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5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1
第四十二章 吾所恃者,唯君一人耳

    這個念頭一起,慈禧渾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不過,她馬上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怎麼可能呢!他再怎麼著,也不能對我做出這種事情來的!我想多了!他已經答應了,要替我洗刷的!……

    慈禧狠狠的搖了搖頭,好像要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

    “主子……”

    玉兒實在忍不住了,大著膽子,輕輕的喊了一聲。

    慈禧轉過頭,皺著眉頭,“幹什麼?”

    “呃,要不要,替您續點兒茶?”

    “這也好問?你第一天當差啊?”

    “呃,是,是,奴婢……”

    沒等玉兒說完,慈禧轉回頭去,不搭理她了。

    不過,玉兒打的這個岔,還是起到了作用,慈禧的注意力,從“哪個是始作俑者”上頭移開了——反正,這個事兒,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

    接下來,是軍機處會議的“紀要”,這個會議,關卓凡講得特別詳細,“紀要”並沒有什麼太新鮮的東西,只是慈禧看到奕譞聲稱“聖母皇太后避嫌為宜”一句時,忍不住在心裡狠狠的罵道:真是個混蛋玩意兒!

    寶廷、鮑湛霖、奕譞、吳可讀四個關於統嗣之爭的摺子也看過了,慈禧發了一會兒的怔,回過頭來,又拿寶廷的摺子看了一遍。

    她特別留意寶廷的摺子,不僅僅因為,寶廷是第一個跳出來鼓吹麗妞兒繼統承嗣的,還因為——這個寶廷,怎麼對泰西各國的統嗣傳承,如此熟稔?他文字上頭的名聲雖大,可是,沒聽說精通洋務啊!

    所以,寶廷的這個摺子的幕後推手,不是關卓凡,還能是哪個?!

    慈禧長長的嘆了口氣。

    接下來,就到了“王大臣會議”了。

    之前的軍機處會議,最驚人處,在軍機處之外——恭王福晉暴雨闖宮,這一段,不載於會議紀要,只一句“恭親王因故離去”,草草帶過。

    “王大臣會議”,卻是唇槍舌劍、火星四迸,乃至最後的狂潮驟起,統統現於白紙黑字,對立雙方,圖窮匕見,都露出了亟欲滅此朝食於是役的猙獰形狀,會議的結果,慈禧是早就知道了,期間的反覆,也大略瞭解了,但這些文字,一路看了下來,依然覺得驚心動魄。

    有一個情況,關卓凡沒有說過,慈禧頗為意外——那個吳可讀,居然在甘肅辦過什麼“牛痘局”?

    這……

    吳可讀的“牛痘局”,和麗妞兒的“種痘”,對的嚴絲合縫——這個姓吳的,簡直就是關卓凡一邊兒放在老七一邊兒的……內應了!

    不過,這個吳可讀,自然是老七一邊兒自己找來的……他的“牛痘局”,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說他是關卓凡一邊兒的“內應”,好像也沒有什麼過硬的理由……

    僅僅只是湊巧?

    可是,這也未免太“湊巧”了些吧!

    慈禧合上“王大臣會議”的紀要,背脊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了頭。

    想不明白。

    還有,這麼一路看下來,慈禧惱火的發現,自己亦隱約覺得,麗妞兒繼統承嗣,似乎是……挺有道理的一個事兒?

    這是怎麼回事兒?

    本來,女人做皇帝,該是多不可思議、多荒唐透頂的一個事兒呀!

    慈禧微微苦笑:關卓凡那邊兒的,還真是能夠強詞奪理!和人家的雄辯強據比起來,老七這邊兒的,真是不夠瞧!本來是佔著大理兒的,結果,一輪一輪的吵下來,反倒愈來愈顯得理屈詞窮了!

    她不由悚然而驚:麗妞兒做嗣皇帝,不知不覺中,連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那麼點兒道理,何況別人?——宗室、朝臣以及普通的老百姓?

    唉!

    所以,如果老七是有自知之明的,根本就不要同關卓凡那邊兒彼此辨詰——不然,只不過白白給了對方蠱惑人心的機會罷了!而且,還叫人瞅著自己這邊兒理虧似的!就應該“你有千條計,我有老主意”——坐在那裡,一味搖頭,就好了!

    這個笨伯!

