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6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3
第十二章 月華如水,夜沉如海

    小官手足抽搐,“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慈禧一驚而醒。

    寢臥之內,極其安靜,似乎,一根針掉到厚厚的地毯上,也能夠聽得見。

    她側耳細聽,隔壁——小官和乳母在隔壁——也沒有任何動靜。

    整座官港行宮,都在沉睡之中。

    嗯……我又被魘到了。

    慈禧微微苦笑:是關心過甚?還是……真如楠本稻所說,我有一點兒……“神經衰弱”了?

    “怦怦”的心跳,終於慢慢兒的平復了下來。

    可是,已經走了困了。

    慈禧合上眼睛,嘗試著再次入眠,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確定:睡不著了。

    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小憩片刻,起身,下床,披上了睡袍。

    光著腳,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扯動簾繩,拉開了長長的窗簾。

    眼前一亮,月華如水,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由頭至腳,流瀉而下。

    慈禧取下門扣,推開了門。

    一陣極清冽的空氣捲了進來,她不由微微的打了個寒顫,渾身上下,起了一層細小的微栗。

    慈禧一面裹緊了天鵝絨睡袍,一面貪婪的深深呼吸著。

    過了片刻,覺得頭腦清醒了,伸出一隻雪白的赤足,在門外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的輕輕一踩,不由就倒吸了口涼氣。

    露台的大理石地面,太涼了。

    時已入秋,早晚的溫差,很不小了。

    慈禧趿上拖鞋,將睡袍的紐子扣好,腰帶束好,這才走出寢臥,來到了露台之上。

    露台極為寬大,一大兩小的三張案几,一長兩短的三張“梳化椅”,亦不過只佔據了其中一角。

    慈禧沒有坐下,她走到露台邊緣,手扶漢白玉欄杆,仰起了頭。

    一輪玉盤,當空而掛,偌大一個園子,草木亭台,“水法”雕像,歷歷在目,清晰幾如白晝。

    視線越過圍牆,湖面上素暉朦朧,波光粼粼,隱約可見。

    再往遠看,濃重的夜幕,四垂於地面,一切景物,便不大可辨了。

    慈禧生出了一種錯覺:此身所在之處,好像一座孤島,四周皆為汪洋大海,目下雖然平靜,可是,不曉得天亮之後,會不會波濤湧起?

    月光灑在她光潔白皙的臉龐上,浮動著一層莫名的淡淡的光輝,生產之後豐腴起來的面容,依舊豔麗不可方物。

    只是秀眉微蹙,山黛之間,隱現烏雲。

    她伸出手去,月光之下,柔嫩的掌心,似有流水晃動。

    輕輕搖晃著手掌,地面上,影隨人動。

    流水,無從把握,無可捉摸。

    她縮回手,長長的、無聲的透了口氣。

    *

    *

    昨天下午,胡氏過來請安,進門的時候,滿臉堆笑,慈禧一眼看去,便曉得,這個女人,一定“有事”。

    胡氏行了禮,起身之後,朗朗說道:“啟稟聖母皇太后,奴婢剛剛得了一個極好的消息,趕著過來回給太后——軒王爺明兒個就要來天津了!”

    慈禧一雙鳳目,倏然放出光來:“哦?”

    一旁坐著的楠本稻,站起身來,深深一福,歡然說道:“臣妾給聖母皇太后賀喜!”

    侍立的玉兒,也滿面笑容的請下安去:“奴婢給主子叩喜!”

    楠本稻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民女”了,慈禧封了她一個“朝議大夫恭人”,這是從四品官員的正妻的封誥,楠本稻雖然沒有老公,也照封不誤。只是,這個恩典,暫時只能是口頭的,還不能就過了明路——聖母皇太后“靜修默禱”期間,實在找不到理由去封誥一個還沒有入籍的日本女人。

    慈禧承諾,一俟“靜修默禱”的一年之期結束,一回到北京,就吩咐禮部,替她正式辦理相關手續。

    對於這個“朝議大夫恭人”,楠本稻十分惶惑,辭了幾次,不得要領,只好向軒王爺請示,軒王爺的回覆是:這是好事啊,應得應分,何必辭?

    於是,楠本稻就變成了“朝議大夫恭人”。

    慈禧雖然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激動,但臉上的喜氣,卻是難以掩飾,她對楠本稻和玉兒報以一笑,虛抬了抬手,示意她們起來,然後,轉過頭來,對胡氏說道:“明兒?嗯,什麼時辰到咱們這兒啊?”

    口吻是平靜的,聲調卻有一點點顫抖。

    “回聖母皇太后,大約是中午吧。”

    慈禧的秀眉,微微一揚:“他要……連夜趕過來?”

    心想,這麼趕,是天津這邊兒,出了什麼急事兒嗎?抑或是要趕著回北京?——如是,他在官港行宮這兒,可就待不了多久了。

    “回太后的話,”胡氏說道,“天津到北京的火輪車,已經開通了,軒王爺到天津來,坐的是火輪車,快的話,一個半時辰就能到,慢得話,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一大早啟程,中午就能夠到天津的,用不著連夜趕路。”

    慈禧露出訝異的神色:“‘京津線’通車了?”

    “是。”

    “好快——我竟不知道!”

    說罷,她轉向楠本稻和玉兒,自嘲的說道:“你們看,我真正成了桃花源裡的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楠本稻陪笑說道:“臣妾想,這個‘京津線’,大約是剛剛開通的,還趕不及回稟給聖母皇太后知曉。”

    “是,”胡氏說道,“楠本先生說的,一點兒也不錯,‘京津線’確實是剛剛開通,還沒有正式對外頭……這個,‘運營’!就是軒王爺這次到天津來,也是‘京津線’頭一回辦軍務之外的差使呢!”

    “你說——”慈禧的秀眉,又是微微一揚,“這是‘京津線’頭一回辦軍務之外的差使?”

    “是啊。”

    “就是說,”慈禧說道,“‘京津線’雖然還沒有正式‘運營’,不過,在此之前,可也是辦過正經差使的——都是軍務,對吧?”

    “呃……是。”

    “軍務——就是運兵了,對吧?”

    “呃……是……”

    “運兵——從哪兒往哪兒運呢?從北京往天津運,還是從天津往北京運?”

    胡氏沒有想到,自己話中一個小小的漏洞,一露頭,便被聖母皇太后抓的牢牢的,不過,聖母皇太后的敏銳凌厲,她不是第一次領教了,也早就有了應對的法子。

    “回太后的話,”胡氏從容說道,“這個,奴婢哪兒曉得呢?就知道天津的火車站,一隊又一隊的兵,來來去去的——這個,呃,如果不是運兵,這麼些個兵,跑到火車站裡去做什麼呢?”

    “這些兵,”慈禧說道,“自然都是軒軍了?”

    “呃,回太后,奴婢也不曉得,不過,應該……是吧?”

    “這可奇怪了,”慈禧沉吟說道,“北京、天津兩處,會有什麼調兵的事情呢?”

    “這個事兒,”胡氏陪笑說道,“何必太后勞神兒呢?反正,軒王爺明兒個就到了,太后當面問問他,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不過,他這次來,什麼叫做‘軍務之外的差使’?他到天津來,難道不是用‘查看軍務’的名義嗎?”

    “呃……不是的。”

    “那——”慈禧微覺疑惑,“用的是什麼名義呢?

    “回太后,”胡氏小心翼翼的說道,“電報上說,軒王爺奉母后皇太后出巡天津……”

    “什麼?!”

    胡氏的話還沒有說完,慈禧的臉色已經變了。

    楠本稻和玉兒,也是一臉愕然。

    “母后皇太后?”慈禧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下來,“你說的是……母后皇太后?我沒有聽錯?”

    “回太后,”胡氏愈加陪上了小心,“電報上是這麼說的。”

    頓了一頓,“呃,電報上還說……‘七福晉隨侍’。”

    七福晉?

    “醇郡王福晉?”

    “呃,回太后,電報上說的,是……‘七福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4
第十三章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七福晉——必定就是婉貞了,在世的親王、郡王,除了奕譞,再沒有第二個行七的了。

    可是,“七福晉”只是個日常的稱呼,莫說行文,就是較為正式的對唔,不論君臣之間,還是臣下之間,語及葉赫那拉.婉貞,都必定呼之以“醇郡王福晉”或“醇王福晉”的,這封電報,怎麼會用了這麼個古怪的稱呼?

    此時的慈禧,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妹妹的“福晉”封號之前,已經沒有了“醇郡王”三個字了。

    不過,詫異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稱呼什麼的,不及深究,真正古怪的,是……婉貞怎麼會跟了“東邊兒”過天津來?

    郡王尤不能隨便出京,更不要說郡王福晉了!

    不過,雖沒有郡王福晉出京的規矩,太后出巡,卻有“命婦隨侍”的規矩,是不是因為這個,叫婉貞跟了過來?

    這……

    不對,不對……

    還是說不通啊……

    說不通就先擱著——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東邊兒”過來做什麼?!

    “太后出巡”……

    上一次的“太后出巡”,是自己這個“西邊兒”的差使;“東邊兒”呢,呆在北京沒動窩,拿已經過世的倭老夫子的話,就是什麼……嗯,“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圄?”——自己去天津“扞牧圄”,“東邊兒”留在北京“守社稷”。

    難道,“東邊兒”不甘心,也要湊一回熱鬧,出一迴風頭?

    可是,“東邊兒”……不是這樣的人啊!

    她一向怕出遠門兒,也怯於和臣下打交道,人愈多,心裡頭愈打鼓,上一回,可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不要來天津的呀!

    難道,因為“京津線”通了車,一路之上,自在輕鬆了許多,不再望旅途而生畏,於是,被什麼人攛掇著,出來……開開眼界?

    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不對!

    就算“東邊兒”也要“太后出巡”,那……怎麼也得等到我這個“靜修默禱”的功德圓滿、回到北京了,然後她再出京吧?

    最關鍵的是,不管是“東邊兒”自個兒靜極思動,還是被人慫恿的動了心,她的“太后出巡”,最終能否成行,決定權並不在她自己手裡,而是——在關卓凡手裡。

    如果關卓凡認為她的“太后出巡”不合適——至少,眼下這個點兒不合適,他自然能夠拿出來一百種辦法,或者打消“東邊兒”這個念頭,或者陽奉陰違,使之無法成行。

    就是說——

    這一次的“太后出巡”,關卓凡是贊成的。

    這是最古怪、最古怪的地方了——

    這個事兒,他為什麼不事先和自己商量?!

    不方便?來不及?

    怎麼可能?

    現在有了電報,音訊轉瞬即達,一日之內,彼此來回說多少趟車軲轆話,都沒有問題啊!

    就算沒有電報,快馬來回,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呀!

    如果——

    如果他拿這個事兒和自己商量,自己會怎麼樣呢?

    不用說,必定是反對的。

    如是,“東邊兒”的“太后出巡”,就無法成行了。

    這一層,關卓凡必定是心中有數的。

    就是說,關卓凡不事先同自己商議,根本就是故意的!

    待生米煮成熟飯了,才跟自己閒閒的打個招呼,叫自己就算反對,亦無從措手——不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趕不及了!

