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75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13
卷四 展翅 第七百八十八章 制度

  裡外不是人的王知府自費一千二百兩,送走了楊昆和遼東人回武昌。。。

  這事如何申詳上憲,還得仔細斟酌,找來刑名師爺反覆商量,他自己動筆擬了稿子,改了再改,把整個事發經過以及後續處理都詳細寫明白,說鬧事之人都已拿到,聽候發落。

  但是並沒有提到起因是停考一節,又把武童鬧事,拆毀府衙大堂的情形,寫得輕了些。

  坐等消息的時候,王賢傳了武學教官到府訓話,告訴他們商人已去,前頭武考未曾考完,定下後天接著考下去,命他們曉諭各地考童。

  誰知到了考試的那一天,來赴考的寥寥無幾,其中一半是盤纏用盡了,不得不返回家去,永順府都是山地,往來通知極為不方便,兩天的時間哪裡夠用?另一半自然是參與鬧事的,唯恐知府大人借考試為名,張網捉拿他們,故此畏罪不敢露面。

  對此王知府無可奈何,今年只能草草完事,讓所有人都過了關。而那些鄉紳又陸續來催問了好幾次,躲無可躲的王賢遂推誠布公的當面說道:「此事已經了稟明上司,必須聽候發落,本官無法做主。不過本官承諾拿到的人,但有一線可以開脫他們的地方,我一定竭力替他們開脫。還有大量武童聚眾以及打壞大堂的那些事,都已經隱瞞了下來。」

  那些鄉紳壓根不感激他,面上錦裡藏針的說道:「府尊體恤我們百姓,誠屬地方之福。但這事實實在在是因停考而起。」

  「唉!」王賢長嘆一聲,當初怎麼就沒先考完試,再應付遼東人呢?

  此後有些忠厚的鄉紳,也不再來纏繞他,也有幾個奸猾之徒或被關押的親屬,不耐煩等待,偷偷擬好了狀子,跑到武昌上控去了。

  且說軍中籠統的可分為新派和老派,勳貴中亦有靖難系和開國系之分,而官場上有傳統的南黨和北黨。似乎徐灝穿越的時間點冥冥中自有天意。經過朱元璋一輪又一輪的橫掃官場,開國以來的文官保守勢力幾乎都不成為勢力,可以說朱元璋治下的官場,基本沒有所謂派系。

  再經過靖難之役。方孝孺齊泰等資歷深厚。名望甚大的大臣遭到了重創。官員們猶如一盤散沙,堪稱是明朝文官最沒有話語權的一個時期,為徐灝默默推動很多事提供了絕佳方便。即使沒有東廠和錦衣衛,也很少遇到整個官場的刁難。

  再來明初的風氣相對開明,官員們樂於接受新鮮事物,程朱理學還沒有形成氣候,八股也沒有根深蒂固,比如報紙,比如新式學堂反而受到了歡迎,因報紙為眾多讀書人提供了瞭解國策和地方消息彙集的平台,新式學校也能更多的教化年輕人,沒有觸及到基本國策。就連纏足也是儘可能的靠輿論宣傳,用各種方式提出反對和批評,沒有一刀切的下旨全面禁止。

  徐灝謹記著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句話,沒有內閣和眾多官員們的擁護,他絕對不會強行推動某一項革新,從而把自己推到了官場的對立面,看似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無畏,實則就是政治上的不成熟,即使要和某些大臣打擂台,也得儘可能的尋找政治盟友。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參與到任何國策中,即使要做什麼事,也是先和楊士奇解縉等人溝通,再說服朱高熾,往往妙就妙在這個時間點上,也妙就妙在此乃沒有朱元璋和朱棣兩位大佬的大明朝,皇權不知不覺中在縮減,文官的勢力還沒有穩固,藩王被集體壓制,宦官仍然是帝王家的奴才,只要不違背大明律,沒有閹黨把持朝政,與文人保持親善,則幾乎做什麼事都可以,只要有足夠光明正大的理由。

  如果是採取高壓治國的清朝,寫首詩都會滅家的時代,恰好趕在了前期,那還是老老實實地的做小地主吧,若是有幸穿越到風起云湧的清末民初,也不要光想著實業救國,乾脆造反來的簡單有效些。

  徐灝推崇格物致知之道眾所皆知,注重發展商業振興經濟,憑藉火槍火炮和砲艦的事實,說起話來也有底氣,推出了標點符號和阿拉伯數字,重視白話文的寫作,重視書籍的印刷和推廣,重視醫學衛生,重視各行各業,重視民間疾苦,重視專向人才,重視航海貿易,屢次說過明朝的識字率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強盛進步等令人耳目一新的話題,必然會有一些官員或主動或被動的受到感染。

  俗話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替百姓做些事的官員還是很多的。報紙上經常刊登每年各省各府縣的統計數字,即使統計的不算科學細緻,但比如蘇杭一帶的經濟規模遠超其餘省份是顯而易見的,兩湖兩廣等而次之,其中近幾年遼東和山東沿海以及松江府異軍突起,就算沒有撼動傳統的富庶地區,也已經比云南貴州等偏遠省份強出許多。

  所以衡量一位官員又多了一條標準,對於治下的經濟是否起到了提升的作用,以前這也是考核官員的主要依據,治下民不聊生或是百業昌盛,如今多了更加顯淺易懂的統計數字,由此應運而生的專門行業,即真正的專業文職官吏。

  武昌的布政使傅大人,就是極為講究經濟的,這或許和他出身商賈之家有關係,很推崇經濟能夠帶動民生這句話,他專門研究過遼東,不依靠田稅人頭稅等的情況下,憑藉海外貿易和工廠作坊以及採礦業,即能收取足夠的稅銀修橋修路,養活兵士,購買糧食,從必須得到朝廷各方面的供養到逐漸自食其力,這對他的觸動非常大。

  他聽了楊昆和遼東人的牢騷,見本地百姓如此頑固。永順府除了山還是山,不開礦的話,怕是一萬年也不會有什麼變化,這該怎麼辦?

  左參議說道:「下官從前在那府裡,也做過一任知縣,地方上的百姓,確實極其頑固不化。那時下官要修路,遇到了許多阻力,一面開導他們,一面碰著有不遵教化的。就拿他來重重的辦了兩個。做了一個榜樣,後來百姓都不敢怎麼樣了,把路修到了大山裡,沿途百姓都得到了實惠。再修路反而方方面面全都大力支持。」

  傅大人說道:「是啊!我想要辦一樁事情。總得先立一個威。好叫百姓有個懼怕,雖難聽也沒有法子,朝中說民智未開就是這個道理。絕大多數百姓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單靠解釋是沒有用的,必須恩威並濟,所以自然而然會跟著我們到這條路上去。不然,現在朝廷交代辦理的事情又多,百姓動不動的聚眾挾制官員,開了這個風氣,還了得?我看王知府這個官有點做不來,不如暫時請他回省,這個缺就請老哥去辛苦一趟。」

  左參政是從四品,而知府是正四品,這位官員名叫李登,是被彈劾行為不檢沒有陞官,降級進了布政使司,相當於後世市委書記被平調做個分管衛生教育的副省長,就等著退休了,參議沒有定員。

  能夠暫代知府自然再好不過了,李登頓時滿心歡喜,趕忙起身道謝。

  傅大人說道:「當然此事我還得與馬大人商議一下,如果他同意了,你先把永順的百姓整頓一番,此乃首要之務。」

  明朝的封疆大吏遠沒有清朝總督來的的位高權重,時下地方最高一級是承宣佈政使司,採用正二品左右布政使以相互制衡,相當於省委書記和省長,負責治下的民政稅收。

  又有提刑按察使司的正三品按察使監督,分管一省之內的司法,有權拒絕布政使的干涉。

  都指揮使司的正二品都指揮使負責帶兵和防禦,也有資格反對來自布政使司的命令。此外還有遍天下到處亂竄的十三道共一百一十個巡察御史,專門收集任何的風吹草動,以彈劾檢舉為己任。

  中央三法司和內閣六部對於下面的控制十分嚴格,加上眾多的藩王府,連皇帝都敢罵的六部給事中們,加上人數龐大的士族讀書人,所以做布政使還是相對很苦逼的。

  明朝中後期出現了官員間相互推諉的事情,或是面對大規模的百姓造反,朝廷便任命都御使或十三道御史擔任暫時的一省首腦,把權利集中在一人手中,便於應對,即巡撫!而巡撫是直屬於朝廷的,後來有些省形成了慣例,巡撫位於承宣佈政使司之上,到了滿清則乾脆設置了總督,到了民國稱為省長。

  大明皇帝們也很苦逼,朱元璋苦心廢除了延續兩千多年的丞相制,將相權歸於皇權之內,可也令皇帝的工作壓力倍增,他老人家一天可以批閱二百多斤的奏章,後代子孫卻沒那麼勤奮和充沛旺盛的精力。

  內閣的誕生絕對是最牛逼的,時至今日被大多數國家改採用,即使都學習借鑑的英國內閣制,但不能否認明朝的創舉,包括最完善的文官科舉制。

  首先必須承認中國的疆域之遼闊,人口之眾多,情況之複雜,綜合治理的難度要遠超過歐洲諸國,明朝的行政體制是當世最為龐大,最為精細也最為複雜,在歐洲正處於黑暗中世紀的時候,中國已然建立了一套完整而實用的文官制度,相比英國十九世紀的文官制度革命,足足早了四百年。

  明朝還有一個獨創,是設立了都察院,不僅可以對帝王建言、勸諫、提出批評,還掌握著大明一十三省和各都司衙門等各級官員的彈劾與制裁大權。

  對皇帝本人的勸諫由通政司來完成,所以通政司也可以彈劾和規勸皇帝,甚至有權封存皇帝下發的詔書,並且皇帝不能由個人喜好隨意更換通政使。

  除了朱元璋和朱棣父子,明朝的政治體系中,官員相互牽制,相互監督,包括皇權在內的國家行政權力都不會出現惡性膨脹的現象。

  當然明朝還有著名的特務機構,明代宦官亂政也是明朝一大毒瘤,但必須承認,沒有任何一個帝王是死於太監之手的,哪怕權勢如日中天的劉瑾、魏忠賢、汪直等人,皇帝一聲令下即會瞬間灰飛煙滅。

  有人說明朝不是亡於流寇,而是亡於廠衛,不管是真是假,現在徐灝已經一手掐斷了東廠西廠,限制了錦衣衛的權利,再也不能無節制的濫捕官員,使得文武百官、百姓、軍隊不會再與皇帝離心離德。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26
第七百八十九章 迅猛

  官場上一般沒有秘密可言,這邊還未等布政使司行文下去,永順府在省裡聽差的人,已經提前得到了風聲,立刻派人連夜趕回去報信,那邊王賢很快知道了。。

  即使早有準備,王賢接到信兒的那一刻還是感到眼前一黑,整個人搖搖欲墜,不過很快他深呼吸一口氣,恢復了鎮定,畢竟是個讀書人,在官場浸淫了二十載,養氣功夫已經修煉到了家,心裡懊惱,面子上卻絲毫不露。

  再來畢竟是調任而非丟官罷職,王賢嘆了口氣,召集本府上下,不疾不徐的說道:「本官被撤任,新委命的是李登李大人,不日就來履新,你等好自為之吧。」

  眾人一聽不免都有點驚慌,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誰能保證自己就能保住職位?再說王知府為人忠厚老實,在這樣的上司手底下做官當差,委實愜意的很,一個個紛紛嘆息,都很是不捨。

  王賢也嘆道:「像我這樣做官,百姓那裡憑良心說對得住,然而還不落他們一個好,仍舊替我鬧出了亂子,使我不安其位,可見有些百姓也有些不知好歹,等將來換一個利害點的官,等他們吃點苦頭,到了那時,才能分出個好壞上下呢。」

  說著說著自己也嗟嘆不已,事到如今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收拾行李與各方告別,未免有些灰溜溜的滋味。

  不過三日,布政使司的行文下來,大勢已去的王賢開始準備料理交卸事宜。僅僅又過了兩天,李登便迫不及待的抵達府城,全城大小官員以及士紳百姓一體出接,心情複雜的王賢陪著他註銷吏部紅諭,定下了吉日接收官印,然後李登點卯、盤庫、閱城、閱獄等官樣文章一一不必細述。

  官場上向來新任見了舊任。照例都要請教一番,而李登仗著做過一任知縣,王賢又沒什麼背景靠山,此番回省十有八九算是日暮西山了,是以面上一直淡淡的,這些規矩都省了。

  王賢見狀輕嘆一聲,心中不免有些惱怒,把官印交出去,當天就帶著家眷遷出了衙門,暫時寄居在書院裡。他自己一個人獨自先回省城報導。

  走的時候,地方官場上的人走茶涼竟比京城還要無常,也是他僅僅做了一年,只有少數幾位官員在縣令的帶領下前來送行,至於鄉紳則寥寥無幾,更別指望百姓送什麼萬民傘之類的。

  王賢自己反而很看得開,什麼都沒做有什麼資格生氣?悄悄動身走了。

  且說李知府一到永順,時隔七八年也沒人記住他了,永順城發生了許多變化。就像新赴任的一樣。

  他認為前任做官太過忠厚,處處想著造福於百姓,結果因思慮不周折戟沉沙,始終百姓沒有說他一個好字。把官白白的送掉了。今番自己得先立威,幫著上頭做一兩樁事情,也顯得自己不是庸碌無能之輩。

