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20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8 22:34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反擊

               
        面對亞烈苦柰爾還算不錯的謀略,起碼比其它諸國要強一些,問題是徐灝和四千遼東軍絲毫不懼,可笑錫蘭人在明朝軍隊面前班門弄斧。

        想當年鄭村壩決戰,這裡大部分人都追隨燕王以八萬人大破朝廷的五十萬大軍,此後在徐灝的率領下連戰連捷,從北平一直打到了金陵,逆境順境無不經歷過,就算手中沒有火器,憑藉刀劍自信也能以一敵十。

        此刻徐灝和歷史上的鄭和一樣對自己的部下充滿信心,四萬錫蘭兵絕對不是沐皙的對手,別說還有一萬士氣衝天的近衛軍,即使船上的水手等任何一人都能拿起武器作戰,船上有著充足的火槍火炮和彈藥。

        徐灝決定直搗黃龍,問清了王城的道路,留下一千人守護戰馬輜重,明軍繞過前方的埋伏從山路疾行。

        太陽已經落山,夜晚不許照明,這時西方天邊翻滾著幾朵紅云,像龍又像蛟,蛟盤龍舞互相在慢慢接近,儼如彼此即將展開一場爭鬥。

        隊伍大踏步的向前,山上靜悄悄的沒了歌聲,沒了鼓樂,戰士們神色堅毅,靠著雙腳在叢林中披荊斬棘,熱帶叢草又稠密又高大,往往前隊走了進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人影了,只能通過一個個彩色戰旗在草海大步前進。

        夜色漸漸籠罩著高山,一輪巨大的紅色月亮打地平線緩緩升起,云朵時而遮掩住了月光,就像一盞在風中搖曳點亮的燈籠,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徐灝喘了口氣,拒絕騎馬選擇和兄弟們同甘苦,足足走了兩個時辰的路,午夜過後山腳下撲入眼簾的,是在那黯淡的蒼穹背後。清晰的顯現出一團黑色的巨大的物體輪廓,那就是錫蘭王城科達的城牆。

        徐灝蹲下來發出命令,二百斥候披上了綠草藉著夜色,一隊一隊謹慎地悄悄地接近了城牆,就像是一群遼東之狼,又像是一群夜鳥,悄無聲息。

        一聲可怕的爆炸聲在夜裡迴蕩,城門被炸得四分五裂,徐灝起身率領所有人進攻。

        錫蘭軍隊已然傾巢而出,王城只留下了數千守軍。被明軍的火槍打得措手不及,一個照面就被打死了數十人。

        三千全副武裝的明軍蜂擁而入,可憐亞烈苦柰爾還在宮裡摟著美人做美夢呢,外面激戰片刻,守軍就被打的丟盔卸甲,數百人命喪黃泉。

        宮門被爆開,徐灝手持短槍大步走進去,身後砰砰射擊,慌忙跑出來的衛士倒在了血泊裡。

        很快亞烈苦奈爾好似死狗一樣的被拖了過來。大聲說著聽不懂的饒命之言,徐灝照著他臉上狠狠踹了一腳,看了看奢華的王宮和瑟瑟發抖的異族美人,揮手道:「搶!」

        一聲令下。兄弟們嗷嗷叫的衝進宮殿,見人就殺見女人就糟蹋,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撬下來。

        整個王城立時陷入了一場浩劫中,明軍四處燒殺放火。王公貴族被紛紛拖出來綁上,為了換得一大筆贖金才保得了性命,家奴衛士們則慘遭屠戮。妻女大多被就地凌辱,多座宅院被一把火夷為了平地。

        不料錫蘭百姓很快把王城陷落的噩耗迅速傳播出去,傷亡慘重的錫蘭軍急忙連夜回軍勤王,沐皙見狀派出五千人馳援。

        第二天黎明時分,匯聚在王城下的數萬軍隊開始強攻,徐灝指揮部下殊死還擊,憑藉地形暫時立於不敗之地。

        問題是陸續趕來的軍隊太多了,城內還有十數萬百姓,徐灝捏著手中的寶塔,裡面有一顆佛教聖物,傳說中釋迦摩尼的大板牙。

        激戰了兩天兩夜,眼看彈盡糧絕了,徐灝讓兄弟們押著一干貴族做肉盾,高舉佛牙聖物,加上城外明軍的瘋狂進攻,所到之處大多數錫蘭人無不恭恭敬敬的退讓,偶然有些渾人衝上來,噼啪幾聲槍響。

        明軍火槍的巨大威力在錫蘭人看來無疑是佛祖顯靈,百姓神色驚恐的雙手合什,兩軍匯合緩緩向後退去。

        怎麼說和錫蘭人民沒有歷史上的宿怨,徐灝很看重全民信佛的僧伽羅人,所以沒有傷及太多無辜,再怎麼也比信仰綠教和印度教的強。

        一路且戰且退,黃昏時終於順利返回港口,全軍沒有受到太大的傷亡,信佛的錫蘭軍沒有使用毒藥的習慣,皮肉之傷算不得什麼。

        明軍一舉攻破王城,擒國君,獲佛牙,殺死了兩萬士兵,使得錫蘭舉國震動。問題是國主先設下毒計攻擊明人,有錯在先,自知理虧的錫蘭人都擔心明朝皇帝派大軍前來滅國。

        徐灝當即顯示大明天恩浩蕩,把一干貴族以及女眷當眾釋放,選了一個名聲不錯的宗室波羅迦羅摩巴忽暫且管理國家,把亞烈苦柰爾送往京城,聽候皇帝裁決。

        後來錫蘭百姓得知大明天子包容四海,斥責了亞烈苦柰爾一頓後,只是廢除了他的王位,將人釋放回國,連同至寶佛牙也一併歸還,傳諭徐灝冊封波羅伽羅摩巴忽為國王,從此錫蘭人民感恩戴德,成為大明的小夥伴,大家還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

        徐灝支持波羅伽羅摩巴忽趕走北方泰米爾人,此人本是斯里蘭卡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明君,上任後勵精圖治,尊佛勤政,把個錫蘭治理的井井有條,在明朝加勒港總督的協助下,先後征服了整個錫蘭島,成為抵抗伊斯蘭教的一道屏障。

        和中國一衣帶血的是倭國,而與錫蘭國一衣帶水的是天竺,經過襲擊之事,徐灝不得不慎重的對待接下來的行程,這個世界說到底永遠是弱肉強食,如果不是憑藉勇猛善戰的將士們,或許連骨頭渣子都沒了,航海貿易果然是高風險高回報的行業。

        印度次大陸包括後世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和尼泊爾等大部分地區,其地東、西、南三面環海,北部橫亙著萬年不化的世界屋脊喜馬拉雅等一系列連綿山脈。

        自成一體的遼闊大陸,內部河流縱橫,氣候濕潤,是地球上最適宜耕種的環境,不但擁有比中國還要多的耕地面積。三面環海又給予了得天獨厚的的海上貿易優勢。

        沐浴在上天厚愛的印度次大陸,孕育出了四大文明之一,古印度人在印度河流域發展處了璀璨的城市文明,也把佛教文化傳播到了中土,兩國在很早的時期就有了密切交流。

        可是古印度文明隨著白種的雅利安人從伊朗高原大舉遷徙,文明隨之終結了,如果不是在中國保留著玄奘等人的經文著作,印度人恐怕連自己的歷史都一無所知了。

        最奇特的就是雅利安人創造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種姓隔離制度,所謂「種姓」一詞,印度文的意思是指「顏色」。也就是說根據人的膚色來劃分等級。

        膚色越黑人越慘,即使到了現代,如果想罵人就儘管衝著印度人來一句你真黑就行了,保管對方就像是挖了他家祖墳一樣大怒。

        千年以來,白種雅利安征服者是地位最高的婆羅門,即宗教貴族;剎帝利即世族貴族階級,雅利安人強暴了印度平民,產生的混血人種為吠舍,即自由民。

        而當年的主人達羅毗荼人淪為勞苦大眾的首陀羅階級。更慘者甚至被打入視同牲畜、不可觸碰的賤民集團。不同等級之間壁壘森嚴,高等級者享受一切,卑賤者世世代代不得翻身,高低等級間甚至吃飯、喝水都不能在一起。越級通婚者更是殺無赦。

        如此變態的制度竟然在印度實行了數千年之久,徐灝來自的後世還是那德性,基本沒怎麼變過。

        元朝征服中國也實行了「人分四等」的種族歧視政策,結果勉強維持了七八十年。就被高唱軍歌的紅巾軍給打的險些滅族。

        中國曆朝歷代每年都有陳勝吳廣之輩高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此乃中國傳統敬鬼神而遠之的宗教態度所致,活不下去我就造反。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哪怕是基督教、伊斯蘭教和猶太教也只是歧視外人,教眾之間相對還算平等,唯有印度人太過奇葩,竟然深信不疑婆羅門是天神用嘴吹出來的,用手打了打飛機弄出來了剎帝利,用大腿製成了吠舍,首陀羅是用臭腳丫子摳出來的,至於賤民連個屁都不是,不服去找無數神仙們去理論吧,老老實實的接受被壓迫的命運下輩子或許有轉機。

        大抵凡事有利就有弊,上層貴族利用階級矛盾和神話理論牢牢統治著下層階級,雖然保障了統治者的地位,卻也讓整個社會嚴重分化對立,即使安於現狀不造反,那你也別想指望老百姓賣命。

        所以印度是一盤散沙,一旦有新的外族入侵,只有既得利益者幫著婆羅門和剎帝利進行抵抗,廣大的低等種姓是絕對不會當炮灰的,反正也是窩窩囊囊的活一輩子,換誰當主子不一樣?

        所以印度的歷史就是一部被征服的歷史,波斯人、月氏人、馬其頓人、突厥人、蒙古人、英國人輪番入住坐莊,幾千年間只有一個本土大一統王朝,孔雀王朝。

        孔雀王朝阿育王正是因為受到尼泊爾的佛教所影響,毅然決定移風易俗,印度教鼓吹眾生生來不平等,而佛教則提倡眾生一概平等,正所謂大破方能大立。

        遺憾的是阿育王去世後,孔雀帝國很快分崩離析,佛教也被印度教殘酷報復,等伊斯蘭突厥人大舉入侵印度北方,殘存的佛教力量都被摧毀殆盡,連玄奘法師取經的那爛陀寺也被一把火燒成了廢墟,後世的印度基本已經沒有佛教的影響力了。

        不過印度人也不是不懂得變通,佛教讓統治階級認識到了不能一成不變,戰亂也使得老牌雅利安人元氣大傷,就把達羅毗荼人的上層人士也升為婆羅門或剎帝利,大家同享天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9 22:52
第四百四十章 返航
       
       
    現今印度北方受到帖木兒汗國的侵略,國都德里被佔領,屠殺了十萬戰俘。原先的德里蘇丹國分裂成大大小小數十個邦國,非常的混亂。而南方一樣邦國林立,但相比北方的戰亂要平靜許多,其中位於印度西南海濱的古裡王國就像是個世外桃源,依山面海,良港眾多,盛產特色紡織品和胡椒等。

    古裡國王對大明艦隊展現出了極大的誠意,為大明天子獻上了一條五十兩黃金抽絲編制,鑲嵌了無數寶石的華麗腰帶。

    姚廣孝親自頒發詔書和金印,在王城豎立石碑曰:「其國去中國十萬餘里,民物咸若,熙嗥同風,刻石於茲,永示萬世。」

    隨著古裡奉中國為宗主國,只要大明的勢力能深入印度洋一天,不再擔心遭到外敵入侵,很快在徐灝的操作下,古裡和錫蘭結成了盟邦。

    明人在印度可以暢通無阻,船隊計劃在港口停留數月,大批隨之而來的商人歡天喜地,上岸和當地人討價還價,滿載貨物可以啟程返回家園了。

    為了保護商船,徐灝分出百艘戰艦護航,會一直護送船隊抵達佔城。

    古裡的風俗有別於其他印度邦國,大概是自古以來就是國際商貿樞紐的原因,風氣較為開放包容,幾代國王也是有為的君主,隨處可見阿拉怕商人和波斯人,是個文化非常多元,風景優美宜人的國度。

    印度人的和善溫順令徐灝不禁想起了後世,如果計劃周詳的話,或許應該不難在征服了婆羅門和剎帝利後,進而聯合兩大階級共同統治整個印度,一如所有的征服者。

    當然徐灝僅僅是想想而已,他從來沒有建立帝國的野心。船隊招收了一些熟悉西洋民情商訊的古裡人加入,派出一支船隊北上尋訪印度東部恆河三角洲的商業名城加爾各答,很遺憾的是因戰亂等原因。有著千年歷史的加爾各答已經不復往日繁華,成為了一片廢墟。

    倒是在附近發現了一個新生港口,帶回來當地特產三筋樹葉和甘松油,上等的棉布和珍珠等貨物,用瓷器等換回來滿滿一船的金幣。

    返回時在一個港灣遇到了當地部落,生性野蠻好戰,用絲綢討好了酋長後,換回了珍珠玳瑁以及大批象牙。

    一船船滿載著藍寶石和明珠、各色寶石、珍貴香料、天然玻璃、銅錫鉛等商品的商船陸續啟程返回中國。

    順著海岸線南下兩百公里,是一個名叫柯枝國的古國,擁有不亞於古裡港的繁華。地形非常特殊,港口裡面地廣水深,外圍有許多小島環繞,是天然易守難攻的深水良港。

    自古以來,不同語言膚色和信仰的外國商人在各個小島上安營紮寨,明朝龐大艦隊的到來,給這個見慣了外國商船的城市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其中有一個名叫康丁的威尼斯商人跑來非要加入船隊不可。

