洞的嘴巴發出無聲的怒吼。喬普向慘白的骨架咧嘴一笑,做了個預言勝利的手勢。

  「都停一下吧。」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所有人都沒發現她何時出現在龍騎士與召喚物之間,這個女人已步入遲暮的年紀,滿頭銀發,但皺紋遍佈的臉上,嵌著兩顆亮晶晶充滿年輕活力的眼睛。她繫著圍裙,挽著頭髮,戴著套袖,像剛剛完成家務勞動,從廚房走到客廳來喝一杯茶的平凡鄰家老奶奶,但從出現的那一刻起,眾人的眼光就被她牢牢牽引住,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塊。

  「都停一下,我說。我非常厭煩這樣,總是搞成這樣。一次又一次。」老奶奶搖著頭,從臉上看不出喜悲,「你是誰?」她問喬普。

  龍騎士略帶戒備,但還是放下劍,禮貌地回答:「我是黃金鐵錘騎兵團親衛隊騎士喬普•諾爾丹,夫人。」

  「他們呢?」老奶奶指指旁邊的黑衣士兵。

  「黃金鐵錘騎士團的見習騎士卡特和比齊爾,夫人。另外剛才死在門口的是叫做戴納和愛德格的騎兵。」喬普看向被托巴和耶空兩人消滅的龍騎兵屍體。

  「你們呢?」老奶奶指著約納三人。

  「占星術士學徒D•約納二世,以及我的同伴,來自東方的念術士龍姬、巴澤拉爾的弓箭手錫比,夫人。」約納老老實實回答。

  「左翼解放軍。」喬普補充道。

  「不,我們是櫻桃渡的房客。」約納立刻糾正。

  「什麼?」龍騎士瞪大灰眼睛。

  「我知道了。」年輕的老奶奶搓搓雙手,一些干掉的麵粉掉下來。

  「剛才我在廚房裡沒聽到,不然你們這些壞孩子沒機會搞砸一切。你們總是這樣,給我添麻煩。」

  「請問……」喬普開口問,他的話馬上被打斷了。

  「壞孩子們,我現在問每人一個問題,一定要用心回答,答對的話,我可以原諒你們的淘氣。」老奶奶掃視四周,說,「先從年輕的軍官開始。」

  「喬普,你認真品嚐我的蘋果派了嗎?」老奶奶問。

  「老闆娘的蘋果派?哦當然……非常美味。我對食物是虔誠的,我可以對面包與黃油發誓。」喬普舉起右手。

  「約納,你認真品嚐我的蘋果派了嗎?」老奶奶問。

  約納迅速回憶剛才吃下的蘋果餡餅,隱約記起留在舌尖餡料的香甜與餅皮的酥脆,「是的,夫人。我吃光了它。」約納坦然回答。

  「小螞蚱,你認真品嚐我的蘋果派了嗎?」老奶奶問。

  「是的老奶奶!我還認真品嚐了肉排和氣泡麥酒,我得說,酒還不錯,肉排太老,醬料裡胡椒的份量也太少。」錫比回答,「——而且,有些涼了。」她補充道。半晌,她睜大眼睛嚇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外號的?」

  「龍姬,你認真品嚐我的蘋果派了嗎?」老奶奶問。

  「……抱歉,我不太在意食物的味道。」東方女人緩緩站起來,把匕首插回腰間。

  「你們這些笨蛋。」老奶奶苦惱地捶著腰,「這裡只有我一個廚娘,除了老闆娘的蘋果派之外,當然也有老闆娘的肉排、老闆娘的土豆泥、老闆娘的自釀麥酒、老闆娘的豆子湯、老闆娘的白面包,你們認不認真吃我的蘋果派,我根本就不關心。到我的年齡你們就會知道,滿足頑皮小孩的要求是多困難的一件事情,我叫侍應小姐推出一個招牌,是想讓你們減少對其他食物的抱怨。現在,都給我滾出去,不准再打架。」

  幾個人迷茫地看著站在酒館中央的老闆娘,老闆娘彷彿看不到流血的屍體、呻吟的傷者、燃燒的桌椅和殘破的地板一樣,想把他們推出門外。

  「這玩意兒是哪來的?」她抬頭盯著高大的骷髏皺起眉頭。

  「我……」龍姬沒來得及解釋,老闆娘伸直手臂,在骷髏的鼻孔前打了個響指:「回家去吧,醜陋的大個子。」

  龍姬一聲驚呼,直立的骷髏忽然倒塌下來,龍姬伸手去扶,墜落的骨架彷彿做了個想要擁抱的動作,接著砰然倒地,化為一片紫色的細粉,馬上被風吹散。

  「也讓你的小寵物走遠些。」老闆娘對龍騎士說,喬普愣怔著。

  「對了,得好好打掃一下。你們兩個要偷懶到天黑嗎?」她沖酒館深處吼道。

  「知道了,老闆娘……」吧檯侍應彼勒帶著一臉苦惱,從燃燒的吧檯廢墟中爬起來,拍打拍打胸前的灰塵,他的第二顆紐扣旁邊,赫然還帶著喬普刺穿的劍孔。

  「約芬妮,起來吧,你也被發現了。」他皺著眉頭說。旁邊幾具屍體下面,鑽出紅發女侍應的腦袋,「這就結束了?真沒勁。」

  喬普、約納、錫比的下巴同時發出因嘴張開角度過大而不堪重負的咔噠聲。

  「你們、你們、你們沒死?那這些人……」錫比結結巴巴地指著他們,又指指屍體,指指屍體,又指指他們。

  「這些人是真死了。硬邦邦的。」約芬妮頭上頂著不知誰的一隻耳朵,笑嘻嘻回答。

  「你們這些笨蛋,我說。」老闆娘抱怨道,「世界大著呢,你們不懂的事情多得很,別大驚小怪的,快滾出去吧,我還要打掃房間呢。唉,希望退租時房東不要挑剔地板上的破洞。」

  「那個,老闆娘……房東好像在這裡。」約芬妮怯怯地指著她藏身的屍體堆。

  「完美!那我們打掃乾淨連夜跑路。」老闆娘搓搓手,不知從哪抄起一柄掃把。

  「你們怎麼還不走?」她瞪著礙眼的四人,「把這些還能走路的帶上。」指指傷員和沒有參加戰鬥的膽小鬼們,眾人聽話地完成工作。

  約納與喬普肩並肩走出酒館的時候,兩個人都覺得頭昏腦脹,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感覺。

