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7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42
卷四 展翅 第七百九十八章 湘西

  包括永順、龍山、花垣、保靖、蘆溪、鳳凰、古丈七個縣,南北長約二百四十公里,東西寬約一百七十公里,武陵山脈自西向東蜿蜒境內,系云貴高原東緣武陵山脈的東北部,西騎云貴高原,北鄰鄂西山地,東南以雪峰山為屏,乃是湖南的西北門戶,即湘西了。。。

  本來徐灝打算第二天去會一會李知府,可一想會打草驚蛇,於是囑咐了吳景幾句,飄飄然隻身遠去。

  徐灝對湘西充滿了興趣,相傳古代荊楚大地上的幾個小諸侯國,被中原形容為南蠻,由云夢洞庭湖等地被楚國逼迫的退守湘西一隅。因這裡有五溪,又被稱為「五溪蠻」,應該和土家族有很大的淵源,或許就是他們的祖先。

  戰國時被放逐的楚國詩人屈原,曾架舟溯流而上,詩賦中提到的山精洞靈,篇章中常常借喻的臭草香花,「楚辭」中的酬神宗教儀式,很可能與鳳凰縣苗巫主持的酬神儀式有關聯。

  馬愉的祖先漢伏波將軍馬援征蠻,困死於湘西沅水中部的壺頭山,至今永順等縣城還遺留著伏波宮,香火不錯。而湘西的土司制度早在五代之前就存在了,官員馬希范與彭姓夷長立約的大銅柱,至今還矗立於永順縣的青魚潭。

  湘西擁有豐富的桐油、茶葉、木材、竹、粽等自然資源,地下的各種礦藏也很豐富,徐灝隱約知道這裡的藏金量極為可觀,但是他一直沒有說出來,因為湘西就是「桃花源記」裡面的那個世外桃源。

  此時的湘西更加的原汁原味,完好保存著眾多文化古蹟,但如果要在發展破壞和保持風貌之間選擇,徐灝肯定會選擇發展,太多的後世人對破壞環境等行為大加譴責,卻忘了他們生長於城市裡。享受著發展帶來的優越生活,自以為是的要藍天白雲,要大自然,有種搬到西部山區去護衛你推崇的大自然?退回二十年的生活好嘛?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湘西多山道路不暢,即使她位於湘、鄂、渝、黔咽喉之地,地勢所必爭,千年以來各方面皆顯得落後,被普遍認為「地瘠民貧」,漢人的稀少,使得數百年來。最大宗的桐油、木材、牛皮、生漆、白蠟、木油、水銀生意,幾乎都壟斷在江西和漢口等地的商賈手中,土家人和苗人很少出遠門,封閉而保守。

  湘西人有山民的強悍本性,土司兵可是明朝戰鬥力最彪悍的,但也產生了極頑固的拒他性,即使有山民走出大山,也幾乎各自為戰,混合了自負自棄的矛盾性格。

  各縣豪強喜歡抗拒中央命令。當土霸王,這一次的派捐看似偶然,歷史上卻一直持續到了近代而不絕,綁票賭博。爭奪地盤,土匪猖獗,所以近代的湘西被稱為苗蠻匪區,湘西人被稱為苗蠻土匪。這是對全體湘西人的羞辱,另一個即是自古出響馬的關東了。

  明朝對湘西的理解,一這裡是苗人聚居的地方。苗人婦人多會放蠱,男人特別喜歡殺人,俗稱的窮鄉僻壤也。

  二是道路危險,這一段旅程不亞於探險,單身旅客能活著出去,都會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三是道路險有險的好處,不單景色絕佳,途經武陵的時候,或許會遇到避秦的遺民,百姓十分好客,遇到遠道而來的客人,家家戶戶殺雞煮酒,慇勤款待。如果碰到死屍在山路上行走,不必驚慌,那是湘西特有的「趕屍」。

  因為不瞭解,湘西似乎永遠給外人一種幻覺與錯覺,這裡是一個特殊區域,充滿了原始神秘的恐怖,野蠻愚昧與淳樸優美交織在一起,而時常來此的人則知道,湘西沒什麼特殊的,特殊的是她的原始地貌,以及獨特的民族和習俗。

  看似湘西自古不歸屬於各王朝統治,可她的地理位置又注定了不能放棄,從春秋戰國的大楚,到強大的秦漢,湘西實際上自古就被牢牢控制在中原王朝的手裡。

  秘密很少被人發覺,那就是真正控制這個咽喉的並非是苗人土司,而是支配沅水流域的數萬船戶。

  徐灝站在河岸,眺望著大河,水面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船隻,卻很難找到一艘漁船。此乃連接各方的交通命脈,湖南官府或許敢到處抽稅,卻絕不敢碰觸水道,不僅僅是畏懼船戶的強大勢力,朝廷也絕對不允許。

  「洋洋萬斛船,影若揚白虹」杜甫詩上描繪的景象,與眼前的景像一模一樣。

  最惹人注目的是三桅大方頭船,這是打長江越湖而來的,是由官府千年來把持的「鹽船」,大多數用烏油漆過,通體漆黑,必須有大風才能行動,到此為止,不會繼續往上遊行駛,這就給船戶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工作。

  還有兩桅或單桅,船身非常秀氣,頭尾突然收斂,全身也是黑的船隻叫做「烏江子」,特點是不懼怕風浪,是洞庭湖行駛最快速的一種船隻,用來運載糧食。

  烏江子的特點是桅杆高,風帆大,深艙,銳頭,艙蓬比船身小,船舷外有護艙板,造型很漂亮乾淨,行船時依靠風,順流逆流都使帆,船上的水手不多,不常用槳,也很少往上遊走。

  在沅水流域行駛的本地船隻,有一種富麗堂皇的巨無霸,乃是「洪江油船」。這種船多方頭高尾,顏色鮮明,因桐油是湘西的支柱產業,富豪的船會有一點金漆裝飾。尾梢設有舵樓,可以用來安置家眷,每一次下行可載三四千桶的桐油,回來可載兩千件棉花等。

  平頭大尾的「白河船」,行駛在沅水常德到沅陵一段,那裡水流湍急極險,船隻必須經得起碰撞,船身需要堅固耐用,能載重方能壓浪,因此尾部如臀,大而圓。

  本地水上人的諺語說:「三槳不如一篙,三櫓不如一橈」。又淺又急的河流,櫓的用處不大。篙顯得特別的長大,槳則較為粗短。船篷用粽子葉編成,船主大多是永順和保靖人,姓向姓王姓彭的佔多數。

  因灘流多,河床窄,船家需要具備勇敢和耐心,行船時常常用互相對罵代替唱歌,受到的自然條件限制較多,這裡的人脾氣普遍壞一點,要是讀書人坐船時忘情的起身作詩。保管會把人毫不客氣的扔進水裡。

  傳說本地有許多古人留下來的藏書洞穴,湘西也確實遍佈充滿神秘的洞穴,大抵有也早已腐爛了。皇曆是船戶的聖書,船家禁忌多,不看皇曆是絕對不敢出船的,萬一出了事,也會因照書行事,此乃天意,讓人心安一些。也少了許多糾紛。

  近幾年在沅水中部的辰溪縣,有人挖出了白石灰和黑煤,誕生了一種本地的辰溪船,因滿載著礦物。船身骯髒,很少有人願意搭船,船戶自己也懶得收拾衛生,是以船上的布帆和席篷幾乎都是不完整的。破破碎碎的,被其他船戶譏笑為破落戶。

  此外還有可以穿行於洞穴間的「洞河船」,船伕幾乎皆是真正的苗人。友善靦腆,滿足於三餐之溫飽,而大多數的船戶,不是漢人就是和漢人大有淵源的土家人。

  本地人用得最多的是普通的中型「麻陽船」,這種船頭尾高舉,秀拔而靈便,每隻船上都可以看見婦人孩子,麻陽人在湘西極有名氣,以古老的騰姓族人最多,各地皆有麻陽船戶。

  還有一種船隻極小的「桃源划子」,飄浮水面如同一片葉子,數量之多猶如水下的魚兒,因船身輕便,速度較之其他船隻快過一倍,出行的人們最喜歡乘坐。船戶以桃源人最多,沅水到桃源後變成了一片平潭,再無什麼惡灘急流,影響了船民們的性情,桃源人的性格相對平和馬虎,喜歡兼職做導遊。

  漢人的持續遷入,以客家人居多,給湘西帶來了很多變化,上下行駛的船隻也被稱為「客人」,共有好幾種,有從芷江上游黔東玉屏來的,有從麻陽上游黔東銅仁來的,有從白河上游東龍潭來的。

  其中玉屏船多由洪江轉口,龍潭船多從沅陵換貨,銅仁船喜歡直放下游,交匯在常德碼頭。

  這些船隻最引人注意的是顏色明快照眼,樣式輕巧,如競賽用的龍舟,船頭船尾細狹而向上翹舉,艙底平淺,給人視覺上的靈便與愉快,可謂是秀雅絕倫。

  船戶娘子語言清婉,裝束素樸,有些船伕穿著齊膝的長衣,裹著白頭巾,風度整潔和船身非常的相稱,船小卻能載重。

  沿岸停泊著一些長久停泊的旱船,船上有招待水手客人的本地土娼,有賣日用雜貨和小吃的生意人,有算命占卜的,有酒肆茶樓。

  船戶過壽或成親,喜歡租借此種水上公館舉行,因此遇到了黃道吉日,就能看見處處張燈結綵,放爆竹,划拳唱歌的熱鬧場面。

  數萬船戶的興盛,連帶著依附船戶生活的人高達十數萬,單單常德沿河的長街,街市上大小各種商舖不下上千家,之所以歷朝歷代無需大規模的遷漢民入湘西,而湘西卻始終能讓河運保持暢通無阻,奧秘就在於此了,誰也離不開世代生存於此的船民。

  徐灝沒有選擇坐船,而是走還未建成的公路。對於修路,難以想像湘西人表現出來的堅忍不拔,竟無需官府多方動員,就在這蜿蜒難行的山路上,數十萬百姓持續三年裹糧負水,在這高山峻嶺間辛苦修路,真的是一群默默無聞的戰士,每一寸路都是他們流汗築成的。

  公路在山上於山谷中盤旋轉折,路面維護的異常良好,當然因為沒有機動車輛,也便於保養維護。

  徐灝情不自禁的蹲下來,仔細觸摸著瀝青路面,中國幾年來一點點的基礎建設,就是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做成的,他們甚至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完成的工作卻十分偉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43
第七百九十九章 蠱惑

  行走在湘西的公路上,當然比不上後世的寬闊講究,簡單的交通規則,沒有專門的交警,沒有一個接一個的標識牌,相當簡陋的一條盤山路。

  公路的意義有多大自不必言,比之近代足足提前了四百年,此乃徐灝此生最引以為傲的事蹟之一。

  他十分遺憾不能親自走完全程,不能欣賞沿途自然風物的秀美壯麗。湘西的自然景緻中能見到宋代畫風的神采奕奕,一種太平鋪過河時入目的光景,青山腳下的峽谷,溪流縈迴,水清而淺,在大石細沙間汩汩漱流。

  群峰競秀,積翠凝藍,物華天寶的湘西美不可言,在細雨中或陽光下看去,那顏色真的無法形容。山腳下一帶樹林,一些儼如有意為之其恰到好處的小小房子,繞河洲樹林邊一灣溪水,一座長橋,一片煙云,香草山花,隨處可以拾取。

  「楚辭」中的山鬼,云中君,彷彿就在眼前。很多山頭一個山峰接一個山峰,轉折繁複的令人咋舌,途經此地的婦女和懦弱的男人,走在上面不免感到頭暈目眩,畏懼不前,而正常的男人,則必然會對這條經人工雕琢的雄偉道路心生讚歎,不亞於長城了。

  徐灝默默看著前方的路段,百姓從百里之外的村子裡趕來,默默的在指派的地方擔土,打石頭,三五十人躬著腰共同拉著個大石碾子碾壓路面,被淋雨,挨著餓。忍受著各種虐待,沒錯就是虐待,努力完成分派的勞役。

  但是有別於其它地區百姓的謾罵。湘西人太清楚連接各縣的道路意味著什麼了,這些可愛的山裡人,心甘情願的接受虐待,每當把一段路修好了,滿足的笑一笑,盡情的吼一吼嗓子,絲毫不介意出了苦力。各自回村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如今工部主持的修路已經積累了豐富經驗,相關的專門人才很多,陸續出現了堪稱大師級別的高端人才。土法煉成的明代工程師,永遠不要低估中國古代的科技水準和人才,以及百姓的吃苦耐勞。