    徐灝不知這傢伙在歷史上學成歸國,把航海圖獻給了立志遠航的葡萄牙國王。對探明全世界起到了一定作用。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會阻止,從歐洲通往中國的航線,早在東漢年間即已經被阿拉伯人探明,沒什麼可隱瞞的。

    船員們閒來無事把多人協同操縱的大型漁網傳授給了當地漁民。這令柯枝國的捕魚業笑傲整個印度,為了紀念此事,後世印度旅遊局打造了金字招牌,寫著大約在公元十五世紀初。中國人把這種漁網帶到了本地。

    柯枝國和中國的淵源很深,唐宋時期就已經到中國納貢,是個比古裡國還要親明的國家。遍佈全國的江河湖泊,河道縱橫提供了便利的水路交通,氣候四季如春,溫差甚微。

    椰子是本國的最大特產,有椰子之國的美譽。從柯枝國再往上徐灝推測很可能是後世印度第一大港的孟買了,因為嚮導描述群島上有一些古老建築,可能就是象島石窟。

    五十年前,孟買被信仰伊斯蘭教的古吉特拉王國佔領,也就是說徐灝即將踏上阿拉怕世界。

    不過徐灝突然下令船隊停止前進,因為收集到的消息顯示,繼續走下去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此時的歐洲各個方面都遠遜於西亞人,還處於矇昧的中世紀,十字軍東征的騎士們只會一味的正面豬突,完全不是奧斯曼突厥人的對手,而奧斯曼近年敗給了帖木兒韃靼人,韃靼人的宗主蒙元完敗給了明朝,雖說證明不了什麼,總之每當中國再一次強勢崛起的時候,遊牧民族被迫往西方大規模的遷徙,波浪一般的迫使各族也跟著往西逃難,連帶著歐洲各國最終就會倒了大黴。

    帖木兒把奧斯曼一分為四,也就是說,未來起碼五十年之內,威尼斯商人還可以抵達印度。

    真正的東西交流得等一百年文藝復興之後了,而且歐洲和中東世界實在是距離中國太遠,儘管徐灝很想去歐洲旅行一圈,但現實是他不能不返航了。

    原來商人從國內帶來了噩耗,徐太后於七月初四在金陵病逝,身為子侄徐灝必須得馬上啟程回國奔喪。

    帶著一絲遺憾回到闊別一年多的家園,祭奠了姑姑後,徐灝選擇在家休養一段時日,閉門謝客。

    這令為了北方心神不寧的朱高熾甚是不樂,也知徐灝避世的一片苦心,無計奈何。

    紅葉生了個兒子,已經隨喜當爹的沐皙返回福建泉州,沐夫人帶著凝雪等人也回到了京城。

    祝伯青和江登云等人順利考中舉人,王驥準備出仕做官了,表姐蕭雨瀅經過刑部斷案,最終無罪釋放,如今和舅媽梅氏居住在蕭家村。

    這一日,徐灝給兒子徐燁在家設宴過生日,面對自己的女人們不免心生愧疚,笑道:「我打算尋個偏僻地方移居,蓋此一去,終此一生,閒遊田野,不復返此塵世矣。」

    徐妙錦不悅道:「此舉實在無趣。古語云:「小亂避自鄉,大亂避自城」。兵荒馬亂之時,村莊百姓尚知道要聚在大去處抱團生存呢。如今陛下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無烽火之驚,無夜吠之犬,卻如何忽然動此等村野之雅愛,又言語決絕如此?」

    其實徐灝只是一時感慨,海航了一年多,整個人的心胸似乎變得更加開闊了。而航行大海看似浪漫熱血,實則絕對是最惡劣艱苦的工作之一,枯燥的海上生活,飲水都是餿的,爛菜葉是最美味的食物。

    這還是生活條件最完善的明朝龐大艦隊,可想而知小艦隊的痛苦,大航海時期,死於各種疾病的船員比例高達百分之四十。

    徐灝有意逗逗對方,笑道:「正是趁此太平無事之秋。我才想遷居村野。如果犬吠月影,烽煙報警之秋,欲為綠野田翁,豈可得乎?」

    沐凝雪笑吟吟的道:「所謂爭名於朝。爭利於市。夫君不喜爭名也不喜爭利,我倒覺得甘美無如躬耕之粟,溫暖無如自織之布。況且我夫婦素來不喜喧鬧,但願高臥安居。可這在家裡雖然能杜門辭客。可是喧笑之聲擾人清夢,往來應酬真真太多了,片刻都不得空閒。豈得攜仙遨遊於泉林,信步壁間之畫中悠哉?」

    成了老閨女的徐翠柳有感於閒言碎語,立時心生嚮往道:「嫂子一定要帶上我,這家裡實在不是清靜之地。」

    徐妙錦無語的道:「真服了你們夫婦,乾脆明日都搬到稻香村好了,不要任何人打擾你們,好生閒云野鶴去吧。」

    「要得,就這麼定了。」徐灝哈哈一笑,把兒子舉起來遞給了奶娘。

    次日徐灝果然和妻子一起搬到了稻香村,勉強合了夫妻倆閒云野鶴之心,謝絕一切凡塵瑣事,自由安閒度日,看上去勝似那得道仙人。

    徐灝親自用木頭築成了一樓,用鵝軟石點綴小道,架了一座小木橋,栽花種樹撒播種子,每天和兒子嬉戲,夜晚夫婦二人散步談心。

    過了數十日,徐灝清晨起來,點視了自家院落,飯後登山席地而坐,吟道:「籬門外有十畝田,柵欄下逝一水灣;歸就午餐雞鳴時,不勞婦女肩荷擔。

    窗通院外四下觀,垂楊綠草在眼前;掀幕視彼農夫勵,教讀兒女亦不耽。」

    話音剛落,有一宮裝女子出現在對面,徐灝對她視而不見,繼續低吟幾遍,一時間覺得心曠神怡。

    那容貌秀麗的女子半跪在草地上,低聲道:「啟稟大人,徐汶勾結齊王意圖謀反;漢王趙王借守孝滯留京城,吐蕃高僧進宮傳授給陛下一些妙法,最近宮裡多了些朝鮮進貢來的美女,海外又進獻了波斯麗人,使得陛下不知節制身子骨每況愈下,政事大多由內侍代為執筆,倚賴內閣七位大臣,朝堂內外都說假以時日,內閣將有宰相之實。」

    「知道了。」徐灝臉上出現了一絲隱憂,他就擔心朱高熾沒了朱棣的壓制,現在又沒了太后的拘束,那麼肥胖的人一旦縱慾無度的話,萬一被有心人往藥石中添加些東西,或是一時激動發生了心臟病。

    真不知朱高熾的壽命是多少?隨著朱棣的死去,徐灝的先知優勢可謂是蕩然無存,好在太子朱瞻基身體健康,不管朱高煦和朱高燧使出什麼陰謀詭計,只要他活著一天,任何人也別想篡位自立。

    在外面得勾心鬥角,回到國內還得勾心鬥角,所以他才對平靜的田園生活心生嚮往。

    與此同時,老太君正和蕭氏等人逗弄徐燁和老四徐淞的長子徐炑,彼此閒話,只見垂花門的四喜走進來回道:「南邊祁府的太太昨日到了,今日往報恩寺上香,明兒要來咱們府裡看老祖宗呢,先差了兩個媳婦送禮請安來了,如今在外邊等候。」

    說完叫小丫頭把禮物抬了過來,蕭氏看是上用內造國緞十匹,上等寧綢十匹,白玉如意一柄,四色荷包一匣,遂讓丫鬟收了。

    徐淞妻子袁氏好奇問道:「祁家太太是誰?」

    蕭氏解釋道:「說起來祁家和咱家世代相交,早年祁夫人的母親是老太太姐姐的乾女兒,後來祁家遷到了廣東,我記得還是十幾年前祁夫人隨丈夫進京面聖時,來過咱家一次,再往後就沒了什麼音訊。也不能怪人家,咱家這些年又是北上又是打仗的,往日的親朋故舊大多都沒了聯繫。」

    「哦!」袁氏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頓時沒了問下去的興致。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9 22:53
第四百四十一章 筆落詩成
       
       
    祁夫人去廟裡上完香,乘坐馬車探望老太太來了。老太君聞信大悅,忙命媳婦們去接進來。

    花園裡蕭雨詩欲尋沐凝雪閒話,以解春困,便獨自往稻香村來。恰逢沐凝雪去了千壽堂,欣賞了會兒院子裡的擺設,她掀起簾子進來一看,外間無人,內間芷晴一個人坐在窗前炕上打絡子,徐灝躺在榻上午睡。

    芷晴見詩姑娘進來,便起身要去推醒徐灝,蕭雨詩忙搖手止住,坐在一旁椅子上,低聲問道:「姐姐哪去了?」

    芷晴笑著悄悄的道:「去千壽堂看兒子了。」說著倒了一杯茶,蕭雨詩接在手裡端著茶碗,看那四壁上貼的是徐灝閒時所寫的字,在各色圓的方的紙上。

    情趣宜人,潔室名典,清風朗日,明窗淨几。

    疏林修竹,山間溪水,深廳名香,談今論古。

    天下太平,家主避世,睡醒方起,人間樂事。

    賞鑑怪石,對坐奇岩,瓶花除綻,新絲慢卷。

    觀雀踏枝,看魚躍淵,開卷疊書,壁琴風響。

    月下閒步,靜聽鐘聲,自學經史,獨看奇文。

    世俗閒話,不落心塵,做我知我,笑傲山林。

    竹聲相抵,松風入耳,經國濟世,筆落詩成。

    蕭雨詩細細觀看,忽然聽見徐灝在夢中大聲說道:「今日有死無生,大丈夫當馬革裹尸。」

    蕭雨詩聽了大驚,原來徐灝在夢中帶領兄弟們正在和奧斯曼帝國的軍隊交戰,不想打光了彈藥眼看就將贏得勝利的時候,帖木兒帝國的十萬騎兵突然出現在了後方,而明軍僅有兩萬人,是以徐灝絕望下要拚死血戰。

    芷晴見他在夢中自喚,知道是做了噩夢,趕忙過來把徐灝推醒。

    徐灝神色不定的起身。免不了還有些恍惚,心裡暗道一聲好險,如果繼續航行的話,興許真的要和伊斯蘭化的突厥人開戰,穆斯林有名的抱團排外,明軍作為異教徒被聯合包圍並非是不可能的事。

    把夢中的事說了出來,蕭雨詩寬慰道:「那都是出於你的疑心罷了,不然如何說世事如幻夢呢,人之迷妄豈不是說『如痴人說夢』嗎?我們自身也總在夢寐之中,所以夢中之事不可據而信之。《黃帝內經》有云:『陰盛則夢大水而驚駭。陽旺則夢烈火而嗔怒,陰陽並發而相雜則夢爭鬥。上發則夢飛,下沉則夢墮,飽則與,飢則取,肝火盛則夢怒,肺金盛則夢工,此定理也。」

    徐灝驚訝的道:「你是說我可能活在夢境中?」

    蕭雨詩失笑道:「《茅亭諺語》中云:『盲人無夢,愚夫寡夢。』莊子所謂『至悟者無夢』。蓋言至德君子因其無慾,故無夢也。庸人之怒惱貪慾無窮,是以固結而為夢,凡百災厄無所不夢覺之也。你方才此夢。一則出於所說所聞,再則長時間在海外,一人身繫所有人的性命,憂慮所致。」

    「說的不錯。我本就是凡夫俗子。」徐灝有些感慨,帶領艦隊的重擔往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就怕遭遇暴風等惡劣天氣。每天還得故作輕鬆自信,其中苦楚委實一言難盡,時間久了難免神經衰弱。

    芷晴端過來一盞漱口茶,徐灝接過來漱了口,蕭雨詩也端過來一盆清水擦了臉。

    徐灝說道:「按理說你們都應該有人伺候了,雨詩身邊好歹還有幾個丫鬟,芷晴整日裡忙著服侍我,疏忽了。」

    芷晴笑道:「我們身邊又不是沒有小丫頭服侍,再說家裡也沒人把咱們姐妹當成下人,等過些年再說吧。」

    徐灝笑了笑,尋思著是時候令她們懷孕了,生下孩子後先送往大連,如此在關外就不必顧忌世俗眼光,將來等大家都老了,願意定居哪裡都可以,至於兒子們希望能培養成有用之才,這個世界這麼大,有的是地方能讓他們去征服去佔領去經營。

    蕭雨詩對目前的地位還算滿意,雖說沒做成小妾,可是表哥身邊一個小妾都沒有,所以也沒什麼可計較的,身處於深宅大院用不著理會太多,而親戚們見面時人人爭相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有人敢對徐灝的女人風言風語?