    督促關卓凡“銷假入直”的詔書……嗯,這道詔書擬的不錯,如果我在,大約也要這樣擬的……

    指斥奕譞的詔書……“淆亂小宗大宗之別”、“擬於不倫”、“意存周內”、“殊屬荒唐”……夠狠的,怪不得老七掀了桌子……

    再下來,就是李鴻章、瑞麟、劉長佑、丁寶楨幾個的摺子了。

    這幾份摺子,慈禧看得非常仔細——朝臣的摺子,有時候還可以馬虎應對,但處理督撫的摺子,可就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了。

    軒親王何以不能去位,李、瑞、劉、丁幾個,說辭上,或者略有誇張,但擺出來的理由,都很實在,幾乎一條也駁不倒——包括瑞麟的,看來,瑞麟本人雖然平庸,不過,幕中還是有得力的人手的。

    看著看著,慈禧冒出來一個念頭:“英雄所見略同”啊,國家還真是不能少了那個……傢伙啊。

    接下來,做足了姿態的關卓凡,“銷假入直”,然後,遇刺——

    然後,就出來了“著軒軍接防大內”的懿旨。

    唉!

    至此,大勢已去。

    慈禧合上了這道只有一句半話的懿旨,心中一片悵然。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的舒了口長氣,開始看文衡、榮祿、恩承三人的“出首”的密摺。

    這三份密摺,都提到了劉寶第其人,看來,奕譞矯詔造亂,出主意的,固然主要是此人,奔走聯絡的,主要也是此人,則神機營之亂,這個劉寶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那麼,怪事兒來了——他為什麼一直沒有歸案?

    按婉貞的說法,這個劉寶第,從不公開露面,也許,關卓凡那邊兒,不曉得有這個人存在?

    可是,文衡、榮祿、恩承既然已經“出首”,這個劉寶第,自然也就暴露了呀!

    呃……

    嗯,奕譞是在三個全營翼長“出首”的當天晚上,就被“查看家產”了,也許,當時,劉寶第恰好不在府裡?醇郡王進了宗人府,消息傳開了,姓劉的自然不會回來自投羅網的……

    可是,就算他逃得了一時,但以軒軍的能耐,這麼多天過去了,還是拿他不住,就怎麼都叫人覺得有些奇怪了……

    還有,婉貞說,軒軍進城、入宮之時,奕譞曾經跑到軍機處外頭,大鬧了一場,這個主意,也是劉寶第出的,則劉寶第所作所為,不止於神機營造亂,他根本就是奕譞的謀主啊!這樣一個重要人物,不拿住他——

    當然,大鬧天街,是個餿主意,雖然說,一定程度上可以示天下以理直氣壯——如果軒親王遇刺,是我派人做的,我怎麼還如此張揚?可是,這一鬧,被人家抓到了辮子,開去了大部分的差使,只留下管帶神機營一職……

    想到這兒,慈禧又在心裡,暗暗的嘆息了一聲。

    昨兒個晚上,聽七福晉說起此事的時候,她就想,怎麼會只留下神機營一職?那不是挖了坑叫奕譞跳嘛!

    奕譞這個笨蛋跟他鬥……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吃的死死的,奕譞跟他鬥,唉,真正叫……不自量力了!

    慈禧的思緒,有些亂了。

    平靜下來之後,慈禧對玉兒說道,“好了,拿那兩份東西過來吧。”

    那兩份東西——那兩份矯詔。

    玉兒小心翼翼的捧過兩份矯詔,一左一右的在桌子上攤了開來。

    這麼小心的原因是——這兩份矯詔,不是抄件,是原件。

    一眼看過去,慈禧就很難再保持自己的平靜了。

    左邊兒的那份兒,血色殷然——竟是“血詔”。

    右邊兒的那份兒,字跡十分的熟悉——文宗的字跡。

    造的還真是像啊!

    確實像——“血詔”上邊兒的字,不但歪歪斜斜,而且,還有好幾個錯別字,像極了母后皇太后的手筆。

    冒名文宗的矯詔,則更加逼肖,不但字跡,連語氣都像——如果沒有人告訴自己這是假的,自己都會以為,文宗真的留下了這樣一道“遺詔”!

    這兩份東西,如果流了出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太陽穴也“突突”的跳動著。

    老七……真正是混蛋中的混蛋!

    還給你住太平湖!還發還家產!……真他娘的是太便宜你了!要不是你的老婆是我嫡親妹妹,我非得,我非得……

    玉兒覷著,聖母皇太后的面容,又開始變得有些扭曲了。

    慈禧心中,湧出了一個極強烈的念頭:真正能夠保護自己的,還就是關卓凡!——如果自己真的身陷危難,天下雖大,能脫自己於危難的,還就只有他啊!

    唉!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主子……”玉兒輕聲說道,“這些摺子,您已經看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要不要,歇一小會兒?”

    慈禧微愕:“兩個時辰了?”