    也即是說,“東邊兒”此行,關卓凡不但贊成,甚至——這根本就是他的主意!

    他——

    想幹什麼?!

    目下,我是怎樣的一個情形,他不曉得?!

    目下,官港行宮是怎樣的一個情形,他不曉得?!

    “東邊兒”過來了,我要不要見她?

    目下,我這個情形,怎麼能夠見她?!

    這個事兒,實在是……太古怪了!

    他古怪,北京那邊兒,整個都很古怪!

    北京那邊兒……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而且,不會是小事情!

    出了……什麼事情呢?

    為什麼……一點兒信兒都不透給自己?

    他,到底想幹什麼?!

    我怎麼……愈來愈看不懂他了?

    看不懂他——

    這,不是今天才生出來的感覺。

    ……

    無數念頭,此來彼去。

    聖母皇太后的臉色,陰晴變幻不定,笑容已經看不見了,楠本稻、玉兒和胡氏,都不敢說話,尤其是胡氏,不由自主,身子俯的愈來愈低了。

    “李蓮英呢?”

    慈禧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聽起來還算平和。

    “回太后的話,”胡氏低眉順眼的說道,“李總管自然是……呃,侍奉母后皇太后的鑾駕,和大夥兒一塊兒過來的。”

    並不意外。

    可是,這亦等於說,見到關卓凡等人之前,見不到李蓮英了——慈禧堅持要李蓮英回京,為的就是打探京裡的消息,這一來,算盤落空了。

    她心中忽然一動:李蓮英一回去,他就奉“東邊兒”出巡了,這——

    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會不會,就是李蓮英此行,將他和她,“逼”了出來呢?

    “母后皇太后的行程,怎麼安排啊?總不成,一下火輪車,他就‘奉’母后皇太后到行宮這兒來了吧?”

    慈禧的話裡,帶著一絲譏諷。

    微微一頓,“嗯,咱們要不要現在就動作起來,把屋子打掃打掃清爽,騰空了出來呀?”

    “不必,不必!”

    胡氏連連擺手,然後“嗐”了一聲,說道,“聖母皇太后這麼說,就是奴婢沒侍候好、差使沒辦好了!奴婢真是……唉,愧也愧死了!”

    頓了一頓,“電報上說,是軒王爺和七福晉先過來,母后皇太后之後再過來,還有,呃,母后皇太后應該不是駐蹕官港行宮這兒的。”

    慈禧秀眉一揚,“他和醇郡王福晉先過來?”

    “醇郡王福晉”幾個字,叫胡氏略略猶豫了一下,但隨即說道:“回太后,這個……是的,軒王爺和七福晉先過來。”

    慈禧並沒有留意到“醇郡王福晉”和“七福晉”的微妙區別,說道:“母后皇太后若不駐蹕官港行宮,那……請她住哪裡呀?”

    “這個,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你一定是清楚的,只是不肯說罷了。

    一時無人說話,起居室內,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過了片刻,楠本稻小心翼翼的說道:“太后,臣妾有幾句話,不曉得……該不該說?”

    “你說。”

    “是。”

    沉吟了一下,楠本稻說道:“軒王爺是次行程,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他終於是過來天津了,這,無論如何,總是一件好事。”

    慈禧沒吭聲。

    “再者說了,”楠本稻說道,“是軒王爺和七福晉先到咱們這兒——七福晉是自己人,就有什麼……呃,到底也是……無礙的。”

    慈禧還是不說話,不過,面色似乎略略緩和了一些。

    “王爺到了,”楠本稻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太后一問,便曉得了。母后皇太后那兒,若太后覺得,還需要做什麼……安排,也盡趕得及,不至於……這個,呃,耽誤什麼事兒的。”

    慈禧終於“嗯”了一聲。

    見慈禧顏色已霽,玉兒插嘴說道:“楠本先生說的對!依奴婢的小見識,王爺這麼安排,必定有王爺的道理;他事先沒來得及跟太后請示,也必定……呃,有什麼十分做難的地方,太后……還是多體諒著他點兒吧!”

    慈禧“哼”了一聲。

    “臣妾以為,”楠本稻說道,“玉兒的話,很有道理,太后和王爺兩位,已經整整十個月沒見面了,現在,又有了……小官,太后對王爺,可不能面兒還沒見,就先存了一個……怨懟的心思,這,不大合適……”

    慈禧心中一動。

    過了片刻,臉上終於恢復了一絲笑容,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罷了,看在小官的份兒上,我就……看開些吧!”

    慈禧和關卓凡的兒子,因為還沒有取名——大名、小名都沒有,因此就叫“小官”。私下底,官港行宮的人,稱呼這個孩子為“小爺”,不過,當著聖母皇太后的面兒,是不許叫“小爺”一類的尊稱,只能叫“小官”。

    聖母皇太后說了,不如此的話,“怕養不大”。

    “太后聖明!”

    楠本稻先頌了一句聖,然後滿面歡容的說道:“和氣致祥!國家是這樣,家……也是這樣的。”

    家?

    這個字,像一顆石子,投在慈禧的心湖之中,“咚”的一聲,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一陣恍惚:那個朦朧的、遙遠的夢,真的能變成現實嗎?

    她很快就回過神兒來,先對楠本稻點了點頭,然後對胡氏說道:“電報上頭,還說了什麼嗎?”

    “回太后,就這麼多了。”

    “嗯,母后皇太后另有駐蹕的行宮,不過,七福晉……總得住咱們這兒吧?”

    “這個,呃,電報上倒沒有交代,”胡氏陪笑說道,“不過,官港行宮地方大得很,奴婢事先將屋子收拾好,七福晉住不住咱們這兒,都不會耽誤事兒的。”

    “嗯。”

    又沒有話說了。

    過了一會兒,慈禧自己打破了沉默:“還有什麼事兒要回嗎?”

    “啊,沒有了。”

    “那好,你跪安吧!”

    胡氏退出去之後,慈禧轉過頭來,對楠本稻說道:“本來,今兒個下午,是要跟你學德意志話的,現在,你也曉得的,我的心思亂的很,大約學不進去什麼了,今兒個,就跟老師告個假吧!”

    楠本稻趕忙站了起來,俯一俯身,說道:“太后這麼說,臣妾可當不起!那……臣妾就告退了?”

    “嗯,跪安吧!”

    楠本稻一出門,慈禧臉上的那絲笑容,便無影無蹤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4
第十四章 物是人非舊容顏

    楠本稻的話,提醒了慈禧,在外人——尤其是在關卓凡的人面前,不能流露出對關卓凡的明顯的“怨懟”的情緒。

    這個官港行宮,上上下下,自然都是“關卓凡的人”,尤以那個丁胡氏居首。慈禧心裡明鏡似的,胡氏的差使,既是服侍自己,也是窺伺自己——這,不消說的了。

    其實,就是楠本稻本人,又何嘗不是“關卓凡的人”?

    拿楠本稻自個兒的話說,她是關卓凡“識拔於稠眾人中”的;同時,楠本稻母女兩個,身處異國他鄉,全仗關卓凡卵翼蔭庇,事無鉅細,都要仰賴,說句不好聽的,身家性命,都捏在關卓凡手裡,怎麼可以不是“關卓凡的人”?

    所以,縱然在李蓮英眼中,慈禧對楠本稻,“親如姊妹”,但是,事實上,慈禧對楠本稻,並沒有失去“關卓凡的人”這個最基本的判斷。

    不過,慈禧冷眼旁觀,同為“關卓凡的人”,楠本稻和丁胡氏,其實是有著本質的不同的。

    第一,楠本稻雖說為關卓凡“識拔於稠眾人中”,但是,這個“識拔”,最多只能說“識拔於微”,不能說“識拔於泥塗”。

    楠本稻來中國之前,已經是長崎當地非常著名的醫生,雖然因為身世的關係,母女皆為人歧視,但那都是背地裡的,當著楠本稻的面兒,不論什麼人,官也好,民也好,都還是很客氣的,都是一口一個“楠本醫生”或“楠本先生”的。

    生計上面,彼時的日本,醫生的收入,雖不算高,也總算能夠溫飽自足,並無凍餒之虞。

    楠本稻的東渡中國,固然是因為渴望擺脫樊籠、父女團聚,同時,開創局面、發展事業,也有相當的誘惑;但另一方面,彼時的關卓凡,是幕府卑辭厚幣請來的救兵,幾等同於幕府的太上皇,他的要求,楠本稻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根本沒有拒絕的能力。

    就是說,楠本稻的東渡中國,有被強迫的成分,某種意義上,她們母女,是關卓凡的一件“戰利品”。

    慈禧甚至一度懷疑,關卓凡對這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是不是有什麼不軌的企圖?

    就算他對楠本稻本人沒有什麼邪念,可是,對她的女兒……嗯,那個楠本高子呢?以楠本稻的容貌,她的女兒,大約也是絕色吧?哼,關卓凡那個混蛋,我還不曉得?

    無論如何,在慈禧看來,楠本稻和關卓凡,彼此的信任,並不是毫無保留的,不然,楠本稻赴歐洲與生父團聚,她的女兒,為什麼沒有跟著她,一起去見外祖父?關卓凡把楠本高子留在上海,還不是放心不下,如果把女兒也放了出去,母女二人,會一去不返?

    第二,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慈禧發現,楠本稻雖然性情溫和,但為人處世,其實頗有自己的堅持,對她不以為然的觀點和事物,她不會嘵嘵辨詰,但是,也絕不隨意附和,哪怕面對自己這個聖母皇太后,亦是如此。

    兩個人談話,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泰西的某件事物,楠本稻為慈禧反覆譬解之後,慈禧依舊搖頭,“怎麼可能?”這時,楠本稻便會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如果換了第二個人,這個時候,十有八九會說,“太后說的是!這個,這個,呃,道聽途說,稗官野史,原不足採信”,云云。

    就是關卓凡,也是這麼幹過的。

    他在江蘇巡撫任上,進京陛見,以侍衛身份,入宮宿衛,有一天,顛顛兒的捧了一個“地球儀”,跑過來跟自己和“東邊兒”說:咱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個圓球。

    自己和“東邊兒”,都一再表示,難以置信,關卓凡便改了口,說什麼“太后真是聖明,無事不在洞鑑之中,這個東西,果然甚不可信,臣請將之鎖入庫中,庶幾不使謬毒流傳”,云云。

    之後,那個美國將軍杜立德入覲,自己問及此事,杜立德亦堅稱“地球是圓的”,還譬解了一大輪。雖然還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但是,自己的“九州大陸,平坦無際”的觀念,已經開始發生動搖了。

    關於大地是圓是平,楠本稻的說法,和杜立德,如出一轍,並認認真真,反覆譬解,慈禧雖然依舊沒有真正想通、想透,但是,已經大致認同“地球確實是圓的”了。

    嗯,拿關卓凡和楠本稻、杜立德做一個對比——

    關卓凡是怎麼跟自己和“東邊兒”譬解的?

    如果大地是一個圓球——

    東邊兒說,“咱們是住在上面,那倒還好,洋鬼子住在下面,那豈不是大頭朝下,都掉下去了?”

    關卓凡咋說的?哦,“或許,洋鬼子練就了一門大頭朝下走路的功夫,也未可知……”

    現在回過頭來看,他這麼說,不就是在哄小孩子嗎?