    從楠木雕桌上拾起一本書來看了,笑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書不是書,畫不是畫,混畫了些三棱四角的圖兒,做什麼的?」

    徐灝摟著她柔軟帶著幽香的身子,翻過那本子的前幾頁,指著上頭寫的字道:「這叫武器圖紙,是標註了尺寸,平面圖刨面圖,我是邊琢磨邊畫的,如果此物一旦研製成功,那咱們漢人再也無需懼怕北方騎射了,此物名為機槍,可惜難度太大,恐怕我無法研製出來。」

    蕭雨詩說道:「為何不讓匠人幫著一起?」

    徐灝笑道:「早就安排下去了,不但有研製機關槍的,還有研製其他你想都想不到的玩意,正好我得了一批威尼斯商人,要他們回國帶來些傳教士,看看基礎數學幾何物理能不能帶來些借鑑。」

    蕭雨詩說道:「聽大嫂說,大連所有孩子的啟蒙教育都有別於關內,這要是在中原非得被指責離經叛道不可。」

    徐灝說道:「也沒那麼嚴重,儒家典籍又不是不學,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中秀才舉人,大多數人總得學得一技之長。俗話說藝多不壓身,舉凡天文地理等學好了任是一門,也能成為國之棟樑。」

    晚上徐灝和蕭雨詩去了千壽堂,見祁夫人肥胖胖的,沒等說上幾句話,四喜進來說:「老爺叫少爺出去見客。」

    徐灝當下整理衣冠出來,原來是祁夫人的兒子祁璞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就好似賈寶玉一樣長得如寶似玉。

    徐慶堂這些年養尊處優,將養的也是白白胖胖,奈何家裡被妻子和兒子聯手壓制,納妾的夙願一直沒得逞,好在偶爾去秦淮河上瀟灑風流一番,倒也很滿足了。

    哪怕徐灝如今隻手遮天。徐慶堂身為老子也不當回事,說道:「你二人乃是同輩兄弟,不可見外,灝兒你領弟弟去見過老太太,進園子裡玩玩。」

    徐灝領命帶著祁璞玉回到了千壽堂,內院的女孩們云集而來,但見祁家少爺面如白玉,舉止溫雅和順,但比自家少爺矮了許多,有些過於柔弱了。不像三少爺氣宇軒昂,行動舉止十分威武,目光如電攝人心魄。

    不過三少爺從海外回來面色發紅,皮膚也略粗糙了些,眾人都暗暗笑道:「眼見得顯出一文一武來了。」

    對徐灝來說祁璞玉就是個孩子,進了千壽堂就見他幾個箭步進前,請了太太們的安。

    老太君對他分外親熱,叫到身邊笑著問話,祁璞玉高聲朗朗的對答。月蘭送上茶來。老太君命他坐在身邊椅子上喫茶。

    徐灝陪在一邊,坐在妻子和表妹中間談笑風生,聽祁夫人問道:「老祖宗必是叫咱們住幾日方回去,可把箱籠包裹都搬進來了?你們把行李卸了不曾?」

    祁璞玉起身回道:「方才這裡的伯伯也這麼吩咐了。兒子想請示母親示下。」

    老太君說道:「這有什麼示下不示下的,這一點你多學學你三哥,該自己拿主意的時候就拿主意,你娘不便應付外面的事。你得多擔待著些。」

    「是!」祁璞玉恭恭敬敬的答道。

    徐灝見狀說道:「我爹吩咐了,把兄弟的行禮都放在東邊小書房教諭齋裡了。」

    祁夫人在徐灝這位晚輩面前可不敢拿捏長輩架子,滿臉堆笑的道謝。一個勁的誇徐灝懂事,鬧得身前身後的女孩們嘻嘻哈哈,好久不見三少爺被當做孩子了,可謂是喜聞樂見。

    徐灝覺得很新鮮,一時興起遂親自安排祁璞玉的住處,去了外宅教諭齋,瑤琴和寶劍擺在桌案上,下人們都是些新帽緞衣的伶俐少年,可見對方家業富足,也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

    而祁璞玉似乎並不瞭解身邊這位和藹可親的兄長,親眼目睹徐家比起自家還有富貴十倍的氣派,到處都是美若天仙的美人,心中非常羨慕,心說人家這才是真正的富家公子,不知其聰敏所學如何?

    想了想,祁璞玉問道:「請問兄長,我這『璞玉』名字,雖說是未琢之玉,終不解其何意,虛度了這些年,望乞垂教,以開愚弟茅塞。」

    徐灝微微皺眉,感覺他比祝伯青他們還要迂腐三分,一言一詞都是傳統讀書人的做派,隨口應付道:「玉乃出於崑崙之崖,這「璞」字不過是說裡玉外石,不現其美的意思吧,莫非還有別的道理?請教。」

    祁璞玉心中稍顯失望,微笑道:「尊兄可看過廣域記?」

    徐灝搖頭道:「我生性不喜讀書,只喜歡看些閒傳小記,想你我都是世代武職人家,聖上要用咱們,拿著刀劍上陣殺敵就是了,熟讀經書與否也沒什麼用處,用不著詩云子曰的。」

    祁璞玉為人倒也乖巧,眼見有些話不投機,忙笑道:「是,是,尊兄所教極是道理,小弟也要學習騎射呢,雖讀了幾卷書,因弟秉性愚鈍,只為明理而已,斷無以此獵取功名之意。」

    徐灝面對文縐縐的讀書人不免很是頭疼,問東問西的大感厭煩,尋了個藉口急衝沖的出了家門,逃之夭夭。

    這邊祁夫人見了在京城的徐家姑娘們,心中暗道一聲可惜,該嫁人的都嫁人了。不想今日青霜過來玩,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問道:「霜姑娘可有了人家不曾?」

    老太君說道:「聽說還沒有許人呢。」

    祁夫人笑道:「不知沐家夫人要找何等人家?」

    老太君不好替沐家做主,按理說以祁家的官職身份,沐夫人未必會看得上眼,實話實說道:「不太清楚,早年霜丫頭有意許配給當今趙王千歲,後來不知何故就沒了下文。」

    祁夫人吃驚的張大了嘴,頓時打消了念頭,敢情這位絕美的千金小姐連皇家都看上了,那以自家的身份絕對無福消受,再說美則美矣,兒子未必有福氣高攀人家。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0 17:15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惡僧

    景色優美的莫愁湖湖心亭,徐灝混跡於一群讀書人之中,聽著他們針砭時弊大發感慨,對面坐著的是一身黑衣的道衍和尚。

    徐灝能和姚廣孝成為忘年之交絕非偶然,彼此間脾氣相投性格相同,朱高熾登基做了帝王之後,徐灝婉拒了國公爵位,讓給了自己的父親,一度連左都督都不願當。而姚廣孝也堅決不願還俗,即使入朝為官也只是要了個六品的左善事,負責管理天下僧侶的芝麻小官。

    當然這也是他二人深知功高蓋主的道理,很有默契的同時選擇急流勇退,如此善解人意的臣子,使得朱高熾也不免深受感動。

    相比徐灝家大業大嬌妻美眷,朱高熾更覺得對不起孑然一身的姚廣孝,賜予了一棟宅邸和兩個千嬌百媚的宮女,姚廣孝原封不動的還了,依然住在寺院裡,太子少師是個榮譽官職。

    生性淡泊不追求富貴榮華,徐灝很欽佩姚廣孝,自然和這位大明奇人漸漸相交莫逆。

    前年姚廣孝回老家賑災兼衣錦還鄉,其姐姐閉門不見,少年時的好友和江南士林認為朱棣起兵是大逆不道,姚廣孝屬於助紂為虐,沒有人願意見他,甚至有人對他破口大罵。

    這令姚廣孝很受打擊,還是把賞賜的所有金銀全分給了宗族鄉鄰,無牽無掛的隨徐灝遠赴海外。

    白天換上官服做事,晚上換上一身黑色僧衣在寺廟修行,從不參與官場上的明爭暗鬥,沒有一文錢的積蓄,這就是道衍和尚。

    耳聽身邊的高談闊論,徐灝勸道:「大師是高人,可無兒無女豈不是沒了後人繼承香火?就在宗族中選個子侄輩認作義子吧。」

    姚廣孝經過這一次航海,和徐灝一樣心胸變得更加開闊,他本不是拘泥之人。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舉杯笑道:「此事貧僧會考慮,如果成事還請都督代為照拂,貧僧已經老邁,平生也沒幾個至交好友可以托付。」

    徐灝正色道:「大師放心,我定當賢侄為親生骨肉。」

    姚廣孝心中歎息,如果不是得知對方真正的底細,他真以為這位年輕人乃是明朝的王莽曹操之流。

    此時對面有四十歲的文人笑道:「我等之志,齷蹉卑鄙,本無足道。但不可匿而不陳。我等所願者,論元魁於鄉會,占鼎甲於鴻臚,蜚翰林於英聲,著士林之清望。量才玉尺,桃林盡入門牆;藏簡名山,神鬼皆為呵護,老婦俱拜樂天,外夷咸知蘇軾。顯祖宗於鳳誥。垂姓字於瀛洲而已。」

    這話可謂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了,徐灝和姚廣孝不免相視一笑,其他文人轟然讚道:「才人本色,名士風流。宜賀三爵!」

    徐灝忍不住也隨著連飲三杯,這時走來一位怒氣沖沖的中年人,眾人見他滿臉怒容,趕忙問道:「賢弟在何處飲酒。因何發怒?讀書人第一要涵養氣質,喜怒不形於色,不該有這般光景。」

    那中年人說道:「諸位兄長不知原委。今日真是把兄弟要嘔死了。」

    眾人紛紛出言相勸,把他拉到席中吃了一杯酒消消氣,這才詢問原因。

    中年人按住酒杯說道:「悶酒易醉,先前我在家陪一極不相知的至親,不知吃了多少杯,送他出門又撞上了這一樁悶氣,把酒都湧在心頭,哪裡還吃得下?待我說給諸位兄長聽明,再來吃酒。」

    徐灝和姚廣孝來了興趣,側耳傾聽,就聽中年人說道:「我本來就被至親鬧得心裡悶得慌,出來後經過順天府,平白地湧出來許多人,把我給堵在那邊,地上躺著七八個人,都被打得兩腿血淋淋,兩百多人替他們叫屈,說什麼是真正奇聞。仔細一看裡面有一個人是屈伯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白面孔,額頭上有一顆大黑痣的,錯不了。」

    有人驚道:「屈伯明是貧而有志的人,他可是個秀才,這瘟官難道就敢加邢嗎?」

    徐灝和姚廣孝神色不變,順天府就在天子腳下,除非那屈伯明犯下了大罪,不然絕對不會對秀才動刑。

    另有人急道:「說了半天也沒頭沒腦,別打斷了他的話頭。」

    中年人解釋道:「打的卻不是他。話說他住在東郊一帶,教蒙學以餬口,妻子何氏相貌端正,不知哪一日來了個五台山化緣的和尚,說是個會治病的有道高僧,叫做法雲。和尚看上了何氏,幾番去他家募化,何氏不假辭色都回絕了。誰知前晚三更天,法雲潛入何家脫衣上塌,竟要強迫何氏苟且,而何氏死命不從拚命叫喊,鄰居聞聲趕來相救,結果法雲武藝不俗,一連打傷了好幾個人,赤體逃跑了。

    此事當即轟動了東郊,近千人一起出來捉他,因那賊禿慌不擇路,夜晚跌倒在一個野坑裡,滿身都是臭糞,才被眾人抓住了。

    送到了縣衙,誰知縣太爺不肯坐堂,押坐在班房裡頭,將受傷並捉獲賊禿之人反倒是打得死去活來,說是京師重地並非應行捉姦之人,又未在奸所捕獲,人證物證不全,將法雲無罪釋放了。

    當時屈伯明上前叫屈,縣官不理攆了出來,這不百姓跑到了順天府告狀,我恨不得撞進縣衙打那賊官一頓,一路越想越氣,幾乎把肚皮都給憋穿了。」

    有文人怒道:「這須用去年三月初六那響雷,把贓官賊禿一斧一個,立時劈死方出我胸中之氣。」

    又有人說道:「總之是個和尚,便有五六分可殺的了。奸邪盜賊走投無路就去削髮避罪,此種惡事本不稀奇,但可恨他瘟官枉斷,這才是千古奇聞。」

    姚廣孝頓時有些尷尬,暗自把此事記在心裡。徐灝皺起眉頭,丈夫不在家,妻子喊救命,如若鄰居不趕來救助的話,這在明朝是大罪,朱元璋苦心制定的地方之策好就好在這裡,元朝把漢人守望互助的傳統攪得支離破碎,明朝重新恢復了道德禮教。

    弊端則是出自稅賦上面,一家繳納不出十戶鄰居得一起罰錢,逃走則所有鄰居跟著受連累,明朝之所以流民屢禁不止就是因此,一家跑路動輒全村人都得跟著背井離鄉。

    姚廣孝沉著臉道:「水有源,木有本,最近屢有惡僧仗著佛為護符,貧僧定要掃除佛門敗類。」

    徐灝笑道:「小事而已,興許眼下那縣官和法雲已經被順天府處罰了。」

    那些文人發了一通牢騷,便開始吟詩作對,徐灝和姚廣孝起身走出湖心亭,有人譏諷道:「看,又是一個賊禿,呸!」

    徐灝剛要發作,姚廣孝拉著他自嘲道:「算了,說來說去監管僧人不力,其罪在我,被罵也是活該。」

    徐灝順水推舟的道:「這幾年天下太平了,出家為僧的人確實越來越多,長此以往非是好事,是得管管了。」

    姚廣孝點頭道:「明日就拜託戶部上奏,去年一年,浙江諸郡的軍民子弟,私自削髮為僧跑到京城冒請度牒的達一千八百多人,必須得嚴加制止。」

    徐灝搖頭道:「高皇帝早有定制,民年四十以上才許出家為僧,今犯禁如此之多,真當朝廷會袖手不管嘛?我等遵紀守法絲毫不敢疏忽,而他們卻肆無忌憚,讓兵部把這些人全部送往遼東甘肅編籍為軍。」

    邊走邊說,二人抬腳進了湖心島上的寺廟,欣賞著四周的垂柳,就見一個小沙彌跑了過來,說道:「家師奉拜。」

    徐灝驚訝看去,就見後面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和尚,帶著一串拳頭大的佛珠,笑容可掬的向他們行禮。

    姚廣孝也顯得很驚訝,竟然不認識這和尚是誰,不過離京一年多而已,京城佛門人事已然發生了變化。

    凝雪坐月子時就在這湖心島靜養,徐灝對島上之人都非常熟悉,瞅著這位陌生的大和尚,生得暴眼赤腮,油頭紫面,一臉的絡腮鬍子,腦後項間青筋虯結,應該是來自青藏一帶的番僧。

