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87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3 21:32
卷四 展翅 第七百五十八章 震撼教育

  四十里平緩清澈的通惠河,把北平和通州連接在了一起,再也密不可分。。。

  通州是北平的東大門,位於三千里南北大運河的起點,毫無疑問是明朝時期最重要的交通大動脈。

  大運河貫穿通州縣全境,使得全城借此興盛起來,東有潮白河,西有涼水河,城東北還有溫榆河和箭桿河,皆是從南向北注入運河,只有來自北平城內太液池的通惠河,卻是從西向東。

  秀蘭嫂子家在南門外的柳家莊,緊靠著河邊,附近有本地鄉紳一起開設的通州書院,已經有三十年的歷史了,借此圈佔了良田十傾,剩下十傾地屬於村裡的百姓。

  她老爹屬於典型的江湖市井人物,講義氣交遊廣闊,在世時賺得錢還不夠喝酒的,後來母親病死之後,越發的變本加厲了,家裡幾畝地都賣給了書院。

  靖難之役期間,被朝廷大軍拉去當了役夫,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局勢稍微穩定之後,那時秀蘭嫂子才十來歲,靠給學院的學生洗洗衣服,拆被縟、做針線餬口,自家也種了個小菜園。

  秀蘭嫂子天生一張桃花臉,眉眼俊俏,身段修長,自是令學生裡的公子哥們沒少她的主意,都想嘗嘗這朵豔麗的野花。那時候她怕失去了營生,不得不厚起臉皮跟書生們鬥鬥嘴,嘲來嘲去的,可打心眼裡厭惡這些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身上沒有叫人佔過便宜。

  倒是喜歡上了一位認真求學的寒門子弟,可嘆對方被強徵從軍,死在了南方。

  洪熙皇帝登基之後,北平附近原燕王領地的軍民跟著揚眉吐氣,各種錢糧減免自不必說,家家戶戶幾乎都得到了補償,蕭條已久的漕運也逐漸恢復了元氣。

  這時期秀蘭嫂子誤信親戚的保媒。嫁給了一戶人家,當晚才知道丈夫是有名的潑皮,一氣之下她和男人拼了個你死我活,奪門而出隻身跑回了家。

  最終漕運上一幫叔叔伯伯為她撐腰,沒拜託天地也不算成親,就此一拍兩散,但也多少耽誤了秀蘭嫂子的名聲,再也沒有媒婆上門了。

  三人隨著秀蘭嫂子上了岸,兄弟倆一個叫柳二,一個叫柳三。徐灝不太敢面對小哥倆,因為他們的父母雙親就是死在戰亂中。

  解縉也神色唏噓,甚至有些慚愧,怎麼說徐灝是位武官,他作為文臣還是閣臣,燕王治下竟有衣食無著的孤兒,肯定就是內閣的失職了,即使類似的孤兒怕是數不勝數。

  徐灝在山東沿海和整個遼東所做的一系列事,完全沒有惠及到北方。顧慮太大了。

  自從進了關後,北方還是那個北方,除了恢復元氣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相比之下整個江南都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北方的生存環境要比遼東好了太多。經過靖難之役的一輪人口清洗,本來就地少人多,現在更加的地少人多了,整個劉家村不到二十戶百姓。而通州總人口不到二十萬,還沒有安東的人口多。

  想想後世的河南可是一等一的人口大省,在明初則是位於中下游。這些年朝廷也下了不少力氣,陸續從山西陝西遷徙大量人口前來。

  孤身一人的秀蘭嫂子沒有和柳二柳三住在一起,他倆和王大伯住在村邊。一回到家,沒顧上給客人燒水倒茶,而是先忙著餵豬喂雞。

  朱瞻基皺眉看著跑來跑去的一條兇猛如虎的大黑狗,三人就這麼老老實實的站著,絲毫不敢妄動,就連跟著進來的兄弟倆也一樣束手無策。

  「哎呦,我忘了把黑虎拴起來了,抱歉。」秀蘭嫂子拍了拍腦門,趕忙過來安撫狂吠就要暴走的愛狗。

  解縉瞅了瞅籬笆外四周載滿的刺槐和酸棗樹,就像拉起密密層層的鐵絲網一樣,歹人別想輕易鑽進來,加上這只厲害的大黑狗,說道:「一個婦道人家不容易啊!」

  這時門外傳來蒼老的聲音,笑道:「家裡來客人了?她那條狗呀,有名的六親不認。」

  秀蘭嫂子扯著直立在她面前的狗耳朵,笑道:「大伯,它可是我的忠臣呀。」

  朱瞻基眉毛微微跳了跳,很不習慣百姓開些類似的玩笑,徐灝心說你還沒聽見管你爹叫皇帝老兒的呢,關內也還罷了,關外敢罵老朱家祖孫八代的人多了去。

  打門外走進來披著蓑衣的王大伯,一隻手握著個大大的酒葫蘆,面容滄桑,瘦骨嶙峋,氣色卻著實紅潤,一看就知不缺營養。

  柳二柳三也是如此,朱瞻基對此沒什麼反應,徐灝和解縉很開心,這可是通州最底層的百姓。

  就這樣三人住在了秀春嫂子家,黑虎很通人性,見主人同意陌生人住到家裡,也就收起了敵意,搖身一變成為當今太子最忠誠的大內護衛,可惜朱瞻基依然怕它。

  秀春嫂子住到了船上,徐灝出手一如既往的大方,直接付了高出她三倍預期的銀子,喜出望外的同時也不用每天忙於奔波了,專門給客人們的燒水做飯兼職船娘導遊,帶著他們每天四處遊山玩水。

  僅僅逛了一天,她就發現三位客人其實並不熱衷尋訪名勝古蹟,解先生喜歡陪著朱公子去各個村子裡東看看,西瞧瞧,總是旁敲側擊的打聽官府的風評,這令她心裡更加有數了。

  至於那位徐公子,喜歡五更天就起來,一個人獨自站在河邊上,觀察那些從通惠河進京的一艘艘帆船,要不就是遙望著通州城西北角聳立云天的燃燈佛舍利塔。

  燃燈和尚是隋朝的一代名僧,圓寂後埋藏於此,唐朝貞觀七年修建了寺廟以及寶塔。塔高十三層,高達十幾丈,每層掛滿了大大小小鍍金的鈴鐺。每當天氣晴朗的時候,一柱擎天的塔影倒映著通惠河上,叮叮咚咚在藍天白雲間譜寫一首悠揚悅耳的梵曲,乃是通州的一大名勝。

  秀蘭嫂子對王大伯說道:「這位公子真是古怪,一坐就是一整天,哪也不去。」

  王大伯指著對岸的通州學院。說道:「我覺得他一直在看書院。」

  「不關咱們的事。」秀蘭嫂子走了過去,「徐公子,既然用不著奴家,那我今天要駕船了,你能幫著看門嘛?」

  「沒問題!」徐灝回頭笑道。

  秀蘭嫂子很奇怪跟誰也不親的黑虎為何對徐公子一見如故,安安靜靜的趴在他身邊,哪也不去不說,還任由撫摸它的皮毛,暗罵到底是條母狗,見了英俊男人就忍不住上前親近。

  很快她帶著王大伯和柳家兄弟。把家裡的蔬菜搬到了小船上,小船往通州城而去。

  等他們一走,徐灝對大黑狗說道:「好好看守門戶,不許野跑。」

  黑虎汪汪的叫了兩聲,猛地一縱身,好像一隻靈巧的猿猴,幾步就躥上了牆,消失不見。

  一艘船停在了岸邊,沐云大步走了過來。說道:「十里地的藥王村抓住了一對通姦男女。」

  「嗯。」徐灝馬上吩咐道:「去把太子接回來。」

  有意讓朱瞻基受到震撼教育的他,在方圓百里撒下了人手,就等著撞到某些愚不可及的事,借此來讓朱瞻基親身感受一下。將來也好支持革新。

  藥王村以建於五代十國的藥王殿而聞名,實則村裡與藥王一毛錢的關係也米有。倒是藥王殿乃是村裡的最高會以所在地,遇到大事都要在殿前商議解決。

  村裡有個二十三歲就守寡的女人,守著兩歲大的女兒和二十畝田。因年紀輕輕不甘心守寡一輩子。偷偷和村裡的鐵匠好上了。

  族人知道了這件事,想圖謀那片良田,半夜裡捉姦捉雙。一窩蜂的把兩人押到了祠堂裡進行公開審判。

  原本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嚇唬一下,痛打一頓,不但能從被折磨的男女身上獲得奇怪的滿足感,再把敗壞門風的寡婦遠遠的賣出去,討回一筆財禮作為臉面錢。

  這筆錢少數用來買些紙錢告慰死去的親人,其餘會按照出力的程度分下去,至於二十畝田暫時充作族產,怎麼分將來再行商議,此乃本地行之多年的老規矩。

  既然照著規矩處置此事,任何人都不會反對,可是族長田福貴和寡婦之間有過節。

  當年寡婦未出嫁時,他曾打算讓寡婦給自己瘸腿的兒子做媳婦,寡婦她媽嫌棄一隻腳,沒同意,是以田福貴心中憋著一腔惱恨。

  其實是他自己看上了風流多情的寡婦,後來藉故一再的調戲,反而被很有些性子的小寡婦大罵一頓,罵他老沒規矩老無恥,從此把柄捏在了寡婦手裡,日子過得寢食難安。

  這一次總算捉住了寡婦的痛腳,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第二天一力主張把兩個人送到藥王殿前,那就意味著此事升級了。

  當徐灝帶著朱瞻基趕來時,正見到田福貴厲聲道:「多少年田家沒發生此種傷風敗俗之事了?所以這一次決不能輕饒,不然無法警惕全族人乃至全村人。」

  「對,田族長說的不錯。」村民們大聲附和,道理顯然站在田福貴這一邊。

  朱瞻基有些摸不清頭腦,聽明白了前後經過,也贊同的道:「就算寡婦之身,私下苟且也不對,應該以族規處置。」

  解縉清楚徐灝不會無緣無故的來此,即使像是無意中撞見的,而此種通-奸事因各地的習俗不同,處置的方式也不同,開明些的地方不會怎麼樣,畢竟是個寡婦,而風氣保守的地域就不同了。

  按照他在北平做官的經驗,如果寡婦同時和二個以上的男人有一腿,那下場往往會非常的悽慘。

  這時田福貴大聲說道:「我決定當著丫頭她娘的面前,打斷李鐵匠的兩隻腳,然後攆到五十里地之外,永遠不許他回來。丫頭她娘也得當眾立誓痛改前非,要麼一輩子不出大門半步,要麼改嫁到別的村子,不然藥王村也容不下她。」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全村人都無話可說,齊聲贊同。

  徐灝眯著眼睛看著幾個男人把鼻青臉腫的李鐵匠推搡著出來,按倒在空地上,有人掄起了一把大鐵錘。隨後寡婦也被帶了出來,低著頭咬著牙,人們頓時連罵帶嘲笑,把手中的臭雞蛋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打了過去。

  朱瞻基驚呼道:「這豈不是私刑?」

  解縉解釋道:「此種事當地宗族一向如此,官府也不好阻止,只要不致人於殘廢或身死。」

  「那就好。」朱瞻基聽到不會把人打成殘疾,也就不再關心了,李鐵匠純屬咎由自取。

  兩聲悶響後,坐在地上的李鐵匠咬著牙一聲不吭,從始至終凝視著小寡婦。人們見他這麼硬氣,罵聲漸漸弱了下來。

  徐灝忽然說道:「好一個漢子,雖說他行為不端,可能坦然面對也算彌補了過錯。這位族長,依本人之見,這一對男女之間自然是有情的,莫不如成全了他們吧。」

  「本族之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多嘴。」田福貴怒道。

  徐灝不在意的笑道:「莫怪莫怪,在下也是一時有感而發。我見這條漢子盯著那女人,就是不知人家是否對他也有情有義?」

  話音未落,寡婦毅然說道:「我什麼也不要,女兒田產都留給族裡,我要跟著他一起走。」

  四周頓時一片嘩然,按照習俗腿腳被打斷了即代表著罪行一筆勾銷,寡婦選擇淨身出戶是可以的,但心甘情願改嫁給一無所有的李鐵匠?