    “是啊。”

    看了看自鳴鐘,可不是,已經快申正——下午四點了!

    哎喲,不知不覺,時辰過得可真快!

    慈禧看向窗外,入秋之後,晝短夜長,雖然才下午四點,但已有點兒日影西斜的意思了。

    他轉回頭,說道:“不歇了,一氣看完再說,你替我絞條熱毛巾來,我擦把臉,醒醒神兒。”

    玉兒提醒慈禧:“主子,咱們到現在,可連小箱子裡的,都還沒看完呢,那邊兒,可還有個大箱子呢!”

    慈禧淡淡一笑,“那個大箱子,裝的都是宗爵‘勸進’的摺子,多是多,不過用不著都看,撿個一份兒、兩份兒看看,就可以了。”

    “啊,也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1
第四十三章 明暗翻覆,生死反轉

    終於,所有該看的摺子都看過了。

    慈禧抬起手臂,輕輕的擴了擴胸,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再看看自鳴鐘,已經過了酉初——下午五點了。

    平日這個點兒,就該傳膳了。

    “你去楠本稻那兒瞅瞅,”慈禧對玉兒說道,“如果不在用膳,就請她過來一趟。”

    當然,這只是客氣話,即便楠本先生在用膳,一聽到聖母皇太后傳召,也得立即停箸,趕了過來。

    不一會兒,玉兒就和楠本稻一塊兒回來了。

    “你在這兒站了幾個鐘頭了,”慈禧說道,“也累了,去歇一歇,透口氣兒吧。”

    這話是對玉兒說的。宮女侍候主子,自然由頭至尾,都是站立的,“站了幾個鐘頭”,其實尋常之事,並不算什麼,不過,玉兒曉得,聖母皇太后真實的意思,是她和楠本稻的說話,連自己這個貼身宮女,也不能聽,連忙應了,退了出去。

    楠本稻謝了恩,告了坐,慈禧開口說道:“有一個事兒,我不大明白,要請教你。”

    “‘請教’二字,臣妾當不起,太后有什麼訓諭,儘管吩咐。”

    “我開門見山了——‘楊梅’是怎麼一回事兒,你熟不熟悉?”

    楠本稻心中一凜,微微欠了欠身,說道:“回太后,我的專業是婦科,傳染病上頭,並不如何擅長,不過……略知一二。”

    “好,”慈禧點了點頭,“一理通、百理明嘛。”

    頓了一頓,“父母的‘楊梅’,‘過’給子女,是怎麼一個情形?”

    楠本稻心中,跳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說道:“回太后,父母‘過’給子女,就是‘胎傳遺毒’了。”

    微微一頓,“此系先天遺毒於胞胎,有稟受、染受之分,所謂稟受,由父母先患梅瘡而後結胎元;所謂染受,乃先結胎元,父母后患梅瘡,毒氣傳於胎中。”

    “嗯……”

    慈禧沉吟了一下,“若子女果然不幸……被毒,那麼,大約什麼時候……毒發呢?”

    “回太后,”楠本稻說道,“大多數的情形,是一到兩歲之間吧。”

    慈禧眼中,波光閃動,“有沒有成年之後……毒發的?”

    “回太后,”楠本稻微微垂首,“應該是沒有的——至少,臣妾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病例。”

    慈禧眼中,精光大盛。

    “不過,”楠本稻繼續說道,“也有十來歲左右的時候毒發的,只是,這種情形,不算太多。”

    啊?

    慈禧眼中的光芒,慢慢兒的消散了。

    過了片刻,慈禧說道:“‘楊梅’過人,除了‘胎傳遺毒’和……呃,****交合,還有什麼別的來路嗎?”

    楠本稻略略躊躇了一下,說道:“回太后,還有一種情形,也有沾染‘楊梅’的可能——****和‘楊梅’患者的褻褲直接接觸。不過,太后明鑑,這只是‘有可能’,不是必定的——即便彼此真的碰到了,也未必就一定染毒的。”

    慈禧眼睛微微一亮:也未必就一定不染毒嘛……

    “除此之外,還有……嗎?”

    楠本稻搖了搖頭,“回太后,沒有了——咱們有的醫書,說‘楊梅’之罹,可‘天行時毒相感’,可‘氣化沾染’,這些,都是不科學的。”

    “不科學”這種話,楠本稻在慈禧面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慈禧聽著,已經沒有任何的違和之感了。

    慈禧最想要的,沒有從楠本稻那裡拿到,不過,也不算一無所獲。

    楠本稻跪安後,傳膳。

    膳後,漱了口,淨了手,奉上茶來,慈禧抿了一口,說道:“一會兒出去溜溜彎兒吧。”

    玉兒欣然色喜,微微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請主子的示,那……李蓮英呢?”