    單單看面相就不像是良善之輩,身材雄壯估計臂力驚人,倒是走過來時腳步不甚牢實,眼圈發青,想是被酒色掏虛的緣故,徐灝自問憑身手應該能制得住他,再說這裡是莫愁湖,旦夕之間就能把寺廟踏平。

    冷眼旁觀由得姚廣孝出面應付,對方茫然不知面前的黑衣老僧乃是總管天下的道衍大師,笑瞇瞇的自稱法號松庵,乃是本寺主持。

    瞅著和尚袈裟上的圖案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飾品,徐灝心中冷笑,自家附近竟然又出現了密宗歡喜教派?看來遠離朝堂低調做人,有些官員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竟敢把金陵最著名的遊玩之地放些淫-僧進來。

    隨即徐灝有些恍然,禮部官員是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島上有徐家別院,不可能如此冒犯,去年西藏活佛進京留下了些僧眾,敢情這大和尚的後台是皇帝。

    動了怒的徐灝隨手扔出一錠金子,說道:「好一個清靜所在,今晚夜宿這裡好了。」

    姚廣孝曉得徐都督是惱了,當下不再廢話,點頭同意,那松庵盯著金子眼睛一亮,點頭哈腰的請二人住在一處幽靜的禪房裡。

    一更天的時候,徐灝隱隱聽見了男女謔笑之聲,又遠遠聽得似乎有婦女悲泣的聲息,而姚廣孝年事已高聽不見。

    因為涉及到了朱高熾,徐灝不能魯莽行事,今晚選擇暫且隱忍。

    不用徐灝吩咐,自然有的是人在摸清楚寺廟的底細。次日起來,用過一頓早膳,姚廣孝要去禮部把僧人一事在早朝時啟奏。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0 21:11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偶遇

               
        青煙橫抹曉山,紫燕斜翻春水,此時正是豔陽天氣,花香陣陣從湖邊撲面飛來。

        好天氣應該出去走一走,徐灝往外面的橋頭而去,湖中早已有畫舫疏簾,映出芙蓉粉面;煙堤嫩柳,拖來桃葉香裙,到處都是遊湖的女子。

        視而不見往來的仕女村姑,大多是塗脂抹粉,繞翠圍珠的庸脂俗粉,沒幾個天然秀色。

        選擇了一處假山可以領略湖山真景,徐灝居高臨下一眼發現松庵大和尚站在樹後,一雙毒眼死死射在湖中一隻畫舫的船艙內,目不轉睛,就那麼的呆看。

        徐灝暗罵好一個色和尚,跟著往湖中望去,只見一隻大船打著貢院的旗號,有一個白鬚老者同一個和尚在艙內坐談,後面的艙裡門窗都關著,沒有什麼女子蹤影。

        大概是松庵和那和尚認識,徐灝轉過頭來欣賞著湖光山色,忽然天空黑云四起,頃刻間雷電交作,大雨如傾盆直倒下來。

        此情此景令徐灝哈哈一笑,想起和兄弟們在上個夏天觀賞女人的那一幕,就見一個個遊人仕女好似喪家之犬,落水之雞,急衝沖的到處尋找地方避雨。

        男人也還罷了,女人被雨水淋著非常狼狽,一般進城逛逛莫愁湖,都是提前三更天四更天起床,出門時誰不是精心打扮一番,被大雨一澆,塗抹的脂粉都化了糊糊,單薄的衣衫一片黏連,濕漉漉的褲裙貼肉裹著雙腿,粗的細的長的短的,圓的瘦的胖的肥的,一覽無遺。

        渾身膠結單衣單襖露出渾圓兩乳,猶如泡脹的饅頭,惹人眼球。到處都是女人在亂紛紛的呼娘覓女,足下驚慌。道路泥濘濕滑,一陣風吹來渾身發抖,一跤跌倒哈哈大笑,兩腳朝天。

        徐灝免不了一樣渾身浸濕感覺有些發冷,尋了個亭子跑了過去,等跑的近了,發覺雨勢比先前更大,亭子內有不少女人擠在一起,因亭小人多,人人挨肩擦背沒些空隙。

        徐灝見狀停下腳步。背過身體站在階前石上,勉強不被雨水掃到。

        有小媳婦見他文質彬彬的相貌俊逸,心生好感,笑嘻嘻的道:「這位公子何不擠上來呢?」

        徐灝笑道:「男女授受不親,在這裡也一樣。」

        忽然裡面有人叫道:「徐相公不妨事,這亭子是公所,又不是女娘們建造的。她們若是怕男人,就不該進亭子來了,相公何必這般道學?」

        不等徐灝開口。有站在外面的男人不悅的道:「我們都有女眷,男人們自是都在外面,誰像你一個和尚強擠進來?挨著婦女好不可惡。難得這位公子尊重不肯進亭,乃是個正人君子。你偏要他進來是何居心?等雨停了,再和你理論。」

        徐灝回頭一看,見是松庵和尚擠在三四個少女中間,那張嘴差不多貼在一個女孩的眼皮上。惹得女孩們一臉嫌棄,拚命往一邊躲閃。

        松庵豎起兩道濃眉,圓睜著一雙豹眼。露出凶光大聲罵道:「你這活烏龜,放什麼狗屁!你既要憐惜女人的廉恥,就不該放妻子出來賣俏,你睜開龜眼認認我是誰?連昭慶寺大老爺都不認得,這等瞎烏龜只可燒湯,等雨停了送你去順天府打上三十毛板,連你妻子一起教訓一頓,才知和尚的手段。」

        那發話的人嚇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做聲了,別的男人嘟嘟囔囔,都埋怨他不該招惹是非,女人們則嚇得臉都青了。

        徐灝怒從心起,他久居人上早已是喜怒不形於色,不動聲色的瞅了松庵一眼,沒有馬上發作。

        忽然遠處跑過來一個人,說道:「家爺請相公上船一會,因雨大不能自己前來奉請,吩咐小的致明,請相公休怪。」

        徐灝問道:「你家老爺是誰?因何請我?船在何處?」

        那人用手一指,說道:「就在那一株大楊樹下,正是我家的船,相公上船便知。小的拿著雨具,不多幾步就能到船上,雨太大了,休要耽擱。」

        此種事雖然稀罕但也尋常,讀書人之間時常這麼見面,即使是萍水相逢。徐灝擔心生病了,二話不說穿上蓑衣,匆匆往船上走去。

        艙門口站著的原來是那位白鬚老者,滿面春風,迎接徐灝入艙。徐灝把雨具脫掉,便要施禮,老者說道:「且慢。」吩咐一個小童隨徐灝去後艙換上乾淨的衣服鞋襪。

        徐灝略微停頓了下,已經有數艘快船迅速趕了過來,當下隨著小童進了後艙。

        換上了一套衣物,徐灝瞅著書僮眉目嬌媚異常,宛若女子,道了聲謝謝,書僮低著頭抿嘴一笑。

        出來後和老者見過禮,老人說道:「先生受寒了,且吃三杯熱酒沖一沖寒氣。」

        徐灝有些歉意的道:「我家裡有嚴令,外面的酒食一律不能沾唇,我喝我自己的。」

        說完徐灝亮出了一具四四方方的小銀壺,扭開蓋子立時酒香四溢,仰頭喝了三口,一股溫暖的陽和之氣,從胃部迅速擴散到四肢,整個人都好像活了過來。

        老者心中暗暗稱奇,指著身邊的和尚介紹道:「這位禪師法號法云,乃當今賜紫,從五台山而來,法力無邊,胸多智慧,公子先見過,好求求禪師為你指點迷津。」

        法云?徐灝觀察這位很可能是企圖強暴婦人的惡僧,竟敢堂而皇之的在京城裡招搖撞騙,看來又是朱高熾冊封的,因此縣官才不敢拘他,遇上我也算你倒霉。

        其人生得面如銀盤,眉如偃月,鼻直口方,耳長額闊,雙目閃爍有光,確實有幾分羅漢的模樣,背後豐隆多肉,手臂粗大一看就知是個習武之人,約有四十上下的年紀。

        身披一件渾紫暗龍袈裟,足穿大紅朱履,光著一顆滾圓肥頭,頭頂上炙著龍眼核大紫紅色的戒疤。

        徐灝隨口道:「我連儒家都不拜,何況禪理?求教倒也不必。」

        說完就要直接坐下,老者慌忙說道:「禪師是方外尊宿,兼之年長,自然該是首坐了。但這位先生既不是儒家子弟,又不好禪法,應以世法相見,聽口音乃是京城人氏,禪師現客居莫愁湖,到底是哪位上坐,這倒是要憑禪師自己主張了。」

        徐灝對宗教素無好感,除了漢人自己的道教,其它一律不太感冒,要他坐在一個為非作歹的和尚下首?憑他也配!

        不過老者之意分明是要他上坐,這裡面就有些意思了,看來並非是單純的萍水偶遇。

        當下徐灝一點也不謙遜,隨便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在了上首,法云險些氣破了胸膛,問題是剛剛犯了事又不能發作,只得怏怏不快的坐在了第二位。

        老者自然是坐了主席,吩咐換上新的酒席,先送上一道茶來,徐灝依然拒絕,問道:「素未識荊,請問老先生尊姓大名,貴鄉何處?為何邀我前來?」

        老者微笑道:「學生姓末,號淡然,祖居江右,因探親來此,興起遊湖。小廝們說岸上有位相公被雨,因恐擠了女人不進亭中,許久立在外面,渾身濕透。又說有個僧人反不避嫌,強擠在亭中,又招呼相公進去,是以與眾人發生了口角。

        學生好奇在前艙望見尊品是一位德福俱備之相,故斗膽叫人奉請,不知先生姓名居址,貴庚幾何,曾否締姻,家中可有親人,因何事至此,乞道其詳。」

        徐灝不禁笑了,心說好一個德福兼備之相!你怎麼不說我面相貴不可言呢?盯著對方的眼睛,笑道:「我姓徐名灝,祖居鳳陽,父母雙全,拙荊沐氏。生在金陵長在金陵,這莫愁湖就是我的後園,閒來無聊就來走走。」

        不想未淡然哈哈大笑,立起身來笑道:「不料無意中,竟然遇到了故人之子!老侄如此少年老成,豪邁不羈,英氣內斂,吾友有後矣。」

        徐灝大驚趕忙起身,好奇問道:「老先生與家父熟識?敢問其詳?」

        未淡然大笑道:「公子不知,令尊當年在長沙做王府護衛時,老夫任谷王長史,那段時期和令尊相交莫逆,彼此通家往來,當時你和令姐尚在襁褓,一取名青蓮,一取名灝,老夫至今不忘。近年退休,又值妻亡妾喪,遂和你家成了陌路,前日進京有心去登門拜訪,沒想到先在這莫愁湖和賢侄不期而遇,真乃快心之事也。」

        徐灝知道徐慶堂年輕時確實做過兩年的谷王府校尉,後來不耐煩做武官就返回了京城,本來想通過科舉走文官之路,因得幫著處理家事,漸漸瑣事纏身淡了心思。

        如果徐灝只是尋常之人,自然不會懷疑什麼,問題是以他的身份,類似之事遇到的太多了,親朋故舊也就罷了,而這位做過谷王的長史,打死都不信和朱橞沒有關係。

        既然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徐灝沒必要裝出一副驚喜模樣,神色淡淡的點了點頭。

        倒是未淡然神態變得十分謙恭,這時候再裝作不知道徐灝的身份未免太說不過去了,絲毫不敢仗著長輩的身份說話,熱情的道:「當初老夫另有賤號,後來絕意仕途故改號淡然,因無子而置一妾,所生是女兒,後來又納美妾以娛老,生了一子一女,可惜兒子早夭,只存幼女,此乃老夫之累,慢慢與賢侄細談吧。」

        莫非要使出美人計討好我?不用猜都知他的閨女是美人,不然講出來幹啥?徐灝心裡尋思著,有預感谷王一定是另有所圖,加上蠢蠢欲動的齊王,看來這幾年會是多事之秋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1 22:58
第四百四十四章 談佛

               
        蕭家村徐府,自從蕭雨瀅那年秋天被刑部釋放後,住在闊別多年的徐家,滿以為表弟唸著舊情會納她為妾,不想徐灝一年多也不理她,不覺灰了心。

        起初還指望徐灝抽空兒過來,欲說幾句肺腑之言,奈何連人都不在京城。有時進京探望老太君等太太,不過問幾句尋常話罷了,也不比其他親戚來的親熱些。

        蕭雨瀅心中十分沒趣,此後漸漸也不進京了,每當想起這些年的遭遇,思來想去終夜不曾闔眼,一點熱心化為冰雪,夜夜暗暗垂淚,愁愁悶悶的過了一冬。

        近日因冷熱失調身子不舒適,整日裡沒什麼精神,白天雖能勉強坐著,夜裡則不能入寐,飲食也大大減少,為此愁壞了梅氏,請來御醫細心診治調理。

        眼下正值仲春下浣,到處垂柳蘢煙,百草吐芽。蕭雨瀅染病悶坐,痴痴望著堂前的燕子築巢,暗道灝兒自幼與我耳鬢廝磨,小時候情投意合,可嘆年少時有眼無珠又心高氣傲,屢屢言語間怠慢了他,竟把他人當成終身之托,以致徹底得罪了徐家。

        現在自己已經是殘花敗柳,一世良緣化為幻夢矣,萬幸自己嫁人後持身正派,使得灝兒出手救自己於水火之中,不然哪怕和任一人苟且,真是無言以對了。

        蕭雨瀅心中嘆息,既然姻緣已經成為了畫餅,無非是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而已,豈可因得隴望蜀而成為她人笑柄?