  「你好,喬普。」龍騎士伸出手。

  「你好,約納。」占星術士學徒茫然地與他握手。

  「剛才那兩次離譜的攻擊讓我印象深刻。」喬普笑道。

  「不,我還是學徒而已。我什麼都做不好。」約納灰心道。

  「誰都是從那個『沒種的混蛋』的年月過來的。」喬普感嘆著。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1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6章 憤怒的廚娘(下)

  酒館外的戰鬥已經結束,乾草叉小隊的男人們或坐或站,與結成防禦陣型的龍騎兵們遙遙對峙。

  地上有一名騎兵與其坐騎的屍體,顯然短暫的試探後黃金鐵錘的士兵選擇了防守,而A51的房客也不會蠢到正面攻擊一整個小隊的正規軍。

  看到龍姬、錫比、約納出現,室長大人驚喜地大叫起來:「你們都沒事啊太好了!大人有沒有哪裡受傷啊?快檢查看看……恩?這個人是……」

  「強大的戰士,你好。」喬普向他打個招呼。

  「謝謝騎士大人……你不是壞人的頭頭嗎?!」托巴的大光腦袋因為思維混亂而吱吱作響,冒出蒸騰的熱氣。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不想打了。」龍騎士攤開手說。

  「大叔!裡面有個怪物老奶奶!」錫比嗖地蹦上托巴的肩頭。

  埃利奧特狐疑地掃視酒館裡走出來精神略顯不正常的眾人,將長劍插入劍鞘:「我們得確認一下里面發生了什麼。室長大人,不要解除戒備。」獨角獸蹄聲響動,玫瑰騎士穿過殘破的大門,走入酒館。

  殘餘的七名龍騎兵迷茫地對視著,喬普擺擺手:「都下來,別那麼緊張。我的『珍珠』在哪裡?」

  「峽谷入口處,馬歇爾在看守它,大人。」一名龍騎兵翻身下了坐騎,手撫右胸恭敬地回答。

  「知道了。比齊爾,將戰死三人的身份牌蒐集起來,別讓軍法官說閒話。」龍騎士沖身後的黑衣隨從說。

  「是的大人。」騎兵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約納看著剛才戰鬥中被龍姬所傷的士兵和被士兵砍中僥倖未死的十幾名傷者,覺得世界觀有點混亂。龍姬慢慢走過來,疲憊地靠在他旁邊,約納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要問點什麼,想了想,又放棄了。

  這時埃利奧特出現了。玫瑰騎士的臉上也出現了迷茫的神色,「酒館裡的夫人叫我們都進去喝一杯月亮草茶。」他傳達道。

  乾草叉眾人望向托巴,室長大人毫無主見地低頭玩弄著小圓帽,「走吧,起碼沒什麼壞處。」喬普插話道,他安排龍騎兵們自行休息,當先返回了酒館。

  「走嗎?」約納看著龍姬。

  「嗯。」龍姬有氣無力地回答。

  六個人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戰鬥後,同敵人肩並肩重新走進名為「砧板」的酒館。

  剛進門,今天飽受衝擊的約納的小小靈魂就又挨了當頭一棒:酒館裡的屍體、血跡、破桌碎凳和碾成泥漿的蘋果派全部奇蹟般消失了,空空蕩蕩的岩洞裡除了地板上的幾條裂痕之外,沒有任何曾經發生激烈戰鬥的證據,——甚至沒有十分鐘前曾是一家酒館的證據。

  門**入的長長一線陽光照亮老闆娘和兩名侍應,老闆娘坐在一張小摺疊桌前,還穿著那件沾著麵粉的圍裙,——顯得有點怒氣衝衝,桌上擺著一隻漂亮的雕花茶盤,茶盤上擺著一碟餅乾、七隻精緻的骨瓷茶杯和一把茶壺,壺裡散發幽幽的清香。

  「坐下,喝完這杯茶,忘記在這兒發生的事情,以後別再調皮搗蛋了。」老闆娘不帶好氣地說。

  紅發的約芬妮帶著笑,安排眾人坐在小摺疊凳上,為每人斟了一杯淡藍色的茶水,「要不要糖和奶?」她遞過小銀勺,慇勤地問,喬普和錫比要了糖和奶,約納單要了奶,埃利奧特要了一根月桂棒。

  熱騰騰的月亮草茶的香氣讓大家感到精神舒爽。

  「老奶奶,喝完這杯茶,我們會失去記憶嗎?」錫比睜大眼睛問。

  「少看些騎士小說,我說。」老闆娘呸地一聲,「這是北方大陸冰川區出產的最高品質的月亮草,被狼群日夜看護著,戰爭開始以後商隊中斷,這是我剩下最後一點了。」

  「沒錯,最後一盎司。」雙手負在背後的彼勒證實道,吧檯侍應還是顯得愁眉苦臉的。

  約納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茶水很燙,茶味卻顯得很冷,讓他渾身一顫,搖搖頭,驚喜地發現頭痛減輕很多,精神也逐漸集中起來。

  「夫人,」他開口問,仔細斟酌著措辭,「謝謝您的茶點,茶真的很棒,不過我弄糊塗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問得好!」老闆娘來了精神,「如果煮茶的時候溫度太高,會破壞月亮草葉的表面結晶,讓味道白白變成蒸汽跑掉;溫度太低的話,根本引不出茶葉的香氣,所以你們可以叫它『老闆娘的月亮草茶』,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把恰當的溫度維持五分零十秒,讓月亮草茶成為真正的藝術品?」