  解縉頓足道:「糊塗,這不是在傷口上撒鹽嘛?」

  朱瞻基不解的問道:「這不是很好嘛?改嫁給對方證明了確實彼此間有情有義,也多少彌補了自己的名聲。」

  「不是這個道理。」解縉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大搖其頭,「地方宗族都把臉面看得比天還大,這一來全族人的面子可謂是喪失殆盡,她能改嫁給任何人,就是不能繼續跟著李鐵匠。」

  「為什麼?」朱瞻基很不明白。

  解縉張張嘴不好解釋,徐灝則聳了聳肩,「假設你身邊人和外人苟且,事後還選擇跟著對方,如何?」

  朱瞻基立刻怒道:「豈有此理!」

  徐灝嘆道:「就是如此,事關自己的顏面,自然就覺得難以忍受了,而換到外人身上,又覺得不可理喻,希望殿下能好生想想。」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3 21:34
第七百五十九章 民主愚昧

  「好一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此時此刻的田福貴情緒複雜,一狠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省得她將來因深恨自己把前事抖落出去,惡狠狠的道:「大家都親眼看見了,什麼也不用說了,按照祖上的老規矩,沉河!」

  大傢伙都嚇了一跳,這就要把寡婦給弄死?畢竟是人命關天,並非所有人都希望殺人。

  只是田福貴祖上是讀書人,本人也有童生的功名,在村裡輩分高勢力大,向來獨斷專行慣了,同族子弟不信服他也得畏懼三分。而其他外姓人,即使不讚同也沒有發言權。

  這時候鄉下農村愚昧殘忍的一面馬上暴露無遺,朱瞻基目瞪口呆的看見當提出此等興奮人的決定後,打著維護本族名譽臉面的旗號,並附帶要商量解決過繼香火的若干意見,這就是打算瓜分寡婦家的財產了。

  但見所有男人頃刻間不假思索的隨聲附和,全族一致同意了,沒有一個男人表示發對,而那些年輕無知的好事者,馬上興沖沖的拿來了繩索和磨石。

  狂亂的氣氛下,人的道德觀念和虐待殘忍的矇昧已經混淆不可分,女人們站得遠遠的,有些感同身受的心裡難受,也無可奈何,只能輕輕的嘆一聲:「老天爺!」

  「賤人,丟了全族的臉面,快扒光她的衣服。」

  「讓你偷漢子,偷漢子,比狗都不如的賤貨。」

  「不要給她留臉,你不是喜歡勾搭男人脫衣服投懷送抱嘛?就讓她走前好好的丟人現眼,脫了她的衣裳!」

  混亂中,男人們的訓斥中夾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幾個年輕族人神色興奮,一面喋喋不休的罵女人無恥,一面不由分說的撕扯寡婦的衣裳,片刻間就把衣衫不整的長裙小衣剝了精光。一身雪白的肉體暴露在陽光下。

  越來越多的男人們圍了上去,無恥放肆的欣賞光鮮鮮難得一見的年輕身子,滿足他們深藏心裡的覬覦,卻又裝作不屑一顧的神色,好似眼裡的少婦是豬羊一樣的牲畜。

  年僅十幾歲的朱瞻基已經無法形容這一幕了,誠然大明律裡有把女人剝光藤杖的律法,以此來羞辱罪婦,但大多數官員不會這麼做,尤其是對其情可憫的女子。除非是加罪於有夫之婦的身上,只因為人人痛恨此種淫-邪婦女。

  而對一個即將身死的寡婦。明確表示要跟著姦夫走的寡婦,沒有撒潑沒有求饒沒有胡攪蠻纏,看起來值得人同情的女人,即使她做了不該做的錯事,難道就不能給她留下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麼?人都要死了還要任意作踐?

  解縉已經轉過身去,他知道徐灝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可惜徐灝偏偏無動於衷,默默的看著。

  寡婦沒有反抗,就那麼的站著。任由衣服脫離自己的軀體,無視於男人的貪婪停留在自己的雙峰以及下身,濕瑩瑩的目光在人群中死死盯著決定殺死自己的族長。

  雙手被綁住了繩子,背上負了一面小石磨。繩子緊緊的把石磨扣在她的脖子上。

  田福貴深恐她揭發老底,在剝衣服時裝作十分生氣,上下狠狠的看了小寡婦雪白的身子幾眼,口中不住的大罵「下賤。下賤!」

  滿足了多年的願望後,他又裝作正人君子不屑一顧的樣子,匆匆躲進藥王殿去了。

  朱瞻基氣憤填膺的道:「一言就可決人之生死。那還要律法何用?每年勾決,父親都要再三斟酌,生怕多傷人命有違天和,怎麼能這樣?」

  徐灝說道:「我也不清楚。」

  藥王殿內,田福貴和幾個老輩商量善後之策,準備要大家集體畫押,把責任推到此乃公議上頭,如此一來是本族內的私事,二來法不責眾,古往今來就靠著此種『民主』投票,不知有多少女人冤死。

  田福貴又連安慰帶警告那些對此事抱著無可無不可心態的族中長輩,人年紀大了大多年老怕事,聽族長口口聲聲引用聖賢語錄,彰顯自己的正義,並一副除惡務盡的堅決,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洗刷掉本族的恥辱。

  為了避免發生變故,田福貴迫不及待的命令族人押著小寡婦往溪邊走去,憤怒的李鐵匠已經昏死過去了。

  朱瞻基有些激動,急道:「不行,我要阻止。」

  徐灝突然反問道:「你阻止得了一個,能阻止十個百個嗎?」

  「那我該怎麼做?」朱瞻基有些糊塗了。

  徐灝看瞭解縉一眼,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因為他也實在不知該怎麼說下去。

  臨出發前,一個老表嫂抱著二歲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想湊過去讓寡婦喂孩子最有一口奶,田福貴大吼道:「老狐狸,你見了鬼啦!還不趕快滾一邊去。」

  孩子被嚇的哇哇大哭,人們注意到臨死之際的女人臉上根本看不出恨和懼,一點都不緊張,平靜的令人心悸。

  望著族長和寡婦上了一隻小船,架起了槳,向著河上游划去。

  忍耐不住的朱瞻基以命令的口氣說道:「我想救她,我不管什麼大道理,我就想救她。」

  徐灝笑了,說道:「我明白了。」

  相比平靜異常的婦人,一族之長的田福貴坐在船尾,好像不屑正眼看小寡婦的表情,實則心裡猶如漩渦一樣升起複雜紛亂的情感。

  他並不是個惡人,一輩子沒做過什麼虧心事,生平也是第一次非要置人於死地。為了去掉良心上的那根刺,反覆催眠自己這件事是應當的,攸關全族的臉面,真的不能不如此。身為族長又讀過聖賢書,維護道德倫理、族規風化是義不容辭的責任,自己的決斷是對的。

  他不討厭那青春健康散發著新鮮**光芒的肉體,也不厭惡寡婦這個人,甚至很喜歡對方。他討厭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憑什麼她心甘情願的被鐵匠享受?卻對自己這個德高望重的族長那麼排斥,憑什麼?

  強烈的妒忌和不甘在心裡燃燒,自我催眠的田福貴道德感無限提升,本著我得不到誰也休想得到的狂惡也跟著旺盛。至於其他族人呢?當起初的衝動過去後。人人冷靜下來,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了,越發顯得寡婦此時的沉靜坦然,在心裡知道已經輸了。

  可是人心會像隨著慣性的船兒一樣,明知道錯也一味的沉淪到底,依然沒有人選擇挺身而出,船上沉默的可怕。

  終於把小船搖到了河中間,蕩槳的人把槳抽離水面,擱在舷邊。船輕輕的向著左側旋著,又向著右旋。船上岸上的人都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一個年級稍大的族人說道:「丫頭的娘,冤有頭債有主,你心裡很明白,就好好的去吧。有什麼話囑咐,也說出來吧。」

  寡婦看著那位說話安慰她的人,過了一會兒,方低聲道:「三表哥,求求你做點好事,不要讓他們捏死我的秀秀。那是田家的香火,長大了,不要記仇,就夠了。」

  大傢伙更加的靜默了。美麗黃昏的天氣,一切突然間都變得沉靜了,誰也不肯下手。

  田福貴心中非常的恐懼,可作為族長他必須做給人看。起身走到女人身邊,冷不防一下子把寡婦掀下了水。整隻船輕重失衡,自己趕緊向另外一邊傾坐。把小船弄得搖搖晃晃,人的心也跟著搖搖晃晃。

  人一落水,不管是誰都不免有一番掙扎,可是寡婦繫著的石磨不給她掙扎的機會,打著漩渦向下沉去。

  水泡一個勁的翻出來,很快天地水面恢復了平靜,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眼間就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船隨著水勢漸漸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船上的年青人目光直勾勾望著水面,久久無法離開,如果殺死女人還有什麼意義的話,那就是會讓某些人變得成熟起來,此事或許會一輩子都難以忘記,儘管大多數人一輩子仍會那麼的混沌。

  死亡帶走了她個人的恥辱和生前的恩恩怨怨,也把一份看不見的禮物留給了每一個人。

  朱瞻基死死攥著拳頭,他成長在皇祖父英明神武的時代,沒有經歷過太祖殺戮天下的苦心,自小的認知裡,祖父朱棣是一位偉岸的英雄,光明磊落的君主,為了守護家族,與將士們同甘苦,生死相依的豪傑,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父親則是位仁義之君,從來沒有妄殺過一個人,他是在明朝政治氣氛最乾淨的時代中長大的,陰暗鬼祟似乎都離得他很遠很遠。連歷史上他最痛恨的親叔叔朱高煦,沒有機會做任何事,是以他沒有感受過一丁點生命朝不保夕,風雨飄搖的恐懼。

  徐灝一直在靜靜觀察著他的反應,不管能讓太子體會到什麼,能改變些什麼,只希望這一幕能讓他更加的成熟。

  徐灝緩緩開口道:「死亡有時候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復仇的手段,她『死了』,然而『死』的意義卻轉嫁到了生者身上。看似完成了莊嚴重大的義務,但他們親手殺了人,一個本不該死的女人,我相信他們將永遠受到良心上的無形譴責,這對惡人或許沒什麼,可對普通人來說,怕是最難以承受的懲罰了,背負著死亡的詛咒。」

  朱瞻基皺眉聽著,就見小船以飛快的速度劃上了岸,幾個看上去意氣飛揚的男人表現了「勇敢」和「決斷」,卻腳步匆匆的去了祠堂磕頭,隨後馬上燃放鞭炮掛紅,以驅逐邪氣,可見他們到底還是心虛的。

  其中感受最深的就屬族長田福貴了,他業已把族中蒙受損失的「榮譽」收復。

  四年後,族長在祠堂裡發狂自殺。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0-3 21:4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3 21:43
第七百六十章 戒嚴

  船兒在通惠河上無拘無束的滑行,昨晚下了一場小雨,空氣很濕潤,秀蘭嫂子帶著她的幫眾,通過了八里橋。。。

  八里橋曾兩度遭到朝廷大軍的破壞,也兩度被重新修復,每一次修復都會變得更加的堅固耐用,更加的好看。

  近幾年河北還算風調雨順,很多人家新蓋了磚瓦房,人們都很悠閒富足,不像歷史上剛剛熬過了戰爭,緊接著又大規模的被徵調參加修建北平紫禁城,沒等緩口氣十萬大軍戰死漠北,大怒的朱棣又親帥四十萬大軍北伐,看似轟轟烈烈,整個天下的百姓都要跟著受罪。一次不算完,總共是轟轟烈烈了五次,最後一次朱棣也把命送在了征途上。

  後世人看到這時期的歷史無不熱血沸騰,深深崇敬永樂大帝,可老百姓的苦難有誰會在意?不過是歷史長河中最微不足道的螻蟻罷了。

  戰爭固然是一個民族國家走向崛起強盛的必經之路,可也是一個國家走向衰亡的起因。

  徐灝要做的,就是把必要的戰爭控制在可以承受的範圍,沒有必要寧可休養生息。

  如今的明朝的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充滿了朝氣,出生在這個時代的人非常有福氣。

  就連那位本被該冤死的寡婦,也被徐灝帶來的人手從水下救走,為了避免任何麻煩,她將和李鐵匠一起被安排在別的省份,從此改名換姓的過日子。

  河上瀰漫著水霧,沿河村莊的雞鴨不停的叫喚,吱呀呀的槳聲很是輕快。

  運河將通州城割為南北兩城,通惠河的支流環繞城郭,支流的水由城牆的水眼流入城內的各條溝渠,小船沿著城下的主流向北關進發。

  通州的地位相當於北平首輔,代管著東八縣,而北平的地位太過特殊了。不管由誰來鎮守都不太妥當。像漕運總督衙門就乾脆設置在通州,所以城市的格局相當於省會,高大堅固,氣象森嚴。

  眼看著就要抵達北門外,忽然城門轟隆大開,只見一隊人馬排著隊列跑了出來,沿著河岸延伸開去。

  「站住!」一聲大喝,軍人們舉起了長槍。

  秀蘭嫂子身子一震,小船也跟著顫了顫,趕忙定住了槳。柳二小聲說道:「聽聲音,好像是我大哥。」

  「前方的人停住,你們是什麼人?」霧氣中又傳來了聲音。

  「我們是劉家村的船幫。」秀蘭嫂子亮起了清澈的嗓子,藉著水音傳送,「要到東關碼頭賣菜。」

  「是我嫂娘,都別動。」那人大叫一聲,跑了過來,「快靠岸,我有話說。」

  秀蘭嫂子將船停泊在岸邊。柳大也跑下了河坡。他身穿新式的士兵軍裝,虎背熊腰手長腳長,長著一張黝黑的長方臉,肩背一口魚皮腰刀。手持一支上了刺刀的火槍。

  柳大不忘恩情,從來都稱呼秀蘭嫂子為嫂娘,也把她當成了親娘看待。

  秀蘭嫂子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又演習了?」

  柳大說道:「我也不清楚,上頭忽然下令四城戒嚴。就地抓捕行為不端的潑皮無賴,尤其是漕運那些吃黑飯的。嫂娘,軍令是寧可錯抓不可放過。你們趕緊回去吧。」

  秀蘭嫂子心中一動,說道:「真是怪事,那我們回去好了。」

  這時,岸上有士兵緊急喊道:「柳子,快入列,上司來了。」

  柳大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兩寶鈔,放在秀蘭嫂子的手裡,說道:「趕快回去吧,過幾天就沒事了。」