        想到這裡。蕭雨瀅咳嗽起來,吐了一陣只覺得五臟如沸。渾身火熱,不一時出了一身冷汗,隨即又打起寒噤來。

        丫鬟翠玉自小服侍梅氏,這一年來和姑娘相處,蕭雨瀅待她極為隨和,眼見姑娘為病魔所纏,蓬首坐著眼眸無神,受此折磨不禁鼻子一酸。心中悲傷。

        奈何此事又不好明言勸解,只得說道:「姑娘自得了這病,神衰體瘦,飲食不佳,又且眼淚總不干。似這般就是鐵石之軀,如何能夠經得起?姑娘若不信,只管問人去。往日的模樣還有沒有了?看這光景,這病許不是冷熱上得的,只是姑娘不自知罷了,還望寬懷,從長計較才好。」

        蕭雨瀅病懨懨的道:「我哪裡有什麼心事?想是因逢了年月災星,這樣病著而已。看來一日重似一日,未必就能好的,聽天由命去吧。」

        翠玉說道:「姑娘如何這麼說?常言道留得斧頭在,不怕沒柴燒。倘或不好生調養,一旦沉重起來我們太太靠誰去呢?姑娘乃是千金之軀。」

        只這一句話。正中了蕭雨瀅牽掛母親之心,那眼淚如斷線之珠。撲簌簌的滾了下來,不由得又俯在枕頭上,咳嗽起來了。

        由是病勢愈重,日間只是昏倦欲睡,夜裡卻雙目炯炯,一天到晚咳嗽不止。沒幾日即形容憔悴,身體消瘦,兩點櫻唇一如白紙,可憐一位絕代佳人,將成槁木矣。

        梅氏心急如焚,一面請來多位御醫診治,一面在佛堂問卜抽籤,往諸廟拈香誦經。

        春風拂面,楊柳搖青,灑衣不濕杏花雨,送盡三春桑葉風。

        這一日天將明時,蕭雨詩睡了片刻,早春起來精神倒覺得爽快了些,遂淨了手,自己焚了一炷香,披著斗篷坐在院子裡,取過母親求來的金剛經。

        翠玉見了笑道:「姑娘才好一些,如何不養神?又勞身唸經呢?」

        蕭雨瀅苦笑道:「你們見我略掙坐起來,就當是好了?我自己知道我這病縱能挨過今年秋天,料也不能過得明春,趁著還有些氣力時,多念幾頁經,也是多活一日的功行了。」

        翠玉等下人聽了這話,不禁心酸流淚,忙背過臉去不讓姑娘看見。忽然天上掉下來雨點,趕緊擁著蕭雨詩進屋去了。

        與此同時,徐灝和未淡然說說笑笑,講一會兒家常,訴一會兒世誼,把個法云和尚撇在一邊冷冷清清,喜不得,怒不得,耐不得,偏偏又發作不得,面上紅了白,白了紅,心頭一股怒氣直冒。

        好半天,徐灝想起了外面,問道:「外面怎麼樣了?那和尚呢?」

        家人們回道:「已經去了。」

        法云忙說道:「這雨比先前更大,如何去的?」

        書僮笑道:「剛才雨小了有頓飯的工夫,那些女人被和尚擠擦不堪,便趁著雨小的時候,磕磕撞撞的散了。那和尚見婦女都走了,又到我們船邊來探頭探腦,被小的們呵斥了幾句,方怒吼吼的跑了。老爺們當時說話熱鬧,故不覺外面雨的大小了。」

        未淡然手縷長髯笑道:「真所謂聽而不聞也,賢侄如何相識起此種番僧來?」

        徐灝說道:「那和尚叫做松庵,是昭慶寺的主持,小侄昨晚貪戀景色,就借宿在他寺內,故此認識。今日見他口出惡言,本要與他理論,因礙著眾婦女擠著避雨不便,原想雨停了教訓一頓,不想已經走了。」

        未淡然說道:「賢侄何等身份?與他理論豈不自降身份?況這番僧如此狂邪,可見非是什麼善類,吾輩愛身如玉,不屑於和此等人計較。」

        徐灝點頭道:「世伯教訓的是,此等人與禽獸無異,於禽獸又何難焉?以後當以伯父之訓,銘之於心。」

        法云冷笑一聲,說道:「老護法和這位公子也說得夠了,尚容貧僧一言。俺們僧家與你們儒家一樣,藏污納垢,無物不有,貧僧一片平等心,再不說儒家沒有幾個好人,僧家沒有幾個壞人。但不可因僧家有一二下流,遂把佛門看輕,不敬三寶,肆意譏諷,以致現世折福減壽,來生戴角披毛。

        如老護法說松庵的不是,尚是就事論事。若像徐公子所說,不識儒宗。不好禪理,不屑求教,這些話便是毀佛謗僧,輕賤聖人,為死後地獄張本!所謂眾生好度人難度,貧僧原不肯饒舌,因是老護法的世侄,所以不惜婆心指點一二。」

        徐灝微笑不語。未淡然說道:「少年重臣,血氣正盛,未免不達時務。若說墜入地獄,我可以保得他斷不至此,吾師可以放心。」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明擺著是要讓徐灝心生恐懼,進而皈依谷王或佛門座下。

        徐灝心中冷笑。此等手段未免太不把他看在眼裡了,由此可知谷王朱橞的為人如何了!不過鬼神之說確實對古人的殺傷力太大,哪怕讀書人也只敢敬鬼神而遠之。

        徐灝穿越而來並非不信鬼神,他敬的是漢人的信仰即天道祖宗,祖先的神靈才是真正的神,舍此再無其他。

        如此徐灝笑道:「地獄輪迴本是佛家妄言。即使果有地域,我也斷無墮入之理。就怕日後把持不定,為異端所惑,一時失足有辱祖宗,這就不可知了。何則?目下我尚知崇正避邪。不信佛教等蠱惑人心的宗教緣故。」

        法云臉色通紅,大聲道:「你這話。分明說佛與僧俱應墮入地獄的了!無論俺們僧家為腐儒所不識,而我佛是生天地的聖人,你都敢於誹謗,真是非聖無法了。且不必論我佛淨智妙圓,神通感應,即天下自帝王以及乞丐,沒一個不望塵膜拜,頂禮尊信,但使對我佛稍有怠慢,佛教便應久滅,何以萬古長存?你只消在這一點上想去,也該頑石點頭了!試問,你更有何說?」

        此刻大雨終於停了,一些遊人準備乘坐畫舫繼續遊湖,聽岸邊船上有文人與和尚激辯,忍不住紛紛靠過來聆聽。

        徐灝冷然道:「奸僧借佛愚哄世人,以至無惡不作,佛教還算好的,這天下之罪,惟一神教乃是首惡,而我之惡佛更甚於惡僧。

        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故洪水橫流於堯、舜之世,猛獸充塞於武、周之時。天地之道,陰陽倚伏,不能有明而無晦,有春而無秋,有生而無殺,有君子而無小人,這才是真正的世界,什麼天堂地獄,純屬無稽之談。

        跟你詳說你也聽不懂,誰跟你望塵膜拜?以前佛門先滅於魏,再滅於宇文,三滅於後周武帝,盡毀佛祠,唐世宗毀像鑄錢,魏主則誅殺沙門,殺了也就殺了,那時佛哪裡去了?敢出來放個屁嘛?怎麼沒施展神通拯救徒子徒孫?可知釋迦摩尼不過凡夫俗子而已,生而為人會有什麼靈通?

        再說佛教本不是發源自我中國,老子不信佛有什麼不對?佛生尼泊爾,傳之於印度,你說萬古長存?可是佛明明生在聖人之後,又數百年而入中國,有何資格吹噓法力無邊?佛教在印度紅黃異派彼此紛爭,本土印度教一家獨大,如今天竺人幾乎都信仰了婆羅門,佛門在老家早已灰飛煙滅,你難道不知嘛?西方極樂世界成天殺來殺去,佛祖都死光了,如此有何資格在中國傳教?你佛祖有靈為何連老巢都沒了?」

        徐灝說的詼諧厲色,未淡然聽得目瞪口呆,把酒都忘記了喝,服侍的家人小廝,都在窗外竊聽,無心換酒上菜,連那船家和外面的遊人一個個入耳會心,津津有味,除了徐灝的聲音寂無聲息。

        唯有法云聽不進去,面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滾圓的肥頭竟像血灌豬頭一般,惱羞成怒嗤笑出來。

        徐灝不屑的道:「你笑什麼?如今我朝是不準備滅佛誅僧,大抵佛教和孔孟之道都有正人心,息邪說的宗旨。也算功在一時,教在萬世,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所以孔子之道常存,楊墨之言終廢,即你佛氏,在唐代之前非常猖狂,現在嗎也就那麼回事,被我中國同化成了世俗之教。」

        不想和尚正容離座,向未淡然謝過道:「貧僧雖無學行,自小出家從師祖師父遊歷四方,亦朝過五嶽走遍名山,時而貪戀美色。覺得方外人清修梵行,滿想成佛成祖,只不過是空言欺世。

        多年來眼前清福享得太多,實為此生之幸。蒙王爺看重拜為法師,可應接太繁涉世太深,早覺心地塵濁,雖在山林也無意領略。進京後王宮貴族頂禮膜拜,日漸心生妄念,因見老護法正直端方,慈祥仁厚,現在又系退閒林下,故貧僧伴遊湖上,一洗胸襟塵俗。

        不想徐公子說得佛門如此可惡,因而爭辯幾句,貧僧豈不知聖賢學問兼容,并包釋氏和左道旁門?可是公子一教獨大並非好事,兩千年來,儒教日盛一日,歷代帝王名士無不是儒家門徒。時下雖朝廷清靜,朝野安寧,可沒了敬畏神佛之心,早晚爭權奪利無可遏制,想徐公子手持權柄貧僧不敢爭辯,公子定有定國安邦之策,天色已晚,就此告辭。」

        徐灝冷眼注視著法云好似世外高人一樣飄然遠去,心說法云算是個聰明人,看到自己的態度如此鮮明,哪還敢試圖染指俗世權利,跑得比兔子還快,估計各大佛廟在姚廣孝那裡已經碰了釘子。

        谷王看來是得到了佛教的支持,有些意思。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1 22:59
第四百四十五章 表妹

               
        徐灝耐心應付著未淡然,忽然聽到腳步聲響起,應眸望去,見是一個**歲的女孩,生得眉目如畫,我見猶憐,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徐灝不動聲色的視而不見,心說難怪先前松庵那花和尚一個勁的偷窺,谷王給自己預備的大禮,自然不會是尋常美色,加上先前酷似女子的書僮,好傢伙什麼嗜好都考慮到了。

        未淡然察言觀色見他不為所動,便起身說道:「賢侄並非外人,老夫此來實為小女之事,雖族中不乏子侄,老僕亦可託付,可思來想去一直委決不下,故來京城想探詢尊府,是否可以就近照拂一二。幸今日於賢侄邂逅,當令小女前來拜見,老夫風燭殘年,日後還得賢侄多多照顧。」

        不多時丫鬟扶著一絕色麗人姍姍而出,稱為國色天香實不為過,身後跟著那明眸鋯齒的小女孩,可還沒等彼此見禮說話,徐灝忽然哎呀一聲。

        此時船上的遊人紛紛喧鬧起來,立時聲如鼎沸,有人興奮的叫道:「潮來了,潮來了。」

        大雨又一次傾盆而下,船身蕩搖不定,外面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

        徐灝為了給小姐們讓地方,一步步的退出了船艙,忽然身子一歪沒有立住腳跟,大叫一聲隨波逐流去也。

        不提未淡然父女三人嚇個半死,驚慌失措。借水遁遠去的徐灝沒有直接上親衛的船,而是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游泳,半天后沒了力氣才爬上了船,換上乾淨衣物。

        和李冬等家人聊了一會兒,船兒駛到了昭慶寺附近,隱隱聽見前面有哭聲傳來。

        徐灝側耳傾聽,那哭聲忽近忽遠,忽揚忽抑總是聽不清楚。小船往這邊尋來。

        昭慶寺位於湖心島的南邊,古廟禪林乃是宋元遺蹟,附近到處是金陵的著名勝景,而這裡一般遊人稀少,更何況今日下了一天大雨,遊人基本絕跡。

        岸上是牆坍壁倒的院宇,幾株桃杏已被大風吹折,一叢雜樹夾著新蘆,長得比人還高,遮斷了湖光。尋不出下船的去處。

        徐灝跳下了船,踩著坑凹不平的淤泥往前走了四五十步,順著聲音撥開蘆葦草一看,裡面有一男一女正在拖拽。

        那女子年紀不大,掙紮著叫道:「我哥哥來了,快些放手,重重謝你便是了。」

        徐灝見這光景頓時猜到了幾分,對著男人說道:「這是我妹子,想是你救了她。妹子卻又為何哭泣?」

        女人在男人懷裡掙扎,說道:「我不慎落了水,是這位先生救我起來,誰知非要我同他家去。妹子不肯,他就強行拉扯於我。」

        徐灝往前走了幾步,說道:「既然是救命恩人,理應報答。今日我兄妹落水遇難。身上沒有銀錢,請隨我去家裡。」

        那男人冷笑道:「誰要你酬謝?你口音是金陵,她是蘇州。怎冒認兄妹來了?不瞞你說,我老陶是殺人不救人的,今日在湖邊看她在水中掙扎,姿色不錯正合我的用處,才肯撈她上岸。若說銀錢,老子在趙王府當差,怕不夠使用,要你謝禮麼?你這小子快走,老子的拳頭向來無情。」

        徐灝心生殺機,學著讀書人的做派,指著他罵道:「兄妹豈能冒認?你乘人之危和強盜無異,就不怕官府追究。」

        女人此時使勁掙脫,男人抱著她怒道:「你也是個潑賤貨,見他長得比我好看,把個路人叫起親哥哥來了,等今晚要你生不如死。」

        話音未落,一柄尖刀從男人嘴裡穿出,隨即親衛把女人一掌劈暈過去。徐灝上前接過李冬手裡的短槍,連開六槍把個腦袋打的稀巴爛,吩咐道:「找個地方埋了,這女人抬到岸邊,醒來後暗中跟著送她回家。」