  打定了主意,即刻傳令升堂。那些前來賀喜的官員不由得面面相覷,按理來說是要陪府尊吃一頓酒的,然後休息兩天再開始公務。誰知頭一天上任就要坐大堂,也不知為了何事,是以只能在官廳裡等候,誰也不敢走了。

  等了一刻,就聽裡面傳出話來,要提聚眾鬧事的黃舉人等一干人犯聽審。

  官員們明白了,敢情還是為了此事,趕忙按照官職一個個魚貫進了大堂,參見上司。

  高坐堂上的李知府面沉似水,背後懸掛著『明鏡高懸』的天海青壁畫匾額,沉聲道:「先帶黃舉人上前」。

  黃漢生被關了大約一個月,鬍子拉碴蓬頭垢面,精神頭卻不錯,王知府滾蛋了,他以為這下自己沒事了呢,歡歡喜喜的走上來,知趣的雙膝一跪,畢恭畢敬的說道:「舉人給大老爺叩首了。」

  奈何李知府壓根不領情,黃漢生是什麼人,他豈能不知情?就他娘的是個小人,屬滾刀肉的刺頭,此種人被捉到了痛腳絕對不能放過,把驚堂木狠狠一拍,罵道:「自己犯的罪還不知道麼?你要曉得本府比不得前任王大人好說話。本府奉了上命,此番就是來辦你們的,這件事,以你為首,是賴不掉了。此外還有幾個同黨,快快的如實供出,免得受皮肉之苦。」

  黃漢生叫道:「青天大老爺!舉人實在冤枉,當日坐在家中,無緣無故就把我捉了來,當做了滋事的首犯,想我哪敢滋事,又何來的同黨呢?」

  李知府冷笑道:「看來你是不打不招了,仗著功名自以為是,告訴你,你那舉人,距離革掉為期不遠了。帶頭打砸官衙可以稱之為造反,我比不得你們前任,碰到了此種反叛,還想著保全他的功名嗎?不招就打!」

  兩旁衙役頓時吆喝一聲威武,魂飛魄散的黃漢生不停的喊冤枉,李知府一疊聲的催促行刑,當下走過來幾位衙役,把黃漢生掀翻在地,舉起了水火棍,一五一十的打起了板子。

  李登也不理會哭爹喊娘的他,逕自緩緩說道:「你招我拿人,你不招我也要拿人。」遂出了一張拘票,差了八名捕快,所有黃漢生的家族以及朋友親戚,凡有形跡可疑的,一齊拿來治罪。

  周圍的官吏看的心驚肉跳,這架勢分明是往謀逆案上辦了,莫非上面有意打算興師動眾?

  所有人都被雷厲風行的李知府給鎮住了,這關口哪還敢多嘴?屁都不敢放一個,這可是辦得謀逆大案,玩大了!

  李登辦案異常的迅猛,又吩咐把關押的那三十九個人都帶上來,也不審問,不論有沒有功名在身,每人二百小板子,打不死人活受罪的那種。好傢伙!那叫打了一個滿堂紅。

  這在永順的歷史上堪稱首次,打完了按照死刑犯的標準戴上手銬腳鐐,滿堂立時哭聲一片,至此很多年紀輕輕的童生才悔不當初,一時衝動結果鑄成了大禍。

  不管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尤其是聚眾對抗政府這一方面,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卻傻不愣登的替幕後之人做了送死鬼,記住你面對的是國家暴力機構,而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追求正義理想就要有流血犧牲的覺悟,等到了吃花生米的時候,真的沒人可憐你。

  這些年輕好事之人,因李知府說他們聚眾滋事,挾制官長,將來都要按照反叛罪名法辦,一個個都痴呆了。混混僵僵的被拖走,也就是大抵一個都活不了了。

  李知府叫師爺和書辦起草文書,把這些人的劣跡都寫明白,請求上面重重的懲辦,不然不足以鎮服地方。有功名的一律斥革,其餘同黨鬧事之人,皆要捕拿治罪。

  文書中少不得埋怨了幾句王知府,說他如何的疲軟可欺,鬧出事來後。還替犯人們遮掩,這不是試圖避重就輕,為自己的失職開脫麼?

  縣令進來稟告其他事,和遼東人有過節的那個店小二父子。連著里長地保,還有捆了商人的那一幫鄉下人,都收押在縣衙,求大人示下。怎麼發落?

  李登一聽還有這事?想起當日礦師曾說過要寫信給京城的徐大人,心中一動,說道:「你為什麼不早說?這些人得罪了貴客。自然都要重辦!」

  馬上又傳訊一干人等,店小二父子打了五十大板,命賠償三百兩銀子,限期半個月,逾期不交貶為奴籍。里長和地保保護不力,其中里長打了三十大板,罰銀五十兩,地保因當日沒有出現,罪加一等五十大板,一百兩,革退。

  鄉下人每人一百小板子,繼續收押等待上憲批示,這一番審訊如同秋風掃落葉,那叫一個痛快淋漓,官吏們都看傻了眼。

  完事了,叫書辦把這些事都寫進去,又添了許多的細節,無非是說他辦事謹慎勤奮的意思,並且另外多寫了兩分帖子,一份送往長衫布政使司,一份送往胡廣幾個藩王府,以便賣弄他的本事能力,好叫各方大佬記住他的名字。

  單說八個捕快奉命出來,領頭的一個叫錢文,一個叫吳緯,先去了茶樓商量。

  錢文做了五年捕快,以前是軍戶出身,在同僚兄弟中德高望重,先說道:「瞧這位府尊,今天頭一天接印,就發了這麼大的虎威,脾氣不小呀!差咱們去拿人,若拿不到一定會自討沒趣,弄不好還得把十幾年的老臉都丟掉,被當堂打板子。」

  吳緯笑道:「據小弟看來,真正鬧事的人,拿到的不少了,沒必要再去累及他人。不如趁著找個機會,嚇唬一下,又能樂得做好人,又能撈點錢財,豈不一舉兩得?」

  錢文搖頭道:「錢也要拿,人也要拿,一個人不拿,府尊面前如何交代?就拿他兩個倆搪塞搪塞好了,又沒牽連無辜,亦卸了咱們大傢伙的干係。」

  眾人紛紛說道:「聽大哥的。」

  當下他們有意無意的放出了風聲,嚇得那些參與鬧事的人家,慌忙往城外逃去,雖非十室九空,也差不多逃了大半,還得領他們的情。

  至於那些男人被拿去的人家,家裡剩下些妻兒老少,得知要被判成反叛罪名,哭哭啼啼哀聲一片,怎禁得住一幫如狼似虎的公差上門訛詐?

  有錢的掏錢買個平安,沒錢的能逃得逃,逃不了的算你家倒霉,被隨便捉拿了兩個,押到了府衙銷差。

  李知府不問青紅皂白,下令就打,打完了收監,整個經過堪稱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那叫一個瀟灑。

  如果放在劉瑾等人掌權的混亂時期,很大可能人頭都要落地,畢竟這裡面武童居多,真正的讀書人不多,就算不大殺特殺,這幫人也好過不了。

  好在這是政治清明的洪熙年間,對勾決人犯慎之又慎的時候,就算省裡上報朝廷,大概也過不了刑部和內閣兩關,更別提朱高熾了,打砸衙門確實是大罪,問題是不沒死人嘛,而且這裡面好歹還有個因果關係,哪怕就算罪無可恕,又豈能一口氣殺這麼多人?頂大天問斬首惡。

  而布政使傅大人就沒打算殺人,每個省都有每年判決死刑的潛-規則名額,又不是真的殺官造反,有病才會大肆殺戮,死刑犯太多了,豈不是說明官員治下無能?

  如此沒幾天,文書批了下來,命把滋事的首犯,一概革去功名,永遠監禁。徐灝在遼東實行的保釋制度隆重登場,布政使司玩了一把流行,其餘的從犯可以保釋。

  對此李登顯得非常失望,既然上面不讓殺人,那我也不能輕饒了他們,不然豈不是被人譏笑?

  重新提審一干人犯,此時的黃漢生已經徹底崩潰了,沒了功名他什麼也不是,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玩火自焚,以往仗著大明律裡的漏洞以及小聰明,訴訟可以令他玩弄官員於鼓掌之間,卻不知那是沒人和他計較就是了,誠然舉人的身份是一道最好的護身符,但真的觸怒了官場,要扒了舉人的皮只是分分鐘的事兒。

  崩潰的黃漢生很沒義氣,檢舉了一些人,都是和他關係親近的,有秀才有童生也有地痞無賴。

  李登便定下了八個人的無期徒刑,明朝稱作長監,因為加了永遠二字,意味著除非帝王大赦天下,列出了某些罪名可以特赦外,這一輩子大概要把牢底坐穿了。

  其餘一概取保,刑部對此制定了一系列的章程,按照身份家裡貧富,金額都有一定的上限,要不然真的會鬧得天下大亂,銀子進了衙門就是肉包子打狗。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27
第七百九十章 結黨謀反

  沒多久,布政使司下來了批文,說李知府所辦的店小二以及鄉下人,很令遼東人滿意,現在他們已經無話可說,足見你能夠消弭於無形,辦事切實。。。

  被上司誇獎,李登滿心歡喜,即刻坐堂又把店小二提審,追把賠款銀子,可憐一個小二哪裡賠得起?

  李登命里長和地保以及鄰居一起賠償,東拼西湊才交了銀子,店小二少不得變賣房屋,弄了個傾家蕩產。

  鄉下人各自交了三四兩銀子釋放,李登也不好拿村民怎麼樣,再說也沒有油水,正好當年他和一些士紳有嫌隙,就說本城的士紳向來最不安分,黃漢生被拿到之後,屢次三番的前來理論,分明都是串通一氣的。因此開了一張名單,稟明上頭,打算按名字拿辦。

  倒是布政使傅大人見此事已了,批示說不必再去打草驚蛇,可以留心察訪,如果真有不安分守己的,那不妨隨時懲辦一二,此時切記不要多事。

  李登對此老大不悅,對心腹說道:「上頭辦事,素來全都虎頭蛇尾,我卻不能便宜了那些混賬。」

  很快府衙出了一張告示,把他最恨的士紳名字,全都寫在了上面,說這些人不安本分,現經本府查明,不忍不教而誅,勒令三個月內閉門改過,倘若不遵,一經訪拿到案,定行重辦不貸。

  告示一貼出,那些鄉紳見了一個個都氣得說不出話了,明知這是在公報私仇,然而又奈何他不得,都開始後悔不該攆走了王知府。

  城內有兩個秀才,一個叫孔啟昌,據說乃是孔聖人的後人;一個叫黃震,是黃漢生的族中兄弟,而孔啟昌又是黃漢生的同門。兩家家境都很殷實,一向安分守己,除了讀書會文之外,其餘外事一概不問。

  那天鬧事的時候,他倆也在茶樓裡喫茶聊天,後來見亂鬨哄的,孔啟昌拉著黃震的袖子,說道:「兄弟,怕是要生事,咱們走吧。」

  二人便各自回家。當晚躲在家中聽候消息,不敢出頭。次日,聽說府衙的大堂被拆了,黃漢生被拿了,認識的人裡面也被捉了不少。

  即使和黃漢生交情不淺,值此關頭也愛莫能助,只得任其所為,再來誰不曉得黃漢生平日為人,最是屢勸不聽的。如今果然鬧出了事端,也是他自作自受。

  這幾天換了新太守,打聽黃漢生的案子已經申詳上去了,等候上頭定罪。正值學院來了文貼。中秋節後要舉行鄉試了,二人都是永順的飽學秀才,蒙師長保了他們倆優行,一路上無需花費一文錢。

  二人都很高興。是以每天窗下用功,一日不肯間斷。這一天,黃震約了孔啟昌到他家。說不如約上幾個朋友聚一次,然後大家就該上路了。

  陸續請了十二人就在城隍廟的後園,準備由孔黃二人備東道,總共一十四人。

  消息傳出去之後,被某個差人聽到了,覺得他倆都與黃舉人有些瓜葛,就去想訛了銀子花花。孔黃二人問心無愧,壓根不理他,不料那差人懷恨在心,就借此為名,指認他們結黨會盟,定了某日要在城隍廟後花園起事。

  李登信以為真,就要派兵去捉拿,縣令忙勸道:「大人,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無論他們有沒有這回事,可以不必理會,就是確有其事,先派人去查一查,看看他們到底為何有此舉動,再做道理也不遲。」