    哼,這個混蛋,說的輕一點,是“諛君”,說的重一點,就是“欺君”了!

    楠本稻的做派,初初的時候,慈禧頗不習慣,也有不止一次慈顏不悅,可是,到了後來,卻想通了:

    杜立德也罷了,到底是客卿,日本的仗打完了,領了爵位和賞賜,就可以拍拍屁股回美利堅去了,並不用怎麼刻意討好中國的皇太后,可是,楠本稻不同啊!她們母女,今後一生,盡繫於中國,她不肯“諛君”,這,可是真正的“忠藎”啊。

    那麼,“諛君”的那一個,算不算真正的“忠藎”呢?

    不曉得。

    楠本稻既然不肯“諛君”,對自己的那位“恩主”,也未必會在任何情況下,都做違心的俯從。

    拿現在的話說,楠本稻是那種……嗯,有著“完整而成熟的世界觀”以及“獨立的人格”的人。

    慈禧之所以對楠本稻“親如姊妹”,並加恩“朝議大夫恭人”,固然是因為她醫術高超、盡心竭力,以及李蓮英說的,“聖母皇太后如果發悶,想找人聊天兒,只好找楠本先生了”——事實上,楠本稻已經成了慈禧的沒有老師名義的老師了。

    除此之外,基於楠本稻的品性以及她和關卓凡的特殊而微妙的關係,慈禧認為,楠、關二人之間,並非全然無隙可乘,而她,實在是太需要在關卓凡那兒,打進一根自己的楔子了!

    因為,這十個月下來,關卓凡這個人,她是愈來愈看不懂,愈來愈放心不下了!

    這種深刻的疑慮,並不是今天才生了出來。

    當然,也不是一到天津,就生了出來。

    李蓮英說,聖母皇太后剛到天津的時候,“興致很好”,其實,何止“興致很好”?

    一離開紫禁城,慈禧就覺得,天更藍了,雲更白了,空氣更清新了,陽光更燦爛了!

    愈近天津,興致愈好!一路之上,慈禧言笑晏晏,玉兒和李蓮英都說,上一回去天津,聖母皇太后的興致,似乎也不如這一次這麼好呀!

    待鑾駕上了那條“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的黑色大路,慈禧說了這麼一句話,“好了,就快到家了!”

    同車的玉兒,聽在耳中,心中熱熱的一跳。

    鑾駕進入官港行宮,走下黃金馬車,慈禧又說了一句,“唉,總算到家了!”

    彼時,她微微的仰著臉,眯著眼睛,臉上那種迷醉的神色,給玉兒和李蓮英,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那個時候,慈禧的心裡,是真的把官港行宮,當做了自己的家的。

    官港行宮的面積,自然遠不及紫禁城,可是,紫禁城大多數地方,沒有特別的由頭,皇太后都難以涉足,在宮裡,慈禧真正的活動的空間,其實不過就是長春宮、養心殿兩點一線,再加上個御花園,有時候,去鐘粹宮說個事兒、串個門兒,僅此而已。

    所謂“遛彎兒”,不過就是在自己的長春宮裡,來回的兜圈兒,一個二進的院子,拿慈禧自嘲的話說,就跟“放風”似的。

    官港行宮不同!每一處,每一景,隨時隨地,隨意來往,且無需任何鑾儀,念頭一起,玉兒和李蓮英陪著,下樓出門,任意所之。

    因此,實際活動的範圍,遠遠超過了紫禁城。

    也可以出行宮大門的。

    官港行宮周邊,景緻極佳,河道蜿蜒,碧波蕩漾,古木虯曲,蒹葭蒼蒼,水鳥翔集,迴旋湖天。這一大片水草豐美的風景地,都被圈了起來,劃做“軍事禁區”,官港行宮,地處“軍事禁區”之中心。

    慈禧可以在“軍事禁區”內自由活動,當然,出行宮的門兒,只帶玉兒、李蓮英是不夠的,還得帶上胡氏,另外,還必須有軒軍近衛團士兵的隨扈保衛。

    這片“軍事禁區”的面積,遠遠超過了圓明圓、長春園、綺春園加在一起的“圓明三園”,紫禁城,那就更加不必說了。

    還可以乘船。

    官港行宮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碼頭,泊著一艘裝潢華美的火輪船——這是聖母皇太后的專用游輪。

    因此,一入官港行宮,慈禧非但有“回到家”之感,更有脫卻樊籠、天寬地廣之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4
第十五章 毒癮

    沒過多久,慈禧開始了孕吐。

    也許是因為年齡偏大的緣故,這一次的妊娠反應,比懷小皇帝的時候,要厲害的多,吐得凶狠的時候,慈禧也會在心裡咒罵關卓凡“殺千刀的”,可是,她的“好興致”,並沒有受到真正的影響,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遛彎兒的遛彎兒,且一溜就是大半個時辰。

    除此之外,慈禧“出宮”的興致也很高,隔三差五,或者出前門乘車,或者出後門乘船,在湖光水色之間,自在徜徉,流連忘返。

    玉兒和李蓮英暗地裡計算過,除去傳膳和歇息,聖母皇太后呆在戶外的時候,幾乎比待在室內的時候,還要更多一些。

    反倒是關卓凡收到聖母皇太后妊娠反應較大的報告之後,深表擔心,甚至說要親自到天津來探視、照料。

    “探視”也罷了,“照料”算什麼?慈禧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禁為之感動,回信說,你派給我的那個楠本稻說了,我這個“妊娠反應”,尚屬正常,無須過慮,你那兒,剛剛開始實行“黃白折制度”,正是最忙、最亂的時候,不必分神跑到天津來啦——來了你也幫不上什麼忙,你總不能代我“妊娠反應”吧?

    於是,關卓凡反覆叮囑,“節勞”、“安心”、“靜攝”,云云。

    於慈禧而言,生理上,那是最辛苦、最彆扭的一段日子;心理上,卻是最愉悅、最甜蜜的一段日子。

    遺憾的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孕吐逐漸緩解,妊娠反應漸趨消退,同時,腹部日漸隆起,身體日漸滯重。

    生理反應的平和,活動能力的降低,以及對新環境的興奮度的減退,讓一個有些奇怪的事實浮出了水面:幾個月了,沒有接到北京方面任何關於政務的通報。

    慈禧是以為文宗“靜心默禱”的名義,出居天津的,期年之內,原則上,自然是不與軍國政事的。可是,這個“靜心默禱”,只是迷迷外人的眼,出京之前,慈禧和關卓凡是有默契的:重大的政務,還是要向她通報,彼此商量著辦。

    當然,這個通報,不是通過朝廷,而是通過關卓凡自己的渠道。

    事實上,出京之前,乾清宮集議重臣,明頒諭旨,關於這個問題,也有特別的說明:

    母后皇太后獨任艱巨,須有力人員顧問襄贊,君臣同心,庶幾厪慮不煩,內外乂安。特行黃、白折制度,派軒親王協助看折。不過,若遇疑難緊要,難以決斷,可發往天津,由兩宮皇太后共同睿斷。如此做法,雖偶爾攪擾聖母皇太后靜修,但國事為重,想來先帝在天之靈,亦不會介懷的,云云。

    好幾個月了,朝政難道沒有任何的“疑難緊要,難以決斷”嗎?

    電信來往之中,慈禧的這個疑問,終於委婉的提了出來。

    關卓凡的回覆,倒是十分坦然:

    第一,這一段時間,確實是沒有什麼“疑難緊要,難以決斷”之事,可以拿出來煩擾聖母皇太后的厪慮的。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前段日子,太后的妊娠反應如此厲害,臣著實是嚇到了,太后春秋正盛,可是,到底不比十幾歲的小姑娘了,須打醒十二分精神,加意調理、保養,一絲兒疏忽都不敢有,方得無虞。

    因此,這段日子裡,臣以為,太后實在不宜再為別的事情煩心了,太后一定要臣通報政務,臣就只好“報喜不報憂”了,太后如果怪罪,臣亦無話可說,期年之後,太后不論怎麼處分臣,臣都是甘受不辭的,現在嘛,還是要請太后靜心安養。

    關卓凡的回覆,雖然出乎意料,卻自有一番歪理,慈禧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個時候,李蓮英、玉兒兩個,在一旁緊著敲邊鼓。

    李蓮英說道,“王爺不肯拿國事、政務來煩擾主子,把什麼事兒都攬到了自個兒的身上,這個……呃,所謂‘獨任艱巨’啊!王爺不想主子憂心分神,全都是為了主子的鳳體安康!這分苦心,奴才在一旁瞅著,都覺得……呃,怪感動的呢!”

    玉兒更加說道,“王爺為了主子您,為了您肚子裡的……呃,小爺,這個,不僅不顧辛勞,而且……不避嫌疑!依著奴婢的小見識,王爺如此作為,才真正叫做……真愛呢!”

    “真愛”二字,不曉得這個小妮子從哪兒學來的?慈禧聽在耳中,心裡頭熱熱的、甜甜的。

    仔細品味,關卓凡之自作主張,那種隱約的蠻橫和霸道,慈禧非但不以為忤,反而覺出了一種莫名的喜意了。

    她“哼”了一聲,臉上的笑意卻是掩不住的,“你怎麼曉得是‘小爺’?弄不好,就是個‘小娘’呢!”

    玉兒說道,“‘小爺’也好,‘小娘’也罷,都是一般的好!不過,奴婢就是覺得,主子懷的,是一位‘小爺’!”

    “喲,”慈禧斜睨了玉兒一眼,“你哪兒來的這麼大的把握?你會看相?你是醫生?”

    “奴婢不會看相,”玉兒說道,“更加不是醫生——可是,楠本先生是醫生啊!奴婢瞅著楠本先生的意思,主子懷上的,就是一位‘小爺’呢!”

    “啊?”慈禧抑制不住自己的驚喜,“是嗎?這個事兒,我是問過她的,她可是不肯說呢!”

    “楠本先生是醫生,”玉兒說道,“職責所在,這種事兒,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哪個肯說?不然,萬一弄錯了,豈非成了……‘欺君’了?不過,奴婢旁敲側擊的,我瞅她那個意思,主子肚子裡的,十有八九,就是一位‘小爺’!”

    “喲,你這個小蹄子,心眼兒還真是不少!”

    過了片刻,慈禧心滿意足的說道:“得,我也懶得搭理他了,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咱們且自個兒過自個兒的日子吧!”

    這個“他”,自然是指北京的那個“他”。

    其詞若憾,其實深喜。

    可是,這樣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

    慈禧是一個喜動不喜靜的人,雖然身形日漸滯重,但在行宮裡遛彎兒,在“軍事禁區”的範圍內,遊山賞水,仍然一如其舊,這上頭,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說起來,一直是在“動”的——

    只是,官港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靜”了!