        李冬說道:「這漢子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湖心島,少爺得加倍小心,要不咱們回去吧,險地不可久留。」

        徐灝沉吟不語,既然無端端的和朱高燧牽連上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傢伙打的什麼歹念,定是勾結昭慶寺的番僧試圖把朱高熾往死裡禍害,等年幼的侄兒朱瞻基登基,身為皇叔興許就能趁機把持朝政,進而廢了皇位自立為帝,最不濟也是權勢熏天為所欲為。

        可以說這是朱棣死後帶來的變局,朱高熾身體不好唸著親情,給了朱高燧等藩王可乘之機,徐灝最擔心的還是朱高煦,就怕他一時糊塗犯下大錯,謀朝篡位的罪名太大了,萬一事發誰也救不了他。

        昭慶寺較為顯眼應該沒什麼破綻,徐灝便去了位於其後方的破落古寺,殿後有僧房數間連個人影都沒有,廚灶連過園牆,廚房裡竟無隔宿之糧,東翻西倒只有一個醃菜壇,內有隔年冬菜。

        徐灝心說莫非真的沒人居住?隨手撈出來一顆,嗅了嗅又鹹又臭,出來推開左首僧房,屋裡只有一張竹塌,一條破被,塌旁橫著板桌,上置瓦燈瓦壺,茶碗數隻,其餘不見箱櫃等物。

        又到左邊窗外一瞧,裡面有棺木三四具,不知是誰家殯房還是空棺寄存的,好半天也瞧不出什麼破綻。

        第二天徐灝坐著船在碼頭上岸,扶著一位模樣秀麗的妙齡女子,剛進山門就撞見了松庵,驚呼道:「昨晚一夜不見公子回來,叫人在湖邊打探幾回,不見蹤影,萬幸公子平安無事,此時從哪裡來?這位娘子又是誰?」

        徐灝解釋道:「我不慎落水,飄了數十里裡遠,誰知恰好救了我表妹,可見老天厚愛。」

        松庵壓根不信會這麼巧,心說指不定從哪勾搭的良家,這小子倒是好豔福。兩眼不住的打量美女,說道:「偏偏昨日的大風把山外亭子吹倒了,坐著避雨的人壓死了一個,壓傷了幾個。人人都說亭子年久失修鬧出了人命,都是寺裡的事。那屍親趕來聽了這話,就來纏擾,鬧了整整一夜,貧僧許下十弔錢,尚不甘休。當我松庵是好欺負的?寧塞城門,不填狗洞!我現在要去順天府請差人來相驗,聽官斷結叫那屍親滾蛋,先失陪了。」

        說完松庵逕自去了,當下徐灝扶著表妹進了門,一直走到客房門前,忽然頓足道:「昨日鎖門之後,鑰匙掉進水裡了。」

        有個小沙彌迎面走來,見狀說道:「徐公子回來了,家師那裡有配得上的,您稍等片刻,我去拿來。要不暫請公子同這位小姐到神堂坐坐,公子如果還未用飯,就在禪堂裡用,也省事些。」

        徐灝前天就是被這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彌跑前跑後的張羅瑣事,聰明之中帶著幾分厚實,盤問家世知他出身不是賊惡,而是年幼失去雙親被僧人收養,委實有些憐惜。

        這時見他十分慇勤,也不疑慮,轉身跟小沙彌朝外走去。從天王殿左邊的夾巷,繞過羅漢堂後面,又轉過地藏殿門前,見東首一帶幾間廳房,花樹蔥花,有矮牆隔著。

        小沙彌先跑了進去,到東邊屋裡一望,跑了出來,領二人進西屋去坐下。徐灝知是那邊有人,也不在意。

        誰知那邊屋裡的人因小沙彌一望,也知道有人進來,就在簾縫偷瞧了一眼,不覺叫道:「這不是大小姐麼?」

        小沙彌目瞪口呆的看著兩個美人抱住嚎啕大哭,徐灝嘆道:「昨日表妹的遊船傾覆,一船人都沒了蹤跡,天可見憐親人還能碰在一塊兒。」

        小沙彌恍然道:「這位女施主在附近四處打聽親人,被師兄們請來休息。」

        等他出去了,扮作丫鬟的錦衣衛李素娥馬上冷笑道:「果然是個賊窩子,屬下在岸邊胡亂打聽,有個叫海奉的和尚,不由分說帶著十幾個和尚,就把屬下逼著到了這裡。」

        扮作表妹的張鸞吹媚眼一拋,嬉笑道:「等會公子藉故出去好了,我姐妹一定會查出蛛絲馬跡,放著兩個大美人,諒這些臭和尚受不住會動手動腳。」

        徐灝失笑點頭,丟了個眼色,三人頓時默然不語,那小沙彌領著人送來飯菜,僧人一見三人同坐,說道:「原來這位小姐也是公子一家子,那飯不必分開擺了。」

        一邊往桌子上擺飯,一邊招呼窗外人進來,徐灝一看是位三十上下的美婦。

        僧人指著二女笑道:「姐姐,如今有伴了。」

        那美婦煙視媚行的走進來,仔細打量二女的容貌穿著,吃驚的道:「哎呦!這位姐姐腳上都是濕的呢,可惜奴家帶來的鞋襪只有一副。哦,有了,有了,等會奴去拿來,替姐姐換過便是了。」

        又問張鸞吹的來歷,李素娥就向她略述幾句,美婦一副自來熟,轉身打個照面,對徐灝笑道:「公子小姐們請用飯吧,奴家一會兒再來。」

        看著她扭著腰肢走了出去,徐灝甚是詫異,說道:「寺裡有這樣的人麼?」

        李素娥忍俊不住的笑道:「方才屬下進來,也來胡纏了半天。她說她丈夫是本地人,母族何氏遠在西北,是寺中當家松庵的親戚,每逢二六九月香市,松庵叫她接應女客。屬下看她也不是什麼好人。」

        等三人吃完了飯,小沙彌又領人進來說是,徐灝故意拍著他的肩膀,好生囑咐了幾句,要他照顧主僕二人,然後以查找失蹤的親人為藉口,獨自出去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3 00:21
第四百四十六章 魔窟
       
       
    人潮洶湧的莫愁湖南岸街市,徐灝在人群中寸步難行,漸漸不耐煩的加快速度,在人縫裡鑽來鑽去,不慎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強壯婦人撞在了一起。

    婦人手裡提著一隻竹籃,籃內兩碗麵條潑翻了一地,瓷碗磕在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四散粉碎。

    徐灝趕緊停下腳步,不想婦人一把拖住了他,指天畫地的叫道:「我家裡今朝來了親家公同我的女婿,方才辛辛苦苦的賣了一百張錫箔,做了這兩碗雞蛋面,要拿回去請他們吃。誰道這瞎眼的相公狠命撞上來,大家給我評評理,應該賠不賠?」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說道:「你不用扭住他,看模樣是個斯文人,叫他賠就是了。」

    徐灝不禁苦笑,連忙說認賠認賠,伸手往袋裡摸錢,竟伸不出來了。那女人見狀愈加著急,一味的亂罵亂嚷,鬧得不得開交。

    「大娘您稍安勿躁。」徐灝額頭冒汗,暗罵李冬他們都死哪去了,也不送錢過來。

    忽然人群中閃出一黃面短鬚的男人,三十歲左右,開口道:「兩碗麵要賠多少?」

    婦人說道:「連碗帶面只要二百文,再不能少了。」

    婦人別看有些胡攪蠻纏,卻並未趁機訛詐,徐灝則苦笑連連,果真是應了那句一文錢憋死英雄漢,被罵也得認了。

    那人馬上從身上摸出一塊銀角子,說道:「這裡有二錢,也夠了。」

    婦人歡喜的接過來,滿意之餘逕自走了,看的人也跟著一哄而散,徐灝問人家姓名,那人說道:「後會有期,此時不必相認。」拱一拱手便自去了。

    當下自是有親衛跟了上去。打探那人的底細。而徐灝站在原地有些頭疼,就和偶遇未淡然一樣,現在每件事從表面上都很難分清到底是有意還是故意,想到每時每刻周圍都有人挖空心思的尋找機會接近,這日子過的實在無趣,格外想念在蘇州揚州的生活來。

    不提他在街上遇到的小插曲,寺裡何氏領著松庵進了屋,張鸞吹裝著大吃一驚的模樣,捂著臉就要迴避。

    松庵自得笑道:「小姐請坐,這裡來的高官太太。貴人家的小姐,貧僧都要親自應酬,若是尋常香客,才由下面知客們照管。今早忙了半日,此時才得空兒,所以特地前來奉陪,小姐休要見怪。」

    張鸞吹神色靦腆低著頭不答,何氏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做聲轉身溜了出去。

    李素娥看這架勢番僧是要強行不軌。擋在前面說道:「我家小姐因落湖遇救到了貴寺,比不得進香之人,大師無須應酬,盡可請便。」

    松庵笑嘻嘻的道:「我們出家人最怕得罪人。總要應酬才是,小姐只是不理貧僧,叫貧僧如何落得臉來?」

    一邊說,松庵一邊竟把椅子往張鸞吹身旁移動。舔著臉笑道:「不是貧僧無禮,就算在紫禁城裡也是貴客,在京師可是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如今要求小姐賞個臉兒了。」

    二女加入錦衣衛有幾年了,辦案時也遇到過各式人等,萬萬沒想到這番僧竟敢在天子腳下行事如此肆無忌憚,敢在寺廟裡堂而皇之的脅迫正經人家的女人。

    看松庵對待女人熟門熟路的做派,類似之事明顯發生了不止一起,張鸞吹遂好笑的起身躲到供桌之前,面沉似水。

    李素娥擋在她面前,也是松庵屢屢得手,被侮辱的女人大多不敢聲張,選擇忍氣吞聲,是以變得越發的猖狂,心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生擒活剝的手段得了,反正也是外地來的孤身美人,無非是想法子應付下那徐公子。

    李素娥怒道:「你這賊禿!理你怎地,不理你怎麼了?」

    松庵大笑道:「小姐理我,同灑家去禪房裡逛逛;就是小姐不理,也要去逛逛!」

    張鸞吹心中冷笑,想著徐灝的交代,順手從供桌上拿起一隻古銅蠟台,直接砸了過去,正中松庵的腦門上,傷口大概有二三寸深。

    松庵哎呦一聲慘叫,滿頭鮮血的兩隻手抱著腦袋就跑,連袈裟都染紅了。

    一時間寺裡人生鼎沸,有數十個僧人大叫道:「反了,反了,這娘們竟敢下毒手。」

    二女相視一笑,就在屋裡等著也不出去。那何氏先前在窗外窺視,趕緊扶著松庵回房包紮傷口,又匆匆回來叫小沙彌擁著主婢二人去窖房。

    張鸞吹哭哭啼啼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李素娥裝作膽小怕事,被領到一間屋裡坐下。

    先前那小沙彌也在其中,說道:「小姐們請坐,等何奶奶來奉陪,我去捧了茶來,還要去看家師呢。」

    張鸞吹用絲巾抹眼淚,偷偷觀察著屋子,似乎和別處不同,走到門前往外觀望了下,乃是平屋無樓,上面連著矮牆。牆外一帶大廳,石頭砌成的堂基竟和矮牆齊平,房頂沒有瓦片,用近幾年風行天下的水泥塗抹,裡面釘上厚實的幕板,異常結實。

    院子裡有小小的天井,四周都是圍牆,有僧人手持戒刀棍棒來回巡視。想何氏說送窖房裡面,莫非這就是窖房麼?卻又不見其她女人,心下狐疑起來。

    李素娥也在觀察房中擺設,沒什麼可疑的地方,這時小沙彌提著茶壺進來,何氏跟在身後,忽然在靠牆壁的一塊地板上,用腳踏了幾下。

    二女大吃一驚,只聽見喀嚓一聲,地板被掀開,有兩三個婆子踏級而上出去了,原來下面是地窖。

    李素娥驚呼一聲走過去一看,裡面燈燭輝煌,好像是一座廳房,嘻嘻哈哈的甚是熱鬧,又有嗚嗚哭泣之聲傳來,何氏的反應有些古怪,走下去叫道:「劉嫂子,如今好了,有你兩個同心人來了!」

    張鸞吹有些迷惑不解,左手按住腰上的軟劍上,暗中防備,李素娥則把右手放在懷裡。靠在了門邊,如果事出緊急馬上跑出去點燃穿云箭。

    此時那下面應聲而出走出來一位容貌嬌美的少婦,穿著普普通通的釵裙,不過二十來歲。

    何氏指著張鸞吹說道:「你看這位姐姐,不信有這等氣力,把松庵給打傷了,流血不止請了五台山來的法云幫他醫治,你們快商量下出去的法子,且莫與下面人知道,我出去探聽一遭再來。」

    三人彼此通了姓名。張鸞吹把編造的落水遭遇講了出來,二女得知這少婦家是莫愁湖邊開糕餅店的,丈夫姓劉,松庵在門前看中了她,幾次叫人哄誘進寺,許給種種好處全然不動。三日前松庵乾脆趁著其丈夫不在店裡,半夜叫人強搶了來,藏在地窖恐嚇要迫使她乖乖就範。