  李登說道:「結黨聚眾,誰曉得是不是打算劫獄造反?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掉以輕心,前任就是前車之鑑,一旦走漏了消息,被他們逃走了,將來這個干係,誰擔得起?」

  不管縣令如何苦勸孔黃二人都是老實人,李登也不採納,他自己立功心切,一面知照衛所派人,一面寫了稟貼,六百里加急送往省城。

  批示還沒下來,到了秀才們會文的這一日。頭天夜裡,李登沒敢闔眼,一等到了黎明,他便傳令所有差役集合,會同衛所的一百官兵,縣衙的三十衙役,親自坐了轎子指揮拿人。

  正要動身的時候,師爺匆匆忙忙的趕到,說道:「老爺,他們就算要會盟,也不可能這麼早,不妨等等再去也不晚。」

  李登哪裡肯聽?立刻督率眾人前進,氣勢洶洶的殺到了城隍廟前,整條大街靜悄悄也沒什麼行人,廟門還沒開呢。

  兵士打算上前敲門,李登擔心驚動了裡面,使得歹人聞風而逃,吩咐全軍把四周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進出。

  正當大傢伙忙著跑位加狀態的時候,廟門開了,五十歲的廟祝緩緩走出來,見門外刀槍林立,殺氣騰騰,嚇了一大跳。

  兵役們有知府大人的命令,逢人便拿,當下不由分說,大招小招齊出,什麼減速暴風雪五個大火球之類,統統砸了過去,把人直接給拖到了轎子跟前。

  而李知府膽大心細,惟恐這是個精英怪,身藏凶器把自己給秒了,先叫人搜身。不一會兒,稟報說就是個普通小怪,李登放心了,問道:「你這人姓甚名誰,今日有人在廟裡謀反,你可知道?」

  廟祝懂得什麼?嚇得瑟瑟發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李登見一問三不知,越發認定他是參與者之一,眼見事情敗露,所以嚇到如此地步,遂大聲喝道:「本府料你這人決非善類,不用刑法諒你不招,等帶回衙門細細拷問。」

  命差役綁起來看守,分出一半人手進廟裡搜查。

  進去的人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搜查完畢,出來覆命,只拿住了幾個道士,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沒有一個秀才在內。

  李知府詫異的道:「難道預先得了風聲?逃走了不成?再不是應了師爺的話,我來的太早了?」心中好生疑惑,又問兵士道:「廟裡的後花園,可曾仔仔細細的查過?」

  校尉說道:「回大人,都查了,確實沒人。」

  有兵士也說道:「連茅廁裡小的都去看過,並沒有一個人影子。」

  李登仰著頭想了半天,說道:「道士勾結匪類,和這些歹人通氣,這些人還得在道士身上追尋。罷了,把人都帶回衙門審問。」

  城隍廟的香火不旺,總共就一個道士兩個徒弟,廟祝哭著哀求道:「小道在這廟裡主持,已經十多載了,一向恪守清規,請大人明鑑啊!」

  「帶走!」李登也不答應,路上他心想今番拿不到人,不要說在上司跟前不好交代,就是衙門裡也不好看,對了,他想起了差人送上的名單,取出來一看,喜上眉梢,這些人的住處都寫在了上面。

  請百戶和縣令二位同到轎前,李登說道:「我等分頭帶人,連同為首的孔黃兩個,一共十四個人家,趁此天色尚早,他們或者還未動身,給他們來個疾雷不及掩耳,必不使一個漏網。」

  當下分頭四出,其中李知府負責孔黃二人,交代他人不能放心呀,為此多帶了幾個人,一半保護自己,一半捉拿匪類,留下四個兵丁和兩個差役看守廟門,遇到有形跡可疑的,可以把人直接扣下。

  到了黃家,黃震正因為今日會文起個大早,梳洗完畢剛要出門,不料二三十個兵丁一湧而進,有認識他的差役指著叫道:「就是他!」

  不管三七二十一,鐵索套在了頭上,拉著就走,拉拉扯扯的拖到了李知府轎子跟前。差役叫他跪下,黃震不跪,沒等張口分辨,早被李登吆喝兩聲,如狼似虎的衙役把黃震強行按在了地上。

  「你叫什麼?」

  「在下黃震。」

  「就是你了,帶走!」

  李知府一如既往的辦事利索,絕不拖泥帶水。那孔家距離黃家一箭遠的距離,眾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巷子口,轉個彎就到了。

  孔啟昌剛剛睡醒,躺在床上尚未穿衣服,這些人已經殺了進來,直奔上房,路上見狗便打,見人便拿,詢問婆子人在哪?呼啦啦的衝進了臥室,七手八腳的把人從床上架了起來,好在媳婦已經起床了,不然就糟了。

  也不管孔秀才赤身裸-體,下身只有一條短褲,就這麼給扛了出來,一樣強行跪在轎子前,問他姓名,和名單上相符。

  李登滿意的道:「皇天有眼,叫你們一朝敗露。」

  又羞又氣的孔秀才急忙訴道:「不知生員所犯何事?」

  李知府冷笑兩聲,也不對他解釋,喝令衙役把人好生看守,繼續轉戰別家。如此一連走了三家,風風火火的拿到了兩個。

  只有一個姓劉的童生,很早就出門了,到了廟門口,看見兵役把守,行人三三兩兩的在那裡交頭接耳。

  劉童生心中疑惑,心說道士犯了何事?他轉身去了黃家,一邊走一邊想,忽然瞧見一營官兵扛著大旗,挎著刀擎著火槍,一路蜂擁而來,後頭是本府的大轎子,轎子兩邊乃是一群衙役,牽著三個道士,後面還有四個人,兩個穿著文士衫的,一個小打扮,還有一個光著上身。

  定眼一看,竟然是今日會文的幾個朋友,打赤膊的是孔啟昌。

  真是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失色,劉童生知道麻煩了,趕緊躲在一家店舖裡面,等官府的人過去了,急急忙忙的跑回家中。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34
第七百九十一章 抽捐

  李知府返回衙門,各路人馬紛紛回來,總共拿到了十一人,逃走了三人。

  幸得首犯未曾漏網,又拿到了同黨道士三人,廟祝一人,一共拿到了一十五個。

  十五人無疑是個大團夥,陳勝吳廣也不過十來個帶頭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李知府不勝之喜,這下子破獲了驚天大案。

  本來想立時審問,不料從省城派來了一位官員,前來拜會,說奉了公事須得當面一談。

  李登一看名帖,寫著「愚弟衛高頓首拜」幾個字,曉得他是都轉運鹽使司的從四品同知,也是兩位布政使大人面前的紅人,與鹽運司的都轉運使沾點親戚,是以不敢怠慢,立刻叫門子請。

  二人寒暄過後,衛高說道:「此番前來,系奉了諸位大人的公事。因現在稅賦短缺,不但本省有些大事,如開學堂,興修水利等等急缺銀兩,還有明年送往京師的稅銀糧食總不能少於往年。想湖南本是最苦的省份,所以上頭的意思,一定要辦一個城門捐,一個橋樑捐,這個原是兄弟上的條陳,無論府城縣城,有一個城門便設立一個捐局,凡進進出出,在這城門走過的人,只要他所帶之貨價值一百文錢,就抽他十文。」

  李登倒吸一口涼氣,此等隨意設置苛捐雜稅要是擱在洪武年,那可是全省官員要被剝皮的大罪,就是現在也不是什麼好事,上頭難道瘋了不成?這要是傳揚出去?

  衛高不緊不慢的解釋道:「事出緊急,到年底也就完事了。想想湖南也有好幾十座城池,城門是最熱鬧的地方,進進出出,一天怕不有上萬之人,這個捐款也就大有可觀了。至於橋樑捐,是一道橋設一個捐局。捐款照著城門捐一樣。

  不知貴府以及城鄉遠近,共有多少座橋樑,須得責成里長詳細查考,不得被他們隱匿,而城門是用不著查考的。」

  既然是上頭的指示,李登自是認為責無旁貸,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忙問道:「捐局?哦,那幾時開辦?」

  衛高說道:「兄弟此來。不能太過耽擱,多則兩天少則一天,把事情弄停當就要動身回去。此番出來巡查各府,已有十幾天了,衙門裡事情很多,偶然偷空出來,實屬不容易。」

  「那又何必勞動大駕?」李登笑道:「隨便派個人來,照著老哥定下的章程,定期開辦。豈不省事?」

  衛高說道:「這事既然是兄弟上的條陳,我是首創之人,將來還想上頭保舉,是以豈能不自己親自走一圈?」

  「也是。」李登點點頭。「那照此看來,馬上就要開辦的了。」

  「早則十月初一,晚則十一月初一,時間只有兩三個月。」衛高解釋道。

  李登問道:「要用多少人?」

  衛高說道:「條陳上說的明白。每府每縣,上頭各派一人為總辦,府城加府尊為會辦。縣城加縣令為會辦,總辦、會辦不支薪水,收下來的捐錢,准其二八扣用。比如貴府三個月若能捐十萬兩,可以扣下二萬,作為地方上的額外開支。呵呵!李大人,本官上了這個條陳後,那些候補官員們,個個稱頌兄弟,一府一個,一縣一個,馬上就添出了幾十個名額,所以這些候補官比兄弟還急切十倍,巴望著此事成功。」

  李登明白過來,怪不得布政使司會同意這個餿主意呢,敢情是一幫人在大力推動,眼看就要過年了,人人都想趁機大撈一筆。

  他也不禁說道:「不要說候補諸君感頌大人,就是下官等,誰不想多兼一個好差事?飲水思源,都乃大人所賜。」

  衛高笑呵呵的道:「不但此也!條陳上還說明了,無論何處捐到三萬,總辦、會辦俱得一個功勞,有六萬便是一個大功。如果大人能捐二十萬,不妨先報十八萬,那麼就是三個大功,那兩萬不妨留到下一年,若來年能堅持下去,妥妥又是一個大功。條陳上寫得清清楚楚,不到三萬不算,譬如做買賣抹掉零頭一樣,即使來年不辦了,也犯不著送上去不是?大人與我乃是知己,所以知無不言,若是別人,這裡頭的竅妙,就算拜在我門下,我也決不肯講出來的。」

  李登怦然心動的問道:「倘有三個大功,這個怎麼保法?」

  「哈哈!」衛高笑道:「第一,保過三年任期;第二,再保一個送部引薦,夠了吧?」

  「夠了!夠了!」李登心中大為驚喜,此事又有財發,又有官升,正是天下第一得意之事。想起剛才拿到的一干叛逆,即使罪名坐實了,頂多有個保舉,然而也未必有如此之優,而且沒有財發,哪裡比得上此等名利兼收,一舉兩得的美事?

  當下李登鄭重其事的道:「大人此來,只有一兩天的耽擱,下官須陪著大人,把此事商議妥當,並親自去各城門查看一遍,把設局的地方也看明白,將來大人回去也有個交代。一等下來總辦,便可馬上開始,大人儘管放心,下官沒有不盡心的,況且這也是自己的前程所繫。」

  衛高滿意的道:「如此甚好。」

  李知府也顧不得人犯了,命把道士廟祝關在縣衙,其餘十一個讀書人關在府衙捕廳,等過幾天再行審訊。

  衛高冷眼瞧著,笑道:「大人真乃能者多勞,公務繁忙得很。」

  李知府假模假樣的嘆一口氣,說道:「也不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盡我的職守罷了。我這人素來喜歡未雨綢繆,等到出了事情,學他人袖手旁觀?萬萬沒有這種好耐心。」

  衛高說道:「如今很多官員,都把知府看得清閒,像大人如此為朝廷盡心盡力的辦事,真真難得了。下官的脾氣和大人一樣,每天總要想點事情出來做做才好,不然坐著難受。」

  「對,正是如此,我輩豈能尸祿素餐?」李登一拍大腿。當下二人言語投機,不到一天,彼此拜了把子換了命貼,臭味相投便稱知己,竟成了你好我好的異姓兄弟。

  說起來此事有些原因,這些年,公侯都督多有讓家人子弟販賣私鹽官鹽之事,加上到處減免稅賦,以至於有些省份的稅賦總額銳減三成之多,內陸省份畢竟比不上沿海省份。依靠海上貿易和方興未艾的工廠作坊,稅賦只見多而不見少。

  內陸省份的礦業以及鹽鐵茶等,也大多集中在王府權貴,地方豪強和皇宮派下來的宦官手裡,是以有些省份的官員見不得治下日漸增多的外地商賈,衝擊本地的小作坊,就想出了雁過拔毛的主意,也算是明朝的地方保護主義了。

  湖南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東臨江西。西接渝貴,南毗兩廣,北連湖北,四方必經之地。經過衛高的建言,兩位布政使覺得可以試試,若不行就徹底取締,反正只是個權宜之計。

  問題是承宣佈政使司不僅僅管著湖南。也管著小半個廣東,全名湖廣佈政使司,左布政使傅大人主要是治理廣東一帶。而管著永順等四府一州一司的乃是右布政使,年過大人六旬啥事不管,人送外號『不倒翁』。

  政務往往就是這樣,中央下達的政令本是出自好意,但基層卻有意曲解其意,結果荒腔走板,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負擔。

  衛高只想著多收取稅賦,給自己撈取政治資本,就把不該執行此策的永順圈了進來,並為此提出了二八分賬的餿主意,又設立了眾多名額和獎勵制度,以調動官員們的積極性,至於百姓死活誰管?