  小船掉了頭,沿著原路往回返,沒想到這一帶的岸上都被官兵給封鎖了,開始嚴查過往船隻。

  有個歪戴著軍帽的小旗坐在橋頭歇腿,吆喝道:「停住,幹什麼的?」

  秀蘭嫂子回道:「我們是柳家村的漁民,北門外戒了嚴,不能打漁啦,要回村去。」

  「哦。」小旗打量了下船上老的老小的小,說道:「船娘子,你幫我們送一趟鐵鍋糧食,籠屜和風箱,中午我們得埋鍋造飯。」

  分明是在抓壯丁白幹活,到頭來分文不會給,所以秀蘭嫂子沒好氣的嚷道:「我還要回家給孩子喂奶呢。」

  小旗站起來呲牙一樂,嬉皮笑臉的道:「船娘子你分明是在撒謊,老子閱人無數,瞧瞧你那楊柳腰肢,壓根就沒生過孩子。」

  秀蘭嫂子惱了,罵道:「要你管,如今軍營三令五申不得擾民,我不樂意應差,行不行?」

  「奶奶的。」小旗也怒了,吹鬍子瞪眼的,「這是軍令懂不懂?膽敢違抗軍令,看我扒光了你綁在樹上任人觀看。」

  一對奔馳的騎兵也來到了橋頭,帶隊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英俊挺拔神色嚴肅,坐下一匹蒙古戰馬,勒住韁繩喝道:「怎麼回事?」

  小旗等軍丁手忙腳亂的立正行禮,叫道:「報告百戶大人,橋下那個划船的小娘們,拒不幫著拉運軍糧,還趾高氣揚的看不起人。」

  這位年輕英俊的百戶皺了皺眉,有些惱怒的看了眼秀蘭嫂子。

  秀蘭嫂子見狀高聲叫道:「大人,你部下這個混蛋調戲民女。」

  百戶狠狠瞪了手下一眼,命令道:「把她們先送回家,船徵用留給你們使用。」

  「不行!」秀蘭嫂子不是省油的燈,「你憑什麼徵用民船?又沒有打仗。」

  「休得羅唣。」百戶根本不和她墨跡,神色很是抑鬱,不耐煩的道:「船錢加倍,送一趟軍糧就放你們回去。」

  「你!」秀蘭嫂子七竅生煙,也狠狠的瞪了那百戶一眼,奈何秀才遇到兵,沒法子只能載著笑嘻嘻的小旗去運送糧食,一路還得忍受他的風言風語。

  其實她認識那騎著馬的傢伙,不就是鬧掰的丈夫他兄弟嘛,裝著不認識人的模樣,哼!

  半路上,小旗和王大伯聊天,說上司的兄弟也被抓了。所以心情不太高興,秀蘭嫂子想起潑皮前丈夫,不屑的撇了撇嘴,心說活該。

  柳家村,朱瞻基坐在屋子裡發呆,反覆回憶著寡婦落水的那一幕,久久難以釋懷。解縉陪他對坐,藉機講了一些道理。

  徐灝卻在通州書院裡溜躂,耳聽啟蒙學堂裡的先生搖頭晃腦的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

  四五個孩子跟著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成成疊疊上樓台,幾度呼童掃不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聽著童音念出來的千家詩,有些大一些的學生正在房頂上采蘑菇,就好像上山采蘑菇一樣,采了好多。能長出蘑菇的房頂實在少見,別說徐灝感覺很新鮮,就連其他人也很羨慕。

  有嘴饞的學生說道:「這蘑菇鮮鮮的。可不比那干蘑菇,若是殺一隻小雞燉上,可好吃了。」

  上面的學生笑道:「蘑菇炒豆腐才好吃,最鮮了。」

  下面的學生不服氣的道:「你懂什麼。雨後的蘑菇嫩過了雞仔。」

  又有學生說道:「老話說蘑菇下面,吃湯而忘了面。」

  「吃了這蘑菇,不忘了姓才怪呢。」

  「清蒸蘑菇加薑絲,能吃八碗小米子乾飯。」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鬧得徐灝都饞了,提醒道:「你們找個老輩來看看,蘑菇不是瞎吃的。小心有毒。」

  怕這些孩子不在乎,他特意找了個成年人過來辨認,果然都不能吃。

  返回到柳家,後院四周的牆根都種著倭瓜和黃瓜等會爬蔓子的植物,倭瓜爬上了牆頭,開起了花,有一支越過了牆頭伸到了外面,向著運河開了一朵火黃的黃花。

  連廚房的窗戶上,也爬滿了黃瓜的小細蔓,細得像銀絲似的。

  太陽一來了的時候,那小細蔓閃眼湛亮,那蔓梢乾淨得好像用黃蠟抽成的絲子,一棵黃瓜秧上伸出來無數的這樣的絲子,絲蔓的尖頂每棵都是掉轉頭來向回捲曲著。

  因為陽光照射,那些在夜裡冷清清的絲蔓,一變而為溫暖了。於是它們向前發展的速度更快了,好像眼看著那絲蔓就變長了。

  往往種在磨房窗根下的黃瓜秧,一天爬上了窗檯,兩天爬上了窗櫺,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櫺上開花了。

  黑虎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徐灝俯下身撫摸著它頸部上的短毛,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對岸樹林中的黑影,因為黑虎在朝著那個方向呲著牙,眼冒凶光。

  沐云說通州全城戒嚴是因為這一帶藏匿著一夥劫匪,專門劫掠三百里運河上南來北往的大船,為首之人據說綽號魚王,是當年朝廷水師潰敗而落草的官兵。

  能在北平這一帶混了這麼些年平安無事,自然是打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口號,也確實沒少接濟附近河流上的貧苦漁民,所以一直有人暗中通風報信,甚至地方上都很佩服這些江湖好漢,以結識他們為榮。

  徐灝想收編了他們,可是這夥人非常痛恨燕王,連帶著憎恨如今的官府,屢次拒絕招安提議。

  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不可能這麼放任下去,徐灝不禁把主意打到了朱瞻基身上,還有比堂堂太子更大的魚餌嘛?

  當然這事絕對不能說出去,他也是臨時起意而已,畢竟人都到了通州總不能袖手不管。

  對岸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為啥偷窺柳家呢?朱瞻基的身份還沒洩露出去。

  徐灝低頭又觀察了下黑虎的反應,恍然道:「秀蘭嫂子一家人不正是窮苦人麼?還是個單身的漂亮女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21
第七百六十一章 強盜

  忍著鑽心的疼痛,劉媽媽拼了性命地想從村子口爬出來,牙齒咬得緊緊。。。

  腿上的鮮血直流,整塊整塊的沾在褲子邊上,形成了紫黑色的糊糊,將傷口牢牢的黏住了。

  在草地上爬上了一步,疼痛就像有一支利箭射在她的心中,兩隻手掌心撐在地面,努力把受傷的一隻腿高高抬起,一點一點的匍匐著支持到了廟宇的門邊,她再也忍痛不住了,就橫身斜倒在那大門口子的石階上。

  她的口中哼出著極微細極微細的聲音,勉強睜開天暈地轉的眼睛,瞥了瞥那深夜的天空。星星,閃爍著,使她瞧不清楚,「大約還只是三更時候吧。」

  猶如做了一場噩夢,迎面吹來一陣寒風,使她打了一個冷噤,腦筋似乎清醒了一點,腿上的創傷,反倒更加疼痛起來。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娘娘呦!」

  婦人悽慘的叫了一聲,本來自從三個兒子被韃靼人殺死之後,她就壓根沒有再相信過什麼觀世音娘娘。而現在,她又莫名其妙的叫出來,人在走投無路時總會選擇相信神靈。

  大抵這世上除了菩薩娘娘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更夠知道她的苦痛心情吧,所以習慣性的祈求起來。

  「觀世音菩薩娘娘呦!我敬奉您老人家四十多年了,這回總該給我保佑些吧?我的兒子,我的性命!我只要報了這血海深仇,整個莊子一百多條人命啊。菩薩,你睜開眼睛吧。」

  村莊位於長城之內的甘肅某地,兩天前,突然冒出來無數騎著馬的韃子,沒等村裡人反應過來,從四面八方吹著唿哨衝進村子裡猛砍猛殺,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

  她的兒子們就在自己家門前,一個一個的躺在了地上。老大被砍了五刀,腦袋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肚子上還被捅了一個大大的窟窿,腸子根根都拖到了地上。

  老二被一個哈哈大笑的韃子連砍四刀,四肢全被砍斷了,滿地都是赤紅的鮮血;最小的孩子被弓箭射成了刺蝟。而她當時在後院幸運的躲過一劫,逃跑時不慎跌入了山谷裡,摔壞了一條腿。

  天哪!

  劉媽媽儘量深呼吸,破碎的心無法言喻的痛苦。拚命地從石階上爬將起來,坐著嘆了口深沉的惡氣。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淚珠再一次的滾落下來。

  「該不會不來了吧?」

  朝著黑暗的周圍張望了一會,忍痛將兒子們一個一個的從腦海裡拋開,用心思索眼前的大事。昨晚救了她的幾個後生都對她說,韃子們的確已經到了土地祠,最晚天明時一定會打到這裡,因為他們沒有搶到足夠的糧食,因為有馬。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退出長城。

  劉媽媽選擇一個人過來,讓後生們去報信,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為了兒子。為了鄉親,無論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早已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忍受著劇痛,她不在乎傷勢。她就怕那些挨千刀的韃子不肯過來。

  等啊等啊!快到了五更天,劉媽媽見天上的星星都沉了,自言自語道:「該不會不來了吧?」

  她重複著擔心。絕不能放韃子走人,那樣的話上哪報仇去?正當再次將身軀躺下來時,老遠響起了一聲。

  啪!

  可是聲音非常的輕微,劉媽媽好像沒有聽出來,隨即又是啪啪啪的,這是馬蹄緩慢走在地上的聲音。

  「來了嗎?」她儘量的將兩隻耳朵張開,聲音瞬間更加的密集了,「真的來了啊!」

  意識到韃子過來了,她的心情突然又緊張起來了,有點兒慌亂,又有一點兒驚喜。

  突然,呼哨在空中響起,緊接著似乎萬馬奔騰,四面山谷的回聲就像天崩地裂一樣。她心亂了,只好把自己的眼睛閉上。

  四面的騎士漸漸圍了過來,劉媽媽更加不必睜開她的眼睛,儘量把心兒橫了一橫,半口氣也不吐的將身子團團縮成一塊。

  「來吧,反正我這條老命再也活不成了。」

  這個村子早已人去樓空,什麼也搶不到的韃靼人氣急敗壞,就在地藏王菩薩座前的神案,兩個將軍,一個尚書,依然沿用元朝官銜,審問俘獲的婦人。

  劉媽媽腦袋昏昏沉沉的被扶了過來,拼了命的睜大著眼睛,周圍全是兇殘之極的惡人,從無數年以前,就來搶掠漢人,燒殺漢人,而漢人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們,耕種著自己的土地,過著自己的日子,為什麼他們非要來燒殺搶掠呢?