    除了李蓮英、玉兒、胡氏、楠本稻,以及幾個僕役,偌大一個官港行宮,再也見不到什麼人影了,連衛兵都不大見得到。

    衛兵主要在行宮四周佈防,行宮主樓內外,並無衛兵;行宮的苑囿很大,關鍵位置,都有佈防,可這個“關鍵”,是對於“佈防”而言,絕大多數時候,這些佈防的衛兵,並不在聖母皇太后視線之內。

    只有在聖母皇太后出宮的時候,衛兵們才會變戲似的冒了出來,隨扈保衛。

    而且,近身的衛兵,不過數人,大多數“隨扈”的衛兵,分成幾個小組,前後左右,和鑾駕都保持著一段距離——聖母皇太后還是看不見他們。

    “軍事禁區”之內,渺無人煙,沿途所見,除了草木,只有鳥獸。

    還有,再好的風景,看久了,也會變得平淡。

    時間長了,脫卻樊籠、天寬地廣的感慨,終於變成了一種令人心慌的靜寞。

    這還不是叫慈禧最難受的。

    辛酉政變,垂簾聽政,迄於今日,政治和權力這兩樣東西,已經融入了慈禧的血液。處理政務,不但早就成為了她的習慣,更加成為了她的愛好,縱橫捭闔、生殺予奪帶來的快感和成就感,沒有任何其他事物可以替代——包括和關卓凡的私情。

    另外,深宮之中,不論紫禁城還是官港行宮,都沒有任何“夜生活”可言,宮門下鑰,燈光亮起,幾乎就意味著一整天的時光的結束。可是,慈禧正當盛年,精力旺盛,這個時候就上床安置,根本睡不著覺,披閱奏摺,早就成了她排遣深宮寂寞的最重要的手段。

    隔絕於政治和權力之外,這才是慈禧最難受的事情。

    這種隔絕,一、兩個月,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感覺;兩、三個月,也可以勉強忍受,可時間再長,就像吸食“福壽膏”的人,癮頭上來了,心慌意亂,坐臥難安。

    長時間的妊娠反應,分散了慈禧對於政治和權力的注意力,她的“癮頭”的發作,已經算是晚的了。

    可是,這個“癮頭”,一旦發作,就再也無法消除了。

    慈禧向楠本稻學習“西學”,十分認真,這在相當程度上,填補了她平日裡的寂寞空虛——至少,掌燈之後的夜晚,不致無所事事了;同時,對於減輕政治和權力的“癮頭”,亦不無助益。

    但是,無法去根兒。

    這個情形,是慈禧出京之前,全然沒有預料到的。

    慈禧對於出居天津的印象和想像,基本停留在上一次天津閱兵上面。雖然,理智也告訴她,兩者不會是一回事兒,可是,她並未真正在意——上一回的熱血沸騰、蕩氣迴腸,實在給她留下了太過深刻的記憶,她不由自主的,把兩者混到了一起。

    當她終於發現,兩者根本不是一碼事兒的時候,“癮頭”已經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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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疑雲升起

    夜深人靜之時,想起每日視朝、臣下唯唯的情形,慈禧就禁不住怦然心動,坐臥難寧,最後,連手掌心都發熱了。

    心動過後,便是心慌,一顆心空落落的,無處安放,那種四邊不靠的感覺,著實叫人難耐。

    如果僅僅是不能處理政務也就罷了,問題是連一點兒政務的信兒也收不到——如果北京向她常川通報,就算相關政務並不由她親自處分,她至少可以“望梅止渴”,條分縷析,深思熟慮,然後做出自己的“裁斷”,和北京那邊兒的實際處分,彼此印證,拿現在的話說,就是“意淫”一番,也是好的呀。

    猶如口乾舌燥,卻無甘霖以解渴,非但如此,更有被矇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甚至塞上了嘴巴的感覺,連呼吸都不大順暢了,心裡頭,自然就慌得更甚了。

    怎麼辦呢?

    之前,自己已經默認了關卓凡的“太后實在不宜再為別的事情煩心”的歪理了,也默許了他不向自己通報政務的行為,現在若出爾反爾,打倒昨日之我,要他重新向自己通報政務,頗有些……張不開口呀。

    而且,就算關卓凡受逼不過,遵旨向自己通報政務,只怕也是按他自個兒說的,說一句,藏一句,“報喜不報憂”。如是,亦不能算如己之意,不僅實在沒有什麼大意思,甚至可能因為只獲得了片面的信息,而做出錯誤的“裁斷”。

    還有,自己若真這麼逼迫關卓凡,會不會叫他覺得,自己對他的“忠藎”,好像有些……信不過似的?

    那……就不大好了。

    彼時,慈禧對於關卓凡的“忠藎”,還沒有生出任何的懷疑。

    那麼,何以解憂?

    嗯,唯有關君了。

    這個時候的慈禧,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到關卓凡。

    人在寂寞空虛的時候,本能的要去尋找填充寂寞空虛的物事,此時此刻,關卓凡比世上任何其他的物事——包括楠本稻的“西學”,都更能填充聖母皇太后的寂寞空虛。

    相會的渴求一旦生了出來,就像政治和權力的“癮頭”發作了一般,再也無可抑制。

    慈禧出京的時候,意氣昂揚,頗有“天津大冒險”的興奮和憧憬,那個時候,她絕對沒有想到,數月之後,自己思念那個“殺千刀的”,竟會到了寢食不安、夜不成寐的地步——簡直是,嗯,“相思成災”!

    這已經不算一種正常的思念了——如果慈禧不是身懷六甲,不致於此;如果慈禧不是被隔絕於政治和權力之外,耳目閉塞,亦不致於此。

    事實上,慈禧對關卓凡的思念,和她的政治和權力的“癮頭”的發作,是相輔相成、相生相剋的——此時此地,關卓凡是慈禧的“癮頭”的唯一的解藥。

    慈禧在信中,明確的提出了要關卓凡“盡快來天津一會”。

    電報發出後,慈禧以為,關卓凡一接到信兒,略作安排,就會趕往天津的,曲曲手指頭,頂多過個三、五天,就能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殺千刀的”啦!

    孰知,過了三、五天,見到的,不是關卓凡的人,而是關卓凡的信。

    關卓凡在信中說,近日公務繁忙,實在是抽不出空兒,待一切安排妥當了,自然馬不停蹄,一路飛奔,投入聖母皇太后的懷抱。

    呃……好吧,軒親王的原話,並沒有“投入聖母皇太后的懷抱”這一句,不過,嘿嘿,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了。

    慈禧看了,大大一愣。

    文字雖然甜蜜纏綿,但是——

    他是真忙到脫不開身呢?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呢?

    玉兒和李蓮英兩個,都在一邊兒替慈禧開解。

    玉兒說道:“主子想的太多了!軒王爺忙起來什麼情形,別人不曉得,主子還不曉得?那是連軸兒轉!一時半會兒,抽不出空兒,有什麼稀奇?”

    李蓮英說道:“是啊!再者說了,往返天津一趟,怎麼也得……六、七天的光景吧?——除非,王爺到了,主子叫他喝口水,就往回趕!嘿嘿。王爺總領機樞,一口氣兒出京六、七天,那不得‘一切安排妥當’了,才能成行?唉,哪兒能主子今兒見召,明兒他就顛顛兒的上路呢?”

    說的都有道理,慈禧雖然難掩心頭的失落,可是,沒有再說什麼了。

    那就等吧。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

    慈禧終於忍不住了,直捅捅的問:你到底什麼時候過來啊?能給個准日子嗎?

    回答是:盡快,盡快。

    就是說,沒有“准日子”。

    這……可就不大對勁了。

    李蓮英和玉兒,還是一味的替關卓凡緩頰,用的理由,還是一個“忙”字。

    李蓮英說,“主子您想一想,在北京的時候,朝廷大政,有軒王爺幫著您料理,不過,到底還得您‘宸衷獨斷’;您離了京,朝廷大政,就歸母后皇太后一個人‘宸衷獨斷’了。母后皇太后您是曉得的,做這個事情,其實是心有餘、力不足,因此,您一離開北京,朝廷大政,就都壓到了軒王爺一個人身上,他本來就忙,這下子,只怕連用膳、睡覺的辰光,都不夠用了!”

    玉兒說,“是呀!奴婢是不懂朝廷大政的,可是,想來……這些‘大政’,必是一樁接著一樁,沒完沒了!而且,有些事情,辦起來繁難的很,哪個說得准,哪一天才辦得完?主子叫王爺給准日子,實在是……為難王爺了!”

    慈禧不耐煩了,“你們不用替他尋什麼理由了!我就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有心,三、兩天的功夫,就尋不出來?他過天津,快車快馬,不比咱們拖泥帶水的,用不了咱們那麼長的辰光!”

    玉兒和李蓮英都是一滯。

    過了片刻,李蓮英小心翼翼的說道:“王爺總領機樞,出一趟北京,別的不說,這個由頭,就不好找啊。”

    “由頭有什麼不好找的?”慈禧說道,“說到天津‘查看軍務’就是了!”

    李蓮英和玉兒,都不曉得再說什麼好了。

    慈禧一聲冷笑,“之前,他不是說過,要來天津‘探視’、‘照料’麼?那個時候,倒不忙了?倒說走就走,連個‘准日子’都不必要了?”

    玉兒和李蓮英對視一眼,李蓮英陪笑說道:“瞧主子說的!之前,主子‘孕吐’的厲害,軒王爺不是擔心主子的鳳體安康嘛!”

    “是啊!”玉兒附和說道,“跟主子的萬金之體比起來,什麼朝廷大政都不緊要了!都得放一放了!現在,主子的鳳體,既然一切安康,王爺自然也就可以鬆一口氣兒了!”

    玉兒的話,雖然中聽,但並不能消除慈禧的懷疑和不快。

    “我看,”慈禧又是一聲冷笑,“之前,他那麼緊張慇勤,也不見得真是為了我,其實……哼,不過是為了他自個兒的兒子罷了!”

    玉兒和李蓮英都笑了。

    “主子這個話,”玉兒說道,“奴婢可就不敢附和了!軒王爺什麼時候,都是把主子擺在第一位的!”

    “可不是?”李蓮英說道,“其實,主子和主子肚子裡的……呃,小爺,那是……‘兩位一體’的,又有什麼區別?”

    “跟你們說過了,”慈禧嗔道,“別喊他‘小爺’!”

    “是,是!呃……‘小官’、‘小官’!”

    ……

    表面上,這一次的風波,就這麼過去了,然而,慈禧對關卓凡的懷疑的種子,就此種下來了。

    慈禧的敏銳,原非常人可及;而對任何人都保持著基本的懷疑態度,本就是上位者應有的特質。

    只是,對於關卓凡,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濃烈的感情遲鈍了固有的敏銳,出色的偽裝,打消了偶爾萌生的懷疑。

    現在,慈禧作為帝國最高統治者的敏感度,終於復甦了。

    要麼,是關卓凡這個人,出了什麼問題,甚至,生了什麼異心。

    要麼,是北京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兒,關卓凡被羈絆住了,脫身不得。

    想到自己被隔絕在外,對“天大的事兒”一無所知,慈禧的心裡,湧起了強烈的不安全感。

    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在此之後,慈禧也好,關卓凡也罷,都沒有再提起關卓凡來天津的事兒,慈禧那顆懷疑的種子,在心底生根、發芽,再也難以拔除了。

    不久,慈禧提出,要和家人——醇王福晉和方家園——通個信兒,“彼此報個平安”。

    “報平安”自然是一個藉口,慈禧希望通過這個途徑,多少瞭解一些北京的情形;同時,也是對關卓凡的進一步的試探。

    這個要求,違反了出京之前的約定,關卓凡的回信,不出意料的表示反對,說是怕有人“不知輕重,洩露機密”。

    慈禧大皺眉頭,“‘不知輕重’——他是在說誰呢?”