  到了李登這一級,更加的一心一意,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抽捐上頭,衛高想不到的地方,他都給想到了,額外又添加了許多條款,以動員下面官吏的積極性,等到了縣一級,自然又巧立了一些名目,如此層層加碼。

  倒是如此一來,李登把懲辦叛黨一事淡了下來,就和前任王賢一樣,扔在牢裡不聞不問。也因此那些讀書人不至於斯文掃地,收押總比判了逆黨的好,有趣的是,衛高還要算他們的大恩人呢,但是此案一日不結,他們就一日不能出來,連累家屬苦不言堪,那幾個逃走的,亦一日不敢回城。

  路上的徐灝正是為此而來,他是收到了礦師和商人們的信,提到了湖南打算到處設置關卡,對商人來說,最是深惡痛絕不過了。

  此事可怕在不但一干候補官員大力贊成,迫使兩位布政使下定決心,罔顧朝廷最近三令五申不得任意加稅的約束,甚至連湖廣道的巡察御史們都集體失聲了。

  對此徐灝深感無力,想朱元璋起初是十分禮敬官員的,最早哪有什麼剝皮,六十兩銀子即處死的狠辣。大明立國之初,俸祿按照物價絕對是高收入,不是發銀子寶鈔,而是發佈帛和糧食,並專門設立了種種福利制度。

  朱元璋每年都會苦口婆心的奉勸官員要廉潔奉公,各地的稅賦都不高,除了杭州某幾個地方除外,鼓勵人口繁衍,人頭稅入城稅等等一概沒有,還要幫助家家戶戶種植桑樹,指導農業。

  早些年朱元璋極少殺戮官員,反而非常禮遇,可即使如此,卻一連發生多起地方大肆橫徵暴斂之事,比如從南方運抵金陵的糧食,每運抵二石大米,路上的消耗竟高達八石,這可是金陵不是北方,可想而知地方上是如何的上下其手,層層盤剝。

  深感失望的朱元璋個性又極端,最終忍無可忍,索性由此開始了一茬又一茬的砍腦袋運動,你們越是貪婪我就越要大殺特殺,到底看看你們的手快,還是劊子手的刀快。

  連朱元璋在世之時,尚不能禁止官吏大面積的貪污,而朱高熾和徐灝這一對組合,可想而知會如何了,朝廷的三令五申,大概出了京城就是個屁,砰的一下就沒了。

  吏治敗壞的速度之快,遠超出人的想像,何況這本是官員位於人上人,百姓如豬狗的時候,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想要官吏不貪,純屬天方夜譚。

  那麼怎麼能控制貪腐呢?徐灝不知道,他認為這貌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寒風索索,站在船頭的徐灝露出一絲嘲笑,殺,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殺卻是最痛快淋漓的解決方式,滾你娘的利害關係,就算把大明朝殺垮了,那又能怎麼樣?

  貌似在殺人上頭,徐灝與老朱同志父子,堪稱一脈相承!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36
第七百九十二章 野雞翰林

  徐灝到了長沙,選在一個普通客棧住了兩天,這一天在客棧門前的集市上散步,忽然有人叫道:「徐兄弟!」

  徐灝不覺納悶,自言自語的道:「初到此地,並不曾認得一個人,這是哪一個呢?」

  在人群中扭頭一看,是位三十六七歲的中年人,那人走過來說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連我都不認得了麼?」

  見徐灝依然迷糊,那人笑道:「我是吳景啊,比你痴長幾歲,咱倆做了多年同窗,我還指點過你的學業。」

  徐灝恍然道:「哎呀,原來是吳兄!對了,前幾年你中了進士,來到長沙做官。」

  「哈哈!」吳景拉著徐灝的手大笑,「走,我家就住在前面,到我那裡去。」

  附近的百姓都很羨慕,他鄉遇故知還是遇到了官老爺,又是這麼豪爽好客之人,運氣可真好。

  徐灝便隨著他來到位於一條清靜街上的宅院,到了書房,很快吳景的妻子李氏走了出來,迎面單膝跪地,激動的道:「屬下拜見公子。」

  「起來吧。」徐灝含笑伸手虛扶,「這一次來長衫,要有勞賢伉儷了。」

  「能為朝廷和公子辦事,乃是我夫婦的福氣。」劉氏笑著起身,好似自己是徐灝的丫鬟一樣,神色恭謹。

  吳景亦恭敬的道:「住在客棧多有不便,書房已經設好了床榻,請大人就住在這邊吧。」

  「也好!」徐灝信步走進去看了看環境,非常滿意,坐下來問道:「來時聽船上的官員說起了野雞翰林,給我講講是這麼一回事。」

  「是!」吳景和妻子相視一笑,走過來坐在兩邊,「這事還得從頭説起,長沙南門一帶有很多私娼,有個鄉下來的漢子看中了一個妓女。名字叫做桂花,說得一口地道的北方話。漢子花了一兩銀子,住了一夜,到了次日早晨要走,桂花送到門前,叫他晚上來。

  這本來是妓女應酬客人的口頭禪,那漢子土頭土腦的信以為真,到了晚上就去了,桂花晚上有客人無暇分身,漢子無聊的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脾氣甚好。」

  臨走之際,桂花又隨口說道:「明天來」,到了明天,漢子果然又去了,吃了茶和點心,花了一兩銀子什麼也沒做,走了。

  桂花又約他明天來,到了第二天,果然又來了。桂花便留他睡了一宿,花了二兩銀子。天亮了起床,桂花問他要一個金戒指,不過三天。他果真拿著一個金戒指去了,至此那桂花頗為動容,態度不免親熱了三分,問他做什麼營生。

  漢子也不隱瞞。說自己是個銀匠,走街串巷。問他一月能賺多少?他說大約二兩銀子。桂花驚訝的道:「這麼說,你送我的戒指。要花了你半年積蓄?」

  漢子說道:「不要緊,身外之物而已。」

  桂花說道:「你為什麼不做官呢?」

  漢子笑道:「我們鄉下人,哪裡敢有那種奢望?」

  「你有老婆沒有?」

  「有一個,可惜我的命硬,不到兩年就把她給剋死了,沒有一兒半女。」

  「真的麼?」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作甚?」

  「嗯!」桂花輕輕點頭,說道:「我勸你還是去做官,那才體面尊貴。」

  漢子失笑道:「我能多賺幾個錢就已經是天大運氣了,做官?想都不敢想。」

  桂花媚眼一掃,說道:「我要你依著我一件事,包你做個官。」

  漢子說道:「莫說笑話,不過你說吧,我能做到的一定幫你做。」

  桂花緩緩說道:「只要你娶了我做填房,今生不許再娶別人。」

  漢子笑了出來,問道:「可惜我娶不起你,不知要多少身價銀呢?」

  「呸!」桂花輕啐一口,神色傲然,「我是自己的身子,沒有人管我,我要嫁誰就能嫁誰,你當是買丫頭麼?」

  「真的?」漢子很驚喜,起身說道:「你要真嫁了我,我就發誓不娶別人?」

  「認真的麼?」

  「自然是認真的,我們鄉下人從來不會撒謊。」

  當下桂花就叫人把門關了,從此不再接客,交代下人管漢子做老爺,自己做起了太太。

  徐灝聽到這裡頗感興趣,果然自古紅塵出女傑,莫非這桂花是穿越來的?不耐寂寞開門迎客,嘗遍天下帥哥,然後遇到了個能控制住,老實巴交,床榻上天賦異稟的漢子,一心要幫他走上飛黃騰達之路?

  劉氏一直在觀察著上司的表情,她乃是朱元璋遺留給徐灝的密諜之一,自從朱允炆和朱棣先後掛掉之後,徐灝秘密接收了所有人手,並沒有繼續控制,而是任由她們改頭換面,重新生活,誰知如此一來反而贏得了人心,隊伍雖然散了,人心卻未散。

  再來徐灝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這也是下面不會分崩離析的重要原因,大樹底下好乘涼,顯淺的道理人人都懂。

  劉氏心中非常興奮,公子能來湖南,又來到了自家,真乃可遇不可求的運氣,好生幫著他做事,不愁沒有豐厚回報,姐妹們不知多麼的羨煞。

  吳景繼續講述,沒過多久,桂花帶著漢子去了京城,每天漢子終日無事可做,在屋子裡悶坐著,桂花卻在外面坐著轎子跑來跑去,漢子也不敢問她做什麼事,忽然間,竟然神通廣大的給他恩萌了個六品翰林。

  做了官的漢子一切猶如做夢,連官場什麼樣都沒弄明白,又隨著她去了杭州,桂花拿出了一封信,叫他當面交給知府。

  當時那知府見漢子言談舉止都怪怪的,根本不是讀書人,儘管疑心卻沒有盤問,說道:「杭州的空缺甚少,又沒有吏部的任命。這樣,你不如先回老家湖南,本官在這邊替你留心著,有什麼好差事,再來關照你吧。」

  一頭霧水的漢子辭了出來,把話告訴了桂花。桂花說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那咱們就去湖南,這知府說的不錯,老家我更有辦法。」

  於是乎二人回到了長沙,見到了布政使,布政使看了信,與杭州知府的顧慮一樣,但他官大不認為是什麼大事,隨便安插個閒職就成了,客客氣氣的應酬一番。

  不料夫妻倆不懂官場上的規矩,以為布政使當面沒有承諾就是不同意呢,又跑去求見了按察使,照樣遞上了一封信。

  這按察使為人精明,見了人,實在看他不像個樣子,不說別的,叫他寫個履歷,寫不出來,行動,說話,見禮,沒有一樣不礙眼,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鄉下人,當即命人前去調查。

  不久調查清楚了,原來桂花是寧王府一個奶媽的女兒,從小在王府裡做丫鬟。寧王朱權雖然沒了權勢,但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乃諸王第一,母女二人手中積攢了不少錢。

  桂花眼界很高,當丫頭不過配小廝,萬分不願意,然而年輕俊彥誰願意娶寧王府的丫頭?因此母女兩個一商量,叫桂花回到原籍來挑選女婿,然後代他求個功名,以朱權的功勞和今日的遭遇,朱高熾豈有個不賣面子的?而且朱權的性情日趨淡泊寧靜,其人才華橫溢深為朱高熾所尊敬,對身邊人可謂有求必應。

  桂花為人精明強幹,大約巧婦喜歡伴拙夫,選了漢子這樣一個老實人。雖然丈母娘替他連懇求帶矇混的恩萌了官職,又討來了舉薦信,他自己卻不爭氣,大字都不識得一個,懵懵懂懂混混僵僵,誰敢用他?