    原來何氏以往貪圖些錢財,見番僧和達官貴人家的婦人勾搭算是你情我願。因此幫著牽線搭橋。最近才得知敢情寺裡關押著三四十個女人,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哪還敢繼續幫著番僧作惡?再說她和少婦乃是多年鄰居,不忍落入魔窟最終命喪黃泉。是以幫著招架周旋,加上徐灝前日來投宿,晚上在寺裡亂逛,昨日亭子塌了死了人。使得松庵一直沒有機會得手。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何氏進來告知:「和尚兩次暈了過去,此賊孽由自作。今日老天假手姐姐讓他受此大創,也是氣數盡了。而裡面的人受他荼毒也夠了,此時寺中正在忙亂,不如趁此機會放他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為大家報一報仇,咱們一起去順天府告狀,就怕官府包庇,反倒是治了咱們失節的罪,還是趁亂各奔東西好了。」

    劉嫂子說道:「此計不妙。寺裡雖然忙亂,可我們四五個人連地窖的算下去,也不過三五十個女人,那得中用?倘或機關敗露,或外面的僧人救火及時,燒沒燒成還要追究放火之人。咱們橫豎拼上一死倒也不怕,只怕累及了大眾,此計是萬萬行不得的。」

    何氏說道:「那我們四個人與松庵拚命一場?我把他騙來假說你們同意苟且,趁其不備一起動手弄死了他。咱們是女流,如何會與和尚結仇?人到官司,那官府肯定心裡明白,總得和尚不法拐藏婦女,被我們拒奸格殺了,況且有下面許多活口,難道還能替一個惡僧抵命?」

    張鸞吹和李素娥心中有數,任由她倆商議,笑道:「我表哥有絕大本事,日間出去料到賊禿必然無禮,晚上定會趕回來,咱們不必慌張,先歇息一會兒再說。」

    何氏見狀說道:「那我去偷偷告訴他實情,只希望他是個有主意的,別連自己也命喪此處。」

    這邊李素娥把門關上,少婦引著她們下了地窖,就見那些婦女有打扮的像狐狸似的,在燈下圍坐著說笑,對被拘禁淪為男人發洩的玩物竟心安理得,讓人不可理解。也有面帶愁容眼淚汪汪的,在暗地裡傻傻坐著,還有被鎖在牢房一樣的角落裡,披頭撒發神色憔悴。

    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方桌,上面鋪一座胡床,桌上排列各式各樣的消遣玩意,絲絃樂器和不堪入目的春凳等,點了些大蜡燭把個石室照耀的明晃晃,一看就知是和尚們行樂的地方。

    張鸞吹暗啐一口噁心,少婦姓石,丈夫名叫劉大開人稱劉大郎,夫妻恩愛但日子過得很拮据,是以松庵不把她家放在眼裡,嘆了口氣轉身上去了。

    眼見人贓俱獲,算是完成了任務,李素娥低聲道:「是不是趕緊出去稟報都督?」

    張鸞吹搖頭道:「在這京城裡竟然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惡事,可見必有官員護著這些惡僧,所以都督才會大費周折的叫咱倆潛入,不然直接命官兵進來搜查就是了。

    一來松庵時常出入紫禁城和王公貴族家,事發傳揚出去聖上的臉上會不好看;二來此種惡行竟在京城發生,天下還不得為之大嘩?或許都督會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來都督這次要是想除惡務盡,單單活剮了這些和尚必不解氣,還要繼續引蛇出洞;四來此事會牽扯出多位大臣,涉及朝堂之事都督或許還有別的意思,你我聽命行事就好。」

    李素娥臉上難看的道:「如果這次都督不徹底法辦了這些惡人,選擇和大臣媾和,那我李素娥發誓退出錦衣衛。」

    張鸞吹卻頗有信心的道:「咱們都是都督親手帶進的錦衣衛,這幾年他可曾吩咐咱們做過一件違背良心之事?不拘案件大小,他可曾插手過案情?大人心裡無私行事光明磊落,如今錦衣衛從上到下,誰不是挺著胸膛做人?百姓也再不對咱們退避三舍,你這擔心就是多餘。」

    「那倒也是。」李素娥嘻嘻一笑,接著苦惱的道:「明明咱們姐妹姿色不錯,為何大人偏偏視而不見呢?」

    張鸞吹哭笑不得的道:「公是公,私是私,咱們早不是秦淮河上的妓女了,大人何等樣人,豈能垂涎下屬?真是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3 00:22
第四百四十七章 火燒
       
       
    後半夜時,何氏氣喘吁吁的進來,說道:「姐姐們,好了好了,那賊禿死了。」

    張鸞吹翻身而起,問道:「怎麼死的?莫非是傷勢過重而亡?」

    「不是,不是。」何氏抬手抹了下沾了滿臉的黑灰,「是被活活燒死的,先前我出去在他房裡打聽,那五台山的法云正在外屋畫符做法,誰知他唸著咒拿著符要在蠟燭上去燒,忽然腳下不穩往前搶了一步,袖子把蠟台拖了下來,火燒了衣服。法云趕緊把身子亂抖,不料火越抖越旺,袈裟燒成了十幾段,七飛八舞,碰到哪燒到哪。」

    說到這裡,何氏有些奇怪的道:「不知何故他腦袋上落下來一截橫樑,正好砸中了火人似的法云身上,他慘叫倒下去時,又恰好飛出去一塊火苗,落在了松庵的紗帳上,引著了床頂板,那帳子四面都燒,把個松庵裹在裡面亂嚷亂叫,竟活活給燒死了,而那法云在地上躺著,已是成了一具木炭。

    當時兩隻禿驢往死了喊叫,火勢在房中冒起,四面通紅。我等到大火透上了屋,這才到處叫人,誰知東西兩帶的禪房,那些和尚都如死人一樣,再也喊不醒了。」

    劉嫂子大喜,連連唾罵活該這些賊僧被燒死,而張鸞吹和李素娥則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都心說此乃都督凡事不拖泥帶水的作風,不定有多少同僚暗中將僧人放倒,這些惡人被燒死也不亞於凌遲了。

    也是為了給朝廷遮醜,畢竟松庵和法云都是聖上冊封的所謂有道高僧,其實就算揭發了罪行以出家人的身份,絕無可能被凌遲處死。

    外面大火愈燒愈旺,西面十幾間禪房都燒著了,眼看著越過牆要燒到大殿,周圍遠處人聲鼎沸。附近的人們都跑過來救火,有官兵推著島上的水龍也來救火,問題是木質結構的建築一旦火起很難熄滅。

    巡視的和尚們無影無蹤,劉嫂子和李素娥一起跨出門來,抬頭一望,天上的紅光與牆頭的大火相映,好似雨後晚霞,鮮豔奪目,到處火星噴射,濃煙滾滾。

    東南角上有人一上一下的正在打鬥。眾人看呆了眼,有幾個女人從地窖裡出來,嚇得大叫。

    何氏連忙阻止,叫道:「這是啥時候,不想逃命還看得有趣麼?」

    外面風聲怒號,火勢愈緊,一股火舌高高竄起,嚇得女人們慌忙後退回屋,劉嫂子走在最後面。猛然見牆外有一個人影,飛來越去,在房頂疾馳。

    幾個女人都一起抬頭看去,那人一隻手裡拿著一支長干的傢伙。一隻手裡拎著一柄寶劍。

    就聽得屋頂上砰的一聲,格格震動,接著幕板被寶劍洞穿,瞬間四分五裂。直直落到了中間的桌子上,喀嚓幾聲,茶杯落地跌的粉碎。

    那人跟著跳了進來。張鸞吹看清來人長相,叫道:「我表哥來了。」

    來人還真的是徐灝,鬆了口氣對著她們說道:「快出去,如今只有東北一帶留著通道。

    當下眾婦女們一起出來,徐灝隨二女進了地窖把鎖著的女人也放出來,冒著兩邊的大火跌跌撞撞的跑到外牆。

    徐灝一槍轟開角門上的鎖頭,女人們紛紛衝了出去,劫後餘生不禁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團。

    大火很快就會把寺院燒得乾乾淨淨,人們跑來跑去的忙著救火,劉嫂子說道:「大家先隨我回家。」

    趁亂一群女人跑到了岸邊,尋了艘不知是誰家的畫舫,江南女子大多會操舟,七手八腳的合力駛到了對岸。

    徐灝瞅著發號施令的少婦,面貌十分豔麗帶著端重,模樣不比張鸞吹和李素娥稍差分毫,相對而言其他婦女雖也有幾分姿色,比起這三位無疑有著天淵之隔了。

    劉家位於臨街,進了家門劫後餘生的女人們散坐在各處喫茶,劉嫂子和何氏忙著打水招待眾人。

    有女人問起經過,張鸞吹心中得意講了起來,當說到蠟台一節時,有婦人說道:「這可奇怪了,那蠟台有四十多斤重呢,你如何舉得動它?」

    徐灝嚇了一跳,沒聽說過錦衣衛的武功這般神奇呀!怎麼可能?

    張鸞吹笑個不停,說道:「當時誰顧得上輕重,反正死力一扔就飛了出去,正好把賊禿的腦袋戳了個大洞,血流如注抱頭鼠竄而去。」

    徐灝暗道你真是猛人也!此種事也聽說過,情急之時人往往能發揮出巨大的潛力。

    劉嫂子提了一大茶壺,托著一大盤米糕過來,說道:「是白天剩下的,相公小姐們胡亂用些,等丈夫回來再弄飯吃。那看寺裡邊的火,到這時候尚未熄滅,不知燒了多少人呢。」

    徐灝拿起一塊糕餅吃了一口,走到窗邊望了過去,張鸞吹走過來低聲道:「可是大人下令做的?」

    徐灝笑了笑算是默認,稍後說道:「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沒死成,就看接下來的造化了,咱們靜觀事變。」

    張鸞吹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雖說尋到了被囚禁的婦人,可這功勞實在是有水分,說到底即使沒有自己,都督一樣可以把人給救出來。

    徐灝很瞭解自己的屬下,她二人算是他的嫡系,都出身於秦淮河的青樓,說道:「沒有你倆引路,不會如此順利,記上一功!」

    應付了忠心耿耿的屬下,徐灝沒說除了她們倆,先後動用了數十個密蝶,有扮作香客有扮作賣菜等等混進來的,還有在貴婦圈子中打聽隱秘消息,還有掠去和尚嚴刑逼供,如此多管齊下,短短時間內即把個昭慶寺查個底掉,二女其實不過是起到吸引松庵注意力的作用

    外面有人叩門,何氏過去打開,劉大郎一身衣服半濕半焦的走進來,見一群女人擠在家裡,不知何故。

    劉嫂子跑出去扯住了他大哭,劉大郎驚喜交加,急忙問這些天哪裡去了?

    劉嫂子把前後經過沒頭沒腦的夾雜敘述了一遍,何氏幫著將她誓死不從。幾番欲尋短見,日夜防守之事說出。

    徐灝在一邊冷眼旁觀,見劉大郎很信任妻子,加上鄰居何氏作證,疑心似乎盡去。

    劉大郎身材魁梧二十三四歲上下,面相很像古代俠士,和妻子站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是郎才女貌,聽到妻子說被徐灝救了性命,衝過來跪在地上磕頭。

    張鸞吹和李素娥相視一笑,有感於劉嫂子的善心腸。也很欣賞劉大郎對待妻子的大度,心說夫妻倆靠著賣糕餅餬口,這一次苦盡甘來,幫著他夫婦說些好話,有都督提攜的話,今後也就時來運轉了。

    徐灝察覺到她倆的心思,讚道:「好一表人才,人高馬大力氣不消說了,可會武藝?」

    劉大郎說道:「小人家貧落薄。哪裡有錢習武。」

    徐灝說道:「相遇就是有緣,等我舉薦你去軍校,學習武藝兵法,將來為國家出力。萌子榮妻不是難事。」

    劉大郎不知他的底細,將信將疑的說道:「蒙相公錯愛!小人沒有此等福氣,大家暫且歇息,我去收拾飯菜來。」

    說完跑到了廚房將米淘洗乾淨。劉嫂子生火燒柴,夫妻倆將米煮好一起炒菜。

    徐灝走出屋外,看劉家前後共是兩進。頭一進東邊間後面空了一個小門出入,前東半間擺著一張做糕餅的石案,一隻行灶上整整齊齊碼放著蒸籠,向北是正門,外面是糕餅店,後東半間擺著一架石磨,地上堆著些磚塊石灰。

    西半間靠著牆壁安放一張跳桌,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牆上貼著一副對聯,劍氣沖霄漢,文光射鬥牛。

    中間掛一幅丹鳳朝陽的畫兒,向南四扇長窗,兩扇短窗。窗外靠東就是灶房,種著幾棵桑樹,井口滿地都是水,短窗簷下壓著一個碳簍;靠西的地上都是磚灰,一個醬缸蓋子打碎了,是個很普通的百姓家。

    徐灝看了一會兒走進屋裡,張鸞吹悄悄示意劉嫂子那是貴人,劉嫂子會意便擦乾淨了雙手,進來遞出一張椅子,不好意思的道:「家裡窮,把傢伙都賣盡了,只剩下這張椅子,公子請坐一坐,奴家若非恩公搭救,必被這火燒死了。」

    劉大郎端著飯菜進來,聞言說道:「先前起火官府的水龍不中用,岸邊的火龍一時半會的運不過去,官府就吩咐說救出一人,賞五兩銀子,小人就跟去救人。

    誰想隨著火兵拚命鑽進去搶救,大家拉屋扯房,潑水斷風的,寺裡竟然處處藏著婦女,夜裡都被燒了出來,一個個衣衫不整有的光著身子。

    不說松庵死得最慘,奇怪的是四五十個和尚連同坐方丈的妙香禪師,都被燒死了,只有個八十多歲的病老和尚和六七個小沙彌跑了出來,大傢伙都說此乃天意,又恨這班賊禿窩藏婦女,有力氣也不出了。」

    劉嫂子嘆道:「好好一個昭慶寺化為了灰燼,如果天下寺廟都是如此,真希望老天有眼,都燒一個乾淨才好。可惜寺燒完了終須復建,又要苦了這些愚夫愚婦,掏錢中飽了這些奸僧。」