    李蓮英趕忙說道:“自然是說北京那邊兒!呃,主子您想,一邊兒在天津‘靜修默禱’,一邊兒和北京的懿親彼此問候,叫人曉得了,會怎麼說?”

    “七福晉為人,不算太聰明,”慈禧說道,“不過,不是什麼‘不知輕重’的人。”

    “主子說的是!”李蓮英說道,“可是……方家園那邊兒呢?呃,奴才可不是說皇老太太,奴才是說……照公爺、桂二爺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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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老太太,指的是慈禧的母親;慈禧進位太后,後父照例封“承恩公”,慈禧的父親惠征早已亡故,爵位便歸長子照祥承襲,因此李蓮英稱他“照公爺”。

    照祥、桂祥的德性,慈禧是瞭解的,這兩個兄弟的嘴,確實是保不住什麼秘密的。

    慈禧正在沉吟,玉兒說道:“照公爺、桂二爺不必說了,他們兩位,什麼脾性,知弟莫若姊,主子您是一清二楚的,就是七福晉——以奴婢的小見識,也不見得真能保得住密!”

    慈禧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玉兒從從容容的說道:“奴婢可不敢說七福晉‘不知輕重’!關鍵是……旁邊兒還有一位七王爺呢!”

    頓了一頓,“主子給七福晉去信,七福晉給主子回信,一不小心,就叫七王爺看在眼裡了,那可怎麼處?”

    這個擔心,不無道理,慈禧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罷了。”

    慈禧雖然不再堅持和家人通信,但是,對關卓凡的懷疑,卻進一步的加深了。

    近身的幾個人,李蓮英、玉兒、胡氏和楠本稻,都發現聖母皇太后的情緒,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慈禧變得焦躁、易怒,對李蓮英和玉兒發脾氣的時候,愈來愈多;對胡氏,笑容愈來愈少,冷臉愈來愈多;只有對著楠本稻,才勉強保持著常態。

    李蓮英和玉兒,並不介意慈禧對自己發火,但對聖母皇太后的身子骨兒,卻都十分擔心。

    類似的情形,以前並不是沒有遇到過,如果在宮裡,慈禧的發洩之道,就是拿底下人來出氣,隨便尋個把柄,抓過個小太監或小宮女,賞一頓板子,心情就會舒暢不少。可是,這兒雖然也是“宮裡”,卻不是紫禁城,胡氏以下的“底下人”,都不是自己的人,不可以說打就打。

    李蓮英和玉兒都曉得,慈禧的肝氣大,如果一直這麼憋著,就是沒有懷孕,都有可能憋出病來,何況現在身懷六甲?

    聖母皇太后為什麼“厪慮不安”,李蓮英和玉兒,心裡明鏡兒似的,然而,無可寬慰!

    為軒王爺緩頰,他們能夠想的到的、說的出口的理由,都說了,再囉嗦,在聖母皇太后那裡,非但起不到正面的作用,反而會引起反感和厭惡,甚至叫聖母皇太后懷疑,你們兩個人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邊兒的?

    事實上,李蓮英和玉兒自己也想不大通:一切政務,都不通報聖母皇太后,確實有這個必要嗎?還有,軒王爺是不是真的忙到了這個份兒上,連來天津“查看軍務”的時間都沒有了?

    慈禧的飲食,開始不規律了,有時候吃的很多,有時候毫無胃口。

    整個人懶洋洋的,日常活動,宮內、宮外,都開始減少了。

    膳後“遛彎兒”,從原先的大半個時辰,減少到小半個時辰;至於“出宮逛逛”,從興致盎然,變成了“懶得動”,或者,“沒意思”。

    行宮後面碼頭的小火輪,已經許久沒有生過火了。

    李蓮英、玉兒兩個,愈來愈是擔心,可是,相對嗟呀,束手無策。他們倆暗自嘆息:只要北京的那個人,過來一趟天津,聖母皇太后種種煩憂,必一掃而空;可是,北京的那個人,就是不肯過來,如之奈何?

    這時,楠本稻婉轉進言:聖母皇太后這個情形,如果再不善自珍攝,就有可能發展成“產前憂鬱症”了。

    這個詞兒,叫慈禧很是愣了一愣:產前……憂鬱症?那是什麼啊?

    楠本稻說,女子懷孕,身體發生劇變,進而引起性情變化,極易生疑、生怒——尤其是對……呃,孩子他爹。若對其人有所求而不得饜足,便會憑空放大自己的不滿和懷疑,尋愁覓恨,情不可抑,最終傷及自身,禍及胎兒。

    喜怒不定、飲食無度、疲憊乏力,都是“產前憂鬱症”的徵兆,如果還有心慌沮喪、萎靡落寞,乃至生趣索然,那就更加要警惕了!

    慈禧略一細想,不由嚇一大跳:“喜怒不定、飲食無度、疲憊乏力”——自己竟是一樣不缺;“心慌沮喪、萎靡落寞”,也是有的,雖然還沒有發展到“生趣索然”,可是——

    哎喲,我的個天爺哎!

    慈禧的冷汗都出來了!

    她雖然對“孩子他爹”不滿,但是,聖母皇太后絕不是一個肯自我作踐的人——不論為了什麼事兒,也不論為了什麼人。當她發現,這種不滿可能、甚或經已危及自身的時候,不由就悚然而驚了!

    慈禧問楠本稻:這個“產前憂鬱症”,應如何療治?要服什麼藥嗎?如是,對胎兒,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楠本稻說:此乃心病,無關藥石,太后只消做到以下三點,臣妾即可保聖躬無虞。

    哪三點?你說,你說!

    楠本稻說,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凡事務必要自我開解,千萬不能鑽進牛角尖兒出不來,真的遇到瞭解決不了的難題,就擱在一邊,置之不理。

    第二,多多活動。就算自覺身心疲憊,也要強迫自己,多多的“遛彎兒”,多多的“出宮逛逛”,時間略長,自然就恢復了原先的活動量,神清氣爽,心境開朗。

    第三,不要枯坐無事,不要閒極無聊,學習“西學”也好、聊天兒講古記也罷,總之,不給自己“萎靡落寞”的機會。

    慈禧沉吟半響,重重點頭:好,我照你說的做!

    在此之後,表面上看去,聖母皇太后的情緒,明顯好轉,“遛彎兒”和“出宮逛逛”,也恢復到了以前的頻次,“產前憂鬱症”的擔心,是基本可以消除的了;與此同時,慈禧把大多數空閒的時間,都拿來向楠本稻學習“西學”,許多時候,都是到了安置的時候,才放楠本稻跪安退出。

    聖母皇太后內心深處,對軒王爺是否仍然不釋,無人知曉,但官港行宮內的氣氛,大致恢復到之前的平靜、和諧了。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小官出生。

    孕期堅持不懈的適度運動,幫了慈禧的大忙,雖然已年過三十,但這一回生產,比上一回生小皇帝的時候,還要順利。孩子亦非常健康,落地之時,哭聲洪亮,楠本稻以下,所有人都滿面笑容的“給聖母皇太后叩喜”。

    官港行宮之內,一片喜氣洋洋。

    慈禧自己,亦不禁落淚了。

    這是她的真正意義上的“自己的孩子”!

    清制,生母是不能親自撫養皇子的。

    皇子出生之後,無論所出者是誰,皇后也好,其他妃嬪也罷,略略看過一眼之後,就要立刻將孩子交給奶媽,生母幾乎連抱一抱孩子的權力都沒有。

    正常情況下,每一個皇子,都配備有一個龐大的“撫育團”,其中,負責起居的保姆八人,負責喂奶的乳母八人,除此之外,還有負責做衣服的“針線上人”若干,負責洗衣服的“漿洗上人”若干,負責夜間的“燈火上人”若干,負責飲食的“鍋灶上人”若干,一共四十人。

    當然,有一些低等嬪妃誕育的皇子,聖眷不隆,“撫育團”的規格,沒有這麼高,不過,“結構”上頭,是大同小異的。

    皇子斷奶之後,“撫育團”中,乳母就可以離開了,代之以教育言行禮節的諳達。

    皇子出生、成長的過程中,由始至終,是不和生母住在一起的。皇子的住所,是本書提到過的“南三所”,即所謂“青宮”,俗謂之“阿哥所”的,目下,正做著駐紮紫禁城的軒軍的軍營。

    皇子和生母相見,亦有極嚴格的規矩。

    和臣下和民間不同,皇子對生母,沒有“晨昏定省”一說。皇子和生母相見的次數,是以年為單位來計算的——只有重要年節以及生母的壽誕,皇子才能夠入後宮,同生母相見。而且,每次見面,除了時間有限,旁邊還有兼任窺伺的太監、宮女“侍候”,由始至終,不過行禮如儀,梯己話什麼的,是一句也沒有機會說的。

    有好事者統計過,皇子自出生自成婚,同生母見面,一共不過百來次。

    如果是皇女,同生母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不少公主從出生到嫁人,攏共只和生母見過三、四十面,平均下來,一年不過區區兩、三次。

    榮安公主和麗貴太妃那種情形,是很少見的。

    只有一種情形,皇子可以和生母住在一起,那就是新君登基,“皇子”升級成了“皇弟”。

    既為“皇弟”,就不能再住在紫禁城了。同時,“皇弟”也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府邸,可以“分府”了。這種情形下,有時候,“皇弟”的生母,就可以“奉旨”隨兒子搬出宮去“別”居”了。

    幾乎每一個封建王朝,都號稱自己“以孝治天下”,這個口號,清朝喊得尤其響亮。然而,在皇子的撫育上,清朝的定規,卻又是最不近人情、甚至最不合人倫的,何故?

    這其中的用意,其實非常深刻。

    清朝的繼承製度,和之前的任何一個朝代都是不一樣的,雍正以降,不立太子,“金匱建儲”,即擇賢而立。理論上,任何一個皇子都有繼承大統的可能,皇子如果交給生母撫養,母子感情親密,就難免日後太后干政、外戚掌權的隱患。

    一句話,皇子的生母,於皇家而言,僅僅是一架生育機器,皇子是皇家的,不是你這個“本生母”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5
第十八章 重逢

    不論是本時空還是原時空,慈禧、同治皇帝母子之間,感情疏落,齟齬不斷,終於釀成大戾,同這種奇葩的皇子撫育制度,多少是有些關係的。

    身為人母已多年,但直到現在,慈禧才算真正品嚐到了其中的幸福和快樂。

    白天,小官和慈禧待在一起,到了晚上安置的時候,因為聖母皇太后罹患輕微的神經衰弱,小官被抱到隔壁,和乳母一起過夜。

    在哺乳一事上,在楠本稻看來,給孩子一氣找八個乳母,純屬胡鬧,健康的、乳汁充足的乳母,一位就足夠了。

    非但如此,她還主張,聖母皇太后應該親自哺乳,說什麼“母乳喂養”,對孩子的養育,最為有益,對母子親情的建立、鞏固、維護,亦無第二樣物事可以取代。

    慈禧從其言。

    當她解開衣裳,將自己的身體和小官的嘴巴湊到一起,小官吃到了她的第一口乳汁之時,平生以來第一次哺乳的慈禧,渾身顫抖,如受電擊,那種奇妙的感覺,無以言述,不知不覺中,眼眶就濕潤了。

    當時的感覺,天地廣闊無垠,下半輩子還有漫長的歲月,但是,此生似已別無所求。

    遺憾的是,如此美好的時光,不過只持續了短短數天。

    原因非常簡單:小官已經出生了,然而,小官的生父,雖然在函電之中,歡欣雀躍,但依然沒有任何過來“探視”的意思。

    慈禧的心,直沉了下去,最後一絲的幻想,也破滅了。

    於是,她對關卓凡說,有些話,信件、電報,都說不清楚,這樣吧,叫李蓮英回一趟北京,當著你的面兒,把該說的話,說一遍。

    關卓凡回覆,聖母皇太后為文宗顯皇帝“靜修祈福”,一年之期未足,目下,如果被人發現,隨侍的長春宮總管太監李某,竟忽而出現在京城,必將引起朝野乃至民間絕大的猜疑和議論,這,不大合適吧?