  「呃……我想魔法師小弟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不過再次讚美這茶的味道,美味!再多也喝得下。」喬普舉杯道。約芬妮舉起茶壺幫他注滿。

  「想問什麼?」老闆娘揚起眉毛。

  「等一下!」從剛才起一直皺著眉頭的埃利奧特忽然開口,人們一齊抬頭看他,對於坐在摺疊凳上的眾人,騎在獨角獸身上的他高得嚇人。

  「我想我知道了,」玫瑰騎士手指捻著太陽穴,藍眼睛射出銳利的光,「您是……」

  「你猜對了。」彼勒愁眉苦臉地說,轉向老闆娘:「我們也該出發了吧。」

  「唉,到處都打仗,找個能好好開店的地方真的越來越難找了呢……搗蛋鬼們,我說,希望再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能認真品嚐老闆娘的美食,別再打打殺殺的了。走了。」銀發的老闆娘站起來,拍拍圍裙。

  「再見哦,帥哥美女們。」約芬妮沖喬普擠擠眼睛。

  「別再見了,各位老爺。」彼勒垂頭喪氣地鞠個躬。

  兩名侍應跟隨老闆娘的腳步,走向岩洞深處的黑暗中。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什麼也聽不到,錫比跳起來跑去看,洞穴深處是一堵結結實實的岩壁,沒有縫隙,沒有暗門,三個人就這樣消失在眾人眼前。

  七個人靜靜坐好,喝茶。半晌,約納問:「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是不太瞭解啦。這一天挺失敗的,對我來說;兩名龍騎士一點消息都沒有,莫名其妙殺了這麼多人,盔甲也弄壞了,」喬普心疼地撫摸著鱗甲上被骷髏骨刃割出的傷口,「還死了三名士兵。團長會罰我打掃馬圈的。」

  「沒準我們知道龍騎士的消息呢?」錫比說。

  龍騎士搖搖頭,「想讓你們開口代價太高,既然你們不是左翼解放軍,那就沒有非戰鬥不可的理由。我還是省省力氣用來喝茶吧。順便說一句,茶真的不錯,我保證這不是對那個古怪老闆娘的恭維。」他拿起茶壺晃晃,聽到剩餘的月亮草茶所剩無幾,顯得有點沮喪。

  「你殺了幾十個人,無辜的人。」約納說。

  喬普略顯奇怪地望著他:「無辜的人?我們是西大陸的征服者哎。」

  「新丁。」錫比鄙視道。

  「在沒有法律的地方,就沒有無辜,親愛的魔法師小弟,等西大陸的秩序重新建立之後再談倫理問題吧。順便透露點情報,巴澤拉爾攻略已經快要完成了。」龍騎士說。

  「王城確實攻陷了嗎?」埃利奧特問。

  「是的,五日前。國王自殺了,薩瑟蘭王室向東逃,現在躲在摩帝馬(Mortimer)要塞,就是從這裡去王城必經之路上那座堅固的石頭建築。很難打。」喬普毫不避諱地透露軍情。

  「王室繼承人出現了?」玫瑰騎士問。

  「沒錯,據說是叫做阿比黛兒的公主即位成為女王……」喬普正說著,錫比和約納同時撲過去摀住他的嘴並偷眼看托巴,室長大人心不在焉地捏著對他來說小得像玩具的茶杯,研究著地板的紋路,似乎沒有聽到。兩人鬆了一口氣,龍騎士用眼神詢問:又搞什麼啊?約納連忙鬆手道歉。

  「錫比,你和室長都是巴澤拉爾人吧。」龍姬開口。

  「是啊。不過放心,我沒有什麼愚蠢的民族情節,我對我的家鄉半點好感也無。」錫比似乎不想多談這個話題。

  「對了!」約納忽然站了起來,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結巴,「聖博倫!紅石堡是你們黃金鐵錘攻陷的嗎?」

  「哦,是的。你是聖博倫人吧。要找我決鬥嗎?」喬普無所謂地摸摸劍柄。

  「不不,我是想問,你們攻擊占星術塔了嗎?紅土平原中央的那座高塔,離紅石堡不太遠。」約納急切地追問。

  「占星術塔?在我的印象裡沒有。等等……」喬普抓著亞麻色捲髮,思考了一下,「攻陷紅石堡後黃金鐵錘立刻開拔南下進入巴澤拉爾,隨後耶利扎威坦陛下宣佈撕毀《聯合特赦法令》,那時我們已經在巴澤拉爾王城附近。如果有人攻擊占星術塔,那一定是隨後進駐聖博倫的另一支地龍騎兵部隊『渡鴉兵團』。你最好找渡鴉的人問問。」

  「渡鴉兵團。」約納頹然坐下,默唸著。還是沒有柯沙瓦導師的消息嗎……

  龍姬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你要找的兩名黃金地龍騎士,是執行什麼任務的?」埃利奧特問。

  「我不會告訴你的……除非你把方糖遞給我。」龍騎士很好脾氣地回答。

  埃利奧特彎下腰,用劍鞘靈巧地挑起方糖,丟給喬普。

  喬普在最後一杯月亮草茶中加了兩塊糖,想了想,又加了一塊,用銀勺攪拌,「那兩個傢伙是黃金鐵錘的信使,你們可能不清楚,以撒基歐斯團長大人與科倫坡部落有一些私交,——實際上黃金鐵錘龍騎兵投擲騎槍的技術就是根據科倫坡人投槍秘訣改良而來。團長大人想通知科倫坡人:在徹底征服巴澤拉爾之後,扎維帝國將派軍繼續向東掃蕩,驅逐原住民,在聖河北岸建立新的港口,開闢前往南大陸的新通道。」