  連朱權都認識到了不妥,火速派人來解釋,所幸按察使和寧王府沾親帶故,先寫信來詢問,不然直接上奏彈劾那就麻煩大了,不管是恩萌還是舉薦,最起碼都有個最低標準。

  按察使明白了原委,遂親自去拜會布政使進行解釋,命漢子自己請病假回家,免得彈劾,保全了他的功名。桂花雖然討了一場沒趣,畢竟也讓自己做了個六品命婦,從此官場上流傳出了野雞翰林的笑談。

  徐灝笑了笑,看來桂花不是穿越者,不然這麼聰明的一個人,不可能不灌鴨子的培訓丈夫,然後再出來跑官,一味仗著寧王府,做事太魯莽了。

  吳景又說道:「公子,這不過是桂花挑錯了人,鬧到這般結果,那桂花是個當丫頭的,又當過婊子,還想著做官太太,已經很好笑了。還有一個情願拿命婦去做婊子的,說起來更加的好笑。」

  徐灝問道:「說來聽聽。」

  吳景說道:「這是去年的事,右布政使生了病,他一輩子風流,到了如今諾大年紀,十七八歲的姨太太就有四五房,那通房的丫頭還不在內呢。好色是出了名的,有人就想著趁機巴結,說自己懂得醫術。

  大人叫他前去診脈,年輕官員診了半響,說:「大人這個病,下官不敢胡亂開方,倒是下官賤內可以醫治。」

  大人說道:「原來尊夫人懂得醫理,明日就請來看看吧。」

  到了第二天,官員的那位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來了,診了脈,說道:「這病不用吃藥,只用按摩之法,就可以痊癒了。」

  大人問她哪裡有精通按摩的人,夫人低聲道:「妾頗懂得。」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36
第七百九十三章 騙術

  心領神會的右布政使饒有興致的看了婦人一眼,裝模作樣的點頭同意了。婦人又說她的按摩方法與別人不同,要摒絕閒雜人等,燒上一爐好香,念一些咒語才能行引導之術。

  除了病人與治病的人,不許有第三個人在場,滿懷期待的布政使惡同意了,揮手命小妾丫頭都出去。

  但是這麼多的妻妾,他又是個雨露不均的年邁之人,內宅豈能不上演勾心鬥角的戲碼?身經百戰的小妾們頓時動了疑心,一個官員家的年輕太太,跑來給上司治病已經令人匪夷所思了,為何還要孤男寡女的獨處一室?分明這裡面有文章。

  兩個小妾便從外面的板壁縫隙裡偷看,果然瞧見婦人羞羞答答的寬衣解帶,用自己那飽滿的胸脯給布政使按摩,那叫一個香豔火辣。

  小妾大喝一聲,推門衝了進去,拿起門閂就打。一時驚動了眾多的小妾和通房丫頭,呼啦一下紛紛抄起木棒等物,蜂擁進來圍著亂打。

  婦人嚇得走投無路,跪在地上抱著布政使喊救命,布政使惱了,娘的飛來的豔福被攪黃了,豈有此理!大聲喝住妻妾們,讓婦人穿好了衣服送她出去。

  不想布政使的威望在家實在有限,等婦人出了二門,僕婦們衝出來追著打,一直打到了外面。可憐她花枝招展的來,披頭散髮的去,這事頃刻間傳遍了整個長沙城。

  徐灝笑道:「這麼說,這位太太的丈夫,是沒臉再呆在長沙了。」

  吳景說道:「哼!大人,此人無恥之極,不但不當回事,最近還得意的很呢。」

  「妻子受了大辱,顏面掃地,怎麼得意?」徐灝很驚奇。

  吳景說道:「大人有所不知。官場上一慣只媚上,布政使豈能不記在心裡?不到十來天,就被委了城防局的提調,年根底下又給他開了一個保舉,本來只是個從六品知事,一下得了鹽使司的副使,從五品的官職,今年又官升一級,這人就是大人命我夫婦調查的衛高其人。」

  「衛高?」徐灝點頭道:「原來還有這麼檔子事,看來布政使很滿意那位夫人呀!」

  「獻妻求榮。令人鄙夷!」吳景又說道:「唉!湖南官場被這位布政使大人攪得烏七八糟。對了,大人抓到的那個假扮官員的賊,其實的的確確是個候補縣令,只因他在老家鬧出了事,被鄉紳聯名告了一狀,斷了前程,故此他官不做了,改行去做賊了。」

  徐灝輕輕點頭,吳景又說道:「以往也不是沒被抓過。船上的人送他到了衙門,船就開走了,偷來的贓物個歸其主,也就無人計較。各地衙門都有他的同窗同年。見了他也覺得難辦,而他每次裝作一肚子的委屈,又帶著些怒氣,推說是底下人一時貪婪。順手偷了人家的東西,被失主看見了,是以每次都被輕拿輕放。

  此人還不止做賊呢。在外頭做賭棍,做騙子,做枴子,無所不為,結交了好些江湖上的無賴,船上的官吏也和他狼狽為奸,這一次幸虧遇到了公子,這些地方上的惡勢力被連根拔起。」

  劉氏注意到徐灝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忙說道:「別說這些了,公子遠道而來,咱們得接風洗塵呀。已經備好了酒席,馬上端上來。」

  「對對。」吳景拍了拍額頭,起身說道:「光顧著說話了,忘了大人舟車勞頓,恕罪恕罪。」

  在吳家住了幾天,徐灝把事情交代下去,自己無事可做,整日在城內到處遊玩。

  長沙有紅葉開設的珠寶分店,突然派人來請他過去,掌櫃的是徐家多年老人,喫茶閒談的時候,就見店裡的夥計們,你埋怨我,我埋怨你,掌櫃也顯得無精打采。

  徐灝問道:「直說吧,是不是遇到了騙子?」

  掌櫃的苦笑道:「這一次算是栽到了家!三爺,店裡後面一進有六七間空房子閒置,小的做主貼了一張招租的帖子,不多幾天,就有人來租了。

  此人姓游,自稱是個秀才,帶了家眷住了進來,天天坐著轎子到外面拜客,時常在店裡走來走去,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晚上沒有事,他常常出來談天。

  有一天,他說有幾件東西,素來心愛,因手頭不方便,打算拿出來變賣,問咱們店裡要不要。要了最好,不要放在店裡寄賣,當時我們就問他是什麼東西,拿來一看,是一尊玉佛,一尺五六寸高,還有一對白玉花瓶,一支翡翠如意。

  這幾件東西,我們看了看,頂多不過值個三千兩銀子,他卻非要賣二萬。」

  說到這裡,掌櫃搖了搖頭,似乎在後悔當初的決定,「我們認為收了也賣不出去,當然寄賣倒是可以,不動本錢不佔地方,拿來做個擺設也好。擺了三個多月,就算有人問過,一聽那價錢也嚇得吐吐舌頭,從沒有一個敢還價的。

  誰知來了一個陌生的豪客,買了些玉器首飾,說話還價是個內行,點評古董玉器的毛病一針見血。忽然一天,他帶了兩個人來,要看玉佛花瓶和如意,取出來給他過目,他說整個長沙城,找不出這麼好的東西,讚賞了半天,詢問價錢。

  咱們一個夥計打趣要三萬銀子,他說東西雖好,哪裡值到這麼高的價兒?頂多半價就不錯了。

  三爺,半價就是一萬五千兩啊!我們自然都巴不得他買走,講明白是人家寄賣的,當日未曾成交,人就走了。」

  徐灝無語的道:「天底下哪有掉餡餅的美事?你都說了此乃行家,豈能看不破那東西價值不過三千兩?經商首講誠信,就算你撞到了冤大頭,事後人家知道被騙了,又豈能不來找你們的麻煩?一來二去宣揚的人盡皆知,還怎麼做生意,再來此事明顯是個圈套,你們啊!因小失大。」

  「是,是,三爺訓斥的對,都是我們的過錯。」掌櫃的忙誠惶誠恐的賠罪。

  徐灝說道:「繼續說下去,讓我見識見識這個騙局是怎麼回事。」

  掌櫃的嘆道:「當時小的們也納悶,不敢相信還有此等好事?遂請來同行的看貨老手幫著鑑定,也說頂多價值四千兩。然而那豪客所說的話,沒有一句不內行,他又帶了一個人來看過,加了一千兩,沒有馬上成交。

  此後天天來,說是買來做京城某尚書的壽禮,咱們因游秀才一口咬定二萬兩,不敢同意,他來一次加一點,最終加到了一萬九千兩,按照行規,已穩賺了三千兩銀子,是以就訂了交易。

  那人拿出一張五百兩的寶鈔,說一時沒有現銀,先做訂金,等十天後來拿貨,十天為期限,如果不帶了銀子來,五百寶鈔情願不追還;但是十天之內,叫我們千萬不要賣了,如果賣了,就算賠他十九萬兩銀子也不行,小的們一時豬油蒙了心,答應了,並且口說無憑,雙方當場立下了憑證。」

  徐灝暗嘆一聲,此種騙術竟然早在明朝就有了。

  立下憑證後,自然人就不會來了,到了第八天的晚上,忽然半夜裡有人敲門,自稱是游家的下人。隨後游家人嚎啕大哭,說是接了家報,老太太過世了。

  次日一早,游秀才來算房錢,說道:「我馬上要帶著家眷回籍奔喪,連夜就要坐船,把寄賣的東西給我吧。」

  掌櫃的說道:「游老爺,明天就是交易的日期,不妨多等一天,拿了銀子再回去。」

  游秀才怒道:「你們生意人懂不懂禮法規矩?身為人子一定要星夜奔喪,照例昨晚得了信兒,就得馬上動身,因行李沒來及收拾沒辦法,已經耽擱了一天,絕對不行。」

  掌櫃的說道:「東西已經賣了,不能還您。」

  如此爭吵了起來,掌櫃心說只隔了一天,不如兌了銀子給他吧。也是紅葉的買賣做的大,各方都有照應,店大壓客很少有人敢上門欺詐,時間久了,掌櫃的便麻痺大意了。

  等游秀才拿了銀子一走,那豪客自然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下子掌櫃等人急了。

  徐灝靜靜思索著此事,掌櫃的說道:「三爺一定能找到游秀才,既然他丁憂是假的,那他就算是個騙子。」

  「沒用。」徐灝搖頭道:「他賣給你東西,無非賣貴了些,你心甘情願的掏錢,能拿他怎麼樣?」

  掌櫃的又說道:「那找到買貨的人也好。」

  徐灝依然搖頭道:「此人與你立了憑據,說好了十天不來,扣下訂金,按照契約你能拿他怎麼樣?」

  「三爺,您不能不管啊。」掌櫃的急得滿頭是汗。

  徐灝這才笑道:「吃一塹長一智,也要你們知道行有行規,有些便宜是沾不得的。行了,此事我記住了。」

  起身他逕自去了,這件事對普通人來說基本只能認栽了,他自是有的是辦法。

  一般行騙之人不會只滿足於得手一次,此事做得天衣無縫,大概自以為得計,藝高人膽大,或許會停留在湖南試圖繼續行騙,甚至很可能就在城裡,即使離開了湖南,徐灝也不怕找不到人。

  把雙方都抓住,然後一起當堂審訊,只要互相之間承認彼此認識,即能證明此乃一場串通好了的騙局。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38
第七百九十四章 漣漪小居

  回到住處,徐灝叫來了劉夫人,先把事情說了一遍,吩咐道:「動員本地一些人手,暗中調查江南珠寶行的競爭對手,以及珠寶行內部的人際關係,尤其是掌櫃本人。」

  劉氏稍加思索,恍然道:「不怪公子疑心掌櫃,按理說後進房子,應該收拾乾淨,用來招呼自己人之用,或用來看守貴重貨物,這才是題中應有之義,無端端的租給外人,確實可疑。」

  徐灝說道:「我還疑心他為何兌了銀子出去,就差一天,即使爭執不下也能設法拖延,怎麼不擔心下定之人來交易呢?大抵有官府撐腰,即使索賠也賠不了多少錢,是以假作大意,損失了一萬多兩銀子。」

  劉氏笑道:「真是好算計,可惜他沒想到公子適逢其會,損失了大筆銀子,於情於理都要知會公子一聲。看來是心存僥倖,以為公子不會認真對待此事吧?」

  「差不多。」徐灝苦笑道:「我哪有工夫管這些事?以為能矇混過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時間久了,就有人開始為自己做打算,此事交給你了,到時我妹子自會派人過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是!」劉氏嚴肅的道:「屬下一定會辦好此事。」

  多年的老家人做了此種事,令徐灝心裡有些堵得慌,提筆寫了「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

  劉氏見他不開心,想了想說道:「屬下給公子說一個笑話吧?」

  「嗯,你說吧。」徐灝繼續低著頭書寫。

  劉氏輕聲說道:「我夫婦去年回京的時候,在茶樓裡遇到了個世家子弟,穿著貂皮斗篷,蔥綠色的褲子,看上去好不怪異!茶博士說此人天天早起,到茶館裡泡一碗茶。一坐就是大半天。

  金陵茶館的規矩,本地人十文錢,自己帶了茶葉,只要五文錢就夠了。此人自己帶的茶葉,打開了紙包,把茶葉盡情放在碗裡。

  周圍的客人都說:「茶葉少了點吧?」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哪裡懂得!我這是英國公府打海外威尼斯弄來的上好龍井茶,只要一點點就夠了,要是放多了,保管一年都不想喝茶了。」

  當時奴家格外好奇。外國還有龍井?走過去一看,他那茶碗裡面,飄著三四片茶葉子,就是平常吃的香片茶,那茶水竟是一點顏色都不變,清澈見底的一碗白開水,赫赫!」

  徐灝頓時停下了動作,失笑道:「好啊!你這是在嘲笑金陵人小氣?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金陵自然有很多此種倒驢不倒架的落魄子弟,仗著家世不屑於工作賺錢,一味的裝腔作勢,遊手好閒。實話對你們說,我徐家也有類似之人,咦?難道真的是徐家人?」

  「嘻嘻!可不是嘛。」劉氏掩口笑道,「不過奴家沒敢問是哪一房的。大抵非是公子本家,家大業大何至於如此寒酸麼。」

  徐灝無語了,說道:「不必給我戴高帽子。徐家總不能保證人人衣食無憂,自己不爭氣,我豈能送銀子去?」

  劉氏繼續說道:「後來又看見他從腰裡摸出兩文錢來,買了一個燒餅,坐在那裡撕著吃,細細咀嚼,還邊吃邊說:『原來燒餅這麼好吃,這習慣了山珍海味,反倒是尋常之物更可口。』

  整整吃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吃完了,忽然他伸出一個手指頭兒,蘸著唾沫,在桌子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當時奴家心裡好奇,暗笑此人何以用功至此?在茶館裡還臨寫古貼呢?便細心去看他寫的什麼字,原來哪裡是在寫字,敢情是為了掉在桌子上的芝麻。」

  「這好像在哪裡聽說過?」徐灝回憶起來,有心說有這份仔細和精力,幹點什麼營生不好?