  果然這些活著的牛頭馬面,就是他們殺了村子裡一百多人,殺害了自家孩子的仇人,你們都是魔鬼,魔鬼啊!劉媽媽眼睛裡差不多要冒出血來了,真想撲上去,將他們一個個都狠狠咬幾口,把他們的心肝全挖出來給孩子們報仇。

  可是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向他們投去憤怒的火焰,而且,她還得下死勁將牙齒咬著,怒火一團團的吞到肚子裡去燃燒。

  「我,我姓劉,不要殺我。」劉媽媽一臉害怕。

  「不要怕!」留著一頭辮子的尚書用一口流利的漢話,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劉媽媽放聲大哭,哭得是那麼的傷心,「我是大戶人家的奶娘,我奶了少爺奶了小姐,可他們聽說強盜來了要上山,不願帶著我這個累贅,我死活求他們,卻被打傷了腿。」

  「哦。」尚書心中一喜,問道:「你是說村裡人都上山了?」

  忽然劉奶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驚慌失措的叫道:「你們就是強盜,你們就是強盜。」

  韃靼將軍上前給了她狠狠一巴掌,尚書忙捉住了他的手,怒道:「你幹什麼打人?滾開!」隨即溫和的道:「對不住了,他是個粗人沒規矩。老嫂子你不如跟著我們去草原,那裡也有很多的漢人,五十年前咱們可都是一家人。」

  「你們是強盜。」劉媽媽神色慌亂,喃喃道:「我怎能投奔韃子?」

  「什麼韃子。」尚書不樂意了,「現在的中原皇帝才是強盜,真龍天子在北方,是大元皇帝。老嫂子你帶我們去山上,事成之後那些漢人都是你的奴隸,你願意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我乃是大元兵部尚書,言出必踐。」

  出於謹慎,韃靼人又派出了若干斥候,確認附近沒有官兵的存在,幾個頭領鄭重地商量了一陣,都認為應該上山,完事後馬上返回草原。

  劉媽媽說的並不是假話,這樣老實的一個年邁婦人,而且還被家主打壞了一條腿,沒有理由撒謊。

  第二天下午,五千人分為五個千人隊,以最勇猛善戰的衛拉特人當前鋒。衛拉特人不是草原獨立的少數民族或蒙古族的小部族,而是泛指蒙古語中的「草原百姓」和「林中百姓」,也就是說衛拉特人是蒙古族的主體民族,但也正是衛拉特人乃是最底層的窮牧民,從來不被黃金家族為主的蒙古貴族放在眼裡,屬於世世代代被欺壓奴役的平民。

  已經被殺的前大汗鬼力赤就是利用了麾下四萬心懷不滿的衛拉特人,又得到了大明極大的支持,使得衛拉特部將勢力範圍擴張到了貝加爾湖西岸到額爾齊斯河上游的整個西蒙古地區。

  隨著鬼力赤被阿魯台殺死,擁戴了本雅失裡復辟黃金家族的汗位,現在被臣服於大明的瓦刺馬哈木打得奄奄一息,迫使本雅失裡和阿魯台只能逃亡河西走廊和西域一帶,為了部族的生存,不得不選擇突襲明朝。

  歷史上,本雅失裡的正統號召力不言而喻,很容易就能聚集蒙古各部,而好不容易瓦解衰亡了忽必烈家族的明朝,對新任蒙古大汗的敵視是不言而喻的,這也是朱棣北伐的根本原因。

  可是依託遼闊的草原大漠,明朝沒有辦法徹底滅亡蒙古,韃靼人和瓦剌人總是敗而不亡。

  這是一道非常難解的局面,徐灝不可能學習滿清,搞什麼蒙滿聯盟,互相之間大肆聯姻等辦法,即使擁有火槍火炮他也不敢輕率的讓軍隊深入草原,就算重創了蒙古人又能怎麼樣呢?怎麼長久的佔領下去?別說什麼屯軍墾荒重新建立西域都護府,以現在的各種條件根本不現實。

  如今明朝一邊持續鞏固和西域的關係,一邊暗中支持鬼力赤的兒子額色庫重新崛起,繼續分化韃靼,此外對近在咫尺的朵顏三衛展開滅族報復,目的是完全把整個遼東牢牢控制住。

  徐灝最終的打算是和瓦剌人開戰,他忘不了土木堡之戰的對手,就是瓦剌人。

  尚書和帶兵的兩位將軍以及中軍一千人則是阿蘇特人,蒙古化的伊朗人,起源於高加索,隨著西征的蒙古大軍來到東亞,此後世代成為蒙古軍團的一支近衛部隊,元武宗時的侍衛親軍。

  阿魯台就是阿蘇特人,歷史上阿蘇特人最終因戰敗逃到了興安嶺一帶,再無力管轄部族,陸續歸附了滿人,分別被編入了鑲白旗、正紅旗、鑲紅旗和正藍旗。

  五千人卻帶著一萬五千匹馬,明朝沒有像歷史上一樣派兵征討,而是龜縮在北方九鎮,這給了本雅失裡冒險突入的勇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22
第七百六十二章 復仇

  劉媽媽趴在一匹矮小的母馬上,兩個很健壯的僕從左右護著她,帶領著三十個韃靼騎士。。

  而此時埋伏在山上的,乃是新改制的甘肅邊軍第二十三旅,前身是本地衛所官兵,其實還是換湯不換藥,但如此一來簡單好記多了。比如第一團,第二營什麼的,朗朗上口,軍銜則還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小旗百戶之類。

  劉媽媽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虔誠的祈求這一次心想事成,她回頭向後面張望了一下,因地形的限制,韃子像一條長蛇似的,老遠老遠的跟著她。

  她告訴那位尚書,順著這一條非常熟悉的小路前進,不久就能找到山上的隱蔽山洞。

  尚書對此深信不疑,邊地的漢人自古就有逃亡山上的傳統,家家戶戶甚至都會把糧食藏在山上。等甕中捉鱉後,馬上從另一條路返回草原,神不知鬼不覺,等明軍反應過來,也只能對無邊無際的草原束手無策了。

  自從燕王死了之後,漢人已經沒有了出關一戰的勇氣,不過尚書反而深深嘆了口氣,該死的漢人怎麼發明出了那麼可怕的火器呢?依託堅固要塞沒等強攻,就會留下滿地的屍體,不然怎麼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往年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糧食和各種急需物資,打的漢人邊軍丟盔卸甲。

  千辛萬苦的獲得了一支火槍,可人才凋零的部族也沒辦法複製出來,更別提火藥和鉛彈了,尚書又嘆了口氣。

  從洪武十年開始,蒙古大軍屢次大敗虧輸,如今蒙古人的文明一下倒退了數百年之多,連曾經縱橫天下的回回炮的技術都失傳了。

  野外沒有半個人影兒,連山禽走獸都逃避的無影無蹤,樹林中更加顯得異常的安靜。沒有風。樹葉一動都不動,垂頭喪氣的懸在那裡,像在揣測著侵略者的命運一般。

  當劉媽媽引導著一千韃子渡過了山穀子口的時候,她的心靈總要不安定好久,不是慌忙,也不是驚悸,也不是欣喜,又不是悲哀,那是說不出來的一種怪味,眼淚不時的流出來。滾落在熟悉的山山坎坎,她的心裡,最終慢慢的充實起來。

  天色異常的陰暗,韃靼人搜索著前進二十里之外,眼看著已經要接近黃昏了。

  四面全是山丘,一層一層嚴重阻礙了他們的視線,明明前面沒有路了,等隨著婦人轉過了一道山口,才發現前方也還有一片空曠的田原。當然視線盡頭又有山丘阻住。

  韃靼將軍忽然罵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尚書也驚疑起來,這路貌似不像是通往深山裡?倒是像通往另一個村鎮。

  距離劉家村只差五里路了,劉媽媽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兒,也就慢慢地放了下來。暗道應該不會再出岔子了吧?好不容易將他們引到了這裡。

  同時心酸湧上心頭,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兒子們的面孔。

  「孩子們呀!我的孩子們。」劉媽媽默默注視著前方,「但願你們的陰靈不散,幫助官軍給你們復仇。復仇!娘也快跟著你們來了,等著我。」

  眼淚一把一把地流下來,忽然她看見了尚書騎馬追了上來。

  「就差一個山崗就可以看見巨石涯的大樹了。」劉媽媽趕忙將眼淚摸了摸。對著尚書說道。

  尚書問道:「村裡人都躲在裡面?」

  「是的。那裡有開墾的田地,有房屋,早年藏在裡面一住就是一年半載,是山谷裡的空地。」劉媽媽平靜的回答。

  就在這時,最前方的斥候叫道:「前面有房子有人。」

  「好!」尚書精神大振,馬上連續下達軍令,韃靼人訓練有素的追上來,然後散開,用左右包圍的陣容,步行牽著戰馬朝前走去。

  「老嫂子,這兒用不著你了,隨我退到後軍中去吧。」

  尚書不由分說的拉著馬退了下來,兩位將軍各自統帥兩個千人隊,後軍一千人停下了腳步。

  翻過了最後一條穀子口,前面的房屋有了些模糊的輪廓,韃靼人一個個翻身上馬,口中打著呼哨,揮舞著弓箭戰刀瘋狂的衝了進去。

  衝過了一里地,後面的兩個千人隊也差不多趕到了,可是很奇怪的,那不是什麼山洞而是一個村子。

  「不好!」將軍立刻命令停止進攻,感覺是中了敵人的詭計!

  問題是四周沒有一丁點的聲息,韃靼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有部下說道:「也許漢人都藏在村子的後面吧?不如再衝他一陣,只要前後左右都能連接上,是不要緊的,反正已經衝到穀子裡來了。」

  將軍覺得有道理,下令一千衛拉特人繼續衝鋒,其餘人原地不動。

  當一千狂野無畏的韃靼人殺到了村子裡,見到處皆是殘垣斷壁,有的房屋依然冒著黑煙,不由得面面相覷,「這不是來過的劉家莊嘛?」

  「劉家莊!這兒不是巨石涯?」

  「鬼!」

  頓時大家都一起轟動起來,天色烏黑。得到消息的將軍大驚,罵道:「糟了,上當了。那個鬼老太婆沒安好心,這明明是劉家莊,她竟敢說什麼巨石涯。」

  剛想下令撤退,就聽一聲聲的呼嘯由遠而近,將軍茫然道:「怎麼了?」

  轟!轟!轟!啪啪啪!啪啪啪!

  一顆顆砲彈好似拖著光暈尾巴的彗星,從天上呼嘯而來,一支支槍口噴出憤怒的火花,從兩側的山丘上傾瀉而下。

  瘋狂的一夜過去了,尚書氣得渾身發抖,一直挨到第二天的下午,陸續逃回來的部下還不到五百人,三千多人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葬送了。

  他的鬍子差不多要翹上天空了,命人將劉媽媽摔在他的面前,舉起馬鞭胡亂抽著,完全失去了理智。

  死了大半族人,他的尚書自然當到頭了,回去後全家人都會淪為奴隸。

  馬鞭沒頭沒腦的抽在劉媽媽的身上,劉媽媽似乎感受不到一點疼痛。面帶著一絲解恨的笑意。

  「我草你祖宗!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漢人的國罵也成了蒙古人的口頭禪。

  「我草你老娘,拿冷水來。」尚書咆哮著。

  冷水淋到了身上,劉媽媽渾身一顫,一股冷氣透到了她的腦中,突然清醒了一些,眼前閃爍著無數條金蛇,耳朵邊像雷鳴地震一樣。

  「你說不說?你是怎麼和官軍有了聯繫?官軍到底來了多少人?」絕望的尚書有預感回不去了,問題是哪怕他戰死沙場,家族也改變不了當奴隸的命運,虎視眈眈的貴族太多了。何況還有幾家世仇。

  劉媽媽將血紅的眼睛張開了一條縫,眯著眼不做聲,知覺漸漸地恢復過來。

  她想用最後一絲力量滾過去,張嘴咬仇人幾口。可是,身子疼痛的連移動都做不到,只能嘶啞著大罵道:「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強盜,我恨不得把你們一個個全殺了,恨不得咬下你們這些狗韃子的肉來。我的兒子不都是你們殺死的嗎?劉家村的老少不都是你們殺死了嘛?房子不是你們燒掉的嘛?

  你們來一次殺一次人,到一處放一處火。你們憑什麼來殺人放火?我恨不得活剝了你們的皮!你們等著,我漢人絕不會放過你們,官軍必將把你們這些狗強盜斬盡殺絕。」

  劉媽媽拚命的滾了一個翻身,想抱住一個韃子咬他幾口。尚書突然怪叫道:「我殺了你。」

  抽出彎刀狠命刺了下去,劉媽媽渾身的知覺在一剎那間全都消失了,至死她都面帶著復仇成功的微笑。

  「大人!」

  慌慌張張的韃子兵跑了過來,神色驚恐。「不好了,國師的大軍遇到了明朝大軍,戰死了二萬人。已經退出了長城口,咱們已經沒了退路。」

  「我草你的祖宗十八代。」韃子尚書瘋狂對著屍體罵道,神色絕望。

  距離此地三百里外的明軍行轅,皺著眉的張輔還是無法適應,即使帶兵打仗主帥不必親臨一線,可也用不著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吧?