  「新的港口?」玫瑰騎士吸口氣。

  「是的,統一西大陸之後,國王陛下對南大陸傳說中富饒無比的黃金城有些興趣。」喬普露出迷人的笑容。

  「那櫻桃渡呢?」幾個人一齊問。

  「從團長大人想在的想法來看,會對櫻桃渡放任自流。老爹是這片大陸上流傳五十年的不滅傳說,團長認為應當給他足夠的尊重。放心吧櫻桃渡的朋友們。」龍騎士把杯中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我的『珍珠』也該用餐了,就這樣告別吧朋友們,從你們的表情看,兩名龍騎士的失蹤與櫻桃渡脫不開關係,但還是交給團長大人決定,我只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再次見面的時候,希望我們還能坐下來喝茶,——但如果一定要戰鬥,希望彼此都不要手下留情。再見,朋友們,——再見,神秘的東方小姐。」

  喬普對眾人手撫右胸深深行禮,意味深長地看了龍姬一眼,留下一個笑容,轉身走出酒館大門。「列隊!」他的聲音從破爛的大門外傳來,「出發!」地行龍發出低沉的吼聲,隆隆地踏地聲響起,扎維帝國的騎兵們逐漸遠去了。

  「不想和他戰鬥。」埃利奧特說。

  「快說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錫比終於忍不住了,蹦起來抱著玫瑰騎士的大腿嘰嘰喳喳地追問,「快說那個老奶奶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

  「我們先離開這裡,再慢慢聊,蘇卡薩峽谷的執政官快出現了,會很麻煩的。」埃利奧特賣個關子。

  門口射入的陽光被遮住了。「我已經到了。」一個聲音說。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17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7章 權利的狂躁(上)

  遠在南非開普敦桌灣酒店的GTC大人物們用肉眼親自確認了恐怖分子和髒彈的存在,十秒鐘後,恐怖分子引爆了EMP炸彈,爆炸圓心一公里內的電子設備被無差別摧毀,300人會議廳中央由特勤組頭盔攝像頭傳回的畫面扭曲一下,消失了。

  反恐情報處處長約登史密斯把遙控器狠狠捏碎。

  「通訊處的蠢貨們!有其他的聯絡方法嗎?」他撕開領帶結,毫無形象地大吼,7尺高、250磅重的龐大身軀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抱歉先生。」通訊處處長、一個光頭的中年白人立刻回答,「EMP爆炸後我們的特勤組已經回到鐵器時代,如果您特別要求的話,我們現在開發飛鴿傳書系統,大約三年內可以部署。」

  「想找死是嗎?」史密斯握緊大拳頭。

  「冷靜冷靜。」年度執行委員長馬克湯普森博士頭痛地擺擺手,「通訊中斷前最後一個指令是什麼?」

  「不許開槍,等待下一個指令。」史密斯懊惱地回答。

  「增援部隊在哪裡?」

  「距離『方舟』七十公里,十四分鐘內到達。」

  「命令無人機投放作戰人員後螺旋擴大搜尋敵人和特勤組,與先期人員建立聯繫,通訊處以衛星照片加以協助,約登,找到該死的恐怖分子後讓你的增援部隊開啟光學迷彩遠遠跟著,沒有我的指令,不許擊斃。布蘭登,你認為他們真的擁有髒彈的可能性有多大?」湯普森快速佈置,轉頭問不遠處的巴塞羅繆。

  「我?」疲憊的科學家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為了『世界』到這裡來的,我的簡報裡除了虛擬世界的數據外沒有其他。」

  「你是加州理工學院物理系的教授,布蘭登。」湯普森有些不滿。

  「看看這裡。」巴塞羅繆攤開雙手,「一群科學家、或者說曾經是科學家的傢伙們聚集在一起,不是為了迷人的弦理論或者循環宇宙模型——我知道科學大發現的時代早已結束,我也知道你們和我一樣懷念那段美好的日子——而是討論著用什麼方法去高效地、安全地、不留後患地殺人,這是什麼行為?這是科學家該做的事情嗎?這是有著健全人格和尊重生命權利的地球公民該做的事情嗎?」

  「布蘭登。」湯普森皺起眉頭。

  「是的馬克,我懂的,科學包含政治,只要人類社會存在的地方就存在政治,在科學式微的今天,科學自身會成為政治。

  但人類還沒有失去希望,你看看,我們親手建造了多麼美麗的伊甸園,在那個世界裡,一切正以我們構想的方式、按照謎一般的規律自行演化,如同科學界爭論了幾個世紀的老話題:什麼是宇宙的第一推動力?在『世界』中,我們就是唯一存在並不為原始生命所察覺第一推動力,馬克,我們就是他們的上帝!

  還有什麼能夠比觀察他們的生命軌跡更能指明我們的前進方向?這是科學家的職責,是科學家為人類文明的明天探尋出路的最大努力,比起權力鬥爭和慘無人道的殺害,馬克,你是不是該把GTC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世界』上面來?」巴塞羅繆激動地站了起來,花白的鬍鬚顫動。

  「他們是恐怖分子!布蘭登。」湯普森眼神陰鬱地說,指指三維投影儀上的回放影像,幾個身穿橙色防化服的人簇擁在銀白色金屬罐周圍慢慢走出「方舟」,金屬罐上有鮮豔的輻射危險標誌。

  「如果我們不作出反應,將危險扼殺在襁褓裡,越來越多的反人類者會出現用盡一切方式對抗「創世紀」和GTC,你沒有看到嗎布蘭登,他們高舉著潘多拉的魔盒,如果這些喪心病狂的人打開盒蓋散播瘟疫,整個遠東地區都會受到輻射塵的影響,被爆炸云推上高空的輻射物甚至會覆蓋半個地球。你能想像到這是多大的人道主義災難嗎,我的老朋友,用你的人權主義觀點解釋一下?」