    慈禧說,李某可以易容改裝嘛,避人耳目什麼的,小事兒一樁,難道能夠難得住神通廣大的軒親王?最後,聖母皇太后不客氣的加了一句:你聽清楚了,這是懿旨,是派給你的差使,你就想法子交差吧。

    於是,李蓮英就變成了這樣一副樣子:不戴“大帽子”,不穿朝服,不著朝靴,頭上瓜皮小帽,身上灰布袍子,腳上黑布鞋,打扮成了一個極普通的店舖“夥計”的模樣。

    唇上還粘了兩撇假鬍子。

    然後,由軒軍的人帶著,秘密的登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這之後的事情,前文已有交代,就不再贅述了。

    *

    *

    慈禧也不曉得,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直至天邊曙色微熹,她才長長的透了口氣,轉身回屋。

    一抬足,輕輕的“哎喲”了一聲,這才發覺,兩條腿都已酸麻不堪了。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隱隱約約,“哇”的一聲——小官醒了。

    慈禧莫名的打了個激靈。

    她回過頭來,望向天邊的那絲晨曦,已是目光炯炯。

    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管這十個月來發生了什麼,不管今天等待我的是什麼,我都要抖擻精神,迎接挑戰!

    我是聖母皇太后,是慈禧皇太后!

    我是葉赫那拉.杏貞。

    還有,無論如何,我的手上,握著一張最有力的籌碼。

    挑戰如期而至。

    傳午膳的時候,玉兒原本頗有些擔心,聖母皇太后會因為沒有心思而沒有胃口,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慈禧不但飯量正常,而且進的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看上去,實在不大像過不多久,就要和“北京來人”重逢的樣子。

    玉兒心中欣慰,不過,她自然是不曉得,此時此刻,聖母皇太后心中波瀾起伏,入口的珍饈,其實全然不辨滋味,不曉得花了多大的氣力,才叫旁人看上去一切如常?

    如果李蓮英在場,已經知曉內情的他,一定反倒會更加擔心:反常的寧靜和沉悶,是否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無聲的蓄力?

    殘膳撤下,剛剛上了茶,胡氏便進來了,滿臉堆笑,卻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啟稟聖母皇太后,”胡氏請過了安,微微的喘著氣兒,“大喜!軒親王到了!”

    一旁侍立的玉兒,不由輕輕的“哎喲”了一聲,欣然色喜。

    慈禧心中猛地一跳,然而,她卻輕輕的抿了口茶,然後合上了碗蓋,這才慢條斯理的問道:“哦?到了哪兒啦?”

    胡氏微微一愣,說道:“回太后,剛進園子。”

    “我知道了,”慈禧淡淡的說道,“你下去吧。”

    胡氏有些摸不著頭腦,訕訕的退了出去。

    胡氏一出門,慈禧立即放下茶碗,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向外看去。

    觸目所及,不由自主,渾身一顫。

    緊接著,鼻酸眼熱,視線便模糊了。

    青銅“水法”之前,兩架西洋馬車並列,一身戎裝的關卓凡,站在車旁,長身頎立。

    這個……冤家!

    慈禧的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詞兒,就是“冤家”二字。

    最近幾個月,她努力振作,擺脫“產前憂鬱症”的威脅,但沒有人曉得——包括楠本稻在內,表面上恢復如常的聖母皇太后,其實幾乎天天都在對這個“冤家”的怨懟中度過,有時候,慈禧想起關卓凡,簡直有銜之次骨的感覺,真是恨不得“殺千刀”了!

    可是,連慈禧自己也沒有想到,一見到這個“冤家”的人,心頭狂潮驟起,幾乎就將之前對他的種種咬牙切齒,沖的七零八落,差一點兒,就“拿捏不住”了!

    不過,她畢竟是慈禧,是那個殺伐決斷的聖母皇太后。

    她極迅速的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警告自己:鎮定!

    頭腦一清醒,一個疑問便出來了:關卓凡自然是騎馬的,那,怎麼會有兩架車子?不是說,關卓凡和七福晉先過來,“東邊兒”後過來嗎?難道……

    再一細看,第一架車子的車門,已經打開了,關卓凡的注意力,卻是在第二架車子上頭——就是說,第一架車子裡的人,已經下車了,可視線所及,卻並不見婉貞或者“東邊兒”,這是怎麼回事兒?

    就在這時,旁邊的玉兒,輕輕的驚呼了一聲。

    慈禧看了玉兒一眼,玉兒顫聲說道:“主子,你看,王爺的胳膊……”

    之前,因為心情激盪,以及視線角度的關係,慈禧並未發現關卓凡的異樣,經玉兒這麼一嚷嚷,她定睛細看——

    關卓凡的左胳膊,是吊在脖子上的。

    慈禧的腦子裡,“轟”的一下,身子也跟著晃了一晃。

    “主子,主子!”

    玉兒趕忙扶住了慈禧。

    慈禧擺擺手,意示自己不要緊,並要玉兒撒開手。

    然而,她的腦海中,“嗡嗡”聲不絕。

    他受傷了!

    怎麼回事?!

    是……走路踩空,跌了一跤?還是……騎馬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來?抑或是……

    這個時候,慈禧無論如何,還不敢想像,關卓凡的傷,不是因為自己不小心,而是為旁人所加。

    怪不得有兩架車子……

    就是說,他不是騎馬過來的,而是坐了車子過來的……他戎馬多年,現在,馬都騎不得了,即是說,傷的很重了!

    老天!

    慈禧微微一陣昏眩。

    這十個月裡,北京那邊兒,真的是發生過什麼“天大的事兒”了!

    她再一次深深的吸了口氣,再一次警告自己:鎮定!

    那麼說,另外一架車子裡,就應該是婉貞了……

    果然,腳踏放好,車門打開,七福晉的頭露了出來。一個婢女早已在一旁侍候著了,伸出手,將她扶了下來。

    七福晉的表情,混雜著驚嘆、迷茫、惶惑,不過,慈禧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表情上,而在她的服飾上——

    婉貞……怎麼從頭到腳,一身淨素呢?

    這——

    不對,不對……這不是“淨素”,這是……“縞素”!

    老天,婉貞是在……服孝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5
第十九章 喪鐘為誰而鳴

    慈禧心頭大震。

    難道是……方家園出了事兒?!

    如果“出事兒的”真的是方家園的話,不會是照祥、桂祥——照祥只是個三等公,桂祥則什麼爵位都沒有,身上只有一個“散秩大臣”的虛銜,婉貞既是姐姐,又是郡王福晉,如果過世的是照祥或桂祥,婉貞是沒有理由為他們服喪的。

    那麼,就只能是——

    母親?!

    慈禧侍母至孝,想到母親可能已經撒手人寰,不由得臉都白了!

    不,不,母親年紀雖大,身子骨兒,一向很好,我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那麼,除了母親,婉貞還會為什麼人服喪?

    呃,呃……

    對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奕譞。

    可是,奕譞既當盛年,又好打熬筋骨,也從來沒聽說他生過什麼大病,怎麼會?……

    難道,還是……母親?!

    慈禧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手腳發顫,口乾舌燥,連冷汗都出來了!

    玉兒也注意到了七福晉的一身縞素,聖母皇太后想的到的,她自然也想的到,於是,她的臉色,也變過了!

    想安慰、開解聖母皇太后,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加上軒親王那條令人震撼的胳膊,玉兒的臉上,聽到胡氏啟稟“大喜”之時的欣然色喜,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慈禧也好,玉兒也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現在竟是“國喪”。

    “看見……李蓮英了麼?”

    慈禧的聲音,微微發顫。

    “沒……有。”

    玉兒的聲音,也打著抖。

    這個時候,就見關卓凡向著主樓的方向,轉過身來。

    下意識的,慈禧向後急速退開兩步,避開了可能的視線的碰撞。

    她站著大喘了幾口氣,實在支撐不住,跌坐在旁邊的“貴妃椅”上。

    “主子!……”

    玉兒輕聲喊道。

    慈禧低著頭,搖了搖手,“你讓我喘口氣兒!他……就要上來了。”

    玉兒躊躇了一下,退開了一步。

    慈禧努力收攝心神,然而,這一回的自我調控,收效甚微,依舊心跳加速,心慌難耐,有一種喘不過來氣兒的感覺。

    她不由頹然,微微苦笑,一個念頭冒了出來:算了,不管他了,該來的,總要來的!

    可是……不行!

    她一狠心,拿右手的指甲,在左手手背上,用力一掐,劇烈的疼痛,叫她精神一振,那口氣兒,總算順了。

    但是,依舊心跳,依舊心慌。

    慈禧和玉兒,都不說話了,寢宮之內,極其安靜,兩個人都聽得到對方的呼吸,同時,似乎也聽得到心跳聲——只是,不曉得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終於,外頭的走廊裡,響起了隱約的腳步聲,略一細辨,便能聽出,一行好幾個人,有男有女,而且,馬刺鏗鏘,裡邊還有軍人——且不止一個。

    關卓凡既然坐車,雖然一身戎裝,靴子上並未裝馬刺,就是說,他的侍衛之類的人物,也跟了過來,這可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什麼意思呢?

    慈禧和玉兒,都隱隱有風雨愈來的感覺。

    胡氏先進來了,她卻是滿面春風:“啟稟聖母皇太后,軒親王求見!”

    “嗯,叫他進來吧。”

    慈禧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

    關卓凡進來了,單膝跪倒,右臂抬起,舉手平胸,朗聲說道,“臣關卓凡,恭請聖母皇太后萬福金安!”

    雖然“朗聲”,卻似乎有一點點的嘶啞。

    關、慈二人,彼此尚有幾步的距離,但是,轉瞬之間,慈禧就覺得,那股濃烈的、熟稔的男子氣息,已經穿透肌膚,侵入自己的五臟六腑了!

    她的身子,微微的晃了一晃,再也無法叫自己“平靜如常”了:

    “起……來!”