  周圍也不是等著聽從命令的各級將領和親兵,而是數百位隨軍參謀,腳步匆匆忙忙碌碌,把剛剛收到的消息一一標註在巨大的軍事地圖上。

  這一次他聽從妹夫的建議,採取引蛇入洞的策略,把韃靼人引到長城腹地圍而殲之,沒想到還是低估了蒙古人的行軍速度和神出鬼沒的突襲手段。

  再來即使有針對性的完善了聯絡方式,並提前制定了種種計劃,但是數十萬官軍還是做不到如臂指使,出現了許多錯誤。

  「不怪他非要堅持將領必須接受教育培訓,果然所謂的軍事素養非常重要。」

  經驗豐富的張輔越發理解徐灝,隨著天下日益穩定,打了一輩子仗無師自通的老一輩不在了,生長在和平時期,家世富貴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送往軍校起碼能系統性的培訓一下,省的非要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在沙場上得當鍛鍊。

  這就和讀書識字一樣,不唸書就不會懂得道理。一名合格的將領不是讀幾本兵書,從父親那裡學到一些行軍打仗的經驗就行的。

  當然軍校並不能解決一切難題,也有著各種各樣的弊端,可那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張輔認為比武舉強太多了,從這些年的經驗來看,中下層軍官的素質越好,將士們的戰力就越強。

  一位參謀大步走過來,說道:「啟稟大帥,宋老將軍的五萬精銳,已經俘獲了十萬韃靼老弱婦孺,請命該如何處置?」

  張輔輕輕說道:「我沒有糧食養活他們,都督府下達了滅胡令,讓她們消失在草原上吧。為了死去的百姓,血債血償!」

  「是!」年輕的參謀明顯激動起來,鄭重莊嚴的行了軍禮,轉身士氣高昂的大步離去。

  張輔神色唏噓,喃喃道:「損失了許多百姓,又殺戮了十萬婦孺,應該待罪回京了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24
第七百六十三章 相吸

  預感到秀蘭嫂子可能和水匪有牽連,也因張輔指揮的邊軍正和韃靼展開激戰,朱瞻基必須返回北平坐鎮。。。

  如此解縉陪著太子在禁衛的保護下,乘船由通惠河返回,沿途動員了二萬官兵護衛。

  徐灝一個人繼續住在柳家,官府的力量無疑是最可怕的,除非自己不作為,又加上了北方錦衣衛以及明裡暗裡的各方勢力,抓捕了數百人後,陸續逼問出各種消息,順藤摸瓜又抓了許多人,把口供集合彙總。

  魚王本名楊鯉,河北人,官至水師校尉。因父親和兩個兄弟都戰死于靖難期間,是以對燕軍懷著深刻仇恨。其人三十來歲,性情淡漠,貌不驚人,不喜歡在人前顯貴,常年混跡於漁民中,撐船的船幫中,沿岸的縴夫裡等等,一點都不惹人注目,是以使得他屢次得以化險為夷。

  手下主要是四個拜把兄弟,皆是官兵出身,每個人手下又有三四個人,劫持一艘貨船或糧船後,所得金銀一半分給沿河的老弱孤寡,一半分給眾兄弟,他自己幾乎分文不取。

  雖說深恨燕軍,但也從來不殺官造反,更不輕易殺傷人命,也不拉幫結夥積蓄實力坐地分贓,基本上確實屬於生性淡泊的俠盜之流,正因此得到了綠林乃至北方黑道的敬重,尊他為通州一帶的龍頭大哥。

  可他畢竟不是獨來獨往之人,做不到來無影去無蹤,從的兄弟嘴裡,得知他自小就喜歡水,從七九冬天開河的那一天,到冬季大雪再次封河,一年有十來個月在河上。整個夏天,一般就穿著一條鯊魚皮的軟靠,瓢潑大雨才披上一件蓑衣。風吹日曬一身紫棠色的健壯體格。

  平時兄弟們各有各的正經營生,作案後則這家躲上十天,那家藏上半個月,待避過了風頭再出來。

  而他自己則選擇長期住在乾爹乾娘的家裡,遠在北戴河,那乾爹是個七十歲的老人,乾娘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家境貧寒的孤寡老人。得知後,徐灝沒有下命去捉拿二老,盜亦有道。對這樣光明磊落的漢子,沒有必要這麼幹。

  當楊鯉知道自己的兄弟被抓後,徐灝有預感他肯定會來見自己一面,除非能拋下一切遠走高飛。

  不過徐灝拿不準那天被人偷窺,是針對自己還是為了秀蘭嫂子,大抵自古英雄愛美人吧。

  連續多日的戒嚴,這令秀蘭嫂子非常苦惱,雖說客人付了足夠的房錢,不必憂慮生計。但她本來打算儘可能的積攢些銀兩,想王大伯年事已高,柳二柳三又快到了成親的年紀,這都需要錢。柳大不過是軍隊中的小頭目,一年賺不了幾個錢,再說他自己還未成親呢。

  哪也去不了,打漁也只能賤賣給周圍人家。根本無需她划船,兄弟倆就夠了。

  這天百無聊賴的在家伺候著菜園,辛苦了一上午。忍不住瞪了眼優哉游哉的客人,嘟噥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天到晚什麼都不用干。」

  她對客人還是很好奇的,也不禁有些吃味,短短幾天就和村裡人打成了一片,仗義豪爽動輒請客吃酒,就連王伯和兄弟倆也越來越和他親熱,每晚都要聊到深夜。

  這不,隔壁的梅叔又過來了,她趕緊擦了擦手,走了過去招呼。

  「叔啊,柳少爺又來逼你還錢了?太欺負人了。」秀蘭嫂子發現梅叔臉上有傷口,大怒。

  「唉,別提了。」神色焦慮的梅叔在徐灝對面坐了下來。

  「老梅,先喝了這碗米酒,什麼事咱們可以商量著解決。」徐灝給他倒了碗酒。

  這表情腔調完全是一家之主的做派,鬧得秀蘭嫂子啼笑皆非之餘,又有些氣惱,合著自己成了他的媳婦怎地?

  不著痕跡的又瞪了他一眼,秀蘭嫂子到底還是站在了男人身邊,從來未有過的感覺,一時間令她不免有些恍惚。

  「嗯!」梅叔舉起碗來喝上一口,心中就像一塊無形的沉重石頭,壓著她喘不上氣來。

  徐灝又把筷子放在他面前,秀蘭嫂子見狀說道:「叔啊!你別太想不開了,養魚並不是次次都能賺到錢,實在不行,我幫你去河裡捕魚。」

  梅叔勉強咬了塊魚肉,笑了一下,他不想教鄰居看出他為了租下的小湖失敗的那種焦灼內心,可是一轉眼他就變得更加難耐了。

  一想到空洞的滿是污泥的湖底,家中的老婆和兒孫們,瞎了眼睛的寡嫂和孤苦的侄兒,馬上一種絕望的情緒包圍了他。

  這時候又來了幾個村裡的老人,秀蘭嫂子趕忙搬來小凳子,請他們坐下,又取來幾副碗筷。

  「應該不至於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呢?明明放了一千頭魚苗。」王老五摸著他那幾根稀疏的鬍鬚,又不緊不慢的道:「實在不行,就車幹了小湖,總得把租子清了。」

  「他娘的。」柳四叔狠狠的拍了下桌子,瞪眼道:「咱們這靠水吃水,哪個王八蛋成心搗亂?成天的偷魚吃,這不是成心害人嘛?有那本事不會去河裡撈,混賬王八蛋。」

  秀蘭嫂子說道:「河上的漁家斷不會如此下賤,我這些天又成天睡在船上,晚上輪著值夜,從未發現有船在夜裡靠岸過。」

  王老五也說道:「咱們也在湖邊守著村裡的小路,沒遇到過有人偷著過來,而對面是柳財主家的果園,每晚都有長工看守,都說沒看到偷魚的。」

  柳四叔怒道:「都沒看見那魚難不成被鬼吃了?我就不信了,鄰村離咱村十幾里地,村裡一共就這麼二十來戶人家,彼此知根知底的老鄰居,也沒有耍錢偷盜的不孝後生,到處都是人盯著,魚怎麼就不見了?徐公子,你是讀過書的明白人,你覺得會是怎麼一回事?」

  秀蘭嫂子和大傢伙都看向了徐灝,見他笑道:「世間事剝開表面看本質,我認為不是單純的為了偷幾條魚,而是出於別的目的。」

  「目的?」大傢伙精神一振,梅叔忙追問道:「到底為了什麼?」

  徐灝笑了笑,說道:「沒有證據不能亂說話,那叫造謠。這樣,就車幹了水吧,也或許是湖裡有成了精的大魚或其它,把小魚都吃了也說不準。」

  「也只能如此了。」梅叔和其他人都很是失望。

  秀蘭嫂子說道:「叔你別急,今年不成咱們期待來年,那租子找大傢伙湊一湊就行了。」

  「唉!」梅叔苦笑道:「問題是一家子都得張嘴吃飯,亂七八糟的花銷,來年的花費以及魚苗錢,我總不能次次張口吧?」

  柳家村人人雖說吃得飽飯,可畢竟每家並不富裕,吃了一會兒悶酒,各自離開。

  等人走了,徐灝幫著秀蘭嫂子收拾碗筷,她忽然問道:「你肯定猜到了什麼,為何不說出來呢?」

  「沒有憑據的事不能亂說。」徐灝說道。

  「那你看出了什麼?」秀蘭嫂子扭頭盯著對方。

  徐灝卻答非所問的道:「柳嫂子你最近小心些。」

  「為啥?」

  「嗯!」徐灝抬起頭來,「我來了也有些日子了,人人都說你是通惠河上的一枝花,名聲很高,人品端莊,又有一張容光瀲灩,光彩照人的俏臉,好多男人都喜歡你,可別被什麼魚王啥的匪霸王劫走,做了壓寨夫人。」

  「胡說八道。」秀蘭嫂子咯咯笑了起來,隨即嘆道:「我早已人老珠黃了,誰還會看上我呢?」

  「過于謙虛就成了虛偽,不帶這樣的。」徐灝笑問道:「難道近段日子就沒有遇到什麼怪事?」

  「你還別說。」秀蘭嫂子想起來了,「以前我在水淺難行的地帶,打漿都會很吃力,最近不知什麼緣故,好幾次船輕飄飄的就過去了,可別真的被水鬼或龍王纏上了。不行,我得去燒燒香。」

  「嫂子。」忽然徐灝語氣一變,帶著些嚴肅。

  「咋啦?」秀蘭嫂子好奇問道。

  「你相信我嘛?」徐灝問道。

  秀蘭嫂子撇了撇嘴,說道:「我知道你是貴人,也是個正人君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抱一抱你,你當我是柳二柳三好了。」徐灝話一說完,不由分說,一伸手把少婦攬在懷裡,「別動!」

  「你!放開我。」秀蘭嫂子大驚,壓低聲音發出了警告,說實話被一個俊逸非凡的男人抱在,實在是件非常愜意的事兒,嗅著對方乾乾淨淨的氣息,修長結實的懷抱,下意識的想入非非起來,如果?

  「呸!」秀蘭嫂子暗罵一聲自己不要臉,趕緊死死盯著他清澈依舊的雙眸,表示自己很生氣,其實她和黑虎還有大傢伙一樣,不知不覺中已經信任了對方。

  可是,滿臉通紅的秀蘭嫂子還是怒道:「你到底要抱多久?」

  「行了。」徐灝鬆開了手,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秀蘭嫂子怒氣瞬間爆棚,佔了便宜怎麼能這麼不當回事呢?氣死老娘了。

  感覺出女人特有的那種心態,徐灝有些好笑,不放手你要罵我是禽獸,放了手你就罵禽獸不如,女人真是最矛盾的動物。

  其實僅僅是男女之間的異性相吸,分開之後兩人都很快恢復如常。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26
第七百六十四章 這樣的勤儉

  天上正落深秋季節的小雨,河面一片煙霧。運河籠罩在這種灰色的雨霧裡,濛濛朧朧,有種江南風韻。

  通州的風景美麗悅目,河流清明透徹,沿河兩岸有綿延不絕的秀拔山峰。柳家村的小碼頭是個丁字街,沿河一帶的房屋並不是很多,多數是船上人住的,另外一條豎街,通州書院憑水倚山,接瓦連椽堆疊而上,黑瓦白色的粉牆,不拘晴雨,光景都儼然如畫。

  徐灝很喜歡在這裡散步,近幾天每天都要去梅叔的小湖走走,也時常遇到那位驕橫的柳家少爺。

  湖邊架了幾具水車,村裡人都自發過來幫忙車水,小湖逐漸乾涸,蘆葦整個顯露出來。

  夜晚,徐灝和梅叔吃了酒,帶著幾分醉意,梅叔扛起九尺多長的乾草叉,彎著腰鑽進了蘆葦從中。

  「明天就要干湖了,偷魚的人今晚一定會下手。」臨走時,梅叔牙咬切齒的說道。

  因為是夜晚,徐灝沒有隨著他過去,梅叔是這一行飯的,在淤泥裡也能如履平川。

  站在窩棚前凝視著漆黑黑的湖面,徐灝想起了自家的燕雀湖,這一次離京已經一年多了,除夕前無論如何都得趕回去。

  十月的湖風冷颼颼的,殘缺的月亮很吃力地穿過層層云圍,星星頻頻閃爍著微亮的光芒。

  白酒的力量漸漸地湧了上來,梅叔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了,種地,飯不夠吃,做船伕年紀太大了,借了柳少爺一筆錢和很高的利息來盤湖,眼看著血本無歸,心情自然十分惡劣。

  幸好梅叔保持著倔強的心態,沒有自暴自棄。搖搖擺擺,無意識的望了一望那兩三里地外沐浴在月光下的家,以及寡嫂低矮的茅屋,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向發出水聲的蘆葦叢。

  「是誰?那水聲?」梅叔判斷出蘆葦中的聲響很奇怪,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乾草叉,大聲叫了起來。

  「哪一個在水裡?」

  聲音在午夜傳出了老遠,梅叔向前走了一步,靜心等了一會兒,再次聽見了奇特的水聲,「好呀!老子叉死你們。」

  頃刻間。就像一群出巢的水鴨子似的,六七個拖著魚籃的黑影,從蘆葦叢中鑽了出來,不顧性命的爬上湖堤,向著四方奔跑。

  梅叔老眼裡迸出了火星,舉起幹草叉追了過去,用力搠翻了一個長個兒,再追上去,又把一個矮子放倒了。籃子裡滿滿的河魚,活蹦亂跳的又跳進了湖水裡。

  梅叔的小夥伴們也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總共捉住了四個偷魚賊,七手八腳的用兩根草繩子綁著俘虜。推到了窩棚前,徐灝提起了氣死風燈仔細一看,大傢伙都不覺失聲哈哈大笑起來。