  湘西官府應百姓的要求,從善如流的在這個危險工程裡。沿路大規模的在山坡上栽種了桐茶樹。然後換取百姓維護道路,了不起的創舉,從桐茶山整理的那麼完美,就能明白湘西人多麼渴望富足的生活。

  道路的暢通帶來了顯而易見的變化,首先是湘西人可以走出大山,見識到外頭的世界,用勞動來提高生活水平。學堂如雨後春筍般的建立,一些苗人成了讀書人。開始用科舉改變命運了。

  大批男人自願成為軍戶,靠著強悍的體魄和善於山林中作戰的特長。在軍中擁有了一席之地。蠢蠢欲動的大明帝國正在積蓄著國力,一旦爆發,將足以撼動整個世界,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會成為征服者前進的腳步

  男人的從軍並未給本地家庭的生活帶來不便,因為土家族的婦女是家中絕對的頂樑柱,大抵四川云貴一帶都差不多,娶個精明強幹的川妹子的好處人所眾知,而湘西妹子完全不亞於川妹子。

  湘西婦女愛美的天性無可動搖,不管是頭上戴著的銀燦燦的頭飾,胸口前的金銀扣花裝飾,還是袖口褲腳邊的繡花圖案,都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精緻無比。

  對湘西的服飾和圍裙,繡工之精巧絕倫,家裡女人們無有不交口稱讚的,不過徐灝卻囑咐她們不要穿出去,擔心由此而加重湘西百姓的負擔。

  渡口前,為客人把行李背到河邊渡船上,跟隨過渡到達彼岸,再為其背到落腳處,每每令外地商旅十分驚訝,好一片山!好一片水!好一座小小的山城!尤其是那一排渡船,船上的船伕,背行李的挑夫,一眼看去,老天爺!幾乎全都是女子。

  昨日進永順城的時候,徐灝就已經發覺,長街上凡是賣菜的,賣米的,開舖子的,做銀匠的,連買菜的進城的,無一不是女子。

  在明朝,包括遼東算在內,竟再沒有另一個地方的女人能如此的拋頭露面,參與到百業中,湘西女人的地位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倒是鬧事時,呼啦一下滿城的男人都冒出來了,看來就和草原上的雄獅一樣,男性平常休閒自在,啥也不管,到了關鍵時刻得衝出來保衛妻子家庭,無怪乎武童的比例那麼高,敢情都在練武呢。

  湘西最神秘的就屬趕屍了,辰州符也很有名,最廣為流傳的是種蠱,當然徐灝沒有興趣去一探究竟,躲都來不及呢。

  漫無目的的來到一個村子,他坐在村口的茶肆裡歇息,點了一壺山茶,聽著百姓閒聊。

  村裡有一個種菜為生的周家,生了四個女兒,最小的閨女,村裡人都稱她為幺妹,十五歲時許了個成衣鋪的學徒。

  那學徒積攢了一年的工錢,打了一副金耳環給幺妹,幺妹就戴著這副金耳環,每天挑著菜進永順城的東門賣,因其生性好繁華,口齒伶俐,人長得風流俊俏,東門大街的人都知道賣菜的周家小妹。

  人怕出名豬怕壯,幺妹的名聲傳了出去,連船民都知道了她。

  改土歸流的那一年,有本地土司負隅頑抗,官軍在城外打了一宿,槍聲響徹不停,全殲土司的三百人。其中有位百戶,帶了兄弟們找到了周家,進屋後啥也不要,只要把幺妹帶走。

  女孩子雖然又驚又怕,還是從容的說道:「你搶我,把我的箱子也搶去吧,我才有衣服換!」

  百戶把玩著手裡的火槍,問道:「幺妹,你要死,要活?「

  幺妹想了想,輕聲說道:「要死,你不會讓我死。」

  百戶笑了。認真的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活了?要活就嫁給我,跟我走。做我的官太太,為你殺豬殺羊在村裡大擺筵席。我不負你。」

  幺妹看了看百戶,漢家男兒即使有些兵痞習氣,也掩蓋不住英俊相貌和衝天的霸氣,比未婚夫強的太多了,說道:「人到什麼地方都是吃飯,你不要傷人,我跟你走。」

  於是當天官軍們殺了五頭豬。十二隻羊,一百對雞鴨,請村裡人大吃大喝大熱鬧。給周家留下了彩禮五百兩銀子,轟動了整個永順府。

  百戶和幺妹婚後去了金陵,從此幺妹成為山窩窩裡飛出的金鳳凰,一段傳奇!

  津津有味的聽著百姓閒聊。徐灝心說這幫混蛋壞的可愛。他手下就有一大幫類似百戶作風的傢伙,敢作敢當,天不怕地不怕,好事壞事都由著性子來,充滿了年輕人的銳氣和傻氣。

  忽然看見一個眼睛通紅的婦人緩緩走來,周圍的人紛紛起身打招呼,是一種敬而遠之的客氣。

  徐灝下意識的連茶水都不敢喝了,那婦人忽然停住了腳步。瞪著紅眼珠子對著他問道:「你是哪裡人?」

  徐灝忙說道:「我是途經此處的讀書人,見本地風光秀美。就想著多停留幾天。」

  婦人點了點頭,說道:「你長得好看,肯定有很多女孩主動和你好,若敢辜負女娃子,我必讓你因負心慘死。」

  頃刻間,徐灝頭髮都麻了,老老實實的道:「不敢不敢,我已經有妻室兒女呢。」

  「哼!」婦人神色冰冷,不屑的轉身走了。

  有婦女好心的提醒道:「公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被草蠱婆記住了,她向來說到做到,可別到處留情了。」

  「我知道了。」徐灝重重點頭,暗道湘西實在是太可怕了。

  在大多數的書籍中,關於苗人放蠱的記載,必與仇怨有關,而仇怨又肯定和男女事有關。總而言之,就是三角關係新歡舊愛間的狗血愛情故事,『蠱』作為爭奪愛人或報復負心男的工具,可以讓中蠱者非狂即死。

  惟繫鈴人可以解鈴,這就是關於蠱術的記載。其實湘西的蠱術還不算發達,這裡的人也往往很畏懼,去貴州一些偏遠村鎮走走就清楚了,那裡任何一個小攤子上都公開買賣紅砒,可見把蠱當寵物養的女人是多麼的多,當然神秘莫測的蠱術在那裡就沒有神秘可言了。

  蠱在湘西具有另外一種意義,與巫術,與少女意外掉落山洞而死,三者間總能聯繫在一起,形成神秘莫測的神話傳說或令人心驚膽顫的系列鬼故事。

  一般來說,又窮又老的婦人易成為人見人厭的蠱婆;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易成為神神叨叨的巫蠱;只有從十六歲到二十二三歲,美麗內向,婚姻不美滿,容易走走山路就掉下懸崖的年輕美女,才是那人人又愛聽,又懼怕,又感慨萬千的,神奇蠱術傳說中敢愛敢恨敢下手幹掉情郎的女主角。

  大抵放蠱就是把蟲類放在水果裡,讓你吃下去,毒蟲不外螞蟻、蜈蚣、長蛇等蛔蟲一類的寄生蟲,至於千年蠱王啥的,那是武俠裡面才有的東西。

  徐灝之所以也害怕,是因為這玩意確實有人在研究,湘西的梅山教據說就是專門傳授蠱術的邪門地方。

  不怕蠱,但怕毒啊!下毒的方法多種多樣,令人防不勝防,據說有一種最毒的金蠶蠱,一旦中了毒,胸腹攪痛,腫脹如甕,七日流血而死。

  連李時珍都在本草綱目中寫過,取百蟲入翁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即此名為蠱。

  大抵蠱是湘西等地的婦女保護自己的一大法寶,離婚率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而這裡的氣候環境和地理環境,人很容易因中毒或失足摔死,更增添了蠱術巫術的神秘。

  反正苗疆女子到了及笄之年,據說母親都會神神秘秘的將制蠱的技術傳給女兒,成親那日給個蠱,應該是一包毒藥,下蠱貌似在古代的湘西,乃是合情合法的殺人手段,官府都不太敢問案。

  所以娶了她們的男人若永遠的守身如玉,潔身自好,那麼敬請放心,蠱永遠不會在你的身上發作。

  但當你將昔日的愛情和許下的諾言像垃圾一樣棄於身後,那就請多多珍重吧!苗疆女子的蠱惑將像一朵即將綻放的妖豔花朵,為您盛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44
第八百章 山城邊的小溪家

  永順府臨近官道有個名為「茶堡」的小小山城,山腳下有一條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

  徐灝沒敢選在村子裡留宿,生怕被多情的年輕苗女惦記上,娶不娶是個大問題,何況還隱藏著陰森森的草蠱婆。

  小溪流下去,穿繞山澗,約三里地便匯入了大河。若是越過小溪進城,只一里路就夠了,不然得多走好一段的路。

  說是小溪,實則寬約二十丈,顯然湘西人口中的溪流與徐灝想像的不大一樣,靜靜的水面深到一篙不能探底,不過卻依然清澈透明,一眼能看清水裡面的游魚,瑪瑙一樣的石子,魚兒好似漂浮在空氣中。

  因這條溪流每年漲漲落落,官府限於財力尚沒有修建堅固的石拱橋,多年來,安排了一艘方頭渡船。

  渡船一次連人帶牲口,可以載二十人過河,這邊的繩索固定在山石上,過渡時把可以活動的鐵環掛在上面,船上的人牽引著讓渡船緩緩游過對岸。

  管理渡船的是白塔下那一戶人家的老人,算是半個公人身份,官府規定不收取渡錢,每年領取七斗米,四百錢,已然是足以令人羨慕的薪水了。

  老人家裡有一個女孩子,一條大黃狗。徐灝借宿之後,得知這位六十歲的老人,從二十歲起守著這條小溪邊,幹了足足四十年,就是說他是大明立國後的第一代公務員,能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使得老人對朝廷十分感激,也十分崇敬故世的太祖皇帝。

  按理說年紀大了,本來應該休息了,但老人壓根沒想過退休養老,忠實的履行自己的責任。

  女孩子今年十四歲了,她母親是老人的獨生女。十五年前和屯邊的軍士好上了,當時老人很開心,作為漢人自然想把閨女嫁給漢人,軍戶雖然在中原不受待見,地位不高,但是在湘西等邊疆地區,擁有穩定的收入和較為不錯的身份地位。

  可惜好景不長,作為軍人在一次剿匪的戰役中陣亡,悲痛的母親生下了女兒後,走到溪邊吃了許多冷水死去了。傷心的老人獨自撫養孫女長大,取了個很好聽也很普通的名字,「翠翠」。

  翠翠生長在青山綠水間,皮膚變得黑黑的,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天真活潑又不失於警惕細心,動時宛如脫兔,像個男孩子一樣,安靜時又非常的乖巧,從不發愁。從不動氣。

  平時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她也用一雙眼眸瞅著陌生人,一副隨時都能逃走的神氣,等明白了對方沒有惡意後。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

  徐灝擁有和女孩子相處的豐富經驗,很快就和翠翠熟悉了起來,當然,前提是先對老人表明自己的身份。證明自己絕對不會花心,嗯,絕對!

  風日晴和的天氣。有人要過渡,老人疲倦了躺在臨溪的大石上睡著了,徐灝就和翠翠不讓他起身,兩個人跳下船去,徐灝抓著鐵環,翠翠指揮著他不熟練的動作,把客人送了過去。

  沒人的時候,徐灝把一段木頭從高處向水中拋過去,黃狗敏捷的躍下,游水把木頭銜回來。翠翠格外喜歡聽徐灝給她講外面世界的故事,總是聚精會神的側頭傾聽,神色嚮往。

  茶堡憑水依山築城,近山的一面,城牆如同一條長蛇,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餘地蓋了碼頭,灣泊小小的篷船。

  船兒運走了桐油青鹽等本地出產的貨物,帶回來棉花棉紗以及布匹雜貨,還有山裡人最喜歡的海味。碼頭一側漸漸形成了一條河街,房屋大多一半建在陸地,一半立在水面上,全都是吊腳樓。

  春天河水暴漲,河街上的人家,各自用長長的竹梯,一端搭在了屋簷口,另一端搭在了城牆上,人們罵罵咧咧的帶了包袱鋪蓋,拉著媳婦孩子,回來把米缸從梯子上送進城,等水位降下了才能回家。

  若某一年的水勢來得特別猛一些,沿河吊腳樓肯定有一些房子會被大水沖走,這時候大家都在城頭上呆望,家都沒了的人也同樣呆望著,似乎對無情的老天爺無話可說。

  漲水時在城上望著驟然變得寬闊的河面,流水浩浩蕩蕩,水上飄浮著房子、牛羊、大樹、鍋碗瓢盆等等。若發現順流飄下來的小舢板上的婦人孩子哭喊著求救,這些沒了房子的漢子,便會馬上架著船槳出去,飄到下游想辦法把舢板用長繩繫上,然後合力把人給救上岸。

  湘西帶給徐灝的不僅僅是景色如畫以及神秘的種種,更多的是人們的質樸和平凡,平凡裡蘊藏著最美好的東西。

  兩岸多高山,山中有可以造紙的細竹,長年顏色深翠。翠翠對徐灝說,近水人家喜歡栽種桃樹杏樹,在永順這裡,春天時凡是有桃花的地方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必定可以去沽酒,湘西沒有不喝酒的人。

  城內駐紮著三百家洪武年遷來的軍戶,二十年來早已融入了本地,除了每天擂鼓吹號,使人知道這裡還駐有軍隊外,官軍彷彿並不存在似的。

  明朝軍戶制逐步走向瓦解是必然的趨勢,報名參軍保衛家國是一回事,一出生沒有選擇,當一輩子的大頭兵是另一回事,又得種地養家,又得操練打仗,還要上交一份租子,給軍官當牛做馬,戰鬥力怎麼可能不低下?