  若是普通衣食無著的百姓,非常令人同情,而發生在權貴子弟身上,想不被人當成笑話都難。

  「還沒說完呢。」劉氏笑了下,「看他寫了半天字,桌上一顆芝麻都沒了,他又忽然在那裡出神,像想什麼似得。想了一會兒,忽然又像醒悟過來似得,把桌子狠狠一拍,又蘸著唾沫去寫字,原來是兩粒芝麻掉在了桌子縫裡,所以故意做成忘記的樣子,又故意做成忽然醒悟的樣子,把芝麻給打震出來。芝麻吃完了,奴家就見他也不寫字了,也不走,坐了大半天。」

  徐灝笑話她道:「你們夫婦也夠無聊了,也不也呆坐了大半天。」

  劉氏笑道:「他難得帶我出來坐坐,我自是不肯馬上就走,茶樓裡人多嘴雜,有的是熱鬧可看。後來茶樓裡進來一個小孩子,說道:『爹快回去吧,娘要起來了。』他說道:『你娘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什麼?』孩子說道:『爹穿了娘的褲子出來,娘在家裡急得沒有褲子穿呢。』」

  「別說了。」徐灝為之苦笑不已,大約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乃是徐家第一有名的賴漢,同輩的徐泳,就因為又懶又好面子,家族沒有人願意搭理他,也是家族供給其一份錢糧過活,使得他常年無所事事,不然早就餓死八百回了。

  又窮又好面子,自己收拾的風光體面,而家裡家徒四壁,老婆孩子就差沒餓死了,東西都被典當一空,就算如此,還要在外頭裝成有錢闊少。

  金陵徐府。

  嘉興公主又來找張漣漪,拎著裙角,在園子裡邊走邊埋怨道:「不怪宮裡格局要採取左右對稱,而江南園林亦有脈絡可循,哪有像他家這樣的?整一個九宮八卦陣,一進來都分不清東安西北了。」

  身邊的宮女也好笑的道:「幸虧咱們走慣了腿腳,不然累也要累死了。」

  埋怨歸埋怨,嘉興公主仍然熟門熟路的七拐八繞,要不就問問人打聽道路,來到漣漪住的小院子,外面是道花牆,五間外院是老媽子住的房。

  打外院進來,西首一株二三丈高的大玉蘭花,東首南面是座非常大的玻璃花房。初冬季節,裡面猶如盛夏般蔥蔥鬱郁,鮮花盛開,北面百餘桿湘妃竹,四五株木葉芭蕉,中間有甬道廊房。

  嘉興公主帶著人走進了第二進,也是左右廂房迴廊以及花圃樹木,西首有了池子。

  進了第三進,門前一帶寬闊的走廊,當中一座三層高的繡樓,匾上寫著「漣漪小居」。

  嘉興公主抬頭笑道:「還小居呢,比我的寢宮高多了。」

  小丫頭打起了垂花簾,嘉興公主信步走入,一樓花廳有一張獨立的香楠木天然幾,朝外一張紅木雕花西湖二十四景的彌陀塌,榻上兩個大紅貢緞繡金墊子,大紅貢緞繡金引枕,天然幾上一對赤銅澆鑄的鶴臘台,獅子奪球大香爐。

  東面立著一對紫窯雨過天青的大花瓶,放在一個紫檀座上,當中插著一枝黃天竹,一枝紅天竹。旁邊景泰藍的花盆裡種著一叢紅子萬年青,兩邊紫檀架上嵌著大理石秋紅色的煙雨山水屏,一側擺著一盆雙台雞爪水仙花。

  屋子中間一隻紅木雙拼大圓桌,兩旁靠牆兩隻大理石紫檀小方桌,放著紅緞灑金台毯圍,一溜每邊各有八把廣式紅木大雕花椅,地上鋪著厚厚的織花地毯,牆壁是清一色的水磨方磚。

  嘉興公主留下宮人,獨自上了二樓,先走到書房門前,往裡面看了一眼。

  正對面是由漣漪和徐燁親手用楠木雜拼七竅玲瓏一擔挑的書桌,上邊放著文房四寶,親舅舅送的白玉水晶鎮紙,漢白玉筆洗,瑪瑙筆筒插著十幾支香妃竹筆,一側放著一個拂塵,白玉小圓空心盂裡養著一葉菖蒲,放在一個圓玉小盆內。

  湘妃竹架上一隻景泰瓷盆,種著漣漪最喜歡的兩翦同心蘭,書桌邊靠牆是三層雕空的壽山石書架,架上擺滿了書籍,牆壁上懸掛著一副對聯,千絲碧藕玲瓏女,一卷芭蕉宛轉心。

  嘉興公主的眼裡,自然看不見一干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誰人不曉得漣漪深得舅舅的寵愛,她在徐家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不行,我也要住過來。」

  嫉妒的嘉興情不自禁的嘟起了嘴,按理說母后應該能同意,如此一想便開心了起來,到底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天真爛漫沒有太多心機。

  上了三樓的閨房,床前一張沉香木的半月桌,上置一架酷似漣漪模樣的美女自鳴鐘,一架白銅壽字香爐,靠窗牆壁上一幅夏夜停琴侍月圖,兩條藏金箋對,是出自解縉之手。

  一張水磨方竹刻字床,掛著一頂山水西湖色的綾子青紗帳,鋪著一條銀鼠回文濺邊褥,折著兩條白藍兩色的大撇蘭花被兩條。

  沒看到人影,嘉興公主遂輕手輕腳的走進了裡間,靠南一張樹根琢空的小炕塌,四隻腳也是用樹根做的,上面也是樹根腳的小炕幾,幾上古砂盆裡一株彎彎曲曲的綠萼梅,盆下一隻竹棍雕空座子。

  塌下兩個盤螭樹根腳踏,榻前一張云點湘妃竹的小方桌,白綾藍緞邊的桌套,上放著幾個古銅彝鼎。

  角落裡一架竹葉漢玉小屏風,沿牆兩邊四張斑竹椅,一張斑竹茶几。

  如果說一樓花廳裡的擺設是出自她人之手,包括二樓書房亦然,那麼這裡間就能看出漣漪的個人喜好了,兩面玻璃窗上障著蟬葉紗榻,後牆上一幅漣漪本人的肖像畫,畫得工致絕倫,連簾子裡的面孔都隱約可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39
第七百九十五章 有水流時

  閨房中也不見漣漪的身影,嘉興公主想了想下了樓,也不去詢問值班的小丫頭,吩咐宮人們不用跟著,只帶了一個貼身宮女,穿過東花牆裡開著的一道月亮門。。。

  一出來,面前豁然是一片漾碧粼粼的平湖,大約佔地十幾畝,湖中有些飼養的水鳥悠閒的游在水面上,一座樓房建在湖心島上。

  遠遠望去,島上門前一帶皆是楊柳,向南兩邊有抄手曲折的遊廊,被花牆阻隔。而平湖對面是八角涼亭一座,一半隱約露出柳外,亭西數十步遠,在廊下凸出了一座釣台,紅牆綠窗,雕欄石砌。

  湖心島位於東北方有一座白石欄杆的白石橋,直達對岸,嘉興知道以前這裡沒人住,自從漣漪來了後,附近所有建築都被她毫不客氣的佔為己有了。

  歪著腦袋,嘉興自言自語的道:「咱們住在島上好不好呢?」

  宮女搖頭道:「四面都是水,太危險,一定不會同意的。」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嘉興有些生氣了,「我到底還是不是個公主?什麼人都可以對我指手畫腳。」

  「嘻嘻!」宮女笑了,「誰讓殿下還未出閣呢,再說就連陛下都成天被一群人管著,在宮裡有太監們,在宮外有大臣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到過哪,事無鉅細都得被記檔,要不然為何都愛來徐府呢?唯有來了這裡才是真正的無拘無束,你瞧,咱們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嘉興也笑道:「怪不得這一年父皇動輒發脾氣,自然是舅舅不在家的緣故了。你留意沒有?不管宦官還是大臣,誰都懼怕舅舅三分,反倒是父皇沒人怕,昨晚他還哀嘆做了皇帝一點都不快活呢。」

  宮女說道:「皇后說過無慾則剛,徐大人就是如此。他位極人臣卻甘願不做官,不掌權,遇到了事敢直叱其非,有作惡的宦官不拘背後是誰,他都敢命人亂棍打死,陛下不是說過,他是大明的八賢王麼。」

  嘉興忽然說道:「舅舅也有舅舅的苦衷,不然為何將近兩年不回京,幸好皇兄來信說越來越喜歡舅舅了。」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宮女不明白。

  「沒什麼,咱們走吧。」嘉興說完便往前方走去。

  這一帶的迴廊。皆是環形走得通的,特意請示了帝王,設計成了皇族專用的九曲迴廊,共九個曲折,迴廊外邊也是一帶迴廊,把各處分散的建築連接成了一個整體,無怪乎漣漪要霸佔了,本來就是為了給徐家下一代的小姐們專門設計的群組式院落。

  此時湖中水面平靜,十月裡的天氣。萬物都開始蕭索了。

  嘉興公主沒有登島,而是穿過了幾個假山洞,從蕉竹林中走過去,進了一門。便是三間大坐落,兩邊四間廂房,庭心栽種了兩株西府海棠。

  隨著漣漪搬進來,徐燁和小葉子也搬了進來。這裡是徐燁的住處,而小葉子住在後方的彩虹樓。

  透過玻璃窗戶,能見屋子裡坐滿了僕婦。廊下也有小丫頭走來走去,嘉興知道找對了地方,對著下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不要聲張,徑直進了屋。

  屋裡異常的暖和,嘉興公主脫去了斗篷,幾個人正圍成一圈在聊天。

  就聽背對著他的馬愉說道:「火藥是我國發明的,逐漸傳到了西域諸國、天竺、大食和波斯各國。宋哲宗的時期,中國也率先發明了炮器,不過工藝粗得很。歷史書上關於外國的部分,波斯國王亞歷山德攻伐天竺,聽說其軍營裡有火器,暗中派了探子打聽,卻沒打聽到什麼,可見當時天竺火器一說不過是人云亦云。

  這幾年,派往天竺的人都說那裡連書籍都沒有,小國林立非常混亂,北方有虎視眈眈的強敵,南方諸邦國卻醉生夢死,各地有數不清的方言,沒有統一度量衡,沒有科舉,沒有書同文,竟連梵文書籍也很難找到了,所以我認為天竺沒有發明出火器。」

  嘉興聽得滿頭霧水,又見側坐著的徐燁說道:「我們小組專門查證過,文化傳承這方面,歐洲和波斯要比天竺強很多,我爹說不亞於中華文明的印度古文明早就消失了。論起文化的傳承,其中威尼斯可以稱之為歐洲之冠,不像波斯諸國和歐洲諸國因連年戰爭,失去了很多珍貴書籍,可惜羅馬教廷的勢力太大,曾幾次燒燬了讀書館。

  五代時,羅馬帝國用希臘學造出了一種機器火箭,把火油密封在匣子裡,匣子又放在銅具之中,用投石器發出去,就算是火器了,哪裡能和我們中國相比?」

  「那是自然。」馬愉神色傲然。

  他對面坐著的是漣漪,朝著嘉興招招手,問道:「你們男學生一說起火槍火炮就滔滔不絕,難道真的那麼厲害嘛?」

  馬愉驚覺來人,趕緊起身見禮,嘉興落落大方的還了一禮,走至漣漪的身邊坐下,好奇的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掄起年紀,馬愉大了他們四五歲,已然是個成年人了。

  提起火器,徐燁如數家珍,說道:「洪武二十九年,鳳陽將作監率先造了新炮二十尊,並開始考究炮法。不到三年,巧匠造出了輕炮,用薄銅為膛,外邊用皮,再外邊用鐵鏈,發射二斤重的石彈,內置火藥。同年福建也鑄造了新式鐵炮,不過太笨重了,需要二十匹馬拉著才能運動。

  又過了幾年,北平設炮廠,很快研製出了非常靈便的短炮,這就是馬拉炮的起始,當時用的是最早的開花彈,與現在不同。呵呵!我爹提出了福線炮。」

  嘉興插話問道:「什麼叫做福線呢?」

  馬愉解釋道:「炮裡面出彈的路徑,有長圓粗細的線槽,世伯稱之為福線,這樣就會大幅提高射程和精確度,所以那時的火炮已經設有了准線,但是皆要在炮口填裝火藥。說起來世伯在火器學上堪稱天縱奇才,陸續又提出了後鏜裝藥的法子,如今大多數火炮都如此。被軍中稱之為徐大將軍炮。」