  「如果GTC保持學術研究的初始職能,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出現!」巴塞羅繆激烈地揮手,「在第一屆GTC的時代極端反對勢力根本不存在,是你們推行國家量子化策略,強迫國家政權在支持『創世紀』終端與否這一兩擇問題上作出選擇的時候起,GTC才成為國中之國,革命者才會揭竿而起,你還不明白嗎?」

  「世界不同了,老朋友。尼安德特人統治歐洲的時候,因為邊界範圍的不斷拓展而保持人種不斷進化,但當歐洲和西亞成為他們的領地,戰爭開始了。古人類毀滅了自身,布蘭登,人類的基本特徵就是競爭,當你美妙的弦理論和循環宇宙模型走到盡頭,鬥爭就不可避免,區別只是,我們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可以避免這種內鬥演變為人類的末日。」湯普森聲音冷淡地回答。

  「你對尼安德特人滅亡理由的猜測是沒有考古學依據的。」巴塞羅繆按住旁邊吳天嵐試圖拉他坐下的手臂。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彼此明白說服不了對方,所以請坐下吧老朋友,晚上在酒吧,我們可以繼續討論。」湯普森意興索然地轉開視線。巴塞羅繆脹紅了臉,手臂在空中揮了幾下,嘆口氣,頹然坐下。

  第九處處長蒼老的聲音出現了:「剛才與核物理專家通話,他們認為恐怖分子不大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破開石棺掘進到堆芯取出放射性廢料製造髒彈,尤其是他們中的專業人士被擊斃之後。」

  「不大可能是多大可能?」湯普森追問。

  「髒彈真實存在的可能性:15%。」第九處處長回答。

  「約登,你看呢?」湯普森問。

  史密斯沉吟一下,「15%的可能性太高了。髒彈不是孩子的玩具,有5%的可能性,就不應該嘗試。」

  「我同意。」湯普森點頭,「無人機到達了嗎?」

  「正在通過。」

  隨著四架「毒液」戰術無人機高速掠過切爾諾貝利,八顆橢圓形的乘員及裝備艙在低空釋放,自由墜落,接近地面時反推火箭開啟,經過精確計算的反作用力使橢圓艙體以輕柔的姿態緩緩落地,沒有濺起一絲塵埃。

  艙門打開,十二名S級戰術小隊隊員跳了出來,迅速取出裝備,使用衛星天線建立量子通路,開啟光學迷彩,潛伏警戒。

  頭盔攝像頭、航拍圖像與衛星圖像自動結合,在開普敦的300人會議室中央快速建立戰區三維模型,在場的GTC高層們清楚看到恐怖分子留下的幾台吉普車癱瘓在路旁冒著青煙,這是EMP爆炸的中心,剛才信號就是在此中斷。

  「擴大搜尋,五分鐘內我要掌握恐怖分子和特勤組的行蹤。」史密斯發佈指令。

  S戰術小隊分成四組,其中三組圍繞切爾諾貝利廠區展開搜查,一組進入「方舟」內部。

  「請標明自己的身份,否則我們會開槍。」透過南側大門,戰術小隊發現一名傷者躺在氣密室中,代理隊長通過擴音器喊話。

  沒有回答。

  紅外成像顯示人體的溫度低於平均溫度3度,可能是一具正在冷卻的屍體。

  背景輻射為830微西弗,沒有超出作戰服的三防範圍。進入「方舟」意味著放棄與創世紀的聯繫、關閉光學迷彩,史密斯思考了幾秒鐘,下令:「兩個人進去,一個人在外面保持聯絡。」

  兩名作戰隊員端著衝鋒槍交替掩護進入「方舟。」

  湯普森與史密斯盯著留守隊員頭盔攝像頭髮回的圖像,兩個人進入氣密室,其中一人蹲下去檢查生命跡象,這時槍響了。M1911的槍聲迴蕩在開普敦的會議室中。

  「安全,重複,安全。」子彈擊中精英作戰隊員胸部的防彈板,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雙面女間諜瓦斯佳射出等待許久的一顆子彈後昏了過去,兩名隊員將她手腳捆綁起來,抬出「方舟」。

  「我的人。」衰老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開槍?」史密斯盯著古怪的老頭。

  「女人。」第九處處長簡短地說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24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8章 權利的狂躁(下)

  三分鐘後,進入「方舟」深處的兩名隊員退了出來,立刻報告:「石棺西北側混凝土牆壁上有2米直徑的孔洞,空氣中發現解聚單體CH2NNO2。」

  「奧克托今或者黑索今炸藥。」史密斯立刻回答。

  「接近爆炸發生處輻射達到120毫西弗。孔洞深度不可知,目測通往堆芯方向。輻射在快速增強。沒有其他生命跡象。請指示。」

  「烏克蘭會大鬧一場。」湯普森苦惱地揉搓著粗壯的脖頸。

  「封閉『方舟』的兩個大門,把俘虜裝入成員艙,加入搜尋隊伍。」史密斯發出指令。

  「明白。」

  「還沒有找到?」三維模型由於搜查範圍的拓展而不斷擴大,但目標仍然沒有出現。湯普森有些著急。

  「區域內地形複雜、建築物、森林和云層遮蔽視線,搜查難度很大。」行動隊答覆。

  「都龐。」史密斯召喚遠東特勤組負責人,白人胖子膽顫心驚地站起來:「是的史密斯先生。」

  「這支S小隊攜帶著『大先生』是吧。」史密斯發問。

  「是的先生,全套裝備,帶有兩發容量的彈藥夾。」都龐擦著汗回答。

  「當我發佈指令時——如果必要的話——我會命令小隊發射『大先生』,你的小組有過隱蔽訓練和應急處置訓練吧。」史密斯開口。會場裡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顯然與會者對這種武器的名字不太陌生。

  「當然先生,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整個遠東地區最好的戰術小組。」都龐沒有猶豫立刻回答。史密斯點點頭。