  每個國家都得花錢供養軍隊,所以朝廷擔心龐大軍費壓垮國庫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下午,翠翠帶著徐灝進城閒逛。冬日的白天,各家各戶的門前皆晾曬著衣服同乾菜,藤做成的天然網兜裡,裝滿了栗子榛子等,懸掛在屋簷下。

  外面的男人不太多,婦人們穿了漿洗得很硬的藍布衣裳,胸前掛有白布扣花圍裙,彎著腰一面說話一面做事,小城裡一切永遠那麼的靜寂。

  這裡的百姓非常喜歡站在門前,眺望著大河以及河中的景緻,平淡單調的生活,婦女們最關心的就是船來的時候,相熟的船民帶沒來帶委託打造的金銀首飾,或兩隻豬仔一窩小雞,或兩丈布帛,或一罈子好醬油。

  走了一圈後,蹦蹦跳跳的翠翠拉著徐灝去河街吃飯,相比城內一年如一日的平靜,這裡十分的熱鬧,聚集著各地商旅。

  街上遍佈雜貨舖、油行、鹽棧、花衣莊、賣船上用的檀木活車、竹纜、罐鍋鋪子,五花八門的營生,有些是徐灝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進了一家小飯店,長案上放著煎得焦黃的鯉魚豆腐,可惜沒有紅紅的辣椒絲,盛在淺口缽頭裡,香氣誘人,缽旁的大竹筒中插著大把的紅筷子。

  徐灝和翠翠走過去坐下,各自抽出一雙筷子在手,有個塗抹了脂粉的婦人走過來,問道:「公子,小姐,要甜酒?要燒酒?」

  徐灝不懂這裡的講究,就見翠翠以本地男人一貫的反應,裝著很生氣的道:「吃甜酒?又不是小孩,還問人吃甜酒!」

  婦人笑了笑轉身過去,從大甕裡用竹筒舀出釅冽的燒酒,倒進了土碗裡,過來放在了長案上。

  周圍的本地人都很好奇徐灝的身份,明顯不是過路的商人,更像是個有錢的讀書郎,不過河街有不成文的規矩,沒有人會隨便打聽他人的底細。

  翠翠嘗了一口燒酒,便吐著舌頭苦著臉不敢再喝了,徐灝也僅僅喝了一碗,就著粟米飯飽嘗了一頓鯉魚豆腐,付了帳回去。

  一回到渡口,就見老人和個賣皮紙的年輕人爭執,年輕人非要付錢,老人一如既往的拒絕。

  船攏上了岸,年輕人跳上了碼頭,一手銅錢向船艙裡一撒,笑眯眯的急忙走了。

  老人得拉著船讓別人上岸,無法追趕,忙衝著翠翠喊道:「幫我拉著那個賣皮紙的小夥子,不許他走!「

  翠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真帶著大黃狗去攔人,年輕人見狀笑道:「不要攔我。」

  徐灝微笑注視著這一幕,陸續有人告訴翠翠是怎麼回事。

  翠翠明白了,結果更拉著年輕人的衣服不松手,反覆說道:「不許走,不許走。」

  大黃狗為了表示自己同主人的意見一致,汪汪汪的吠著,大傢伙都笑了,誰也不能走了。

  老人氣喘吁吁的追過來,把銅錢強迫塞到年輕人的手心裡,且搭了兩條自家的鹹魚,搓著雙手笑著說:「走吧,你們該上路了。」

  「哼!」年輕人似乎很氣惱,嘟嘟囔囔的扭頭就走。

  翠翠說道:「爺爺,我還以為那人偷了你東西呢。」

  老人說道:「他送我好些錢,我才不要這些錢,告訴他不要錢,他還同我吵,不講道理!」

  翠翠問道:「錢都還了他嘛?」

  老人笑呵呵的搖了搖頭,很狡猾很神氣的樣子,從腰帶裡摸出一枚洪熙通寶,送給了翠翠,說道:「他得了咱家的鹹魚,我自然不能吃虧。」

  忽然遠處傳來吹嗩吶的聲音,翠翠一躍而起,興奮的叫道:「來迎親的啦,來迎親的啦!」

  老人對徐灝說道:「今天是永順滕鄉紳家的少爺娶親,娶得是山城裡宋家的新嫁娘,十五歲了。」

  看似對徐灝解釋,實則是對翠翠說的,而翠翠亦明白祖父這句話的意思所在,卻不做理會,帶著大黃狗跑向了山坡。

  徐灝說道:「大伯,女孩年紀太小成親並不好,身子還未長成。」

  年紀越大的人越固執,好在徐灝的身份貴重,老人不敢爭辯,而是嘆了一口氣,「公子,我已經老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1:17
第八百零一章 翠翠

  接親的習俗和中原沒什麼不同,大抵是客家人的緣故,兩個吹嗩吶的,四個健壯的漢子抬著一頂空花轎,穿著打扮明明很好笑卻自以為風光體面的年輕新郎官,騎著馬,帶著兩隻羊,一個牽羊的孩子,有人挑著好酒餈粑等禮物。。。

  苗人的婚姻觀念十分超前,受遠古母系氏族和生活習慣的影響,熱情開朗的青年男女通過走親串友,一些節日等公眾場合,互相對歌,逐漸加深認識,若情投意合即可私自訂下終身,不經過說媒,不必經過雙方父母的同意。

  當然凡事沒有絕對,父母做主的兒女婚姻也很多,苗女有哭嫁的習俗,嫁人的前半個月要開始大哭特哭,哭爹娘、哭哥嫂、哭姐妹、哭祖先、哭訴親人間的離別之情。

  渡船上,按規矩新郎得封個紅包,老人不能拒絕,徐灝留意到翠翠在偷偷欣賞著花轎上的流蘇。

  老人也看了眼翠翠,他最記掛的是孫女,年紀大了擔心翠翠沒有著落,當年可憐的女兒把翠翠交給他,他也得把翠翠交給一個人,才能放下心,而什麼樣的人不會委屈了翠翠呢?

  晚上趁著翠翠熟睡,老人把心裡話告訴了徐灝,詢問他的意見。

  原來前幾天,河上的向家老大過溪時,那位心直口快的年輕人,第一句話就說道:「老伯,你家翠翠長得真標緻,像個觀音樣子。若來年我留在家裡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鷹一樣的到處飛,我一定每晚到這溪邊來給翠翠唱歌。」

  當時老人笑眯眯的沒有表態,向家老大又說道:「不過翠翠太嬌了,我雖然要找個能聽我唱歌的情人,卻更不能缺少照料家務的妻子。」

  徐灝笑了出來,心說這裡的人說話就和唱歌似的,什麼事都離不開歌謠。

  老人鄭重其事的對他說道:「向家在河上很體面。向家老大的爹是我的好兄弟,這孩子也是個出類拔萃的男子漢。他喜歡翠翠,我心裡又愁又喜,若把翠翠交給他,是不是真能好生照顧翠翠?翠翠自己又願不願意呢?」

  徐灝說道:「這我可不能給您什麼建議,未來的事誰能預料?」

  「是啊,誰能預料?」老人喃喃自語,緊鎖著眉頭望著外頭發呆。

  第二天,老人突然說要出門,囑咐翠翠照料好客人。徐灝隱約預感到了什麼。

  大清早落起了毛毛雨,老人穿上了過節進城時穿的衣服,戴了個粽粑葉做的斗篷,肩上挎了個褡褳,腰上掛著個裝酒的大葫蘆,拎著一隻籃子,也不知帶了多少錢就走了。

  因接近年尾了,準備置辦年貨的人家多了起來,每天進城的百姓絡繹不絕。徐灝忘記了外面的世界。給翠翠披上了一件嶄新的緞面斗篷,二人一起把過渡的人們一趟一趟的送來送去。

  大黃狗坐在船頭,每當船靠岸時,它先跳上岸叼著繩子。會引起每一個人的關注。很多山民進城也帶著狗,因離開了家,狗會變得非常老實,大黃狗每每走過去繞著其嗅嗅。從翠翠那裡討取一個眼色,不敢有什麼舉動。

  直到上了岸,把拉繩子的工作幹完。眼見美麗的狗妹子要走了,大黃狗就跑過去追逐人家的尾巴。

  翠翠帶著點兒嗔惱的嚷道:「回來,你狂什麼?還有事情做,你就跑呀!」

  於是大黃狗趕緊跑回了船上,滿船的聞嗅不已,氣得翠翠說道:「這是什麼輕狂舉動?你跟誰學的,還不好好蹲到那邊去。」

  徐灝看著大黃狗即刻聽話的走回它的位置,貌似又想起來什麼,輕輕的叫兩聲,這不禁讓他想起了通州的黑虎。

  雨點下個不停,溪面起了迷離的煙霧,渡口沒了人。

  無事可做的翠翠說道:「爺爺一進城就要請人喝酒,葫蘆裡的酒沒了,他一定忙著去打滿,然後不管誰要喝都給。不過爺爺受人尊敬,家家戶戶都要送他一點東西,他不願占人家的便宜,出門得帶夠了錢。」

  徐灝點點頭,忽然冒雨來了一群人,有送公事的差人,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另外還有母女二人。母親穿著藍布衣服,身上的銀飾造型精美,不過遠沒有後世的玲琅滿目,只有幾件而已。

  女兒腮上抹了兩餅胭脂紅,穿了不甚合身的花衣裳,翠翠注視著小女孩,猜測年紀大概也十三四歲了,神氣卻很嬌,似乎從不曾離開過母親。腳下穿的是一雙尖頭簇新的繡花鞋,上面玷污了些黃泥。

  褲裙是那種泛紫色的蔥綠布做的,見翠翠儘是望著她,她也看著翠翠,目光停留在與眾不同的斗篷上面。女孩有點害羞,有點不自在,同時也有點不可言說的傲嬌。

  母親模樣的婦人詢問翠翠的年紀,翠翠不高興回答,反問小女孩今年幾歲了。婦人說是十三歲了,翠翠忍不住笑了,母女倆顯然是財主家的妻女,從神態上就能看出來。

  翠翠注視著女孩子手腕上的一副麻花絞的銀手鐲,胸前掛著的美麗銀飾,閃著白白的亮光,眼眸深處不禁流露出了一絲羨慕。

  徐灝把船靠了岸,人們陸續走過去,婦人從身上摸出了兩個銅錢,塞給了翠翠。而翠翠竟忘了祖父的規矩,也沒說一聲道謝,只望著那個女孩子的背影發痴,好半天人們都要翻過小山了,她才忙匆匆的追上去,在山頭上把錢還給了婦人。

  婦人說道:「這是送你的。」

  翠翠不說什麼,只是微笑著使勁搖頭,且不等婦人來得及說第二句話,飛快的向渡口跑去了。

  此後翠翠沉默的坐在船頭,徐灝猜測她大概是想起了故世的母親。如果父母健在的話,翠翠一定也是個殷實人家的姑娘。

  次日老人回家了,大約是吃早飯的時候,足足一宿沒有回來,肩上手上全是東西,一上山頭就喊道:「翠翠,拉船過來接我。」

  從碼頭上了渡船。老人把東西都擱在了船頭上,看著徐灝和翠翠的神色有一絲赫然,問道:「翠翠,你急壞了,是不是?」

  翠翠沒說昨晚的焦急等待,而是善解人意的問道:「爺爺,河街上的人都請你吃酒,一定好玩得很。」

  「鬧了一天,人也變精神了。」老人對此行非常滿意,雖然因宿醉很是憔悴。

  翠翠清楚祖父最喜歡的就是去河街請人喝酒。唯一的愛好,掃了一眼船上的年貨,撲哧一笑道:「爺爺,你真大方,連酒葫蘆都送了人。」

  老人忙說道:「哪裡,我那葫蘆被你向伯伯扣下了,他見我在街上請人喝酒,說你不開酒坊,怎麼這樣子?把你的葫蘆拿來。請我全喝了吧。他只定是同我鬧著玩呢,他家裡還少了燒酒嘛?哈哈!」