  當天上的朝霞掃盡了疏散的晨星的時候,梅叔正同小夥伴們踏上了水車。在那遙遠的一條迂曲的小路上,有一個駝背的穿長袍戴眼鏡的傢伙,帶著一個長隨直奔這邊而來。

  王老伯停下了動作。乾脆坐在了車上,揉了揉細小的眼睛,用手遮著額頭向來人的方向瞅了一眼,正色教訓似的對梅叔說道:「你不要響,萬事讓徐公子出頭。」

  老人家不自覺的裝了個鬼臉,又對其他人警告道:「誰都不許笑,不然我敲破你們的狗頭。」

  四個人都用破抹布塞著嘴,倒綁在了後面的柳樹上。

  王老五一派閒散的摸著他那幾根稀稀疏疏的鬍鬚,背著手,仰著頭,似乎在一心一意地欣賞那彩霞的天際。

  柳四叔臉上掛著鄙視的笑意,彈了彈身上的灰塵,灌了一口老酒,哈出一口白霧。

  徐灝則笑著走前幾步,微微拱手,駝背的穿長袍戴眼鏡的傢伙來了。

  「早啊!柳少爺。」

  「哦,早,徐公子!」

  相對徐灝的氣定神閒,柳少爺不自然的笑了一笑,難堪的沉重的情緒脅迫著他那顆跳動的心,勉強顫動著嘴唇問道:「徐公子,看沒看到我家的長工和我的侄子?」

  徐灝搖頭道:「沒看見,大清早的,你侄少爺恐怕還躺在被窩裡吧。」接著又拋過去意味深長帶著諷刺的微笑,不緊不慢的道:「長工,一定去放牛打草嘍。」

  「沒有,昨夜都沒有回家。」

  「打牌去了。」

  「不,他們似乎提著魚簍子走的。」事實面前,柳少爺也不好抵賴,漸漸有些尷尬和為難了。

  徐灝點頭道:「這麼冷的天氣,侄少爺還要摸魚嗎?唉,到底是有錢人家,這樣的勤儉,難怪我們該窮。」

  柳少爺的臉慢慢紅了起來,紅到了耳朵根,紅到了脖子上,冒出了熱氣。

  「熱嗎?柳少爺,十月小陽春呀!」徐灝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

  柳少爺沒有那麼深的城府,又當著這麼多人,很快面孔由紅而紫,由紫而白,終於被激怒了,叫囂道:「狗東西,誰他媽的聽你放屁?不要再裝聾作啞了,你們若不把我的人交出來,休怪我不客氣。」

  徐灝眼眸眯了一眯,也沒有動氣,而是失笑道:「柳少爺你老人家怎麼了?尋我們這些窮光蛋開心?大清早的發脾氣,什麼人呀?我聽不大懂。」

  「好!你們不交出來是吧?我與你們這些狗東西走著瞧。」柳少爺氣沖沖的準備抽身就走。

  不想梅叔已經按捺不住,像一把開了弓的箭猛地彈了起來,怒道:「柳蜈蚣,我的孫子,我告訴你,你只管叫人來,老子不怕你。你家的賊都是老子抓起來的,來啊!你媽媽的,你越發財就越做賊,我草你祖宗!」

  「哈哈!」柳四叔叉著腰哈哈大笑。

  「哈哈!」王老五摸著幾根稀疏的鬍子大笑。

  「為富不仁的臭蜈蚣,我們不怕你!哈哈!」柳二柳三也大笑。

  「你,你們等著。」柳少爺大怒離去。

  只有王老伯低下了頭,一聲不響皺著眉額,一字一板打斷了大家的笑聲,「你們這麼衝動做什麼?讓徐公子奚落他一頓,出口氣就行了。人還能不還給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了那蜈蚣精。唉!你們呀。」

  「王老哥,你還不明白嗎?」梅叔怒氣不消的指著湖水,「小湖的魚已經有數了,罵他,他也要成心害我,不罵他,也是害我。」

  王老伯擔心的看了眼躍躍欲試的柳二柳三,問道:「那麼,依你的打算呢?」

  「打算?」梅叔恨道:「我一個人去和他拼了。」

  「不行。」王老伯一個勁的搖著頭,對水車上的人們說道:「停一會兒再車吧!來。我們到棚子裡商量一下。」

  與此同時,魚王楊鯉的四兄弟見大哥時常潛入水中,偶爾從青萍荷花中露露頭,偷看秀蘭嫂子一眼,隨即沉下水去,仗著在水中不亞於魚兒的靈巧,入水出水只有幾縷淡淡的漣漪,所以秀蘭嫂子一直沒有察覺。

  兄弟們對此很不以為然,通州一帶的龍頭大哥。至於天天跟著個娘們屁股後面瞎轉悠?傳揚出去那成什麼樣子?

  也是徐灝下了命令,官府停止了戒嚴,很多人都被放了出來,緊張的風聲隨之大大緩解。

  老二混江龍勸道:「大哥。何必單相思呢?把那娘們生擒活捉了,你跟她在葦塘裡直接入洞房。」

  楊鯉搖頭道:「人家是有夫之婦。」說完逕自走了。

  誰不知道秀蘭嫂子的底細?老四草魚是通惠河上的縴夫出身,格外瞭解對方的底細,「她就是個活寡。和他男人韓二傻子水火不投緣,早就藕斷絲不連了。」

  混江龍說道:「那就別墨跡了,把人給接來拜天地。」

  草魚笑道:「大哥既然很喜歡她。保不準就成了咱們的大嫂,所以得先禮後兵,我先放出一隻巧嘴八哥兒,探探秀蘭嫂子的口風。」

  湖邊上,徐灝聽著裡面的議論聲,其實無論怎麼商議,也改變不了強弱懸殊的格局,常言道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捉住了柳少爺的痛腳不假,可即使告到了縣裡,偷些魚又不是什麼大罪,無非令柳財主家名聲受損而已,可經此一事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再說這年頭誰樂意驚動官府?

  打架也不是解決之道,萬一傷了人命天都塌了。村裡只有可憐的二十來戶人,把全村人都召集起來才幾個?公憤沒有什麼威脅。

  當然這件事硬扛下去,最後道歉賠錢了事的一定是柳少爺,可如此一來又徹底結下了梁子,蜈蚣精心胸狹窄,呲牙必報,將來指不定怎麼坑害大家。

  說到底都是些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即使年紀大也想不出一勞永逸的善策,議論來議論去,貌似最好的法子就得先把人給放了,緩和下氣氛,讓柳少爺承諾不再為難梅叔也就行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徐灝作為外人不好多說話,亮出身份未免以大欺小,再說為了幾條魚,能把柳少爺怎麼樣?走官府他絕對不會承認是幕後指使,無非幾個長工扛下來就完了,最多幾板子。

  這人使壞必然有他的理由,柳少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折騰梅叔,把梅叔折騰的傾家蕩產又能如何?以村裡人的善良,肯能不會讓一家子活活餓死,大不了換個地方經營池塘。

  徐灝的目光停留在了過來送飯的小孫女身上,亭亭玉立今年十二歲了,生得非常討喜可人,根據棚子裡的對話,看來柳少爺的用意不外乎迫使梅叔拿孫女抵債。

  讓柳少爺今後不能人道還是人間蒸發呢?徐灝也打起了壞心眼,咱明的不成可以來暗的。

  對了!魚王楊鯉?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28
第七百六十五章 考古學

  通州書院,秀蘭嫂子從家裡捧著一碗魚湯過來,熟門熟路的找到小學生的教室,見他正在聚精會神的伏案寫作,用的不是毛筆,竟是一種很古怪的硬筆,時常蘸一下墨汁,在白紙上發出唰唰的悅耳聲音。

  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讀書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尊敬,秀蘭嫂子也不例外。

  見他停下了動作,秀蘭嫂子小心翼翼的把湯碗放在桌案上,生怕濺出湯汁來,好奇的問道:「先生,你在寫什麼?」

  不自覺的用了先生的尊稱,徐灝亦覺得很新鮮,說道:「我在寫一篇關於穿衣打扮演變的論文,偶爾想起來就提筆寫了。」

  秀蘭嫂子邊取出湯匙邊問道:「這有什麼好寫的?誰不是穿衣,哪個女人不會打扮呢?」

  「呵呵!」徐灝笑了,先嘗了口魚湯,味道非常鮮美,解釋道:「這裡面大有學問,如今還沒有考古學,我是想拋磚引玉,引起一些學生的愛好,投入到這專業上來。」

  他確實是出於一時有感而發,想專業的考古學是從近代西方世界傳過來的,可是歐洲殖民者會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藐視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文明,往往破壞掠奪大於研究。

  而且經過明清兩朝的動亂,近代中國考古學起步已經相對太晚,有太多珍貴的東西失傳,如果能從明初開始發起考古學、動物學、植物學等學科,即使不提倡挖先人的墳墓,毫無疑問也會給後人留下一筆的寶貴財富,其價值無法衡量。

  徐灝不是個學者,不太理解考古學的分類,他是作為引導者,自然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說起,即使他的見識不高。但憑藉超越時代的博聞,應該能引發一場廣泛討論。

  既然秀蘭嫂子願意聽,徐灝就說道:「古代人穿衣服,因隔著前朝一百年的浩劫,書籍裡雖留下了許多記載,但因時日太久,所知不多,也沒有人專門對此研究過,現在的人大多根本不瞭解,所以如果能成立考古學。研究一些出土的古文物和古籍,經過系統專業的參考比較,我們後人才能對前人的方方面面有新的認識。」

  見秀蘭嫂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徐灝整理了下思路,繼續說道:「如今歷史專業已經有了較為清晰的輪廓,最早期的夏朝以前且不去說,由商到西周、春秋。戰國,前後約一千年左右,我大致可以解釋一下當時的衣著。」

  忽然門外傳來冷冷的聲音:「真是好大的口氣。你是什麼身份,就敢在書院大言不慚?」

  徐灝想都沒想的道:「當今詹事府左春坊大學士,可有資格?」

  「啊!」

  外頭的幾個儒生大吃一驚,詹事府大學士可是正五品的文官。而且僅僅一個官位,相當於太子的高級秘書官,學問那還用說?

  不管真假,幾個學院的先生急忙進來拜見。徐灝邊回禮邊說道:「諸位大才來得巧,那就一併聽聽在下的粗陋見解,有不當的地方還請不吝賜教。」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學生洗耳恭聽了。」

  從一個人的談吐就能分辨出其有無真才實學。既然這位大學士要當眾說教,他們自是求之不得,當下各自找了位子坐好,神色鄭重。秀蘭嫂子則有些不習慣的低著頭,想了想走到徐灝身後,充當起了一名小丫鬟。

  徐灝演講過多次,一點都不打怵,乾脆伸手把外面幾十個圍觀的學生叫了進來。

  秀蘭嫂子就見他神色從容的面對著一群師生,自己先緊張的微微顫抖起來,生怕他說完被人嘲笑,又認為不會如此,心情稍微有些複雜。

  這邊徐灝重新開明宗義的說道:「我要說的考古學,其實就是指北宋以來的金石學,別的暫且不論,我們漢人講究敬天法祖,是以想辦法瞭解先人的一切是很有必要的。

  今日就先簡單的說一說服飾的演變,從漢代石刻的大禹像以及宮裡珍藏的名王名臣像,儘管還沒有大量的實物作為佐證,但也可以稍微推敲出商朝人,不管從王公貴族還是平民奴隸,衣長齊膝是通例,當時的人已經穿起了褲子。」

  說完發現滿屋子的人都一臉茫然,徐灝笑了笑又說道:「那我再說得詳細一些,商代人衣服材料主要是皮革、絲、麻,由於紡織術的出現,絲、麻已經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王公貴族平時身穿彩色的絲綢衣服,上面有種種織繡花紋,用寬寬的花帶子束腰。

  平民和奴隸則穿本色布衣或粗毛布衣,很簡陋也很單調。那時貴族男子頭上已經常戴帽子了,大概是平頂筒子式,是用絲綢作成,一直流行到春秋戰國而不變。」

  說到這裡,學生們依舊很茫然,而幾位先生則明顯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畢竟禮儀源自周禮,孔聖人就是春秋戰國生人。

  秀蘭嫂子一臉的欽佩,心說別看他年紀不大,但懂得的學問真多,連那麼久遠的東西都能如數家珍,真了不起。

  徐灝忽然走到秀蘭嫂子身邊,抬手指著她的頭部說道:「服侍最精彩還是在女人的穿戴上,女為悅己者容嘛!商代的女子喜歡把長發攏成髻,橫貫一支骨頭簪子,與時下男子類似。也有用骨頭或玉作成雙笄,頂端雕刻一兩寸大小的鳥形兩兩相對,斜插頭頂兩側,下垂捲髮齊肩,脖子上掛一串雜色閃光的玉石作為飾物。

  歷史上著名的美人妲己大致就是這麼一副打扮,那時已經講究女子成年才加笄,所以稱為「及笄」,表示可以成婚了。」

  秀蘭嫂子紅著臉閃到一邊,心說他什麼都好,就是太冒失太唐突了,人家君子什麼非禮勿視,他卻總是肆無忌憚,難道覺得我好欺負嘛?