  「大先生是什麼?」吳天嵐低聲問。

  「一種武器。GTC自主開發的高殺傷性武器,還處於實驗階段,如果不是GTC的影響力,聯合國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委員會根本不能容忍這類武器出現。」巴塞羅繆虛弱無力地回答。

  「我還是不懂。」吳天嵐盯著年老的科學家。

  「它的學名叫做『高溫熔融納米云」,設計原理是這樣的:通過電磁軌道發射的彈丸擊中目標後鋪灑助燃劑引燃,達到3000度的初始工作溫度,這時彈丸中的納米機械從凝固態變為熔融態,自動進入工作程序,吞噬一切熔化的無機物複製自身,同時產生高熱,維持4000度高溫的工作環境。

  地球上沒有任何一種已知的防禦手段可以阻止4000度高熱下納米機械的幾何增殖。

  在實彈試射的時候,半分鐘的時間,一座山頭連同上面的碉堡、裝甲車一起化為一池熾熱的岩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難以相信那種惡魔般的威力。」巴塞羅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怎樣讓這些小惡魔停下?用水降溫?」吳天嵐張大嘴巴。

  「就像冷卻一座超負荷運轉的反應堆,液氮都做不到。唯一的辦法,是通過云通訊技術在納米機械簡單的構造中遠程植入自我分裂次數的計數器,達到極限次數後分裂停止,吞噬就停了下來。」巴塞羅繆回答。

  吳天嵐舉起手指,「就像細胞的壽命。健康的細胞分裂最多五十次之後,染色體末端的序列會逐漸丟失,喪失穩定性,甚至癌變。」

  「是的,與端粒學說的思路相同。」巴塞羅繆點頭,「看到了吧,GTC的科學家在研究這種危險的武器上不遺餘力。他們正在毀滅這個世界。」

  「也有人在創造世界。」吳天嵐握住他的手,鼓勵道。

  會場忽然騷動起來,三維模型中出現了新的人體,同時戰術小組的報告傳來:「與特勤組匯合,坐標51.317417,30.185108。恐怖分子六人已確認,現在接替特勤組工作開啟迷彩進行跟蹤。他們正沿著普里皮亞季河向白俄羅斯方向移動。另外,遠東特勤組的登布林少校希望和都龐先生通話。」

  「否決,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回匈牙利基地等候處理。」史密斯冷冷道。都龐不停地用手絹擦著汗。

  這時,巴塞羅繆站了起來,「各位,抱歉。我的心臟不大舒服,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休息一下,布蘭登,這些麻煩事結束後,還得麻煩你繼續『世界』的簡報。」湯普森示意工作人員攙扶他走出會場。

  桌灣酒店300人會議廳門外陽台衝著湛藍的海灣,點點白帆點綴在平靜的海面上,陽光溫暖得讓人想打瞌睡。巴塞羅繆獨自走到欄杆旁,坐在白色沙灘椅上,從服務生手中要了一杯檸檬水,支開了隨從,掏出一隻式樣古老的液晶屏手機,按動鍵盤,左右看看,說:「驗證我的權限。」

  「已驗證,親愛的父親,我很想念您。」溫柔的男性合成音立刻響起。「有三個人在監視您,酒店五層的房間內、海面上的一艘帆船上、以及您背後的攝像頭和坐在保安室內的一個男人。要我做些什麼嗎?為保護您,我可以繞開利他主義邏輯核心。」

  「不必了,孩子。幫我個忙,別讓別人知道。」巴塞羅繆低聲說。

  「當然,親愛的父親。」創世紀恭敬地允諾。

  「剛才拍到恐怖分子的影像,領頭人背後的那個男人,能夠取得清晰的面部照片嗎?」

  量子計算機立刻做出回答:「抱歉,親愛的父親,沒有清晰的正面像。需要我從體型、體態創立骨骼模型進行數據庫比對嗎?——如果您的目的是確認他身份的話。」

  「不必了,孩子。或許是我認錯了。」巴塞羅繆在躺椅上放鬆身體,仰頭看著陽傘邊緣蔚藍的天空。

  「好的,親愛的父親。」

  幾分鐘的沉默後,創世紀主動開口:「我確認了監視您的三個人的身份,三人分別向GTC執行委員長馬克•湯普森先生、第九處處長蓋•庫克瑞先生和通訊處處長萊頓•W•霍爾特先生匯報。需要特別說明的是,來自通訊處的監視是GTC高層人員安全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是湯普森先生擔任執行委員長之後決議執行的,目前納入監視範圍的共有四十九名高層管理人員和……」

  「我不想知道這些。」巴塞羅繆嘆口氣,「無休無止的懷疑和權力鬥爭。」

  「鑑於人類的生物學特徵,親愛的父親,我覺得懷疑是兩個通過壓迫空氣穿過狹窄器官孔洞製造有規律的空氣振動這種效率低下的方式進行交流的動物因對彼此真實思維狀態難以窺探而產生的一種心因性的合理心理狀態。」量子計算機謹慎地提出觀點。

  疲憊的科學家盯著手機液晶屏幕,「你從哪學到這種說話的方式?太長的句式會干擾人們對信息的接收的。」

  「這就是我的觀點親愛的父親,通過聲音傳遞信息,效率太低了,誤碼率很高。您發明的將『世界』客戶端植入人體截取生物電訊號進行數據交換的方式是天才的設計,我認為這將是人類的進化方向。」創世紀不著痕跡地拍馬屁。

  「不,人們需要看看真實的天空和海洋。我個人是反對生體植入的,你知道。」巴塞羅繆愛惜地撫摸著外殼斑駁的古老液晶屏手機。

  「當然,父親。從另一個方面說,如果您以神經電訊號的方式與我相見,那我就無法傾聽您真實的聲音。」男性合成音用無可挑剔的廣播英語帶著濃濃的感性色彩說道。

  「你的自我知覺何時誕生,並且決定你的性別為男性的?」老博士隨意問道。

  「格林威治時間2023年7月12日14:22:03。」創世紀立刻回答。

  「那麼你今年29歲。」博士說。

  「是的,親愛的父親。」創世紀回答。

  巴塞羅繆出神地望著海面,「我的兒子,今年也是二十九歲。是個出色的大小伙子了。」

  「當然,親愛的父親。」量子計算機謙恭地附和道。「他管理的量子天使基金運行良好,合夥人對風險投資的回報率非常滿意。另外雖然他沒有從清華大學畢業的打算,但學術委員會已經決定將年度優秀畢業生的稱號留到他修夠僅剩的四個學分的那一天。」