  就見翠翠說道:「你以為人家真想喝你的酒麼?那是同你開玩笑的。」

  老人閃過一絲驚訝,與同樣驚訝的徐灝對視一眼,問道:「為何?」

  翠翠笑道:「向伯伯是怕你請人把酒給喝光了。所以扣下了你的酒葫蘆,很快就會給你送回來了,還不明白,真是的。」

  老人鬆了口氣。也笑道:「哈哈!似乎是這樣的。」

  船到了岸,翠翠幫著祖父把東西搬回了家,忙著煮米粥做早飯。外頭的徐灝看著一個年青人,老人說道:「翠翠,你猜對了,人家當真把酒葫蘆送來了。」

  面對青年目光中的疑惑,徐灝朝著他笑笑,什麼也沒解釋。

  翠翠從灶房走出來,見是年紀輕輕,臉色黑黝黝,肩膀寬闊,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笑了起來。突然,她發覺客人也衝著她笑,一瞬間,彷彿明白了過來,羞澀的低下頭去,轉身又去燒火了。

  外頭的徐灝忙著擺渡,今日過河的人特別多,不多一會兒翠翠紅著臉跑了下來。

  徐灝打趣道:「你不認識那後生嘛?」

  翠翠別彆扭扭的道:「好像是個熟人,卻忘了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徐灝笑道:「你不是猜不著來人的身份,而是不肯想吧。」

  「他是誰與我有什麼相干?」翠翠口不應心的回答。

  老人站在門前喊道:「翠翠,翠翠,你上來歇歇,陪陪客!」

  本來這時候渡口已經沒人了,但是被祖父這麼一喊,翠翠反而不願上岸了。

  倒是徐灝被請到了屋裡,老人鄭重其事的相互介紹,完事了說道:「徐公子有所不知,他在地方受人稱讚,大山裡的豹子,河面上的蛟龍。」

  徐灝來了興趣,笑道:「竟是個俊傑,失敬了。」

  向家老大硬邦邦的說道:「不敢當。」

  「那可不是抬愛。」老人一臉佩服,「他有一次押船,船到三門下面的白雞關,有船出了事,從急浪中你救出了三個人。晚上你們在灘上過夜,被村裡子的女人看見了,人家說你在外邊唱歌唱了一夜,是不是真有其事?」

  「不是為女人唱歌。」向家老大忙解釋道:「是狼嚎,那地方狼多,晚上想找機會吃了我們!我們燒了一大堆火,嚇住了它們。」

  「那也是有膽有識,了不起。」老人非常的開心。

  向家老大忽然問道:「徐公子打算住多久?要不要我陪你去山裡走走?」

  徐灝說道:「我更喜歡在這兒幫著渡船。嗯!等翠翠的好事定下來之後,我就該告辭了。」

  「呵呵!」年輕人爽朗的笑了,一開始的敵意瞬間沒了,徐灝心中暗笑,也沒有點破。

  說了一陣,他要走了,老人又去喊翠翠,藉口要她到屋裡來燒水煮飯。

  誰知翠翠仍然不肯上岸,老人故意生氣的道:「你不上來,難道要我在家裡煮飯嗎?」

  向家老大忙說道:「算了算了,勞煩把我送過去。」

  翠翠斜睨了他一眼,見他正盯著自己,便把臉背過去,抿著嘴兒,很自負的等人上了船,拉著那條橫纜,徐灝和老人都沒有上船去,望著船上的一對年輕男女。

  渡船到了溪流中間的時候,向家老大說道:「翠翠,你不進城嘛?今天運來了好多年貨,遼東的鐘錶,松江府的綢緞,好玩的好看的都有。」

  翠翠不好意思不說話,開口道:「爺爺剛回來,去了無人守著這個船。」

  「你呢?」

  「爺爺不去,我也不去。」

  「你也守船嗎?」

  「我陪我爺爺。」

  「那我要一個人來替你們守渡船,好不好?」

  砰的一下!船頭撞到了岸邊的石頭上,翠翠險些掉進水裡。

  向家老大縱身一躍,穩穩站在碼頭上,回身說道:「翠翠,等我回去就要人來替你們,我在家裡等著,今天人多又熱鬧,可好玩了。」

  即使有些明悟,但單純的翠翠還是不大明白陌生人的好意,不懂為什麼一定要到他家中?抿著小嘴輕輕一笑,就把船拉回去了,對岸的徐灝和老人連忙極有默契的一轉身,各自走開了。

  翠翠把船開到了對岸,回頭一瞧,只見那個人還站在小山上,好似在等待著什麼。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0-10 21:1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1:20
第八百零二章 看船

  翠翠蹲在灶口燒火,一面把帶點濕氣的草塞進去,一面扇著風,天氣不好濃煙一時半會兒的散不出去,咳嗽了幾聲,不忘詢問爺爺。

  「那人說回去就要人來替你,要我們進城去,爺爺你去不去?」

  「你高興去嗎?」

  「叫上徐叔叔,咱們三個人一同去我高興,那個人很好,我好像認得他,他到底是誰呢?」

  老人馬上背對著她,衝著渡口的徐灝打了個興奮的手勢,心說人家也覺得你好,笑著道:「翠翠,你不記得前幾年在大河邊,有個人說要讓大魚咬你嗎?」

  這下子翠翠什麼都明白了,問題是仍然裝著不明白,問道:「他是誰?」

  面對孫女的嬌憨,老人樂呵呵的道:「你想想看,猜猜看。」

  翠翠撇嘴道:「一本百家姓好多人,我可猜不著他是張三李四。」

  「你好像是故意的,你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那是向船總家的老大,你們倆小時候常在一起玩,他認識你,你不認識他啊?」老人喝了一口酒,用一種不捨又開心的口吻,低聲道:「好啊,妙啊,真是難得。」

  吃過飯,隔著溪流有人喊要過渡,翠翠搶著跑出來。到了那邊,原來是向家老大派來作替手的人,一見翠翠就說道:「老大要你們吃了飯就過去,他已下河了。」見了老人又說:「要你們吃了飯就去,他已下河了。」

  徐灝眺望遠方,似乎今日還有賽船,能聽到傳來的密集鼓聲,從鼓聲中會使人聯想到那些狹長的快船,在河面上筆直前進,劃出一道道漂亮的長長線路,濺起令人激動的浪花。

  老人說道:「翠翠。我和你徐叔叔不去,你同小狗去好不好?」

  翠翠馬上不樂意的道:「你們不去,我也不想去。」

  「那我們去呢?」老人問道。

  翠翠調皮的道:「本來我也不想去,但我願意陪著爺爺。」

  「你呀!」老人大笑,「那咱們就去逛一逛。」

  當下三人到了河街,河邊早已站滿了人,天公作美小雨已經停了,地面還是濕濕的。湖南賽龍舟的風氣極為盛行,而本地因為船家眾多,幾乎每個月都要比賽。其中的用意也是借鑑了苗家,讓年輕人有展示自己的舞台,方便各家的女人評頭論足,挑選女婿。

  老人提出去向家的吊腳樓上看賽船,翠翠卻認為站在岸邊比較好,徐灝沒有發表意見。

  沒多久,向家派人把他們請了去,吊腳樓上有很多客人,早上過渡的那對土家鄉紳母女受到向家的熱情款待。佔據了最好的窗口,女孩看見了翠翠,招手說道:「你來,你來!」

  翠翠帶著點兒羞怯走過去。坐在她們身後的條凳上,老人趁機拉著徐灝走開了。

  徐灝被帶著見到了老人的一位熟人,坐船去上游半里路的新碾房,看水碾子。

  自古以來。大一點的碾房就是被地主家壟斷的產業,賺錢是次要的,主要是能控制住佃戶和農民。尤其是水碾子,在以農業為主的古代,普通百姓若想有座碾房,簡直是不可能的妄想。

  就算現在發明出了蒸汽機,也不可能代替水碾子的效率。在金陵,徐家的碾房一直都是免費公用的。

  臨水一座小小茅屋,屋裡有一個圓石片子,固定在橫軸上,斜斜的擱在石槽裡。當水閘門打開時,流水會衝激地下的暗輪,牽動上面的石片飛轉起來,把毛谷倒進石槽,碾好的米弄出來放在角落,篩去糠灰就成了。

  打理的人頭上包著塊白布手帕,全身上下都是糠灰,周圍種了些蘿蔔青菜,大蒜、四季蔥什麼的,一旦碾子不好用了,脫下褲子,在河裡堆石頭修理洩水處。

  有經驗會幹活的人,水壩修的好,還可以裝個小小的魚梁,漲潮時自會有魚送上門來,管理碾坊是非常體面的工作,沒有人不巴結。

  熟人用腳踢了下新碾盤,說道:「茶堡人自己坐在高山上,卻喜歡到大河邊置產業。這是王百戶家的,花了二百兩銀子,說交給我來打理。」

  老人羨慕的欣賞著,不時對一些設計提出了很有見地的批評,徐灝認真聽著不發一言。

  讀書人不分五穀,熟人以為他對此漠不關心,說這碾坊似乎是王百戶將來嫁女兒的陪嫁,口風一轉,問道:「翠翠今年十幾歲了?」

  老人對此心知肚明,在心裡計算著和孫女相依為命的年月,說道:「滿十五歲進十六歲。」

  熟人說道:「翠翠那孩子多麼能幹!誰得了她誰有大福氣。」

  老人嘆道:「有什麼福氣?又沒有碾坊陪嫁,一個光人,咱家裡窮,什麼都拿不出手。」

  「沒關係。」熟人對徐灝說道:「公子你說,是不是一個能幹的媳婦,兩隻手抵得上五座碾坊?連洛陽橋也是魯班用兩隻手造的,娶妻娶賢嘛。」

  徐灝笑道:「沒錯,一個有用的人,比得上十個好吃懶做的媳婦。」說得老人笑了。

  熟人笑眯眯的道:「咱永順年青男人的眼睛不揉沙子,選媳婦極在行,我說個笑話給你們聽。」

  老人問道:「是什麼笑話?」

  熟人說道:「你若不多心,這笑話也可以當成真話聽。」

  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自然就是正題了,講訴向家老大是如何的讚美翠翠,且拜託他來探聽老人的口氣,「我問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老大說我喜歡翠翠,想要翠翠,是真話。哈哈!平日挺能言善辯的人,瞧這兒話說的,我都怕被你老扇一耳光,反正權當笑話聽,若不同意的話。」

  因昨日向家老大的爹喝酒時已經說了一次,現在又託了人,可見向家的誠意了,兼且向家人都很喜歡翠翠,當事人更不消說。是以老人心中很是高興,但是婚事照規矩得媒人帶著點心禮物到家裡去說,方見得慎重起事。

  如此老人說道:「你對他說,老傢伙聽了笑話後,自己也說了個笑話,車有車路,船有船路,各有各的走法。若他走的是車路,應該由他爹做主,請你正正經經的來我家提親。若走的是船路。應當他自己站在渡口對面的高崖上,為翠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

  「哈哈!」熟人知道自己基本成功了,亦很高興,「若唱三年六個月的歌,動得了翠翠的心,那趕明兒我自己去唱。」

  老人笑道:「你以為翠翠肯了,我還會不肯嗎?」

  熟人說道:「不咧,大家以為這件事你老人家點頭了,翠翠便無有不肯了。」

  「不能這麼說。」老人輕輕說道:「這是她自己的事兒。她有權做主。」

  熟人失笑道:「咱漢人說到底得老人做主,不然為何要唱三年零六個月的歌?還不如你一句話來的管用。」

  「呵呵,就這麼著吧。」老人站起身來,「向家老大明日要去川東。等他回來說個明白。我呢,先問問翠翠,苦以為聽了三年六個月的歌,再跟那唱歌人的走更有意思些。你勸他走走彎彎曲曲的河路吧。」

  熟人哈哈一笑,認真的道:「此事我能馬上答應,這麼好的閨女可不能讓她飛走了。」

  老人笑著看了徐灝一眼。暗道徐公子來得巧,竟逼得向家著急了,生怕翠翠跟著他遠走高飛呢。

  向家的吊腳樓裡,翠翠被鄉紳家的小姐喊到身邊坐下,位置非常之好,從窗口望出去,河中的一切朗然在望,然而她的心中可不安寧,七上八下。

  擠在其它窗口觀賞賽船的人們,動輒把目光從河面上挪到屋裡的幾個人身上,更有些人裝著有事的模樣,從旁邊的樓裡走過來,又走過去,目光一個勁的盯著這邊。

  被人反覆端詳的滋味不好受,翠翠老大不自在,真想藉故逃出去。

  突然,炮聲響起了,令人們的注意力回歸正常,翠翠鬆了口氣,瞧了女孩一眼,似乎她也一樣重重鬆了口氣,不由得笑了。

  遠處的船兒飛快劃著,先是彼此間相去不遠,如六枝箭在水面射來,到了一半的賽程,有兩隻船稍稍領先,再過一會兒,有一艘船上下齊心協力,打起了萬點浪花脫穎而出,遙遙領先了。