  有上了年紀的先生點頭道:「不錯,及笄的典故就是如此。大人能否說一下周公禮制麼?」

  徐灝說道:「那我還是從穿戴說起吧,隨著從商朝歷經千年到了春秋戰國。新的等級制度確立,各階層等級異常分明,大約是從西周開始,比時下要嚴格多了。各諸侯國的國君除了擁有大量奴隸,開始向所有平民徵稅,成丁人口每年必須貢布四丈和一定的糧食,如果布織得不合規格,是不許出賣也不能納稅的。

  君主和大臣每逢祭天禮地和婚喪大事,日益寬大的袍服非常莊嚴且必須有不同的顏色。比方天子出行得按照時令定方向,穿什麼樣顏色的袍服。備什麼顏色的車馬,一切都有嚴格的規矩。

  就連皮毛衣服也得按等級穿,不能踰越禮制,獵戶獵得的狐狸、水獺、貂鼠等珍貴皮毛,必須上交官府,私下不許隨便使用或賣出去,可以說衣服在春秋戰國就相當於禮法貴賤。

  從這裡就能看出,時至今日我朝在等級階層方面已然很寬鬆了,平民可以通過科舉等努力成為官吏、富豪。這說明時代在進步。那時候按照周代禮制,七十歲以上的平民百姓,才可以穿絲綢和吃肉,也說明當時生產力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不等幾個一心嚮往周禮的先生辯駁。徐灝先說道:「那時沒有紙張,沒有儒家,連孔聖自己也飢一頓飽一頓的,周天子蒙塵。諸侯不尊王室,所以什麼也別說了,復古是不合時宜的。儒家崇尚三皇五帝時期,可時候老百姓還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

  有學生笑嘻嘻的問道:「請問先生,那時候女人又穿著什麼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徐灝又笑道:「縱觀歷朝歷代,對服飾最講究的時代正是春秋戰國。當時不僅君主本人常常一身華服,即大臣客卿也是穿朱履,腰佩金玉,出入高車駟馬,那時儒家說玉有七種品德,正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所以貴族不論男女,身上必會佩戴幾件玉器。

  此外劍是新出現的兵器,貴族士子為了表示勇武,兼且周遊各國以自衛,又必佩帶一柄鑲金嵌玉的玉具劍。還有出現了冠,更是引人注目的東西,精細的用薄如蟬翼的輕紗,或華貴的金玉,甚至有的高高如同一個燈台。

  楚國大夫屈原的詩賦中有過描述,當時楚國的鞋子多用小鹿皮、絲綢或細草編成,底子有硬有軟,貴族會鑲嵌珠玉在上面。

  到了冬天,最名貴最流行的是白狐裘,又輕又暖,價值千金。女人會用白狐皮鑲在袖口衣襟作出鋒,顯得十分美觀。

  當時的社會風氣常常隨著諸侯的喜好而喜好,如齊桓公好衣紫,國人就崇尚全身紫色的衣服;如楚王愛細腰,許多宮女因此節食束腰而餓死,其他諸侯國紛紛傚法,女人以楊柳細腰為美,如今不也以瘦為美麼!」

  說到這裡,一群男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都往秀蘭嫂子的小腰瞅去,鬧得她急忙紅著臉逃之夭夭,心中大罵徐灝無恥。

  徐灝笑道:「至於女人的服飾,嗯!那時候女人頭上裝扮花樣更多變化。楚國流行梳辮子,多在中部作兩個環,再把余發下垂。

  髻子也有好多種,有梳成喜鵲尾式,有作元寶式的。女人也喜歡戴帽子,和橢圓杯子差不多的樣子,有的又垂髮在耳旁,捲成如蠍子尾式;女孩子多梳雙小辮,穿齊膝短衣,下緣作成襉褶。而成年婦女已多戴金銀戒指,並在臉頰旁點一簇三角形胭脂。

  根據古籍記載,原都是周代宮廷的一種制度,金銀環表示有無懷孕,胭脂記載月經日期,可一望而知,大致到了戰國已成了一般的裝飾,至於本來作用就慢慢消失了。

  衣服的材料越來越精細,名目也因之繁多,河南襄邑出的花錦、山東齊魯出的冰紈、文繡、綺、縞等風行天下,有很好的市場;和普通絹帛比價,已超過二十多倍。南方吳越出的細麻布,北方燕國生產的氈裘毛布,西域胡族作的細毛花十分精美,價值極高。楚國可能出現了印花絲綢,但最講究的衣被材料,仍還是華美刺繡和織錦為上品。」

  隨著徐灝侃侃而談,學生們只不過欽佩這位遠道而來的先生學問高深,而幾位先生早已是一臉的震撼了,管中窺豹,徐灝信手拈來就能對兩千年前的東西如數家珍,而且以非常簡單的白話解釋出來,絕對堪稱是罕見的博學多才。

  徐灝自己則暗叫僥倖,如果不是自家女人幫忙,陸續又從許多珍貴出土文物中得到了證據,加上整理洪熙大典時,有足夠的人手摘錄下古籍中的相關記載,打死他也不可能記得這麼清楚,怎麼可能呢?

  但不管怎麼說,徐灝很多時候的一時心血來潮,因他的身份地位很輕易就會勞動了許多人力物力,不管有什麼作用,但凡只要把這些經過和結果一一記載下來,那對於後世來說,就儼然是不可多得的珍貴遺產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30
第七百六十六章 涼水河

  草魚有個相好的女人外號八哥,天生兩張薄嘴皮子,一條長舌頭,最能花言巧語,是通州很有名的媒婆。。。

  帶著兩匹綢緞和四色點心,兩隻銀鐲子兩隻銀戒指,八哥乘船來到了柳家村。

  徐灝就見二十來歲打扮花枝招展的婦人一進門,剛一開口沒等說完呢,秀蘭嫂子忽然暴怒,上前一把扯住八哥的頭髮,拖死狗一樣的扔出了門外。

  點心和禮物也被扔了出去,啪的一下狠狠關上了門。徐灝不禁暗暗慶幸,萬幸秀蘭沒有對自己動手,太兇猛了。

  「至於如此待客嘛?」徐灝問道。

  「哼!那是附近最不要臉的女人,竟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苟且。」秀蘭嫂子一臉怒氣,似乎認為這是對她的莫大侮辱,「我也不想尋什麼男人,沒工夫搭理她,這種人就得不客氣的攆出去,不然沒完沒了。怎麼,你不服氣?」

  「服氣服氣,我又沒說什麼。」徐灝忙躲開不懷好意的目光,聳聳肩,逕自去寫論文了。

  不想一時疏忽,沒有派人調查八哥的底細。草魚見自己的女人抱頭鼠竄而歸,那娘們家裡又住了一個男人,是以激怒了草魚,也惹惱了其他兄弟,趁著楊鯉不在的時候,私自準備動手綁票。

  清晨,秀蘭嫂子和王大伯他們分開在運河上打魚,大霧沉沉,相互之間也看不清楚,漁民們不想驚走游魚,誰也不說話,默默的下網。

  突然,從附近的蘆葦蕩裡,四艘快船激射而出,轉眼間就包圍了秀蘭嫂子的漁船。

  王大伯和柳二柳三被濃霧籠罩,只聽到一聲呼喊,「救人啊!」就再沒了動靜。等他們急忙收網趕過去,只剩下秀蘭嫂子的小船在河上打著陀螺轉兒,人消失不見了。

  柳家岸邊,沐云低聲道:「已經跟過去人了,是否就地抓捕?」

  徐灝沉吟道:「不用,那楊鯉是條漢子,應該不會隨便傷害人命。如果要下毒手,馬上格殺勿論,一定不要讓秀蘭嫂受傷。」

  「是!」沐云轉身坐船去了。

  這時柳四叔怒氣衝衝的走過來,說道:「徐公子你給評評理。咱們都把人給放了,那毒蜈蚣竟把小湖來年的租子提高了三倍,這不是成心讓梅家吃不上飯嗎?」

  徐灝說道:「四叔你先別急,我在城裡有幾個朋友,我馬上請他們來說說情,柳少爺不會不賣個面子。」

  「那好!」柳四叔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應該的。昨兒我得了幾瓶好酒,不如請梅叔過來一醉方休。」

  「那就叨擾了。」

  葦塘深處,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搭起了幾座高架的窩棚,這是楊鯉等人多年經營的營寨。

  秀蘭嫂子被捆綁了手腳,蒙上了眼罩,堵住了嘴。直接鎖在了楊鯉的窩棚裡。

  眼罩被摘下來,驚怒交加的秀蘭嫂子環視周圍,見棚頂糊了青油布,中間蚊帳裡一張矮木床。上面鋪著一張新蓆子,到處鋪設能防潮的狗皮和蒲草,窩棚雖然很簡陋。卻也整理的頗為舒適。

  黃昏時候,火燒云映紅了天,楊鯉打外面回來,就見他的窩棚門口,掛起了一盞貼著大紅喜字的燈籠,門簾換成了錦緞,一派喜氣洋洋。

  混江龍等兄弟們笑嘻嘻的齊聲說道:「給大哥道喜。」

  楊鯉問道:「你們裝什麼鬼?怎麼回事?」

  「嘿嘿!大哥,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燭夜。」草魚嬉皮笑臉的,「可別在床上窩囊了,起碼得折騰新娘子一晚上,叫嫂子見識見識咱爺們的能耐。」

  混江龍笑著解釋道:「先喝喜酒,大哥,兄弟們給你張羅了個媳婦。就在裡面。」

  楊鯉頓時料到了幾分,趕忙幾步走進窩棚,順手扯掉了門簾,很是愧疚的取下秀蘭嫂子嘴上的毛巾。

  秀蘭嫂子迎面啐了他一口,罵道:「惡賊,你殺了我吧,我死也不會從了你。」

  「大姐你別生氣,我的兄弟有所冒犯,我給你賠禮。」楊鯉面帶苦笑,給她解開了繩子,「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們,可我楊鯉向來說話算話,今晚天色不早了,明天就送你回家。」

  「別假惺惺的假充好人,你們把我綁了來,能放我活著回去?」萬念俱灰的秀蘭嫂子知道躲不過淪為水匪們的發洩工具,爬起來直奔著橫樑上掛著的一口刀,想要自刎。

  楊鯉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急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現在就送你回去,我楊某豈是傷天害理之人?」

  深更半夜的,秀蘭嫂子被送了回來,徐灝等人忙把她扶進臥室,當晚一起在房外守著。

  即使秀蘭嫂子膽大心細,經此一事也受到了大大的驚嚇,一回來就病倒了。徐灝掏錢讓柳二柳三去請大夫來。

  忙碌了一宿,黎明時分,一夜失眠的秀蘭嫂子臉色憔悴,眼圈發黑,卻掙紮著要起來打漁。

  已經得知原委的王大伯反覆念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道:「你好生休養幾天,從今後只在東關外的運河二三里之內打魚,不能在放船到下游去了,我感覺那魚王是打算欲擒故縱,也或是最近打算作案,是以才把你給放了回來,說不準哪天又找上了門,咱們得想個法子,實在不行就搬到城裡。」

  「是福是禍躲不過,我倒覺得他不是說話反悔的人。」秀蘭嫂子掀開了被子。

  「那都是刀頭舔血的匪人,他們的話能信?」王老伯直搖頭。

  秀蘭嫂子走過去洗臉,冷笑道:「大不了一死而已,越是怕他們,他們就越會得寸進尺。不過王伯,魚王這一幫人還算有良心,沒聽說過作踐百姓。」

  「那倒是。」王伯嘆息著站了起來,「但凡他們成天做惡事,這一次也就不會躲過一劫了。」

  徐灝見他們非要出去打魚,便要跟著同去,如此從八里橋以西的通惠河支流拐出去。在通州密如蛛網的水道裡七拐八繞,進入了涼水河。

  然而,秀蘭嫂子今天有些反常,沒有停船撒網,而是順流之下。

  王大伯驚呼道:「秀蘭啊!你這是要去哪?」

  「到涼水河口。」秀蘭嫂子強作鎮定,神色中仍然流露出了一絲忐忑不安。

  王大伯大吃一驚,說道:「你這是打算到老虎嘴裡掏食,那裡的蘆葦蕩,是水匪的老窩,萬一遇到了怎麼辦?」

  秀蘭嫂子說道:「沒事。那老窩常年沒人敢去,魚肥蝦多,稠得像粥,咱們撒幾網就能滿船而歸,就算碰到了又怎麼樣?昨晚我就是從這裡回去的。」

  王大伯打著哆嗦說道:「只怕他賊心不死,再把你抓去就捨不得放了,再說船上還有徐公子,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對得起人家。」

  徐灝笑道:「王伯你別怕。他們不是號稱行俠仗義嘛?咱們來打魚而已,憑什麼不讓漁民過來?」

  「哎呀,書生之見。」王老伯氣得鬍子翹起,「說到底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強人。誰能和他們講道理?」

  「沒事!」徐灝神色傲然,「書生能頂百萬兵,遇不到也就罷了,遇到了我非得罵得他們跪地求饒不可。」

  「你!」王老伯無語了。暗道簡直就是個棒槌。

  秀蘭嫂子似乎從傻瓜一樣的徐灝身上得到了勇氣,其實她早就想來涼水河口了,如今既然已經和魚王照了面。也沒什麼可怕的,躲又能躲到哪裡去?