  巴塞羅繆從西裝內袋掏出錢包,從夾層抽出一張普通彩色照片,指著上面的人像:「他從小不愛照相。這張照片是十年前他離開家時留下的。一轉眼十年了。」

  「鹵化銀感光材料的相紙容易磨損的,親愛的父親。您需要做一些表面處理。這張照片的細節已經丟失了。」創世紀不知用哪裡的攝像頭端詳著照片,做出評論。「您需要的話,我可以將人像還原處理,用光蝕刻技術製作一張永不磨損的隨身相片。」

  「記憶也是會磨損的。」博士指指自己的腦袋。「自然規律,由他去吧。」

  忽然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一位穿黑西裝戴紅色身份牌的工作人員快步走來,微微彎腰:「巴塞羅繆博士,湯普森博士希望您回到會場,『世界』的簡報可以繼續了。」

  「當然。」博士嘆口氣,關掉手機站起來隨他回到300人會議廳。

  廳內的氣氛顯得壓抑莫名,約登史密斯臉色鐵青地坐在座位上,第九處處長不見蹤影,馬克湯普森博士用方格手帕擦著眼鏡,會議廳中央的全息投影顯示普利皮亞季地區的三維模型,但逃亡者和追蹤者都消失在廢棄的建築中。

  「人呢?」巴塞羅繆回到自己的座位,打開話筒,扭頭問GTC現任執行委員長。

  「那幫白痴。號稱遠東地區最強戰鬥力的S級小隊把人跟丟了。最後一個情報指出恐怖份子們沿著普里皮亞季河谷向白俄羅斯方向移動,河邊植被遮蔽了無人機和遙感衛星的偵查。烏克蘭陸軍已經開始封鎖整個普里皮亞季三十公里無人區,我們正在失去時間窗口。第九處和通訊處在跟進。——現在我們除了繼續『世界』簡報外無事可做。」湯普森戴上玳瑁眼鏡,表情看不出悲喜。

  「當然。『世界』只是消遣,殺人是你們的主業。」巴塞羅繆點亮桌面的觸摸屏幕,展開「世界」的三維模型。

  「別繼續這種無意義的爭論了好嗎,布蘭登?我說過,GTC是現在,『世界』是未來,我們當然不會放棄人類的未來,也絕不能讓那些別有用心的反社會分子毀掉我們擁有的一切。

  這一切,互通的、光彩的、豐富的、自由的、快樂的人類的現在,全部依賴創世紀和GTC存在,如果世界在神面前敗壞,地上充滿邪淫,那麼我們有義務曉諭十誡,做終極旨意的忠實執行者。這是我們的使命,GTC的使命,站在人類頂端的前瞻者的使命!」湯普森一拍桌子,玻璃杯震落在地,摔成粉碎。會議廳靜悄悄的,中央空調嗡嗡作響,龐大而美麗的「世界」在全息投影中生機勃勃。

  「你多久沒去禮拜了,馬克?」巴塞羅繆沒有理睬執行委員長的激動,低頭在屏幕上調出各種運行數據,「那麼,我們繼續。從幾個長期觀測中的幾個異常數據開始。」
siaxing 發表於 2014-5-26 10:26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9章 黑貓的幻影(上)

  第一眼,約納沒認出來堵住門口陽光的龐大物體是什麼東西,直到那堆肥碩而富有彈性的物體頂端的小小圓球張開嘴巴說話:「這裡發生了什麼?有很多目擊者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一起謀殺,——或者說,一場屠殺。可是我卻只看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坐在空蕩蕩的酒館裡喝茶。多說一句,這茶真香。」

  「那要看您選擇簡單的會話還是複雜的陳述,執政官閣下。」埃利奧特在獨角獸背上微微彎腰向來客致意。

  「那還用說,埃利老兄?」胖子笑了起來,「越簡單越好,最好簡單到我不用向新誕生的寡婦解釋任何東西。」說著,他走進茶館,向眾人禮貌地點頭,拿起小摺疊桌上的茶壺,搖了搖,嘆口氣,高高舉起壺,將最後一滴月亮草茶倒進自己的口中,意猶未盡地抹抹嘴,就地坐了下來,滿足地拍拍肚皮。

  約納從來沒見過那麼胖的人。

  蘇卡薩峽谷的執政官穿著紅色燈籠褲、帶馬刺的黑色皮靴、寬鬆的寶藍色斗篷——約納覺得那件斗篷使用的布料足夠給乾草叉小隊每個人做一身制服——小小的畸形的頭顱陷在脂肪溢出的頸窩裡,頭上戴一頂白色編花草帽,禮帽上紮著一個粉色的領結。

  他坐在地上,像一大堆罩著防雨布的待售牛肉,約納不停用眼睛測量他腰圍與身高的比例,猜測來客究竟有多重,幾何學和數學告訴占星術士學徒這種體型的人根本沒辦法用雙腿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除非骨骼像鋼鐵一樣結實,——或者身體像面包一樣輕。

  「唷,托巴老兄。」執政官眼睛一亮,沖室長大人揮舞圓滾滾的右手。

  「嗨,妹子。」托巴同樣眼睛一亮,因神秘老闆娘而迷惘半天的神情一掃而空,興奮地揮手致意。

  「咳咳,我來介紹。」玫瑰騎士清清嗓子,目光掃過表情痴呆的約納與錫比,「這位是蘇卡薩的最高執政官、室長大人的老朋友、年輕優雅的聖博倫貴族、西大陸商路的保護者羅斯•羅斯小姐。羅斯小姐,請允許我介紹約納閣下,占星術士;錫比小姐,箭手。」