  頃刻間,到處響起了慶祝的小鞭炮,第二次炮聲響起,不出意料,獲勝的是河街人的船。

  就見獲勝的船兒沿著吊腳樓划來,鼓聲隆隆作響,河邊和屋子裡的人同時吶喊慶賀,氣氛十分的火爆熱鬧。

  翠翠瞧見那站在船頭指揮進退之人,頭上包著紅布,正是送酒葫蘆來家的向家老大,腦海中出現了幾年前的舊事。

  「小心大魚吃掉你!」

  「吃掉不吃掉,不用你管!」

  「呦!我把你扔水裡去。」

  「我有大黃,看你敢?」

  翠翠咬著嘴唇,捏了捏拳頭,小時候他就喜歡欺負他,那時最討厭的就是他了,可明明討厭的要死,卻總是想和他說說話,幸虧有大黃保護,每每讓他投鼠忌器。

  對了,我的狗呢?翠翠這才想起了自己的大黃狗,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便離開座位,在屋子裡到處找。

  一邊在人叢裡尋找黃狗,一邊聽人家正說些什麼話。

  一個略胖的婦人問道:「那是誰家的人,坐到老向家當中窗口前最好的地方?」

  另一個婦人就說:「是山城王百戶家的大姑娘,今天說是來看船,其實是來看人的,同時呢也讓人看!人家命好,有福分坐在最好的地方。」

  翠翠心裡一驚,表情立刻變得複雜起來,越發留神傾聽。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1:21
第八百零三章 微笑著

  永順城內,李知府打算殺雞儆猴,逼著鄉紳們檢舉出幾個帶頭鬧事的人,奈何鄉紳們對此置之不理。

  李登有些惱羞成怒,既然抓不到人,那就命人把四城門的里長鎖拿過來,升堂問罪,不容分辯,每人重打了數十下屁股,以彰顯官府的權威,以及他自己的官威,決不允許百姓蔑視。

  其中有個機靈的里長哭著喊道:「大人饒命,小的實在冤枉啊!那天鬧事的時候,從大人起,官員、師爺、衙役、親衛,長隨、兵丁,多少人盡在街上?百姓們鬧事,叫小的們怎麼能夠彈壓這許多人呢?」

  李登聽了後愈加生氣,這不是當面打他的臉嘛?指桑罵槐的挪揄自己換衣服逃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罵道:「好個混賬王八蛋,有心奚落本府,這還了得?」

  結果別人都打八十下,獨獨他加了一倍,被打了一百六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動彈不得,由兩個人架著一拐一瘸的上了堂,重新跪下。

  李知府耀武揚威的訓斥一番,總算是糊了臉面,誰知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自稱湖南報社的總編,要把關在牢裡的書生們帶走,還要把眼前的一群人也帶走。

  隨著辦報的風氣方興未艾,報紙初級具備了無冕之王的資格,本身士林就有抨擊時政的傳統,朝廷對此也有意縱容,是以寫文章的讀書人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即使徐灝並不待見後世的『妓者』們,但是通過輿論監督官府,乃是時下唯一可行的方式,將來管不管用他不知道,反正現在是挺不錯的,每年都會有官員因報紙的揭發而受到彈劾,御史們巡視地方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報紙。

  在這個時代。辦報肯定是會虧錢的,哪怕誕生了廣告,可是就和古人喜歡自費出書一樣,有的是學院和文社爭著搶著去做,也有的是金主心甘情願的掏錢贊助,沒有人想過要賺錢。

  報社做總編的皆是大人物,最少也是有名望的大儒或進士,儘管李登不懼怕來人,可擔心到時候上司責問;有心想不放人,又怕一旦來人翻臉。不要說公開發表了,寫信給布政使司也吃不住啊,最怕的是拜託京城某報社轉載出來,那時可夠受了的。

  故此他左右為難,一時拿不定主意,尋思尋思把讀書人都帶了出來,打著兩面轉圜的意思,畢竟沒有確切會盟舉事的證據,長期羈押沒有合適的藉口。

  不料一個個被關的不成了模樣。多管閒事的總編大怒,人家底氣是曾官至六部侍郎,退休後被邀請出山發光發熱。當下不容審問,逼著衙役鬆了刑具。竟然帶了就走。

  心裡有鬼的李登奈何他不得,心裡都嚇尿了,瞪著兩隻黃豆大的眼睛,直巴巴的看著他們揚長而去。連影子都不見了,他猶坐在公堂之上,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愣了半個時辰。方才回醒過來,李登無精打采的起身說道:「退堂。」

  吊腳樓裡,翠翠偷聽著旁人的對話,那胖婦人問道:「看誰人?被誰看?」

  「呦!你還不明白啊!王百戶家想同向家打親家呢。」

  胖婦人哦了一聲,興致勃勃的追問道:「那姑娘要配給誰?是大老,還是二老?」

  本地習俗,對有身份的人家的孩子,以大老二老三老稱呼,一來是當地的俚語習慣,也是船戶世代操持賤業,即使改朝換代不再受人鄙夷,依然沒資格被稱呼少爺公子,就和百姓家的孩子不會被喊少爺一樣,唯有書香門第以上方有資格。

  「說是大老,等會你們就看好戲吧,他會上樓來看他的未來丈母娘。」

  另一個女人插嘴道:「若弄妥了,可好的很呢,人家有一座新碾坊做陪嫁,王家又是茶堡最體面的貴人。」

  一時間,周圍的女人都來了興致,有人問到:「向云怎麼樣?同意嘛?」

  胖婦人說道:「求都求不來的好事,能不同意?瞧瞧那大姑娘,頂好的模樣人品,就是有些太害羞了。」

  有人忽然輕輕的說道:「老大已經說了,不必看,他不想做碾坊的主人!」

  眾人大驚,紛紛問到:「是大老親口說的?」

  那女人說道:「我聽別人說的,還說大老喜歡一個撐渡船的閨女。」

  胖婦人叫道:「他是不是傻了?不要碾坊,要渡船不成?」

  「那誰知道!橫豎是牛肉炒韭菜,各人心裡愛,只看各人心裡愛什麼就吃什麼,再說渡船也不是不如碾坊,那是半個公家人。」

  聽到這裡,翠翠臉如火燒似的,忙悄悄走到另一邊,又聽到兩個人在談論此事,一個說道:「一切早安排好了,只需大老一句話了。」

  另一個說道:「就看向云今天的一股勁兒,可見這力氣是岸上的黃花閨女帶給他的,赫赫!」

  問題誰是激勵他的那位姑娘呢?翠翠心裡不免亂亂的。

  想看一看他此時的樣子,奈何翠翠人矮了些,在眾人身後望不見河中的情形,只能聽到鼓聲越來越激越,岸上的歡呼上由遠而近,便知道他的船恰恰經過樓下了。

  樓中的人大喊起來,夾雜著向云向云的,忽然王家太太驚訝的喊了一聲,許多人蜂擁衝了出去。

  翠翠茫然不知出了什麼事,心中有點迷亂,不知該回到原來的座位好,還是就這麼傻站著好。

  有人拿了個托盤進來,裝了一大盤的細點心,請王家母女品嚐,翠翠不好意思過去了,想著擠出大門到河邊看看。

  誰知剛出來,迎面碰到了一群人,簇擁著頭包紅布的他來了。原來剛才向云掉進了水裡,從水中游了上來,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翠翠雖然閃過一旁,因樓梯太窄,不可避免要有些身體接觸,鬧得她紅了臉。

  向云停下腳步,問道:「翠翠你來了。爺爺也來了嗎?」

  翠翠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得和他頭上一個顏色,低著頭沒做聲,心想大黃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向云又說道:「怎麼不到樓上看呢?我給你弄了個好位子。」

  翠翠依然低著頭,心說碾坊陪嫁,可真是稀奇的事兒呢。

  當著人前,向云不能逼迫翠翠回去,只好無奈的各自走開。翠翠一步步下了樓,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東西。

  是煩惱?不是,是憂愁,也不是!是快樂嘛?貌似沒有快樂的理由。其實翠翠知道自己是在生氣,被安排兩個以上的女孩任人評判,像看猴子雜耍一樣,誰會開心?

  不過翠翠不生任何人的氣,唯獨覺得自己是在生一個人的氣,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氣。一如每一個這年齡的女孩子,複雜糾結的心情千萬別猜,因為她們自己都不知會想些什麼。

  河邊的人實在太多了,碼頭上、船隻裡。乃至吊腳樓的柱子上,莫不有人。

  翠翠自言自語的道:「人那麼多,有什麼三腳貓好看?」

  到處找不到祖父和徐叔叔,翠翠的目光漫無目的到處搜索。一眼看見自己的那條大黃狗,趴在向家一個長工身邊,正在離岸數丈遠的船上看熱鬧。

  翠翠莫名其妙的非常生氣,使勁尖叫了兩聲。黃狗張起耳朵四面瞅了瞅,猛的撲下水中,朝著翠翠的方向泅來了。

  到了翠翠身邊。開心跳躍著把水抖出去,翠翠忙躲到一旁,避免被水花波及,沒好氣的道:「得了,裝什麼瘋,吃裡扒外的傢伙,你還有沒有骨氣了?」

  帶著沒骨氣的大黃一同去找祖父,在河街上的一個木頭行見到了人。

  老人說道:「翠翠,我帶著徐公子看了個好碾坊,碾盤是新的,水車是新的,屋上的稻草也是新的,水壩放出一溜水,急溜溜的衝下來,抽水閘的水車轉得如陀螺。」

  翠翠帶著一絲做作,問道:「是什麼人的?」

  「是茶堡王百戶的。」老人咂咂嘴,不禁遺憾不能給孫女牛氣的嫁妝,「聽人說要作為女兒陪嫁的產業,真是闊氣,包工二百兩銀子,還不管風車,不管家什。」

  翠翠盯著祖父,問道:「誰討那人家的女兒呢?」

  老人望著她幹笑道:「翠翠,大魚咬你,大魚咬你。」

  徐灝饒有興致的看著翠翠的反應,她心中不可能不明白,卻一如既往的裝著全不明白,追問著道:「爺爺,誰會得到那個碾坊?」

  「向家大老。」老人語氣輕鬆,逗著孫女,「有人羨慕向云得到了碾坊,可也有人羨慕碾坊得到了向云。」

  翠翠似乎有些不高興了,眯著眼眸問道:「誰羨慕呢?「

  「我羨慕成不成?」老人看出孫女隱隱有惱羞成怒的趨勢,不敢再逗她了。

  翠翠說道:「爺爺,你喝醉了。」

  「是有些醉了。」老人舉起酒葫蘆,美美的押了一口酒,「可是大老稱讚你長得美呢。徐公子,您說翠翠好不好看?」

  徐灝馬上文縐縐的笑道:「秀色天成,宛如一塊璞玉,綻放後定是一等一的小美人;乖巧懂事,勤快可愛,實乃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說得好,說得好,我家的翠翠就是這個樣子。」老人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翠翠使勁跺足道:「爺爺,徐叔叔,你們倆醉瘋了。」

  老人大笑道:「我們不醉不瘋,走,我們到河邊看他們放鴨子去。」剛想繼續說向云若捉到鴨子,一定會送給咱們,話不及說,人已經來了。

  他站在翠翠面前微笑著,翠翠也微笑著,徐灝亦微笑著,最後大家一起微笑著走向河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1:57
第八百零四章 趙主編

  府衙後宅,李登吩咐管家請來刑名老夫子,商量對策,老夫人姓周名祖申,表字師韓,紹興人氏。。。

  等人一到,李登先嘆道:「師爺,我這官是不能做了。」

  周祖申忙問道:「東翁,何事至於如此灰心喪氣?」

  「唉!」李登當下講明了原因。

  周祖申詫異的道:「請教太尊,為什麼就答應了他呢?」

  李登解釋道:「人家做過侍郎,我不答應他,他就要到布政使司,見到了上司,也得答應他。我想與其把好人給別人去做,何如我自己來做,樂得叫報社領我的好,將來或許還有仰仗他們的地方。」