  徐燁得意的道:「你還不知道吧?去年京城炮廠研製出了煉熟鐵堅銅法,造出了一種加農炮,最高射程達到了三千六百多尺,一千多米,重達八百斤,此種鋼鐵被稱為鐵甲。而我爹對此仍不滿意,督促三百能工巧匠日以繼夜的研製一種連珠炮,據說要求一分鐘能打出三百發砲彈,還有一種巨型火炮,射程要求最低四十里地。若能研製成功,草原上的鐵騎將再不是我大明的敵手。」

  馬愉忙問道:「世伯有一支新型火槍,無需填裝火藥,到底是什麼原理?」

  徐燁撓頭道:「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分為兩種炸藥,一種是時引藥,一種是相擊藥,那彈子裡似乎有一個小鋼針,要不就是槍上裝著。彈子一動,這鋼針就在槍管裡激拼,使得兩種火藥相擊,便炸開了。把彈丸發射出去。」

  嘉興佩服的道:「你倆懂得真多,請問放炮如何知道落在哪呢?」

  「這個簡單。」徐燁這方面要比專攻四書五經的馬愉懂得多,不假思索的道:「是用拋物線的算法,總計高下兩處相差十五度。自上漸下。到拋物線阻力的一定界限,得若干路,又從這個界限自上而下過去。也得若干路。

  若在十五度外,是在短程火炮的射程之內,因為人的眼力最遠不及九千尺,測量兵都用望遠鏡來測量,具體怎麼測量我知道的也不多。」

  馬愉問道:「神機營都說武器最精良,那砲兵營是怎麼設置的?」

  徐燁說道:「火炮營備有各式火炮以及彈藥,神機營的火炮分為前後中左右五營,十八隊,兵員一萬八千六百三十名,此外還有隨隊的飛運兵二十哨,緩運兵十五哨,攻打城池要塞關口的重運兵三哨,各式馬匹二萬。倒是我對遼東更清楚,大小軍官七千四百餘員,兵士校尉二萬五百餘員,兵丁十二萬,戰馬三萬八千八百餘匹,各式火炮三百八十餘尊,還有預備役兵員,一等軍戶五萬八千多,二等四萬左右,人數少了些,三等的十四萬有奇。水師提督十三員,水軍官兵共六萬五千餘人。」

  別說嘉興聽得迷迷糊糊,漣漪和小葉子一樣糊塗,馬愉也不清楚這裡面的厲害,其實連徐燁自己也只知表面而已,大多是從四叔徐淞和姑父沐毅那裡聽來的,一樣不得要領,而此乃明朝的最高軍事機密。

  可以說人數上,遼東的軍人總人數在連年減少,看不出什麼,實則軍人的素質蓋全國之冠,軍官兵長的數量已經達到了近代軍隊的比例,要知道近代大英帝國的總兵力和現在的遼東相差無幾,六萬水師早已遠遠超出了遼東自身的需要,面向的是整個世界。

  女孩子對此沒什麼興趣,馬愉卻興致勃勃,連續追問,可惜徐燁也不甚了了。

  就著先前的問題,嘉興說道:「好幾里地遠的地方,我要打到二里半,怎麼算呢?」

  「這我可算不出來。」徐燁笑道:「若應幾何的算式,立一根桿子,作準一個定心,說這個炮最遠四十五度的界限能打到多遠,定心高幾分,退若干丈,此時的定心又高幾分,我就會算了。」

  嘉興不信他會算,和漣漪交頭接耳一番,小葉子去找來了最新出的「砲兵基礎」,命人取來了一張紙,寫到:城樓桿子上懸一盞紅燈,要把這個燈用四十五度最遠的炮擊中,因先用竿在炮位地方測得燈十二分,又退行七十八丈;又得燈測十一分,用此比例求知,究竟如何可以擊中?

  馬愉一看整個人都暈了,搖頭道:「這可是大學問,拿到國子監,保管一千人裡面沒幾個人答得出來,也或許一個都沒有。」

  「那是你們國子監。」小葉子輕聲說道,「雖然難,可難不住燁兒,去年他在遼東陸軍學院學了半年呢。」

  馬愉依然搖頭道:「我不信。」這題目對他來說猶如天書,打死也不信小小年紀的徐燁能做出來。

  誰知徐燁在紙上反覆寫了些公式,最後寫道:紅燈距炮位八百五十九丈,高於平地三丈,再准拋物線之理推之,得橫擊炮軸高於地十一度四十分半,即將炮軸測準十一度四十分半,便可擊中。

  嘉興公主對照著書上的答案,驚呼道:「答對了。」

  馬愉只瞧得目瞪口呆,說道:「你現在的學問,我真要五體投地了。」

  徐燁卻說道:「這皆是老師和師兄們根據先賢所著,一一演算出來的公式,我們是撿現成的活學活用,不然哪裡能如此容易呢。」

  嘉興也非常佩服,暗道明明大家年紀都一般大,怎麼自己就和他們差的這麼遠呢?

  這更加嚮往了她住在徐家的打算,轉頭問漣漪:「我也要住過來,你說我選哪裡好?」

  漣漪興奮的道:「這邊引得燕雀湖的水,向北流入園中,到我的漣漪小居,穿白石橋向西環繞,湖中島怎麼樣?要不葉姐姐的彩虹樓那邊,流水經過斜橋向西南蓄成了一池,就是徐家的月潭,附近有耕云小築和玲瓏閣,不過我更中意彩云山莊,院子寬敞,廂房廳房極多,足夠安置你身邊的人了,可知道那裡的對子?」

  「不知,你快說呀。」嘉興迫不及待的催促。

  漣漪笑道:「有水流時供洗眼,無塵到處借觀經。」

  嘉興叫道:「好一個有水流時無塵到處,快帶我去一觀。」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40
第七百九十六章 反了反了

  土家人一向被統稱為苗人,連大理國的皇族白族向來也被稱之為白苗,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才正式獲得了「土家族」的稱謂,確定為自古流傳下來的單一民族,與真正的苗族沒什麼關聯。。。

  是以明朝對西南眾多的少數民主,一律稱之為苗。立國後,官府把瞭解到的各地苗人分為花苗、東苗、西苗、牧羊苗、青苗、白苗、谷藺苗、紫薑苗、平伐苗、夭苗、九股黑苗、紅苗、生苗、羅漢苗、陽洞苗、黑羅羅、白羅羅、八番苗、打牙犵狫、剪頭犵狫、本狫家苗、土人苗、桐人、羊獷苗、楊保苗、蠻人苗、狗耳龍家苗、馬鐙龍家苗、僰人、宋家、蔡家等等。

  因苗人居住的地域不同,其風俗各異,語言和服飾也各種各樣,漢人很欣賞苗人那些美麗璀璨的服裝以及金銀頭飾。

  近年來多有關於苗人的文章刊登在報紙上,蓋因漢人的遷入,使之民間不但開始瞭解苗人的一切,也引發了許多糾紛。和歷朝歷代採取懷柔之策一樣,官府嚴禁漢人欺負苗人,沒有改土歸流的地區,苗人不用納稅無需負擔徭役。

  其中宋家、蔡家、馬蹬龍家最受尊敬,因追本溯源,有證可查,乃是戰國時期楚國征服了宋、蔡、龍三國後,俘虜的國民被流放西南,所謂流而為苗者,本質上就是苗化的漢人。

  這從三族知曉中原禮義,不管是服飾祭祖,婚喪嫁娶,揖讓進退,仍然保持著周禮,故此備受士林的稱讚。另外白苗、土苗、花苗、東苗、西苗、牧羊苗人數眾多,千百年來已經習慣了和漢人比鄰而居,即熟苗。與漢人的風俗習慣大抵相同,民風淳樸。

  其實上述那些都算是熟苗,真正的生苗隱藏在深山老林中,漢人對其不得而知,甚至熟苗也不怎麼瞭解,就和遼東的野人部族一樣,連女真各族都深感畏懼,蔑稱為野人。

  幾個民風淳樸的熟苗外,其他苗人保持著自古以來的彪悍民風,視漢人為侵佔他們土地的敵人。明朝立國以來。征討這些苗族的戰役大小不下數百場,幾乎年年都有叛亂,因此位於云貴邊疆等地的苗人被士林譏諷為不可禮法教,惟土司的官威酷刑方能震懾之。

  前世徐灝就對少數民族不甚了了,在明朝就更別說了,來湖南永順的路上,不得不參考時下的各種文章。

  苗族聚居地自古以來就被視為畏途,因文化的隔閡,各種不可思議神奇古怪的傳聞都有。天氣炎熱潮濕,毒物橫行,多情而狠辣的苗女,更增添了三分神秘色彩。

  如今最令漢人深惡痛絕的是羊獷苗。通漢語,知漢書,喜歡製造毒藥,種蠱毒。勾結深山裡的生苗到處劫掠各族百姓,危害最大。官兵圍剿則逃入深山,根本無從追緝。

  對於生苗。明朝的認知是不服土司管束,沒有上下之別,男人中的雄強者即為長,聚集數百人,喜歡關起門來稱帝,儼然冠冕黃衣而端拱於荒山之巔,受數百人之朝賀口呼萬歲。

  不管是沐王府還是各地土司皆深感頭痛,即使四面圍剿把人都殺光了,沒過幾天又冒出來一群,最終只要不劫殺百姓,任由他們在山上稱王稱霸。

  現在的漢人視苗人,包含了善意,蔑視,嘲笑等等,這也是擁有高等文明的種族對於落後種族的通病心理,方方面面都瞧不起苗人的風俗習慣,又欣賞某些方面,大抵漢民族從來不會仇恨眾多的少數民族,漢族的強盛才是四海穩定的基礎。

  惟有一件事上面,士林普遍承認委實比不上苗人。

  那就是龍-陽之風,苗人中有玩背背山的,幾乎都被鄙視的自殺了,沒有生存下去的土壤,對此很多對男風深惡痛絕的漢人大加讚賞。

  士林又對苗人崇拜漢人為之津津樂道,描述山峒間的諸苗男女見到鮮衣怒馬帶著大批僕從呼嘯而至者,舉家皆要出來膜拜,大呼道:「快出來睨漢郎!」

  睨,視也,俯視的意思;漢郎,漢官也,據此士林往往非常得意,認為其愛慕中國至此。

  永順地處湖南,在後世土家族的人口占到了絕大多數,民族成分相對單一,除了某些風俗習慣,服裝的不同外,淵源上和漢人乃源自一脈,文化習俗大同小異,這樣的地區很好管理,遠非云貴可比。

  徐灝和吳景來到了永順城外,一路上被抽捐抽的都麻木了,長沙省城附近還算有節制,越到偏遠地區就越惡劣,過一座橋樑就被扒一次皮,進一個城門就要繳納一筆稅款,誰受得了?

  南來北往的客商要麼選擇繞道,要麼跟隨官船不下船,一段時間內近乎商旅絕跡,先不論會給湖南帶來什麼影響,反正當地百姓先是遭了大罪。

  還沒等接近城門的時候,就見從城裡退出來的人如潮水一樣,徐灝手疾的把站立不穩的吳景拉到了路旁。

  人群後面跟著許多兵勇,一人手裡拿著一根竹板子,呼喝喊叫追打百姓,嚇得男女老少一個個抱頭鼠竄,夾雜著許多婦女。

  本來互相之間就擁擠不堪,被士兵們這麼一頓亂打,男人還罷了,女人們個個披頭散髮,哭喊連天,倒的倒,跌的跌,摔得頭破血流,又被後面的人瘋狂踐踏,整個場面慘不忍睹。

  人多混亂之際,徐灝也沒什麼辦法,正好有個士兵拎著竹板子氣勢洶洶的過來,對著個男人瘋狂抽打,他上去一把攥住對方的衣領,一拳打了過去。

  「哎呀。」士兵捂著眼睛踉蹌後退,男人趁機喊道:「反了,官逼民反,咱們反了吧。」

  這一聲叫喊,驚動了其他兵勇,一起上來要毆打男人和徐灝。

  因兵士們手中沒有兵器,徐灝也不怕,劈手奪來個毛板子,揮舞著和一群士兵打了起來。而那男子則沒他這麼豪勇。寡不敵眾的被按倒在地,四五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漸漸蜷縮在地,沒有了聲息。

  遠處負責保護徐灝的親衛目露凶光,一副就要大開殺戒的架勢。吳景急得跳腳,剛要上前幫忙,迎面被一棍子抽到了腦袋上,打破了一塊頭皮,血流滿面。

  正在這時,百姓們終於怒了。一起大聲鼓噪,紛紛轉過身來,「反了吧,真正的反了!」

  霎時整個城門外沸反盈天,士兵們見勢不妙,趕忙轉身就跑,一多半逃進了城內。圍著徐灝的幾個來不及脫身,被蜂擁而上的百姓好一頓摧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徐灝沒空理會,忙給吳景包紮傷口,好在只是破了點皮,沒有大礙。