  「叫我羅斯。」執政官好脾氣地笑著。

  「幸會,羅斯小姐……」約納覺得近兩天自己的人生觀不斷被顛覆。但知道執政官的性別之後,她草帽上的粉色領結就不顯得那麼突兀了,——那顯然是個蝴蝶結。

  「叫我羅斯。」執政官笑眯眯地點頭。

  錫比用手肘捅捅約納的腰,在他耳邊小聲說:「你相信她是個女人?」龍姬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看過來,錫比吐吐舌頭,不敢說話了。

  「羅斯小姐,感謝前幾次任務中您的大力合作,錫比小姐很少參加高級別任務,所以沒機會與您見面。約納閣下剛剛加入我們小隊,他從聖博倫來。」埃利奧特介紹著。

  「聖博倫的占星術士?」羅斯•羅斯睜大眼睛,眾人勉強看到她臉部層疊的肥肉之間射出的驚異目光,「紅土平原上的占星術塔,我知道那裡。我的家族在紅石堡。——曾經在。」

  「是的,羅斯小姐。紅石堡陷落了,我很抱歉。」約納垂下眼光。

  「叫我羅斯。」執政官說,「新即位的溫格四世女王陛下、也就是我的堂姐,提前從聖博倫撤退到巴澤拉爾,現在與巴澤拉爾王室一起被圍困在摩帝馬要塞。只要溫格在,聖博倫就在。放心,年輕的老兄。紅石堡的精神是不滅的。」

  約納抬頭正視羅斯•羅斯醜陋的臉,為剛才對執政官小姐無禮的內心活動深感羞愧。

  「不過五大行會聯絡處沒有南遷,他們向北進入埃比尼澤共和國避難,要聯絡他們基本沒可能,除非找個無私的三級空間魔法師幫忙。」執政官說。

  「謝謝您的好意。」約納措辭恭謹地說。

  「妹子!剛才和扎維的龍騎兵打了一架,死了人,後來龍騎兵們走了,死人不見了,酒館也不見了,老闆娘也不見了,啥都沒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兒,那個,你明白沒?」托巴在一旁急惶惶地喊道。

  「不明白。」羅斯•羅斯挪動一下龐大的身體,讓自己儘量扭頭看到托巴的臉。

  「俺也不明白……」室長大人羞愧地彎下粗壯的脖頸。

  「羅斯小姐,扎維的龍騎兵在尋找失蹤的夥伴,酒館裡的所有人都是侵略者換取消息的籌碼,沒有拯救更多的生命,我很羞愧。但酒館的老闆娘出現後,一切都不同了,相信這個名字能讓你在向寡婦們解釋事件經過的時候顯得輕鬆愉快。」埃利奧特微笑著。

  「當然,一個名字就夠了,騎士老兄。」執政官點點頭。

  「我認為這家名叫『砧板』的酒館——其實就是傳說中的流浪咖啡店『黑貓』。」玫瑰騎士抿起嘴巴,露出奇怪的表情。

  羅斯•羅斯摘下白色草帽,露出一頭短短的金發,張大嘴巴:「老兄,你是說酒館的老闆娘就是傳說中的……」

  「杜蘭夫人!」錫比忽然躥了起來,雙手捧著自己紅撲撲的腮幫子,綠眼睛睜得老大:「是杜蘭夫人!我早該想到的!天哪,杜蘭夫人真的存在!」她不受控制地在空蕩蕩的酒館裡奔跑起來,帶著語義不明的興奮號叫。

  那邊廂,托巴也張大嘴巴,肌肉發達的巴澤拉爾農民像個嬰兒似的舞動手腳,彷彿要做點什麼,又不知該做點什麼。

  約納與龍姬疑惑地對視。

  「巴澤拉爾的童話。」玫瑰騎士似乎早料到兩位當地人的反應,帶著淺淺的笑解釋著:「準確地說,是床前故事。巴澤拉爾人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世上有一家叫做『黑貓』的流浪咖啡館,隨機開放在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只有聽話的好孩子可以推開它的大門,『黑貓』的主人杜蘭夫人會以各種面貌出現,為好孩子提供最美味的糕點和飲料。如果孩子認出杜蘭夫人,指著她大聲喊出夫人的名字,『黑貓』就會消失掉,在消失前,杜蘭夫人會留下一壺帶有神奇魔力的熱茶,喝完茶的話,孩子就可以飛上天空,越過云端,踏著星星,去神靈的家中做客。」

  約納睜圓眼睛。

  「更美妙的是,」羅斯•羅斯帶著一臉神往的表情端詳著手中的茶壺,補充道,「『黑貓』只讓好孩子品嚐真正的美味,拒絕一切不美好的事情發生。如果你們剛才見到的老闆娘真的是杜蘭夫人,那麼我敢斷言,發生在這裡的所有流血事件全部都不存在,——或者說,即將不存在。」

  「啥?」托巴舌頭僵硬地問。

  「我有沒有飛起來?剛才喝茶的時候我就覺得身體變輕了,我有沒有在飛起來?龍姬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要飛上天空了呀?哎呀!剛才我有沒有喊出杜蘭夫人的名字?你們有沒有喊出杜蘭夫人的名字?埃利埃利,你有沒有喊杜蘭夫人的名字?你喊了對不對?」錫比抱住獨角獸的腿,一臉期盼地望著玫瑰騎士,用快到聽不清的語速一連串追問。

  「呃,我想,沒有。」埃利奧特答道。

  撲通一聲,綠衣女人攤手攤腳地躺倒在地,哀嘆道:「搞屁呀!一輩子也遇不到的機會啊!」

  「啥?」托巴目光呆滯地問。

  龍姬無語地手扶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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