  周祖申說道:「送掉幾個人不打緊,但是這件事情,太尊已經稟過了上頭,上頭回批,叫太尊嚴辦。這才個把月而已,太尊因為忙著辦捐,就把這事擱起了。前日,上頭又來了文書,催促咱們趕緊審結,怎麼好叫他把人帶了去呢?」

  李登一聽此話言之有理,心中好生躊躇,連說道:「那怎麼辦?要不,我坐轎子去把人要回來?」

  「呵呵!」周師爺撲哧一笑,「談何容易!若對方沒有把握,也不會貿貿然非要帶著人走了。」

  「我這邊案子未審完,豈能不還我?他說與這些人有經手未完之事,所以要領人。」李登心虛的嘴硬。

  周師爺說道:「不過都是名頭說說罷了,如今人都走了,一個個在那裡逍遙自在,令大人顏面無存。」

  李登眯著眼睛問道:「據此說來,是我受了他們的騙了?」

  見東翁不高興了,周師爺趕緊說道:「豈敢!是太尊心善而已。」

  李登氣道:「你沒看見剛才在堂上的樣子,真是刻不容緩,一副當官時的嘴臉。無論什麼人都拗他不過。我念在他是前輩,不願撕破臉皮罷了,真若是翻了臉,他能耐我何?」

  周師爺說道:「其實太尊可以翻出大明律來同他講理,天底下總講不過一個『理」字,犯了國法,試問他還能干預,還敢幹預?」

  「誰記得那許多律法?」李登神色悻悻,「做官的人,都要記好了律法再做官。太難了。」

  周師爺嘆道:「自從當今登基以來,現在做官即使比洪武朝舒坦多了,可也不比前朝,大明律修了又修,這上頭得多留點心才好。」

  「誰說不是,這十年來重新修訂了幾次了?幾乎年年都補充些條文,虧了朝廷屢次說沒有更改太祖朝的祖制,只是在加以完善。」李登忍不住發起了牢騷,「這個只怕連尚書、侍郎、布政使肚子裡都記不住。不消說我們做知府的了。」

  周師爺說道:「記不住就要吃虧的。」

  李登說道:「目前且不管吃虧不吃虧,總得想個法子把人弄回來才好。」

  周祖申沉吟道:「據在下看來,此事頗為難辦。那些窮酸豈是好惹的?而如今他們和省裡有了聯繫,萬一隨時隨地寫東西刊登出來。猶如老虎生了翅膀一樣,將來還不知要鬧出些什麼事情來呢。」

  李登說道:「那我就什麼都不管了,辦得成辦不成,無非苦了我這張老臉。總得走一趟再說。」

  周師爺見東翁臉不是臉的,他又沒什麼好法子,只好退了出來。

  李登命管事的衙役進來。問那主編住在什麼地方。

  衙役說道:「小的不知,這就去打發人查查。」

  李登怒道:「城內就這麼幾家客棧,怎麼做事的?趕緊去查出來。」

  衙役不敢回嘴,出來的路上,嘴裡嘟嘟囔囔的道:「做大人的也不問問,還有嘴說我們呢。」

  當下撒了人手全城去查,不多時回來說人似乎去了鄉下,衙役忙去見知府。

  府衙響了三聲炮,李登坐著轎子出來直奔鄉下,趕巧半路上碰到了總編和幾個秀才在一起,正往城裡走。

  李登用手敲著扶手板,命轎伕停轎,嘴裡不住的叫道:「趙先生,我是特地來拜你的!你不要走,我們進去談談。」

  白髮蒼蒼的趙主編淡淡的道:「大人想必弄錯了吧,如今某不在官場,一介閒云野鶴而已,擔不起堂堂知府來拜訪。」

  「這是哪裡話。」李登幾步衝出來,拉著對方的袖子,一看那幾個讀書人,就是前頭捉去的幾個秀才。

  就見李知府像是從來沒有任何過節一樣,挨個親熱的打了招呼,一塊兒走到路邊的茶肆裡。

  趙主編被他鬧不過,只好讓秀才們坐在另一邊,說道:「就在這裡說吧。」

  李登笑嘻嘻的道:「外頭不能談天,我們同到衙門裡談一會兒吧?」

  眾人誰肯上他的當,紛紛暗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同時秀才們心中忐忑,都瞅著趙主編的臉。

  只聽趙主編說道:「李大人,你的意思我懂得。這樣吧,今日我們有事,改日我再到貴府衙門領教,此次來永順,我可是和傅大人打好了招呼,告辭!」

  說完領著大傢伙揚長而去,鬧得李知府一個人站在那裡,幾乎不得下台,氣得肺都要炸了。

  站了好半天,叫轎伕把轎子抬過來,他氣沖沖的坐上去,也不說到哪去。

  轎子走了兩步,管事上來請示,被李知府疾言厲色的怒道:「你傻啊!不回去能去哪?」

  下面人不敢在言語了,立刻抬著轎子打道回府,李登下了轎子走進簽押房,怒氣未消,正在脫外衣的時候,忽然有衙役進來回道:「大人,那老爺並不住在鄉下,就住在府西一間小客棧裡,出了衙門朝西直走,幾步路就到了。」

  李登連忙又傳轎子伺候,即使只有兩步路,官場上有不成文的規矩,離了轎子一步不可行。就和後世的高官不可能不坐汽車出行一樣,一來是為了官架子,二來做正經事不擺車馬的話,還算什麼官員呢?三來原因多了。無需解釋清楚。

  到了客棧,不等通報,他先下了轎子,一路問了進去。問趙先生住在哪號房間?櫃上回道:「小店裡這兩天並沒有姓趙的客人。」

  李知府說道:「姓什麼不重要,是個打省城來的老先生,文質彬彬很有派頭。」

  櫃上想了想說道:「從天字三號房到五號房都是,但不知人住在哪一間。」

  李登只得自己去找,到了五號房門前,果然都在裡面。大抵趙主編清楚躲是躲不過去的,何況也沒準備躲。擎等著知府來到,等他自己進來,坐在椅子上沒理睬。

  眾秀才只得起身迴避,李登不敢拿捏架子,連連作揖,口稱道:「一向少來親近。下官奉了上憲的調派,到這裡來署事,接印之後,公事一直忙到如今。實在對不住諸位了。」

  來者是客,趙主編緩緩開口道:「李大人客氣了,要您自己親來,不敢當。」

  李登故作大方的道:「眾位先生既然都在。不妨一齊請來見見。」

  趙主編微微冷笑道:「他們是怕見官府的,還是不見的方便。」

  「他們的學問品行,下官是久以仰慕,既然來了。自然見見。」李登笑道。

  趙主編退休多年,早已不耐煩此種官場上的虛偽客套,皺眉道:「他們同我一樣。都是不懂道理的人,算了吧。」

  李登聽了這話,裝模作樣的想了一想,才說道:「那就算了。其實下官此來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有一點小事情,要同先生商量商量,千萬你看我的薄面,賞我一個面子,叫我對上面有個交代。」

  趙主編故意說道:「我一介平民,到了貴府,處處全靠衙門保護,府尊還有什麼事情要同我商量?」

  「不為別的。」李登搓了搓手,「就是早上先生要來的那幾個秀才。」

  「大人都交給我了,現在又有什麼事情?」趙主編問道。

  李登說道:「這幾個人,原是上頭叫我捉的,現在捉了來還沒有審出口供,就被先生要了去,將來上頭問下官要人,無以交代。」

  趙主編義正言辭的說道:「大人這句話說差了,不要說這些人本來是冤枉的,就算不冤枉,上憲命你拿人,你就該立刻審問,該辦的辦,該放的放,斷沒有不問青紅皂白,都收在監裡的道理。現在我是因為他們與報社有些未完的事件,並且有欠我們的錢未曾清楚,若一直關在監裡,倘或被他們逃走,我的錢問哪個去要?所以把他們要了來,叫他們在我這裡,也放心。」

  說到底趙主編沒有權利與官府相對抗,即使報社也沒這膽量,當然李知府也不敢以權壓人,是以說道:「這個事情,我總得同你商量叫他們回去,情願收拾房子給他們住,供他們吃喝,決不難為於人,先生可以放心了吧?」

  趙主編說道:「你那裡會有房子給他們住?笑話!不過收在監裡,等到上頭的指示一到,好拿他們出來正法。此番若跟你回去,那就是要了他們的性命。」

  李登解釋道:「他們犯得事未必一定是死罪,大抵給我光光面子,哪裡會要人性命呢?」

  「洪武朝的事歷歷在目,只是反過來了而已。」趙主編神色憤慨,估計這位老人家是中國第一代的公知,也不知受到了誰的傳染,異常反感地方官府隻手遮天的**。

  不管任何朝代,反叛皆是不可碰觸的高壓線,往往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

  趙主編冷冷的道:「總之我不信府尊的話,請回去吧,我這房裡齷蹉的很,而且是個小地方,不是你大人可以來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1:58
第八百零五章 說親

  若李登是位秉公執法之人,趙主編即使是退休在家的尚書,又有何懼?奈何此事出自私心,心裡有鬼,就算推說是上頭批准殺人,可萬一趙主編在報上揭發出來怎麼辦?

  若沒有趙主編介入的話,以永順的偏僻,李登有自信不會被追究,這也是很多官員的通病,自以為只要上面不追查,即可在地方為所欲為。

  他眼見趙主編一點面子都不給,臉上紅了一陣,又坐了一會兒,二人相對無言,又不好翻臉。

  回到衙門,一時間千愁萬緒悶在心裡,他有個妻舅名叫賴大全,以前在長沙做小經濟,自從姐夫得了缺,寫信把他叫了來幫襯。

  來了後也沒什麼事做,充其量就是個吃閒飯的幫閒,閒暇陪著姐夫和姐姐打打牌,說說閒話,幫著料理下內宅瑣事。真正的事情,他是一句話也插不進去的,比不得幾個師爺專業。

  這幾天見姐夫為了開捐被人砸了場子,又來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當堂要人,堂堂知府連拒絕都不敢,把姐夫氣得一塌糊塗,周圍的人一無主意,他便有心討好。

  原本李登不怎麼待見他,只是磨不過妻子的要求,賞他一口飯吃。

  賴大全壯著膽子先在姐夫跟前端茶送水,獻了半天的慇勤,見姐夫唉聲嘆氣的不說話,他忽然先嘆了一口氣。

  李登問道:「因為什麼嘆氣?」

  賴大全義憤填膺的道:「我見姐夫這些天的遭遇,實在把我氣得肚子疼。」

  坐在太師椅上的李登仰著頭,閉著眼,像是對他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辦捐一事,我是理直氣壯的,小小百姓,膽敢違旨抗官,眼下雖然我受他們的挾制。暫時停辦,一等稟明上頭,我一定不會便宜了他們,好好辦掉幾個人。就是無緣無故受那趙先生的氣,我心裡委實不情願,總得想個法子出來,怎麼能叫他灰溜溜的滾蛋呢?」

  賴大全說道:「姐夫!現在報紙聲勢浩大,我們得讓著他點。硬的不行,不妨來軟的!我從前在地方做經濟,很曉得這些窮酸的脾氣。為今之計,我有條計策在此?」

  李登有些動容,睜開眼睛說道:「什麼計策?怎麼用軟功?」

  賴大全神神秘秘的道:「明天一早,姐夫吩咐廚房買十二隻又肥又大的雞,一百個雞蛋,一頭羊,可以在配上一樣水果,合成四樣禮。姐夫再寫一封信,信上把此事委婉曲折的說給他聽。哀求他把十幾個人放回來。信隨著禮物一起送去,只要那趙先生受了我們這一份禮,此事十成中就有九成可靠了。」

  李登皺眉道:「這算什麼?那點子東西豈能入得了人家的眼,不會收的。」

  「呵呵!」賴大全笑道:「正是禮物不重。這些文人最講究人情往來,一定不會退回來的。只要他肯收下,那就好辦了。」

  死馬權當活馬醫,素手無策的李知府決定聽他的。立刻吩咐大廚房,明天一早把禮物備好,他自己回到簽押房。親自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

  渡口上的屋子前,徐灝給翠翠講遼東砍伐樹木的事兒,百姓時常遇到大老虎大狗熊的故事,指著山上四季常青的竹林,說那是造紙的最好原料,又講到大城市的鐵工廠鐵爐洩出來的赤紅色鐵汁,想到哪就說到哪。