  一個時辰後,兩隻漁船到達了河口,已經日上三竿了。兩條河水交流,浪花飛濺。

  徐灝觀察著周圍,河口像一張扇面,沙洲淺灘上蘆葦叢生,一眼望不到邊,好似鬱鬱蓊蓊的森林,怪不得官府抓不到人,又想起了後世的洪湖游擊隊。

  嘩嘩的流水聲非常響亮,今日天氣晴朗,蔚藍的天空只有幾抹淡白的云煙,河面上灑滿金色的陽光,幾隻五顏六色的水鳥翻飛剪水。

  撒網捕撈的時候,提心吊膽的秀蘭嫂子看了眼神色輕鬆的徐灝,心說真是一個怪人,這麼危險的地方,他竟似來遊玩一樣,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也不怕我勾結強人,把他給綁了去。

  她哪裡知道,此刻就在昨日的窩棚裡,楊鯉和兄弟們被槍指著頭,並肩跪在地上。

  徐灝懶得去玩大義說教那一套,即使佩服楊鯉的為人,但他依然是匪,要麼投降官府,要麼去死,沒有別的選擇餘地!不可能網開一面讓他們繼續逍遙自在,以打劫為生。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小說在極力歐歌江湖豪傑,可是一個穩定的社會能容得下那些罪犯?就拿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來說,徐灝如果遇上,絕對會見一個殺一個,拋開替天行道的大義,那就是一群無惡不作的混蛋。

  揭竿而起沒什麼,活不下去就得造反,可是造反就該有個造反的樣子,像朱元璋劉邦那樣認認真真的打江山,首先得爭取民心,得招賢納士,不管怎麼說是做大事的架勢。

  而不是大多數的流民起義,殺百姓比官兵還狠辣,所到之處雞犬不留。梁山好漢濫殺無辜的例子比比皆是,指望這些東西坐江山?簡直就是最大的笑話。

  絕大多數穿越者其實和那些流民首領一模一樣,最終的目的,不還是為了當皇帝?換湯不換藥,即使靠著飛機大砲征服了世界,其本質仍然是腐朽落後的封建帝制,這也和大多數成神成聖的穿越者一樣,最終不過是為了憑藉個人武力橫行天下。

  什麼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老天若不服,我就滅了老天!然後呢?還不是得過日子,就怕長生不老連個朋友都沒有,寂寞死你,成了神也還是一屌絲。

  切!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5 00:38
第七百六十七章 老漢奸

  通州城外二十里的三岔路口有一個村鎮,一座四四方方的小縣城,四面是生滿綠苔的青磚城牆,城牆四面是清澄碧透的護城河。。。

  東南西北有四座城門,每座城門外有一座數百年歷史的石拱橋,名為漢家城。城內,一半城市風格的民居店舖,一半鄉下農村的田園風光,非常的獨特。

  相傳五代十國的兒皇帝石敬瑭將燕云十六州跪地割讓給遼王耶律洪光,城內當時還只是一個千八百人口的小城寨,聞訊後憤而集體改姓為漢,男女老少死守不降。

  被遼軍圍困期間,拆毀了一半房屋用來開墾農田,四面八方的漢人百姓紛紛趕來投奔,足足堅守了三年之久,最終傷亡大半。

  不幸又遇到了大旱,田地裡顆粒無收,城池才被攻破,所有漢人寧死不降。

  大明立國後,朱元璋曾下旨修繕這座古城,朱棣也曾撥款修繕過,是以整個靖難之役期間,朝廷和燕王都不敢侵擾這裡,整個城池依然保持完整,宛如世外桃源。

  徐灝沒有關於漢家城的任何記憶,大抵在明末清初之後,這座代表了漢人氣節的古城,最終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逛廟會的百姓如流水一般,城外的空地上傳出一陣陣緊鑼密鼓的喧響。

  溜躂來看大姑娘小媳婦的柳少爺,手裡拎著一柄摺扇,穿了一身簇新的文士長衫,可惜因駝背顯得很滑稽,也因駝背基本斷了科舉之路。

  他好奇的看了眼遠方,只見人山人海,將空地圍了個水洩不通,問道:「兄台,什麼事這麼熱鬧?」

  「是個跑江湖賣藝的班子來了。」行人回答,奔走不停的加快了腳步。

  「咱們也去湊湊熱鬧。」柳少爺唰的一下打開了摺扇。邊走邊搖,十月底的深秋,非常的不合時宜。

  走到近前,奈何擠不進去,個頭又不夠高,就叫下人趴在地上,他踩在背上,扶著另一個下人,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看去。

  與此同時,鑼鼓聲戛然而止。熱熱鬧鬧的喧嘩聲也隨著一下子靜了下來。啪!一聲清脆的鞭子響,從被蘆葦席遮住的棚圈裡,衝出一匹不戴籠頭,不備馬鞍的雄峻白馬,嗷嗷嘶鳴暴跳騰躍,嚇得百姓驚叫著連連後退。

  「好傢伙。」柳少爺也嚇了一跳,好在有下人使勁推擋人流,沒有被推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個英俊青年從人群中一躍而起。使出了個春燕三剪水,正好跳上了馬背上,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立刻博得觀眾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青年在喝彩聲中,頭下腳上,倒豎了起來,任憑白馬繞著圈子奔跑。接著又施展出令人眼花繚亂的騎術。

  周圍的觀眾們正看的瞠目結舌,冷不防一匹棗紅馬又躥了出來,騎在馬上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身穿桃紅色的上衣。蔥心綠的燈籠褲,梳著一條烏溜溜的粗大辮子,辮角斜插一大朵茉莉花,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青鋒寶劍。

  姑娘二話不說,策馬上前揮劍照著青年砍了過去,觀眾們紛紛失聲驚呼,只見青年一個蹬裡藏身,躲過致命的一擊,他從背後抽出馬刀,當下兩匹馬盤旋廝殺起來。

  如花似玉的姑娘英姿颯爽,英俊青年上下一身白,很有點錦衣馬超的風采,觀眾們看的如痴如醉。

  幾個下人都看呆了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刀光劍影,連喝彩聲都顧不得喊了,誰都沒留意柳少爺突然不見了。

  柳老爺出身於落敗的書香名門,本來是通州城人,少年時遷居到了柳家村,這裡有祖上傳下來的幾十畝地。

  他自幼厭惡四書五經,喜好詩詞歌賦,成年後甘願背負忤逆之罪,拚命巴結一個元朝千戶,做了其門下的武官,二十五歲那年去了蒙古草原駐守,還娶了個蒙古妻子。

  雖然做了蒙古軍人,柳老爺卻又崇尚名士風流,玩弓射箭一律不會,也懶於兵書戰策,只愛舞文弄墨。後來通過賄賂逢迎、溜鬚拍馬當上了千戶將軍,又整整當了十年某地的鎮守使,軍威不振,只以詩酒聞名。

  元末時期,元朝大軍屢屢失利,朝廷卻普遍認為柳老爺徒有其表,不堪重用,所以從來沒把他派到前線去打仗。

  但也因此劉老爺四十歲以後官運每況愈下,中年得子,蒙古妻子因難產而死,給他留下了一個畸形兒子,大抵是對其背棄祖宗的報應。

  妻子死了後,他一面四處尋花問柳,一面矢志不娶,行為更加的乖張。

  眼見大元不行了,柳老爺搖身一變要率軍起義,打算接應殺過來的紅巾軍,哪知他素來在軍中沒有威望,壓根沒人聽他的。

  為了保命,柳老爺只好灰溜溜的棄官而逃,所幸收刮來的民脂民膏都送回了老家,半路上又遇到了徐達率領的大軍。

  從此柳老爺因前朝劣跡,徹底絕跡仕途,偏偏他又自命不凡,隱居在老家時深恨自己懷才不遇,而懷才不遇必然憤世嫉俗,憤世嫉俗了便會產生不滿情緒,秘密結交形形色色的各路對大明不滿的人。

  洪武六年,他被遁入草原的蒙元朝廷委派擔任兵部尚書的空銜,命他招兵買馬抗明,起初還積極的籌備,奈何大明日益坐穩了江山,元朝則被打得奄奄一息,再也沒人跑來給他送銀兩了,不久憤而不干。

  他見獨子雖說駝背可非常的精明,精打計算坑蒙村裡人,把個家業打理的風生水起,很滿意,也擔心被官府捉拿,索性離群索居,常年隱居在十里地之外這個夾著竹籬的花園小院裡。

  七十歲的老人,也沒心思豢養美女了,連個小妾都沒有,身邊只有幾個下人,也因為二十多年的隱居生活,像楊鯉等綠林好漢都不知他的底細,沒人惦記。

  青堂瓦舍,房前屋後花樹蔥蘢。院中央有一架濃蔭覆蓋的藤蘿。柳老爺每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無精打采地到田野河邊散散步,吃過中飯,又躺下呼呼大睡。

  一覺醒來近黃昏,遂衣冠不整的到河邊垂釣,混到了晚上,獨自在院子裡踏著月光,繞著樹木和籬笆踱步冥思。

  雖然月光如水,晚風習習,河上吹來清涼的水汽。已到暮年的柳老爺卻只感到胸膛燥熱,又煩悶又空虛又無聊,他近年來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能下注追隨燕王,生生耽誤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而大元似乎也沒了指望,柳老爺更加的鬱悶加惆悵了。

  徐灝步行來到了這個藏廬居,門口,有一顆百年垂柳,三步之外便是河岸的陡坡。柳蔭下。一張石桌,幾隻石墩,有一位二十歲的姑娘正在讀書。

  她上身穿著青綢小襖,下身一條湘繡百褶裙。腳下一雙繡鞋,頭戴一頂白狐皮的圓帽,兩條白狐尾垂下來。一張鴨蛋臉兒,春水汪汪的大眼睛。櫻紅的嘴唇浮漾著一抹淺笑。

  徐灝默默觀察著對方,女子全神貫注,完全沉浸在書中的世界裡。

  如果不是從柳少爺的嘴裡逼問出來。誰又能知道眼前宛若江南女子的漂亮姑娘還有個蒙古名字,叫塔娜呢?蒙古語的意思是龍珠,竟然是忽必烈的血脈。

  當年在蒙古草原上,風度翩翩的柳老爺有幸娶了元朝皇族眾多公主中的一個,一躍成了所謂的金刀駙馬。

  徐灝走上前去,輕輕喚道:「柳姑娘。」

  女子驚訝地抬起頭,望著陌生的俊逸青年,目光迷惘的問道:「你,你是?」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鬢毛衰。可惜不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但我也是客從遠方來。」徐灝含笑說道。

  「哦。」柳姑娘一聲驚呼,這才想起了男女有別,磕磕巴巴的道:「我,我要進去了。」

  徐灝問道:「讀的是什麼書?」

  柳姑娘臉色紅了,低頭說道:「我正讀一本禁書,西廂記。」

  「算不上禁書。」徐灝又信口說道:「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贈送給姑娘。」

  作為脂粉堆裡混出來的,閨閣聖書西廂記那是太熟悉了,裡面的經典詞句真可謂倒背如流。

  二十歲還未嫁人的柳姑娘臉色更紅了,徐灝此舉明顯太過唐突,已經有私會求偶的意味。

  「公子還請放尊重些。」即使心裡很開心,柳姑娘表面上也不得不冷了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說晚生僅僅是有感而發罷了,沒有任何其他意思,恕罪恕罪。」徐灝輕聲說道。

  他壓根不管這些,因為即使不想為難對方,可也別指望會以禮相待,念幾句詞算啥?沒有挑逗到手然後始亂終棄,已經是很給成吉思汗和忽必烈面子了。

  「你,你所為何來?」柳姑娘不知所措的問道,想一位深居多年的年輕女孩,面對一位似乎從天而降的高富帥,大抵心情不定會有多麼的複雜,想走又想留,萬分糾結。

  徐灝笑道:「聽聞這裡隱居了位前輩,所以晚生專程冒昧來訪。」

  柳姑娘鎮定了下心情,又問道:「奴家見過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姓名暫且不說,不過我乃詹事府左春坊大學士。」徐灝再一次祭起了在士林中無往不利的官職,有個隨侍朱瞻基身邊的大學士忽然淚流滿面。

  「啊!奴家見過大人。」柳姑娘和秀蘭嫂子一樣,馬上一臉的敬仰,眼眸也愈發的春水汪汪了。

  正在這時,只聽院子裡一聲響亮的咳嗽,有人學起了茅廬裡的諸葛孔明。

  「大夢誰先覺,生平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祖父起床了。」柳姑娘吃吃笑道:「他每天都要念諸葛亮未出茅廬之前的這四句詩。」

  三國演義是羅貫中在元末清初時的作品,如今早已是婦孺皆知的第一名書了,徐灝的書院也出版過各種白話版本和小人書形式的書籍,還有茶館裡和走街串巷的說書先生的傳播,如今天南地北,隨便一個婦孺都能如數家珍的說出幾個其中的經典片段。

  徐灝心中冷笑,按照書裡面的情節,笑而不語。就聽柳老爺又高聲問道:「有俗客來否?」

  柳姑娘嘻嘻一笑,搶先答道:「有士林雅客雨舟在此,立候多時。」

  就讓老子見見這位明朝的老漢奸吧,徐灝不禁瞅了眼眉梢含情脈脈的柳姑娘,這麼無恥的老東西,為富不仁的父親,竟生出了這麼個好閨女,真他娘的沒天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0-5 00: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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