    聖母皇太后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著。

    關卓凡謝了恩,站起身來。

    慈禧的目光,無法脫離關卓凡的傷臂,慘白的臉龐上,透出一股近乎病態的紅暈。

    關卓凡微微扭低了頭,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傷臂。

    “請太后放心,”他平靜的說道,“此傷並未及骨,只能算是皮肉之傷,沒有什麼大礙的。”

    “並未及骨”、“皮肉之傷”……

    怎麼聽起來,竟像是……銳器所傷?!

    一念及此,慈禧的眼睛,倏然睜大了。

    “還有,”關卓凡說道,“皇老太太十分康健,朴庵……也還好。”

    慈禧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洩了下去,她以手撫胸,差一點兒,就說出口來:謝天謝地!

    一旁的玉兒,卻不由自主,脫口而出:“謝天謝地!”

    這就算“失儀”了,不過,眼下的慈禧,顧不上這個。

    “朴庵”是誰,她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稱呼。

    在慈禧面前提及奕譞,不論什麼人,都不會稱呼他的表字的。

    宗眷之間,提及奕譞,一般都稱“七爺”,其中地位高、輩分大的,都時候也會叫“老七”;臣下提及奕譞,自然是“醇郡王”,少數如恭王地位、輩分較奕譞為高者,有時也會直呼“奕譞”之名,但身為臣子,絕沒有在君主面前,稱呼另一個臣子表字的道理。

    不過,奇怪的事情太多,這一點小小的異常,只在慈禧心頭,一閃而過,並未予過多的留意。

    慈禧想的是:這個人,簡直能鑽到你的肚子裡去了!

    心頭既然大松,疑惑隨之而起:

    婉貞一身縞素,難道……不是服喪?

    不可能啊!

    那……究竟是為了哪一個呢?

    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難道是……“東邊兒”?

    血倏然湧上了頭,莫名的亢奮,一下子就攫住了慈禧,掌心都微微發潮了!

    這一次,出的可不是冷汗!

    但是她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可能!如是,這種事情,不比尋常,關卓凡怎麼可能瞞著自己?!

    嗯,或者……

    就是他來天津之前的事兒?

    或者,他就是為了這個事兒,才過來天津的?

    慈禧的心,又怦怦的跳了起來。

    可是,“東邊兒”也從來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她的身子骨兒,似乎也……一向很好嘛!

    這個……

    哼,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哪個曉得呢?

    關卓凡並不曉得,此時的慈禧,竟然在轉著這樣的念頭,他說道:“七福晉旅途疲憊,不能即刻入覲,請太后許她略息一息,再過來見駕。”

    慈禧明白,所謂“旅途疲憊”,只是個藉口,所謂“略息一息”,是這個“駕”,一定要關卓凡先來“見”過了,才能輪到七福晉,不可能七福晉先,關卓凡後,也不可能同時入覲——那可就尷尬了。

    她點了點頭:“嗯。”

    關卓凡不說話了,左右看了一看,好像在尋找什麼。

    慈禧曉得他在找什麼,低聲說道:“在……隔壁。”

    紅霞已經飛上面龐,渾身上下都熱了,她定了定神,對玉兒說道:“你帶王爺去……看看吧。”

    玉兒響亮的答了聲:“是!”

    然後,滿面笑容的對關卓凡說道:“奴婢帶路,王爺請跟我來!”

    玉兒和關卓凡,一前一後,出去了。

    寢臥之內,慈禧思潮起伏。

    一絲兒愧疚湧上心頭:想到“東邊兒”“不諱”,自己竟然……沒有什麼悲慼之情?

    可是,這一絲兒愧疚,很快便被被一個巨大的、動人的前景驅走了:

    如果真的是“東邊兒”——

    那麼,“兩宮垂簾”,可就只剩自己一人大權獨攬了!

    慈禧又一次口乾舌燥了。

    這一次,和方才以為“不諱”的是自己的母親,就有天壤有別了!

    這一次,是因為無法抑制的興奮!

    自己會不會……想多了?

    可是,婉貞既然不是為母親服喪,那麼,除了“東邊兒”,她再也沒有為第二個人服喪的理由了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5
第二十章 兩軍對陣

    慈禧的思緒,如潮水般翻騰起落,甚至有一點坐不大住的感覺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關卓凡和玉兒回來了。

    慈禧的眼光,極其敏銳,關卓凡雖然面色平靜,可是,她一眼便看出來了:那是努力自抑的結果,方才在隔壁,他一定是頗為激動的。

    站在他側後方的玉兒,一臉喜色,對著慈禧,微微點頭,慈禧曉得,自己的判斷,完全準確。

    聖母皇太后深為滿意。

    所料不錯,我的手上,就是握著一張最有力量的籌碼!

    哼,看來,這個傢伙的良心,還沒有被狗吃乾淨嘛。

    “奴婢的差使辦過了,”玉兒笑吟吟的說道,“主子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慈禧明白玉兒如是說的用意,她沉吟了一下,說道:“搬一張椅子過來。”

    “是!”

    玉兒響亮的答應了一聲。

    椅子搬了過來,不必聖母皇太后進一步吩咐,玉兒就將椅子放在了太后所坐的“貴妃椅”的斜對面。

    這張椅子派什麼用場,不言自明;聖母皇太后的心思,也實在是細緻妥帖——軒親王只剩下一條胳膊好用了,等一會兒,若要他親自動手,可就有些不大方便了。

    “主子還有什麼吩咐?”

    “嗯,暫時沒有了。”

    “那——奴婢就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

    玉兒福了一福,滿面笑容的出去了。

    寢臥之內,就剩下慈禧和關卓凡了。

    二人世界。

    一剎那間,慈禧有了一個錯覺:接下來,關卓凡會撲了上來,將自己緊緊的摟在懷裡。

    可是,關卓凡沒有任何動靜。

    一股莫名其妙的失望,湧上了心頭。

    不過,轉念一想,慈禧又不由在心裡失笑了:他受了傷,只剩一隻手好用了呀!

    一隻手,怎麼能“將自己緊緊的摟在懷裡”呢?

    紅雲撲面,臉上熱辣辣的,慈禧的手,下意識的動了一動,差一點就要去摸一摸自己的臉龐了。

    唉,我怎麼……神不守舍的?

    她暗自警惕,自己告誡自己:今日之會,絕不僅僅是濃情蜜意、相思得慰!打醒十二分精神,莫效小兒女之態!眼前的這個人,形容雖然依舊,內裡卻不曉得,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總之,肯定已經不是十個月前的那個關卓凡了!今日之會,猶如兩軍對陣,稍有疏忽,就可能敗下陣來!

    “你坐吧。”

    “是,臣謝太后賜坐。”

    說罷,關卓凡在慈禧斜對面的那張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

    這個坐姿,不是一個情人間久別重逢應有的親暱姿態,又一股強烈的失望,襲上了慈禧的心頭,同時,也叫她更加的警惕了。

    寢臥之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慈禧先開了口。

    她盯著關卓凡的傷臂,秀眉緊蹙,“你的胳膊……”

    只說了四個字,便打住了。

    不過,意思已很明白了。

    語氣,則和表情一樣:既沉著,又關切。

    這個事兒,慈禧認為,該自己主動發問,不好等關卓凡“啟稟聖母皇太后”。

    “回太后的話,”關卓凡的聲音,十分平靜,“被人捅了一刀。臣的手腳,總還不算太過遲鈍,勉強讓過了要害,就在胳膊上掛了這麼一個幌子。”

    慈禧的身子,猛地一顫,紅雲未褪的臉龐,“刷”的一下,變的雪白了。

    雖然,之前已經想過,關卓凡之傷,可能因銳器所致,算是多少有了點兒心理準備,但是,一旦坐實,依舊震駭莫名。

    “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著。

    “刺客姓許,是一個侍衛,”關卓凡說道,“在內閣公署前邊兒動的手——”

    微微一頓,“挨著內閣公署的,是侍衛值宿處。彼時,內閣公署有一個會議,沒等我進門兒,他就從侍衛值宿處裡衝了出來。”

    侍衛?!大內侍衛?!

    內閣公署?!侍衛值宿處?!紫禁城……之內?!

    天爺!

    慈禧的腦子,“嗡嗡”作響。

    太駭人聽聞了!

    這樣的案子,開國以來,未之有也!

    果然,果然——

    這十個月,北京果然出了“天大的事兒”!

    她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很吃力的問道:

    “姓……許?是個……漢軍?”

    震撼之下,慈禧還能抓住這個“點”,敏銳如斯,關卓凡亦不由心下暗讚。

    “不,他是漢人。”

    “漢人?!”

    怎麼會是漢人?若說旗人,也許還……

    “怎麼會?”慈禧的話,說的更加的吃力了,“你的所作所為,可都是……為了漢人好呀!”

    關卓凡淡淡一笑,“這些,大約不關這個姓許的事兒。我呢,應該是沒有得罪過這個姓許的,他——不過就是一把刀子,抓著刀柄的,自然……另有其人。”

    頓了一頓,“既為刀子,還管他什麼旗人、漢人?”

    大約……應該……

    還有,抓著刀柄的……

    “幕後的主使……問出來了麼?”

    “沒有。”

    慈禧微愕:“為什麼?是他抵死不招?還是……沒看住?”

    沒看住——意思就是,或者自盡,或者為人所害。

    “都不是。”關卓凡說,“當天晚上,我就叫人將他處死了——根本就沒問。”

    “沒問?”慈禧真正是愕然了,“為什麼不問?”

    “彼時的情形……”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如果問了出來,我不曉得……拿這個幕後主使,怎麼辦才好?”

    不曉得拿這個幕後主使怎麼辦才好?

    這個幕後主使,是誰?

    當年,揭帖案、睿王府廚子弒主案,兩件大案的幕後主使,都是奕誴,即便以其宣宗親子、國家親王的身份,該抓就抓,該圈就圈,也沒有什麼“不曉得拿這個幕後主使怎麼辦才好”的問題啊?

    這一次,怎麼回事?

    這個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慈禧急速的轉著念頭。

    “你是說,”她試探著問道,“這個幕後主使是什麼人,問不問刺客,你都已經……心中有數了?”

    “是。”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壓低了,“那……是哪個呀?”

    關卓凡默然。

    “你說呀!”慈禧有點兒著急了,“總不成……連我也不能說吧?”

    “臣不敢。”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目下,刺客既然已經處死,這就是個死無對證的事情了,臣不能僅憑一己的猜測,陷人以大罪。”

    “這……唉!”慈禧的秀眉,蹙的更緊了,“你是要急死我嗎?”

    “臣不敢,”關卓凡說道,“太后如果真想知道這個幕後主使的身份,七福晉覲見的時候,倒是可以問一問她。”

    “七福晉?”

    “是。”

    問婉貞?什麼意思?她怎麼會知道這個?

    “她怎麼會知……”

    話說到一半,一個念頭跳了出來,慈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是說……老七?”

    關卓凡不說話。

    這就是默認了。

    “怎麼會?”慈禧的聲音,又一次微微的顫抖起來,“你和老七,不是一直……處的挺好的嗎?”

    關卓凡苦笑了一下:“此一時,彼一時。”

    “彼一時”,自然是指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之前,那個時候,軒、譞二人,確實“處的挺好的”;“此一時”——唉!這十個月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慈禧的這個疑問,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們竟然……鬧到了……這個份兒上?”