  即使說得天馬行空,翠翠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的提問,對任何事都十分好奇。

  這時候,有人帶了禮物過來,那掌水碼頭的向當家,當真請了媒人。

  老人有些意外向家的速度,什麼都沒準備,慌慌張張的載媒人渡過溪口,請到了家裡。

  翠翠一邊聽故事,一邊剝著豌豆,來了客人並不如何注意。

  誰知媒人一進門就笑眯眯的說:「賀喜賀喜!」鬧得翠翠立刻紅了臉,不敢再呆在院子裡,裝作追趕菜園的雞鴨,拿了竹竿唰唰的搖著,輕輕喝著向屋後的白塔跑去了。

  此乃人家的事,徐灝本待出去,卻被老人執意拉著做了陪客。

  當下來人說了幾句閒話,言歸正傳轉述向家的意思,老人不知如何回答,不免有些驚慌失措,一直搓著兩隻繭結的大手,好像這一切都是在做夢,表情一副怎麼說就怎麼答應的憨厚。

  徐灝見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向家的彩禮自然不關心多寡,不管多少,安貧樂道的老人也不會花。反正他準備送給翠翠一份賀禮,足以令翠翠萬一遇到了事,有足夠的錢活下去。

  徐灝便主動開口東拉西扯,好一會兒,老人鎮定了下來,笑道:「既然大老想走車路,這個很好,可是得問問翠翠,看她自己的主意怎麼樣?」

  把人送走了,翠翠拿了一簸箕的豌豆上了船,好奇的問道:「爺爺,是什麼事?」

  感慨萬千的老人笑著不說什麼,只偏著白髮蒼蒼的頭看著孫女,就這麼看了許久許久。

  遠處的樹上黃鳥在嘰嘰喳喳的鳴叫,若有所悟的翠翠低著頭剝豌豆,心輕輕的跳著。

  老人終於說道:「翠翠,先前來的伯伯做什麼,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翠翠話說完,臉同脖頸全紅了。

  看到她這副小女兒的嬌羞,一切都在不言中,老人把目光向遠方望去,似乎望見了十六年前翠翠的母親,老人心中異常的柔和,自言自語道:「每一隻船總要有個碼頭,每一隻雀兒得有個巢啊!」

  想起女兒的可憐往事,老人心中隱隱作痛,臉上卻勉強笑著。

  而遠處的徐灝背著手望著天空,目光深邃也非常的柔和,老人和孫女的事很平凡很普通,很溫馨也很讓人感動,一如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

  他所做的任何事,不正是為了讓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能夠平安喜樂的生活麼!

  老人終於緩緩問道:「翠翠,向家請人來做媒,想討你做媳婦,問我願不願。我呢,人老了,說不準哪天就過去了,我沒有不願的事情,要緊的是你願不願意,好好想想,自己來說,願意,就成了;不願意,也好。」

  此時此刻的翠翠哪裡知道該怎麼面對人生大事?努力裝作從容的樣子,眸子怯怯的望著祖父,不便問什麼,當然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

  漢人自古以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質就是盲婚啞嫁,哪怕事先說了對方是誰,人品如何,那又能怎麼樣呢?想後世自由戀愛,男女間婚前相處了那麼久,又有幾個人能完全瞭解對方?所以更別提古時了,總之結婚對男女雙方來說,很大程度上就是在碰運氣,不管是父母之命,還是自由戀愛。

  當然自由戀愛就是比父母之命強,可也應該適當的聽從父母的建議。

  翠翠心亂如麻,好在老人解開了最後的答案,「大老是個有出息的人,為人又正直,又慷慨,你嫁了他,算是命好!」

  低著頭的翠翠心情瞬間好到爆棚,暗道來做媒的是他呀?心跳的好似個小兔子,臉燒得厲害,努力剝她的豌豆,且隨手把空豆莢拋到水中去,望著它們在溪水中從從容容的飄去,借此,儘量讓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從容許多。

  見孫女不做聲,老人於是笑了,說道:「多想幾天不礙事,洛陽城不是一個晚上能造得好的。前次向家就託人來說過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了,車是車路,船是船路,各有規矩。父親作主請媒人正正經經的提親,這是車路;要是自己作主,站在對溪高崖竹林裡為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這呢是船路。

  哈哈,你若喜歡走船路,我相信人家會為你在日頭下唱熱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溫柔的歌,就和苗人一樣,為你唱到海枯石爛。」

  不知道為什麼,不做聲的翠翠沒了任何的驚喜,心中只想哭,可是明明沒有理由哭。

  遠處的徐灝感覺到了祖孫倆的真情流露,早一步躲了出去,暖暖的滋味在心口流過。

  渡船上,老人繼續說下去,不可避免的引到了死去的母親,說著說著沉默了。

  翠翠悄悄把頭扭到一邊,祖父的眼中業已釀了一汪眼淚,又驚又怕怯生生的說:「爺爺,你怎麼了?」

  老人用大手擦擦眼睛,忽然小孩子的笑了起來,跳上了岸,往家中跑去了。

  翠翠心情亂亂的,想追去又不敢。

  雨後放晴的天氣,初冬的日頭炙到人的肩頭背上,傳遞了點兒力量。

  溪邊蘆葦水楊柳,菜園中菜蔬,莫不得益於湘西的自然環境,繁榮滋茂,帶有一分野性的生氣。

  草叢中的綠色蚱蜢活蹦亂跳的飛著,翅膀搏動空氣時窸窸作聲。枝頭風聲已漸漸洪大,兩山深翠逼人竹篁中,有黃鳥與竹雀杜鵑鳴叫。

  翠翠感覺著,望著,聽著,同時也思索著,一想到爺爺的年紀,以及今後新的生活,整個人都痴了。

  忽然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任由風吹亂了髮絲,半簸箕的豌豆傾倒在了水中。

  濺起一點點的漣漪,風愈發的暖和。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2:24
第八百零六章 王八官

  翠翠的婚事有了著落,徐灝也回到了永順,臨走前答應了翠翠不會不告而別。。到了城裡,見到了仗義救人的趙主編。

  原來趙主編是吳景請來的幫手,同為讀書人,他不可能見死不救,對此徐灝不置一詞,不過晚上設宴對趙主編表示感謝。

  酒席上,徐灝談笑風生,頻頻舉杯勸飲,趙主編很是高興,不枉自己不辭辛苦的趕來。

  酒過三巡,漸漸言談變得開放。吳景說道:「最近永順鄉下發生了一樁奇事,上月中旬,有個村子姓蔣的老太婆,看見門口蹲著一個女尼,年只二十多歲,掩著面哭個不停。那老太太問怎麼回事?尼姑自言是武昌人,一直在尼姑庵裡修行,因與師姐師妹不和,被她們在主持面前說了壞話,主持信以為真,把她攆出了庵門。」

  當時尼姑楚楚可憐的哀求道:「老媽媽,我現在孑然一身,沒個棲身的所在,想想還是還俗嫁人的好,若有人肯收留我,將來嫁了人,所得聘金情願悉數孝敬。唉!但是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人,肯收留我呢?」

  俗話說貪小便宜吃大虧,蔣婆子一時利令智昏,心想如此年紀輕輕有模有樣的女人,怕沒有人要?聘金至少不得五十兩銀子?真是財神爺跑上門,可不能當面錯過了。

  她說道:「我看你也很可憐,沒地方存身,不如來我家吧,等我替你做媒,包你嫁給一戶好人家。」

  尼姑嘆道:「奴家是苦命人,好人家倒也不巴望,只求有口飯吃就夠了。敢問媽媽家還有何人?我跟您去不妨事麼?」

  蔣婆子笑道:「我家裡只一個兒子,一個媳婦,兩個閨女。我做了主,他們都不會說什麼。你放心就是了。」

  當下尼姑非常歡喜,謝了對方,磕了一個頭,爬起來跟著進家了。

  蔣家人都很同情尼姑的遭遇,而尼姑也很是勤快,見了活計搶著做,尤其是善於裁剪縫補,稱得上是飛針走線,人也和藹可親,家裡人都說老太太撿到寶了。

  蔣婆子很滿意。讓尼姑和兩個女孩子一起睡,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五歲,年紀輕輕最喜歡熱鬧,彼此間相處的十分融洽。

  尼姑不但會做細活,就連粗活也樣樣拿手,挑水掃地,淘米洗菜,砍柴做飯。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兼且知書達理,生長在城市,模樣氣質皆非鄉下可比。把蔣老太婆歡喜的無以復加。

  沒多久,鄰村少年都得了消息,人人都想吃天鵝肉,你來求婚。我也來提親。

  蔣老太婆問尼姑中意誰家?誰知他一個都不願意。鬧得蔣婆子說道:「奇了!這幾家都是好人家,田也有,房也有。牛也有,種的是自家田,怎麼不願意呢?」

  尼姑說道:「媽媽,我是個苦命人,不吉利,怎麼敢害人家?只求嫁一個做長工的,苦渡一生夠了。」

  現在蔣老太婆的想法慢慢發生了轉變,相比五十兩銀子,何如家裡有個這麼能幹的媳婦好呢?沒兩天替尼姑做了主,許給了自家的粗苯佃農。

  尼姑對此十分感激,遂認了蔣老太婆為乾娘,白天在家裡幫著幹活,晚上依然和兩個妹子合睡,一個月也未和丈夫圓房,這在古時不算反常,沒人疑心。

  這一天,蔣婆子的兒子蔣大出去辦事,蔣婆子吩咐尼姑陪著媳婦睡。哪知到了半夜,尼姑竟然爬起來欲行非禮,蔣大的妻子驚駭欲絕,想要大喊救命,尼姑拔出一把鋒利腰刀,冷冰冰的刀背在婦人的脖子上一擱,唬的婦人馬上不敢聲張了。

  當晚任由尼姑為所欲為,折騰了整整半宿。第二天,尼姑自以為得計,婦人為了名節絕對不敢聲張,再說他也對自己的床榻工夫非常自信,呼呼大睡了。

  倒是這位媳婦不是那樣人,急急忙忙的跑去告訴了婆婆。

  蔣婆子喊聲哎呦呦,忙跑到村前村後,喊來十多個男人,一窩蜂的衝進臥房,把尼姑五花大綁,剝去了衣服一瞧,哪裡是什麼尼姑?竟是個有丁丁的男人。

  蔣老太婆氣得發昏,氣急敗壞的喊來兩個閨女一盤問,才知被玷污了好多日子,真乃賠了夫人又折兵,當場暈了過去。

  吳景最後說道:「縣裡嚴刑審問,那假尼姑當堂供出,同夥還有七八個,都喬裝成女人,分道揚鑣出去行道,連大家閨秀騙到手的不在少數,天底下竟然還有此等奇聞。」

  而此種事徐灝屢有耳聞,不算什麼新鮮事,最有名的當屬將來明憲宗時期的採花大盜桑沖,創下了十年間奸-淫良家婦女一百八十二人的駭人記錄。

  趙主編緩緩說道:「此乃被矇騙,情有可原。長沙有個官員姓季,以前做過一任知縣,被彈劾丟了官,沒幾年窮了,連飯都吃不飽,竟把兩位姨太太押給了青樓,現在還沒有期滿呢。

  最近姓季的謀了個缺,搖身一變官腔十足,要告青樓買良為娼,人不但要送回來,還得賠償一大筆銀子,人家求他不要鬧,他越發鬧得起勁了,這算什麼?這樣不要臉的人做官,實乃百姓之禍。」

  徐灝早就麻木了,官場上無奇不有,獻妻求榮的都不叫事,送小妾當妓女算個啥?地位等同於半個豬狗,當然明朝的風氣已經保守多了,婦女的地位也提高了些。

  宋代之前想送誰就送誰,叫她給陪誰睡就陪誰睡,人人習以為常,如果敢把正室送去當妓女,絕對能上頭版頭條,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陪坐的一個秀才不知吳景和徐灝的底細,以為彼此身份一樣,說道:「做官之人,最喜歡罵人王八,混賬王八之聲不絕於耳。這位縣令把自己的小妾押到了堂子裡,不知他坐起堂來,還罵人是王八麼?」

  另一個秀才說道:「他要是敢罵我,我一定要問問他,你自己是什麼東西?」

  趙主編說道:「他罵王八,他自己就是真王八。我再說個笑話,咱們的布政使大人姓王,排行恰巧第八,背後人家都稱他王八。」

  徐灝知道大戲來了,不管趙主編和吳景與右布政使之間有什麼過節,從笑納下屬的妻子,派捐等事上無不說明,此人已經不適合繼續做官了。

  當然徐灝沒有權利去罷免官員,何況還是此種位極人臣的封疆大吏,所以他一直在等。現在趙主編能提供彈藥,再好不過,在這件事上頭,大家的利益一致。

  吳景人在官場不好多說,趙主編沒有任何顧忌,今日在座之人除了徐灝外,全是他的門生,是以說道:「王大人做了半輩子官,積攢了不少錢,因近來宦海裡頭風波險惡,所以躲在家中享受清福,什麼事都聽從傅大人的。他一生除了好色之外,別無他好。娶了十多個小妾,左擁右抱,其樂無窮,佔盡了人間豔福,哪裡曉得六月債,還得快。