  吳景捂著腦袋苦笑道:「這是怎麼了?」

  周圍一群模樣狼狽的婦人親眼目睹徐灝的勇敢。心中敬佩,七嘴八舌的講起了原因。

  原來今日進城的婦女,有前來探望親戚的,也有提著籃子來賣菜的。還有買菜的。最近新成立的捐局一干官吏搶錢搶紅眼了,按照剛剛頒佈下來的新規定,只要手裡拿著東西就要捐錢。

  百姓大多是窮人平民。哪裡禁得起這般剝削?爭執的時候不免口出怨言。有幾個膽子大的,就和公家的人起了衝突。

  正好李知府坐著官轎巡遊四城,親自坐鎮督捐,為了政績,他恨不得把帶頭抗捐的人捉拿幾個,帶枷示眾好做個榜樣。

  倒是幾個老成些的官吏力勸不可,李知府就吩咐把這些不願意捐錢的傢伙給轟出去,不許他們進城,這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幕混亂發生。

  眼下百姓們反客為主,打到了城門口,人太多了擁擠不開,陸續又有更多的百姓聞訊趕來,都已經被貪官所逼,民間怨氣衝天,可謂是大眾齊心,一呼百應。

  捐局裡的總辦會辦和衙役兵丁們,一見事鬧大了,不禁魂膽俱消,撒丫子轉身逃之夭夭,百姓瘋狂的在後面追打,到處雞飛狗跳。

  在附近的李知府得到了消息,氣急敗壞的嚷道:「此乃奉旨開辦的事情,他們如此,不都成了反叛嘛?本官不信了,我倒要看看這些百姓,是他們厲害,還是我厲害?」

  一面說,李大人一面催促轎伕趕過去,一副不信邪的模樣。好在他雖然糊塗,手下人是明白的,知道事已經動眾,就和那天鬧事的童生們一模一樣,此時此刻不要說你一個小小知府,就算是布政使趕過去,十有八九也是個死字。

  無奈李登不懂這個道理,一定要去正面應對百姓,身邊的人再三勸他,有個官吏說道:「老爺還是趕緊回衙門吧,鬧起事來的人可不管您是誰,咱們人少敵不過。」

  李知府猶自裝腔作勢的道:「我怕他怎的?難道還敢吃了我嗎?如果是好百姓,就得依著我的章程,如其不肯聽命,就是亂民暴民,我就可以辦他們。」

  不料他正說的高興,就聽一片喊打喊殺聲傳來,百姓們已經一路拆了關卡和捐局,浩浩蕩蕩的殺了過來。

  「啊!」

  李知府頓時知道不妙了,也不敢再說場面話,趕忙脫掉了官服,換上家人的長褂子,連轎子也不坐了,由兩個人攙扶著他,急急忙忙的逃命也去。

  他人一走,百姓們殺到了這邊的捐局,見物就毀,逢人便打。

  可憐一干官吏好不容易謀到了機會,把屋裡收拾的乾乾淨淨,簇新的被縟床帳,撕扯的如同一團亂麻,各種家具,箱子裡的衣服,什麼紗的、羅的、綾的、綢的,還有大毛、中毛、小毛,都被扯得粉碎,丟在了街上,門窗什麼的一物無存。

  總算還好,房子沒被拆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23:41
第七百九十七章 糊塗官

  徐灝親眼見證了一次暴亂,說實話挺讓人熱血沸騰的,無數百姓在發洩著怒氣,對公家的東西又砸又打,身臨其境,有一種既恐懼又興奮的滋味。

  這才是民意,無需多麼高尚虛偽的口號和理想,當絕大多數人的個人利益都受到了影響,不滿達到了臨界點時,紛紛自發的衝出來,以並不混亂,冤有頭債有主的方式進行抗爭。

  沒有人在幕後操縱,沒有人趁機搶劫,沒有人欺負弱小,完全是單純的大規模抗議,真正的官逼民反。

  當然,憤怒的百姓沒有失去理智,也無需失去理智,他們沒想過造反,只是想迫使知府大人承認錯誤,撤銷不合理的苛捐雜稅。

  路上被逮到的差人只是被暴打了一頓,僅此而已,沒有人想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因為是白天,徐灝暫時放下心來,此種事就怕失去控制,失去理智的人們什麼都能幹出來,同樣一旦鬧出了人命,前來鎮壓的官兵也不會手下留情。

  百姓們沿途呼喊:「我們遇到了貪官,你們還想做買賣,過太平日子嗎?高祖皇帝曾經說過,遇到貪官污吏可以抓住他送往京師,你們還不關上大門?誰家不關上大門,便是同貪官一氣,咱們就打進去,叫他做不成生意!」

  瞬間真真是一呼百應,滿城的商戶處處罷市,家家關門,湧出來加入到了隊伍中,人數越來越多,事情似乎越鬧越大了。

  大傢伙到了這關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齊往府衙門走去。

  不料衛所千戶早早收到了消息,怕又鬧出前番的事來,立刻點齊人馬,奔赴城內保護。

  上一次的鬧事。無意中也讓永順官府變得訓練有素起來,遇事不亂,縣令也急急忙忙找來幾位素有名望的鄉紳,托他們出來調停。

  鄉紳們無不生氣的道:「這件事情,本來府尊大人做的也忒魯莽了些,強迫地方捐錢,導致民怨沸騰,也沒有事先通知我們一聲,自從他老人家到任之後,我們又沒有擾過他一杯酒。管他怎地?」

  縣令忙求爺爺告奶奶,他平日與鄉紳間還算融洽,禁不住一再的苦求,眾鄉紳只得答應了。

  混在人群裡的徐灝就見一千官兵虎視眈眈,官吏帶著鄉紳出來調解,沒人領頭沒有計劃的百姓也就住了手。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百姓威脅什麼時候撤銷了捐局,什麼時候方能照常做生意,不然就這麼耗下去。

  鄉紳們無奈。只好答應了。真正受人尊敬的地方名人,百姓非常信服,自身也視名聲為性命,說出的話基本都不會反悔。而為富不仁者即使再有錢,也得不到百姓的尊敬,很快人們漸漸散去。

  徐灝和吳景對視無語,散了不要緊。問題是茶樓客棧都不營業了,今晚上哪落腳去?

  吳景提議道:「找個民居投宿吧,要不去我幾個朋友家叨擾下。或是尋個寺廟?」

  「哪裡都可以,咱倆初來乍到,先四處走走。」

  出門在外,徐灝從來沒講究過,當下二人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這邊鄉紳們一起進府拜見,商議此事的解決辦法,李知府見了他們,依舊擺出他的臭架子,埋怨道:「本官這麼多年了,就沒見過像你們永順的百姓這樣刁惡,動不動就滋事,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話算是一時氣頭上的話,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其中有個年輕的秀才,本就對他緝拿黃孔等朋友的做法深感不滿,頓時冷笑道:「我們永順的百姓固然不好,然而這許多年來,總共前後四任知府,每任知府想辦一樁事,總得同地方商量好了再做,所以不會鬧事。像大人這樣的從未遇到過,剛一上任就下令刮地三尺。」

  「你!」李知府聽了老臉一紅,惱羞成怒的道:「鄉紳有好有壞,像你這種---」

  秀才不等他說完,挺身而起大聲說道:「像我怎麼樣?莫非也要把我問成反叛?」

  其他人見他與府尊翻了臉,擔心又鬧出事來,趕忙紛紛相勸,秀才憤憤的不告而別。

  李登也不送他,冷笑著任其揚長而去,心說咱們走著瞧,區區一個秀才有什麼了不起?

  縣令拱手道:「大人,若不是大家出來,恐怕鬧得比上次王大人的時候還凶,那一次不過是些童生和不三不四的地痞無賴,受了黃漢生的鼓動,這一次卻是滿城百姓都來了,聲勢當真不可同日而語。萬幸各方及時趕到,齊心協力,尤其是眾位鄉紳德高望重,百姓們也講道理,不然府衙危矣!萬望大人明鑑,不要等閒視之!」

  李登緊皺眉頭,他總不能要求官兵時時刻刻駐守在城裡保護自己,也確實離不開鄉紳們的協助,只得敷衍了眾人幾句。

  鄉紳們說道:「捐局不撤,百姓便不肯開市,現在之事得府尊做主,撤去捐局也就沒事了。」

  李登馬上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道:「這本官可做不得主。捐局是奉了旨意設立的,他們不開市能怎麼樣?不起捐就是違背布政使司的命令,本官可擔不起。」

  大傢伙見他如此不講道理,本想就此置之不理,任其自然,回去告訴百姓們一聲,倒要看看最終誰會倒霉。

  倒是縣令典史等官員恐怕一朝決裂,今後的關係更難轉圜了,知府倒霉了不要緊,他們也別想好過了,哪怕一個差評也受不了。

  於是一干官員苦口婆心的反覆開導,把一切情形利害都講出來,足足同李登辯論了一個時辰,方才議明捐局暫且緩設,將此事稟明上憲再做道理。

  見知府大人後退一步,鄉紳們也同意了出去勸慰百姓,叫他們照常開門營業。

  李登趁勢向他們賣請的說道:「今日之事,若不是看在眾位的面子上,兄弟一定不會答應,定要抓人的,辦他們個違旨抗捐。看他們擔得起?還是擔不起?哼!」

  大傢伙權當做他為自己臉上添光的狠話,也不計較,隨即辭了出來,分頭辦事。果然百姓聽了鄉紳的話,商市很快恢復如常,捐局也沒人要錢了,進進出出的百姓也滿意了。

  且說徐灝和吳景在城內逛來逛去,他二人連行李都沒帶,出來的極其瀟灑,逛了一個時辰。見城內秩序恢復了,便找了個乾淨的客棧住下。

  屋子裡,吳景說道:「地方竟然說是奉了旨意,公子,這已然是犯了欺君之罪。」

  徐灝說道:「地方糊塗,上面不會糊塗,怕是朝廷最近同意了某些路段設置抽稅的奏摺,以彌補稅收的不足,而下面據此私自擴大規模。大半個湖南都如此,甚至臨近省份也如此,法不責眾。」

  說完他輕輕一嘆,地方有保護主義。朝廷中又何嘗沒有呢?肯定是某些大臣為了自己家鄉,同意了靠盤剝過往商旅來彌補稅額不足的主意,心意是好的,但反而給家鄉父老帶來了一場災難。

  吳景問道:「那公子打算如何應對?」

  原本徐灝抱著大開殺戒的心態而來。等到了湖南,所見所聞,老百姓沒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相反生活水準超過了他的心理預期,所以滿肚子火氣降了下來。

  即使推出了此種天怒人怨的政令,因是多年來的首次,時間又短,造成的惡劣影響並不大,及時解決此事就行了。

  說到底,殺人能徹底解決問題就好了,殺了這一批官員,又來了新的一批,於事無補,難道真的學老朱同志,一輩子殺了又殺?何況徐灝並不是朱元璋。

  體制內的事應該通過體制內的制度去解決,此乃顯而易見的道理,就算做包青天,也得先請回來尚方寶劍,隨意殺人放在任何時代都是下下之策,中二少年才會幹的傻事,名正才能言順。

  有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李知府似乎就走在了這條不歸路上。

  傍晚,吳景幾個朋友聞訊趕來拜訪,沒等坐下來敘舊,苦苦哀求他幫著解救黃孔等人。

  徐灝很驚訝,問了原因,冷笑道:「明天我就親自會會這位李知府,看看他到底什麼德性。」說完轉身離去。

  幾個朋友鬧得一頭霧水,忙問此乃何方神聖?吳景笑呵呵的道:「那可是尊大佛,你們放心吧,有他出面保管能把人給救出來。」

  「當真?」讀書人大喜。

  「當真!」吳景信誓旦旦的保證。

  「那好!我們馬上去召集人手,明日過來助助聲威,這李知府實在是太混賬了。」

  府衙,果然李登見事態平息下去,膽子又壯了起來。次日一早,召集縣令和幾個官員,提到了昨日之事,說道:「為政之道,須寬猛相濟,這裡百姓的脾氣,生生被朝廷和前任給慣壞了。你們也不懂做官的道理,只曉得一味遷就,由著百姓們抗拒官府,自己得了好名聲,卻弄得如今連本府都不被放在眼裡。

  本官昨晚一宿沒睡覺,越想越氣,現在捐局暫時擱起,算是遂了他們的心,可咱們這些官員的面子,一點兒都沒有了。所以本官同你們商量,昨天鬧事的人,也要他們鄉紳交出來兩個帶頭的,出出這口氣,替我們做官的光光臉,勞煩你們幾個前去要人,吃了早飯,本府就要坐堂審問。」

  說完了他直接端茶送客,縣令和典史只好退了下來,一路上唉聲嘆氣。

  典史說道:「大人好不糊塗,昨日的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調停了下來。誰知他非但不見情,還出個難題叫我們去做,真是令人懊惱。」

  縣令說道:「不行,他糊塗不要緊,咱們可不能替他背黑鍋,此事先回去仔細商議,好歹想出來一條計策。」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忘情痞子

LV:8 領主

追蹤
  • 21

    主題

  • 34398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