    徐灝笑了笑,建不建寺廟不是朝廷所能主導,能阻止一時也阻止不了一世,大抵不能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佛教在中國最為盛興,自然藏污納垢的小人最多。

    總得來說百姓畢竟需要精神上的信仰,大多數寺廟儘管有著圈佔土地,縱容百姓出家的弊端,可奉公守法到底是大多數,長期加以約束就行了。

    中國沒有可能取締所有宗教,管天管地管得了百姓去信什麼?所以得因勢利導,有讀書人時時口誅筆伐佛教已經足矣,這方面讀書人的作用很大,在他們筆下寺廟往往都是萬惡之源。

    只要中國人信仰祖先,就沒可能全民信某一宗教,此乃祖宗留給後人的智慧,也是源自中國人骨子裡的文明,永遠不會因為各種運動而消失,只要大多數人保持著冷靜即可。

    中國有句俗語,小聰明也有大智慧。世間事不能走向極端,走了極端就容易出現混亂,徐灝很贊同傳統的中庸之道。

    劉大郎夫婦很實在,把家裡所有的食材都拿了出來,每桌一碟白煮雞肉,一碟煎雞蛋,一碟鹽菜,一碟清醬。

    徐灝有心抬舉夫婦倆,留下百兩銀子囑咐劉大郎,關兩日店,將眾婦女問明地址,分頭送回家去,有張鸞吹和李素娥暗中幫襯,不怕出現差錯。

    時下很多人家不可避免的見女人多日不回家,肯定會以敗壞門風為由鬧出事來,輕則趕出家門重則逼著去死,所以徐灝也做了預案,無家可歸的女人都會有個去處。大抵最終是老老實實的靠著雙手為生,還是選擇去煙花之地舒舒服服的躺著賺錢,那就任憑去留了。

    二日後,李素娥跑來緊急求見,說劉家出事了,等徐灝騎馬趕到莫愁湖,就見劉家門口圍著許多人。

    走到門口,院子裡也擠滿了人,三四個穿著青衣的衙役,把鐵索鎖著劉大郎,拉著就走。

    劉嫂子在後面披頭散髮的大哭大叫,大喊我夫妻冤枉,徐灝心中冷笑,示意李冬迎了上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7-13 20:41
第四百四十八章 源頭
       
       
    李冬走了過去,劉大郎被鎖著往前拖拽,扭過頭來叫道:「真是禍從天降,望徐公子為小人做主。」

    「等等。」李冬說道:「你不必驚慌,到底怎麼回事?慢慢說。」

    前面的青衣人上下打量他幾眼,說道:「什麼徐公子,他這事犯得大了,你們既然和他認識,怕不是餘黨呢。」

    徐灝身邊的親衛們頓時喝道:「放肆!我家大人在此,你們哪個衙門的?」

    青衣人一聽是位大人,又見這些親衛神色剽悍,服侍華貴,當下不敢放肆了,和和氣氣的解釋道:「大人們不知這事?這劉大窩藏婦女,在家裡歃血結盟,放火燒寺死了數十條人命。」

    李冬一聽笑了,說道:「你們且放了他,此案與他無關。」

    青衣人哪裡肯聽?此時擠過來一人,把他的衣服扯了扯,低聲道:「這都是中軍都督府的人,不可得罪,快把人放了。」

    徐灝冷眼看了半天,見此人不像是尋常官差,遂抬手一指那人,問道:「你是誰?」

    那人一呆,忙點頭哈腰的道:「在下是詹事府正字姚遠,見過公子。」

    正字乃是從九品不入流的文書,徐灝一聽是詹事府的人,就知道背後一定是朱高燧了,親王無權過問京城政事,最方便的自然是通過輔導太子,替皇后做事的詹事府。

    話說徐灝原本是想追究背後給這些番僧做保護傘的官員,可查來查去禮部官員皆是在照章辦事,而朝中大臣們清一色的厭惡釋教,再說也沒人願意幹涉少師姚廣孝的一畝三分地。

    徐灝暗中調查,發現朱高燧和昭慶寺只是有些女人上的往來而已,朱高燧並沒有為此上書建言,朱高熾對昭慶寺和松庵等番僧近乎一無所知。。

    倒是禮部確實是因某位大臣的示意,順水推舟的點了松庵做主持。昨日姚廣孝派人送來了消息,隱隱點出那位大臣姓楊,說辭比較含糊。

    現在徐灝心中有數了,那楊姓大臣肯定是和自己關係匪淺的楊士奇無疑,因楊士奇兼著詹事府的少詹事,是以姚廣孝有些顧忌。

    既然涉及到了楊士奇,徐灝不想追究下去了,以楊士奇的為人只能說用人失察,興許裡面有些別的隱情。

    不過徐灝有些反感楊士奇隨意插手人事和眼前的案子,冷著臉說道:「此案已經移交給都督府和刑部。你詹事府憑什麼攪合其中?誰給你的權利?」

    姚遠唬的臉都黑了,趕忙辯解道:「下官只是聽命行事,乃是楊稷大人託付我過來問下案情的。」

    「楊稷?」徐灝越發明白了,楊稷乃是楊士奇的長子,去年經恩萌做了詹事府從九品的校書,大概是背著楊士奇收受了松庵的賄賂,加上朱高燧的點頭,仗著父親的官職走通了六部的門路,給松庵謀得主持的位置。

    徐灝心中嘆息。繞來繞去敢情罪魁禍首還是自己,為何朝中這麼痛快的辦事,還不是誤以為楊稷是受了自己的授意,而為何選擇了昭慶寺。誰不曉得莫愁湖湖心島乃是徐家的後花園?

    這些年類似之事沒少發生,徐灝身邊不可避免的良莠不齊,下面人人高大上那是童話不是現實。

    此刻他很慶幸直接燒死了那些番僧,不然下了大牢嚴刑逼供。楊士奇首當其衝得主動辭官,在湖心島窩藏了數十位婦女傳揚出去何等駭人聽聞!徐家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一想到此徐灝就把個楊稷恨得牙癢癢,偏偏看在楊士奇的情面上又不能為難對方。

    徐灝只能耐著性子示意搬過來一張椅子。在劉嫂子等人的震驚下,問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辦案可有牌票?因何擅自拿人?」

    幾位青衣人眼見他氣度不凡,話頭也直指要害,慌忙一起跪下說道:「小的們是順天府的汛差,一切地方上姦盜賭博,不公不法的事,都是小的們負責查察。前夜昭慶寺失火,上頭命小的們細查,這劉大平日裡吃酒賭錢,打街罵巷,原是不安分之人。這幾日夜晚他家人聲噪雜,鬧得鄰居家都不得睡覺,小的們起了疑心。昨日連店面都關閉了,因此進來查看,就見房裡窩藏著七八個女人,天井溝渠雞毛遍地,分明是他在歃血聚眾,可見也是他帶著人去縱火燒了昭慶寺,所以要拿他去見官。

    啟稟大人,小的們沒有奉了牌票,可此案事關重大,得卸掉地方上的干係,不然上司們非得丟官罷職不可,並不是故意生事。」

    劉大郎氣得滿臉通紅,說道:「小人這一輩子,不會賭錢,酒倒是吃些,卻只每逢節日在家裡吃幾杯悶酒,從不到街坊上去生事。有種咱們當面對質,誰和我賭過錢?打罵過誰人?那些女子是進香的女客,失火後跑了出來借宿我家。當時小人還在寺中救火,歸家才知被妻子收留了,怎說是小的窩藏?我夫妻宰了幾隻雞款待客人,怎說小的歃血為盟?」

    劉嫂子忍不住怒道:「公子您有所不知,他們早上就來過查問,奴家把實情都告訴了,他問奴家借三十弔錢,我家哪裡有這些錢鈔?得罪了他們就把我丈夫鎖起來了。」

    幾個青衣人剛要分辨,徐灝擺手道:「不許多說,起火的原因是有和尚施法不慎起的火,和任何人無關。而劉家素來和寺廟沒有什麼來往,收容幾個女客而已,此事一問便知。地上有雞毛就是歃血結盟?那我家天天宰雞便是日日結盟歃血麼?你們這班光棍,專門遇事生風恐嚇索詐百姓,本該送到順天府重辦,因詐錢未遂姑且暫不追究,都給我滾!」

    徐家親衛立時大聲呵斥,把汛差和地方都灰溜溜的攆了出去,看熱鬧的人們也紛紛散去。

    徐灝對劉氏夫婦有些歉意,安慰幾句說道:「過幾天去上海軍校報導,每月有足夠的花銷,嫂子不必拋頭露面的做買賣了,安心在家享享清福吧。」

    劉大郎不想受人恩惠。低著頭不言語,劉嫂子則說道:「奴家受公子大恩,殺身難報。丈夫敬重公子如父母一般,既然是恩公的一片好意,你就答應了吧,日後也好為國效力。」

    返回徐家的路上,李冬恨恨的道:「真是便宜了那些沒人性的禿驢,殘害孕婦取紫河車,寺裡後院埋了十幾具屍骨,其中有六具是懷了身孕的。」

    稻香村。徐灝心神不寧在書房裡翻看舊書,略過四書和袖珍五經,注視著一部算法和袖珍字彙,最後挑選了一本綱鑑薈要,走到榻上坐著看了起來,不多一會兒昏然欲睡,躺了下去書還拿在手裡,已是沉沉而睡。

    夢見松庵和尚惡狠狠的在密室裡,把一女子剝得赤條條的。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要在那女人肚皮上割開,取腹內的胞胎,好煉製丹藥獻給帝王。

    徐灝大怒道:「老子今日非活剝了你不可。」當即舉起寶劍就要砍人。哎呀一聲有人嚇得大叫。

    徐灝被驚醒睜開眼來,就見麝月神色驚慌的抱著頭,再看地上散落著一本書,正是先前看的那本。

    「不好意思。剛剛做了噩夢。」徐灝晃晃頭坐了起來。

    「嚇死我了。」麝月拍拍胸口,「幸好不是夫人,不然非嚇出個好歹來。現在可懷著身孕呢。」

    徐灝有些後怕,萬一傷到妻子可怎麼辦?「晚上分開睡吧,這些日子我遇見了一些惡事,總是在想著那些無辜慘死之人。」

    起身走出來小解,就見香菱正蹲在廁所裡撅著個白白的屁股,可謂是衝破花門路,遍地珍珠濺。

    麝月跟在後面,見狀上前輕輕拍打了兩下徐灝的後背,撇嘴道:「人家溺尿你偷看什麼?」

    徐灝笑道:「撞見而已,又不是故意的。」說完和麝月彼此拌著嘴,等香菱紅著臉出來,三人一起說說笑笑的去了千壽堂,夜裡陪著沐凝雪直到深夜,方獨自去了書房歇息。

    卻說詹事府的姚遠乃楊士奇的門客出身,楊士奇是為了扶持兒子一同舉薦他做官。

    說起來楊稷是楊士奇的一大軟肋,從小表面上讀書用功,斯斯文文,實則不學無術四處打架生事,這些年隨著楊士奇平步青雲,楊稷仗著父親的官職比小時候還要壞上十倍。

    楊稷背著父親結識了松庵等番僧,殺死的孕婦煉製成丹藥其實和朱高熾朱高燧都無關,完全是出自楊稷自己的需要,為此不惜殘害了七八條人命。歷史上楊稷就是因前後害死了數十條人命,最終事發被官員舉報,連累的楊士奇一世英名付諸東流,揮淚讓刑部斬了兒子的腦袋,丟官罷職鬱鬱而終。

    楊士奇直到老了都被蒙在鼓裡,徐灝更是不可能知道楊稷骨子裡就是個惡人。

    此刻楊稷坐在花園裡吃著悶酒,因昭慶寺一案引起了徐灝的強烈不滿,派人警告楊士奇勿要放縱兒子,大吃一驚的楊士奇回家狠狠罵了楊稷一頓,令其在家閉門思過。

    姚遠因此事被革去了官職,今日託了下人請求相見,楊稷讓他進來。

    曲著腰跨過門檻,姚遠愁眉苦臉的道:「門下晚生連日未得侍奉公子,有罪有罪。」

    楊稷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他坐下,姚遠滿臉堆笑的道:「晚生辦事不力,怎敢反蒙賜酒?不敢不敢。」

    楊稷叫道:「叫你喝就喝,我又沒有怪你。」

    姚遠喜不自勝,深深一恭謝了,然後雙手舉杯一飲而盡,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楊稷說道:「都是松庵混賬,竟敢招惹了徐都督,真乃自尋死路。死了一了百了,死得好!」又說道:「你連日不來,悶得我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你在家做些什麼事?」

    姚遠笑嘻嘻的道:「以晚生不會服事,致使大爺抱悶,門下該萬死。」起身又深施一禮,嘆道:「因舍下這幾日有些俗務,幸求寬恕。」

    楊稷奇怪的道:「你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姚遠苦笑道:「因晚生終日為大爺奔波在外,疏忽了家裡,誰知前日傍晚回家,賤內不知何故竟被人拐去了,去了順天府和兵馬司投狀,求官府緝捕,故此忙了數日,未曾進宅給您請安。」

    楊稷聽了有些好笑,可一想到自己暗地裡干的那些惡事,咳嗽一聲說道:「你這樣一個趣人,怎麼娶此等不貞的妻子?再說你也不防範著些,就被棄家逃走了?」

    「晚生妻子平素極貞靜的,從來都是關門獨坐,足不出戶,毫無苟且之舉。」姚遠嘆了口氣,「不信街坊人人都稱讚她賢淑,焉肯背夫逃走?一定是有壞人引誘了她去。想她雖走了,必定還是守節不二,所以晚生急著尋她,不忍舍這樣的良妻。」

    楊稷來了興趣,笑道:「那你妻子模樣標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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