  他有個閨女,不知是哪一個姨娘生的,天生風流多情,大有父風。十三歲起就和家裡的一干年輕家丁有染,結果有了身孕。王大人以為女兒生了病,急忙忙延醫診治。

  醫生是長沙的名家國手,診了脈後暗暗好笑,隨便開了幾味安胎藥,笑說令愛的病不妨事,隔上一月兩月就會好的,愛吃藥呢,吃吃也好;不愛吃呢也不妨事。

  可笑王大人被蒙在鼓裡,眼見女兒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鼓脹起來,猶自認為得了怪病,四處求醫問卜,為此忙得不亦樂乎,而家裡的僕婦看出苗頭來,說大小姐的肚皮,不像是臌脹的病,倒像是胎脹,怕不到一年,要替您添一個外孫來呢。

  王大人怒道:『胡說,大小姐又沒有出閣,怎麼會懷孕呢?』」

  說到這裡,所有人都笑了,神色間充滿著對王八布政使的鄙夷和幸災樂禍。酒桌上永遠是發洩不滿,譏諷他人的最佳場合。

  王家的僕婦稍有姿色的都和老爺有一腿,人人不怕他,撇嘴說道:「老爺若不信,瞧下去是了。」

  王大人怒髮衝天,咆哮道:「難道是她等不到出閣,就干那沒廉恥的事情麼?她又不出門,同誰幹的醜事?」

  下人們紛紛搖頭,有人悠哉哉的道:「這是關係名節的事,誰敢亂說?老爺您去問問小姐好了。橫豎小姐出不去,但是府裡亦不見得就老爺一個人是男子。」

  王大人怒道:「家裡除了我,只有老太爺。老太爺七十一歲的高齡,並且那是他的孫女,怎麼可能?」

  有位的楊嫂子笑道:「老太爺自然不會,但是老太爺去年,怎麼又會添了個九老爺來呢?」

  「老九是姨娘生的,姨娘不是剛剛十六歲麼?」王八的表情顯得頗有些古怪,衝天的怒氣似乎不翼而飛了。

  楊嫂子瞥了他一眼,撇嘴道:「姨娘一個人就會生兒子不成?」

  王大人聽了,頓時手縷長髯微笑不言,惹得楊嫂子驚奇的道:「敢情又是老爺幹得不成?」

  「別胡說八道的排揎我,沒有的事。」

  義正言辭的說歸說,問題是王大人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狐狸吃到雞的神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0 22:31
第八百零七章 雷厲風行

  楊嫂子等僕婦早就在猜測九少爺八成是自家老爺播的種,只是一直沒有得到證實,現在算是明白了,不禁恍然道:「怪道彌月酒時,本家的一眾爺們,老三房的六老太爺,七老爺,老四房的八老爺,七舅老爺,都說了些不大好聽的話被。。。當時老太爺聽不進去,辯了幾句,他們都說瞎老頭兒瞎鬧呢。好了,敢情肥水不落外人田,怎麼也是老王家的骨血。」

  「不許聲張出去,被姨娘們知道了那還了得?」王大人趕緊提醒一句,又說道:「他們埋怨來埋怨去的,小九的名字填進族譜時,怎麼又不說什麼?」

  「大抵那時都心中有數了,再說誰不怕老爺你?」楊嫂子笑道。

  王大人又問道:「你說小姐不規矩,有什麼憑據?」

  楊嫂子說道:「被窩裡的事情,哪裡拿得出憑據?要憑據也簡單,生下孩子來。」

  王大人皺眉道:「怎麼醫生也不說呢?真是混賬,枉我那麼信任他。」

  楊嫂子說道:「當面說,不是坍了老爺的台,大家臉上都掛不住。」

  王大人終究不信,可又不好去逼問寶貝女兒,恰好有人請了媒人登門說親,對方的家世不錯,於是他急忙雇了近百針線上人,日夜縫製嫁衣置辦豐厚嫁妝,敲鑼打鼓的把閨女送走了。

  不到半個月,新姑爺火冒三丈的來大興問罪之師,質問王家小姐肚子裡的東西哪來的?好在王八貴為布政使,好說歹說甘願出銀子千兩,給女婿納幾房美妾,暗中把風波平息了下去。

  趙主編輕聲說道:「後來才知道,那姑爺偶然得知王家小姐的醜事,特意上門求的親,如此一來陞官發財不在話下。」

  徐灝心說又一個喜當爹的接盤俠。為了當官什麼都豁出去了。

  有秀才說道:「偏是沒廉恥的事,偏都是做官的人幹出來,不奇怪!」

  次日一早,趙主編召集所有讀書人,當面說道:「依我看永順斷非安身之地了,昨日李知府雖然回去,諒他不會甘心,一定會出手報復。想諸位年輕力壯,不要留在家鄉廢棄光陰,不如另尋它處潛心讀書。也或許成就一番事業。最起碼待三年後,李知府走了再回來。」

  在座的讀書人聽了這話,都說先生言之有理,可是彼此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意來。怕的是離開趙主編,各地官府就要來捉人,躊躇了半天,終究委決不下。

  趙主編笑道:「諸位但肯出門,我就有法子保護了。只要把你們送到遼東,再無需擔心官府。」

  此乃徐灝的意思,希望經此一事,讓這些讀書人開開眼界。就見他們都點頭了,有的說與其在家提心吊膽,出門海闊天空,何樂而不為呢;也有的說老死窗下。終究做不出大事業,不如出去閱歷一番,增長點學問也好。

  趙主編滿意的笑道:「那好。諸位請收拾收拾,明日我送你們動身。」

  眾人俱都點頭,正在談論間,忽然窗外有人喊道:「趙先生,趙先生可在屋裡?」

  就見一位差人被領進來,拱手道:「在下奉了敝上之命,大人特地備了幾樣水禮,求趙先生賞收。這裡還有一封信,請趙先生過目。「

  一面說,一面把信雙手捧上,趙主編接信在手,正準備拆閱,差人轉身跑了出去,叫跟來的人,快把送來的禮物抬進來。

  趙主編匆匆看了一遍,曉得李知府的來意,送的東西,信上一一註明了,說道:「不要拿進來了,我是萬萬不會收的。」

  差人一聽整個人都呆住了,愣愣的一言不發。

  趙主編說道:「你回去拜上你家主人,他的情我已經心領了,我是不受人家禮物的。至於這幾個人,明天就要送他們到遼東,等我把他們送到了,我是仍舊要回來的,到時再去拜望你家主人吧。」

  差人眨眨眼,說道:「在下來的時候,敝上有過話,說送的東西若趙先生不賞臉,就不准小的回去。趙先生!你老人家總算可憐小的,賞收了吧。」

  趙主編笑道:「這可奇了!送不送由著他,收不收由著我,哪有勉強人家收的道理?好了,你快回去吧,留在這裡就顯得無理取鬧了。」

  說完他起身進了裡屋,差人沒法子,只好叫人將禮物抬出去,他自己進去討要個回信。

  趙主編說道:「你回去同你主人說,我的話昨天當面都說了,用不著回信。」

  「既無回信,賞張手貼也好叫小的銷差。」差人求道。

  不想趙主編因背後杵著位徐灝,本身也不懼怕一個知府,打定主意不給李登留任何面子,一心想做件好事,是以冷著臉說道:「你回去吧,不要自討沒趣。」

  差人無奈,只好搭訕著出來,同來的家人紛紛說道:「老爺的回信沒有,手貼沒有倒也罷了。禮物不收,但咱們府衙的人出來送禮,賞錢沒有,腳錢總該有吧?這算什麼?」

  「滾你娘的蛋!」差人有些惱了,「你們睜開狗眼瞧瞧,那是什麼人?好問人家要腳錢?真正不知死活。」

  且說李登正在等著回信,以為今番送禮給他,他不能不顧著自己的面子,難道不願討好未來前程不可限量的堂堂知府嘛?即使他年紀大了,不為了後輩子孫考慮?區區幾個秀才算什麼?或許因此把人給交回來,我大不了承諾輕拿輕放,能對上頭有個交代就好。

  人回來了,臉面也有了,無非再關上一年半載,叫本地人都知曉得罪我的人是什麼下場,想著想著開心了起來。

  不料等了半天,家人低著頭回來了,李登趕著問道:「見到趙先生沒有?東西可收下了?怎麼說的?那幾個人帶回來沒有?」

  差人低聲說道:「人是看見了,東西沒有收,人也沒有帶回來。」

  李知府頭上打了一個悶雷,心說怎麼連薄禮都不收?莫非是嫌少?忙又問道:「我的信,看了說什麼?可有回信?」

  差人說道:「他看過了,就是笑了一笑。說我知道了,回信沒有。」

  李登頓時大怒,生氣的道:「真是好大的架子,回信既然沒有,手貼呢?怎麼個寫法?不收我的東西,總要有個說法吧?」

  差人喏喏的道:「老爺,手貼也沒有。」

  李登越發的惱怒了,恨恨的道:「我好好的事情,都壞在你們這些王八蛋手裡!特意派你去送禮,平日的能說會道哪去了?回信沒有。手貼也沒有,不曉得你真去假去,就他娘的是個死人,我要你做什麼?廢物。」

  一臉委屈的差人不敢做聲,小舅子賴大全早早溜走了,李登正罵著,瞅見抬禮盒的下人走進來,怒道:「人家沒有收,還抬來做什麼?把水果還給鋪子。說我沒有用。雞同雞蛋亦送還人家,羊給廚房宰了,中午我要喝羊湯,吩咐賬房照算一份重禮。」

  敢情禮物沒送出去。他老人家一文錢也沒有破費,都算在知府的三公經費裡了。

  接下來的局面竟如同暴風疾雨,還未等徐灝動手,朝廷已經做出了反應。為辦捐一事狠狠斥責湖南官場,勒令右布政使回京述職,左布政使傅大人驚出一身冷汗。也不等朝廷派出欽差,即刻罷免了李登等官員。

  趙主編和吳景等人喜出望外,這下子人也不用走了,不禁都對朝廷雷厲風行的效率交口稱讚。

  徐灝猜測是因為自己到了湖南,才引起一些大臣的注意,搶先整頓湖南官場。但如此一來,不過是撤職查辦而已,可預見的是一個都不會死,又對自己和百姓有了交代,可謂是典型的官場做法。

  儘管心裡很不爽,他畢竟不可能在事成定局的情況下,悍然出手做什麼。再來說實話,官場自古以來就是個大泥坑,同無恥沒有下限的官員較真,你就輸了。

  有意思的是李登倒是很看得開,反正撤任不是丟官罷職,編制還在,誰讓上頭倒台了呢。等回去苟且專營尋尋門路,保不準哪天又能東山再起了,這份心態委實少見。

  等待交接的時候,他清楚在本地的口碑很不好,想著要地方送他幾把萬民傘,動身的那一天,找兩個鄉紳替他脫靴,還要請一個擅長八股的孝廉公或進士公,替他作一篇德政碑的碑文,還想地方上替他立座生祠,如此等回到長沙,也可以掩飾掩飾自己的作為。

  真真無恥沒有下限,因此事自己不便說出口,囑咐師爺去和縣令商量。

  縣令非常無語,委婉說道:「不瞞老夫子說,咱們這位太尊,做官是風厲的,但是百姓不大懂得好歹,而且來的日子太少,雖有許多德政,可沒能深入人心。是以這件事情嘛,兄弟也有點不便,不如去找劉捕廳,周宗師,他二人地方上的人頭還熟些,或許能說得動他們,也未可知。」

  師爺忙說道:「敝東翁有過話,只要他們肯頂名,就是做萬民傘的錢,還有蓋生祠的款子,都由敝東翁自己拿出來,決不要地方破費分文,這可以了吧?」

  縣令說道:「既然太尊自己拿錢,隨便開幾個名字上去,何必又驚動他們?肯與不肯,反添出許多議論。」

  師爺是紹興人,想紹興師爺幾乎壟斷了明清官場,對此種事可謂是行家裡手,不慌不忙的說道:「蓋生祠的事,東翁說了,也不必大興土木。記得書院後面有個空院,裡頭有三間空屋,外面幸喜有另外一扇門,只要做一個長生牌位,門口懸一塊匾,豈不是現現成的一座生祠嘛?」

  縣令說道:「也算行得通,但是送傘的那一天,總得有幾個秀才舉人送來,找誰好呢?」

  「這個容易。」師爺笑眯眯的,「別人不來,大人衙門裡的書辦,吩咐幾個人不就結了?」

  縣令聽了不解,師爺說道:「大人應該清楚,書辦是可以戴烏紗的,叫他們一齊穿了天青褂子,戴上烏紗,還怕不來嗎?至於脫靴一事,就叫衙役們來做,也能遮人耳目。唯有孝廉或進士,作一篇碑文不易得,還得請大人幫著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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