    慈禧這麼說,等於認同了關卓凡的猜測——雖然她還沒有向七福晉求證。

    可是,脫口而出的一個“鬧”字,頗堪玩味。

    不過,慈禧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字的不妥當。

    關卓凡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七福晉一身縞素,太后大約是見到了。”

    慈禧一怔,心跳加快了:“是。”

    “臣亦在服喪之中,”關卓凡說道,“只是,甲冑在身——”

    說著,抬了抬右臂,同時,視線下垂,投向自己的右上臂。

    這時,慈禧才注意到,關卓凡的右臂上,纏著一條黑色的布帶。

    軍裝是深藍色的,彼此顏色相差不大,她又一直處在心情激盪之中,就沒有留意到這個異常。

    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他也在服喪?他的父母,可早就過世了!

    這,不就是——

    “五緯錯行,百姓呼嗟,萬國同悲——”關卓凡的語氣,平靜而沉痛,“目下,正值國喪之期。”

    果然!

    我猜的不錯!

    “東邊兒”……崩逝了!

    慈禧眼中,灼然生光。

    這個異樣的光芒,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還是被關卓凡捕捉到了,他的臉上,不由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慈禧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興奮,轉瞬間,臉上已換過了一副“震悼哀殊”的表情,聲音的顫抖也極為配合:“姐姐的身子骨兒,一向很好,怎麼就……”

    一轉念——不對!

    這麼說,豈非等於指母后皇太后是“暴崩”了?

    不妥!大大不妥!

    正在想著,該怎麼得體的改口?關卓凡說話了:“聖母皇太后誤會了,母后皇太后的鳳體,安健如常。”

    啊?不是“東邊兒”?

    慈禧愣住了。

    可是,除了“東邊兒”,別的人逝世,都不能叫做“國喪”啊!

    總不成是——

    不,不,怎麼可能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46
第二十一章 最毒

    “穆宗毅皇帝棄天下而去,”關卓凡的語氣,十分沉重,“薄海臣民,無不思慕辟踴,若喪考妣。”

    穆宗……毅皇帝?那是誰啊?

    “臣敢請聖母皇太后善自珍攝,”關卓凡繼續說道,“萬毋哀毀逾甚……”

    這個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模糊了,似乎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你開什麼玩笑?”慈禧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咱們倆雖然……可再怎麼著……你也不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關卓凡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終於確定了:關卓凡不是在開玩笑。

    她似乎並沒有什麼悲痛的感覺,只是覺得——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眼前的這個男人,也不是那個……關卓凡了。

    “穆宗毅皇帝?”

    慈禧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

    “是。”

    “穆、毅……嗯,廟號為‘穆’,謚號為‘毅’……穆、毅……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嗎?”

    “這……”

    關卓凡擔心的看了慈禧一眼,見慈禧的臉色,雖然慘白慘白的,但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於是緩緩說道:“回太后,‘穆’字本意是‘禾’,就是莊稼,引申為恭肅盛美之貌,《詩》曰,‘於穆清廟’,《禮記》曰,‘天子穆穆’,都是這個意思。”

    “嗯。”

    “‘穆’字還有純正清徹之意,《周書》曰,‘執德布義曰穆’。除此之外,‘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溫厚之意。”

    “嗯。”

    “至於‘毅’——”

    頓了一頓,關卓凡繼續說道:“《論語》曰,‘毅,強而能斷也。’《說文》曰,‘毅,有決也。’……”

    就在這時,慈禧身子一晃,直直的向前倒了下來。

    關卓凡騰身而起,一個箭步,右手伸出,扶住了慈禧。

    “太后,太后!”

    過了片刻,慈禧慢慢兒的坐正了。

    關卓凡的手,還虛搭在她的臂膊上,不敢放開。

    這個男人的手,還是像以前一般的強健、有力,可是,這以後,我大約就不能再依靠它了吧……

    “我沒事兒,”慈禧的聲音很輕,“就是走了神兒……”

    “太后……千萬節哀!”

    慈禧沒搭這個話頭,過了一會兒,“嗯,你方才說的,什麼德啊、義啊、強啊、斷啊,我也沒怎麼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太后!”

    “那……算了,這個,以後再說吧……”

    沉默移時,慈禧輕聲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八月初七。”

    “什麼……病?”

    “天花。”

    慈禧的身子,猛然一震。

    “天花?”

    “是,天花。”

    原來是天花……

    這……又不同了。

    慈禧透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點血色,精神似乎振作起來了。

    也許,事情並不是我想像的那個樣子?

    “這可是走了順治爺的老路了呀……”

    頓了一頓,慈禧淒然一笑,“同治、同治,同於順治……可是,同什麼不好,偏偏要同……天花?”

    關卓凡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兒,還是嚥了回去。

    “我沒事兒了,你……坐回去吧。”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開了手,坐了回去。

    “順治爺那會兒,”慈禧微微的垂著頭,繼續說著,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咱們剛剛入關,滿人都是‘生身’,不曉得……有多少親貴……都沾染上了天花,都因為天花……順治爺是這樣,豫通親王是這樣,睿忠親王是這樣……”

    豫通親王是多鐸,睿忠親王是多爾袞。

    頓了一頓,“可是,那個時候,大夥兒畢竟都是‘生身’啊,這都多少年了?怎麼還是逃不過去……”

    關卓凡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回太后,‘見喜’一個月左右的時候,穆宗毅皇帝身上的‘天花’,其實已經基本痊癒了,真正致命的,是,是,呃,是穆宗毅皇帝罹患的另一種……邪毒。”

    “什麼?!”慈禧猛地抬起頭來,眼睛倏然睜大了,“他中了毒?!”

    “太后誤會了——不是‘中毒’,是‘邪毒’。”

    “‘邪毒’?”慈禧怔了一怔,“那是什麼?”

    關卓凡不說話。

    “你說啊。”

    關卓凡還是不說話。

    “是不是……查不清楚?”

    “不是,太醫……已有定論。”

    “那就說啊……是什麼呀?”

    關卓凡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是……‘楊梅’。”

    慈禧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關卓凡又深深的吸了口氣,“回太后,是‘楊梅’。”

    慈禧一片茫然。

    怎麼可能?

    “你……你不是開玩笑吧?”

    這是慈禧第二次指關卓凡“開玩笑”了。

    關卓凡苦笑了一下,“這是何等樣事?臣安敢拿來說笑?”

    “可是,怎麼可能?皇帝才多大點兒?怎麼可能沾上這種東西?……”

    “穆宗毅皇帝的春秋,雖然還未及志學之年,”關卓凡說道,“可是,其實已經到了好色而慕少艾的時候了——”

    微微一頓,“本來,臣和母后皇太后都以為,是宮裡面兒的哪個宮人不乾不淨,這個,‘過’給了穆宗毅皇帝的,於是——”

    又頓一頓,“母后皇太后悄悄傳下懿旨,派了幾個謹慎老成的精奇嬤嬤,將太極殿、長春宮的宮女,一一驗身,其中若有不是處子的,就要派太醫仔細檢查,看她,是否身染……‘楊梅’?”

    “啊?啊……”

    “不過,太極殿、長春宮執事的宮人,並非都是未出閣的黃花姑娘,也有已婚已育的,譬如在小廚房當差的廚娘——這班人,也要驗身。”

    “嗯……”

    “另外,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之後,從太極殿、長春宮調到別處當差的宮人,也要查,一個不能落下。”

    “啊?嗯……”

    “還有,鐘粹宮的喜兒,也在‘驗身’之列。”

    “喜兒?”慈禧微愕,“那是為什麼?”

    “去年年底——彼時聖母皇太后已經出居天津了,”關卓凡說道,“穆宗毅皇帝微恙,本來只是小小外感,三、五天就該好利落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一直遷延不癒。”

    頓了一頓,“母后皇太后急了,派了喜兒過太極殿總司照料,連鋪蓋捲兒也搬了過去,算是就地做起了太極殿和長春宮的臨時總管,如此這般,過完了年,穆宗毅皇帝的感冒,才算徹底痊癒了。”

    “啊,我明白了,喜兒也算是近身服侍過穆宗皇帝的……”

    不知不覺中,慈禧也開始使用“穆宗”的稱呼了。

    “是。”

    “那……查出了什麼來嗎?”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或輕或重的婦科病,倒是不少,可是,沒有一個是‘楊梅’。”

    慈禧呆了一呆,問道:“有沒有……本該是黃花處子,卻已經……破了身的?”

    “這個,還真有一個——名字叫做祿兒的,不曉得太后有沒有印象?”

    “祿兒……”

    慈禧沉吟了一下,想起來了,這個宮女,容貌雖然不算如何出眾,卻是一臉的狐媚子相,慈禧第一眼見到她,就心中不喜,沒過多久,尋了個不痛不癢的由頭,賞了她幾板子,幾天後,便發到辛者庫去了。

    通扯下來,這個祿兒,在長春宮裡,攏共也沒有呆上幾天。

    處分祿兒,是她去天津之前的事情;祿兒去辛者庫報到,卻是她去天津之後的事情,因此,也在“驗身”之列。

    “是有這麼個人,”慈禧點了點頭,“她?”

    “祿兒說,”關卓凡說道,“她從來沒有和侍衛、蘇拉或者別的什麼男人私通,她的身子——”

    頓了頓,“是‘對食’的太監……弄破的。”

    啊?

    “太監?這,這,怎麼能夠啊?……”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那個太監,用的是……呃,搗藥杵。”

    搗藥杵?

    慈禧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此人姓蘇,也是辛者庫的,”關卓凡神色如常,“也抓起來問過了,兩個人的話頭,彼此對的上號;而且,祿兒和他做‘對食’,也是去辛者庫之後的事情。”

    頓了一頓,“最重要的是,祿兒雖然破了身,不過,身上並沒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甚至連婦科病都沒有。因此,穆宗毅皇帝的‘邪毒’,應該不關她的事兒。”

    “那可就怪了……”

    寢臥之內,又沉默下來了。

    關卓凡正要將最重要的那部分說了出來,慈禧又開口了,語氣猶疑:“‘楊梅’?不會是……誤診吧?”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楊梅’不算什麼奇難雜症,沒有誤診的道理的,而且,太醫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都是如此判定的。”

    慈禧輕輕的“嗯”了一聲。

    “臣這一次入覲,”關卓凡說道,“將穆宗毅皇帝的所有脈案——從聖躬不豫到龍馭上賓——都帶來了,太后可以一一閱看。”

    “哦……”

    “還有,”關卓凡說道,“太后明鑑,有些話,在脈案上,不可以說的太過明白,因此,臣吩咐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另行密摺一封,由臣代為上奏聖母皇太后,將他們何以確診穆宗毅皇帝的‘邪毒’為‘楊梅’,說的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些,到時候,太后可以同脈案一起御覽。”

    “嗯……”

    又沉默了片刻,慈禧說道:“可是,穆宗毅皇帝的楊……呃,‘邪毒’——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呢?這個,不比天花,總不能……無緣無故吧?”

    好了,關卓凡暗暗吸了口氣:接下來,我就要做那個最毒、最壞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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