    慈禧輕輕的“哼”了一聲。

    玉兒陪笑說道:“主子還怪著他?主子這麼聖明,什麼事兒,心裡不是明鏡似的?到了北京,住哪兒、去哪兒,那是他自己個兒做的了主的事兒麼?這趟差使沒辦下來,依著奴婢的小見識,實在……也怪不得他。”

    慈禧抿著茶,不說話。

    “還有,”玉兒覷著慈禧的臉色,說道,“主子臊著老李,軒王爺若曉得了……須不大好看,好像……主子在怪罪王爺似的?奴婢覺得,呃,眼下這個點兒,主子還是……”

    慈禧放下茶碗,平靜的說道:“行,叫他也跟著伺候吧。”

    玉兒暗暗鬆了口氣,趕緊去通知李蓮英。

    李蓮英聽了,眼中放出光來,覷著四下無人,對著玉兒,兜頭一揖。

    玉兒低聲說道:“好啦,老李,別客氣了,快點兒吧。”

    下樓,出門。

    走過“水法”的時候,慈禧停住了腳步,微微的仰起了頭。

    這個大大的噴泉池子,噴雪濺玉,一如平日。只是夕陽殘照之中,半池瑟瑟半池紅,池子裡的一十三組青銅雕像,對著殘陽的一面兒,溢彩流光;另一面兒,隱在暗影之中,一眼看上去,整個形狀愈加生動,似乎觀者一轉過身去,他們就要活了過來。

    同時,半明半暗之間,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和詭異。

    慈禧的目光,落在那對騎著大魚的童男童女上面,魚嘴大張,水流從魚嘴中噴出,男孩女孩,皆笑逐顏開。

    你們倒是快活啊!

    人世間的悲哀、痛苦、猜忌、背叛……永遠不干你們的事兒嗎?

    慈禧一邊兒在心中感慨著,一邊兒將目光轉向那個斜舉著一隻陶罐的妙齡少女。

    水流正從罐口奔湧而出,少女美目微合,面色安詳,猶如嬰兒中酒,天地萬物,全不縈懷。

    自己入宮的時候,大約也是她這個年紀吧?

    可是,這麼多年來——從父親在任上病逝的那一刻算起,自己的心,什麼時候真正的安閒過?

    慈禧的心中,長長的嘆了口氣。

    再看那對頂盔摜甲的男女將軍——

    男的駕車,女的揮戈,男的威猛,女的颯爽,皆是意氣昂揚,似乎下一瞬就要從池子中一躍而出。

    慈禧苦笑了。

    自己曾經忽發奇想:有朝一日,男的就是關卓凡,女的就是自己,並肩立於戰車之上,馳騁疆場,那是何等的快意?

    當時,她並不以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有多麼“天方夜譚”——上一回來天津,小站閱兵,自己就是和他並肩立於“戰車”之上啊!

    現在回想,何其諷刺?

    “不走了,”慈禧說道,“去‘水晶亭子’坐一坐。”

    所謂“水晶亭子”,是指園子裡那個圓頂的亭子——六根石柱支撐著大理石的穹頂,穹頂上有一組青銅雕塑。亭子的六個面,都由頭落腳裝上了玻璃,中間都是兩扇可以開合的玻璃門。玻璃門上,用鐵枝扭出種種蔓草花枝形狀,以為框櫺。

    亭子本身並沒有名字,因為通體裝上了玻璃,官港行宮的人,習慣上,就喊它“水晶亭子”了。

    上一回來天津,關卓凡曾經對慈禧說過:“天氣漸凍,戶外生寒。不過,就算嚴冬臘月,北風呼嘯,太后亦可在這個亭子裡面,擁爐煮茗,賞景消閒,斷無風霜雨雪之侵的。”

    現在回想,這段話,恍若隔世。

    玉兒和李蓮英應了,不過,慈禧並沒有馬上移動腳步,繼續吩咐,“準備紙筆——鉛筆就好;另外,把那本護書也拿過來。”

    玉兒一怔,隨即明白了慈禧的意思,連忙應道:“是!”

    來到“水晶亭子”,紙、筆、護書、茶水,都已備好。因為現已入秋,太陽一下山,氣溫迅速降低,所以還在角落裡,生起了一個小小的爐子。

    為了不打攪聖母皇太后的文思,玉兒和李蓮英,都退出了亭子,在外頭侍候著。

    出去之前,慈禧說道:“現在天兒涼了,在外頭站久了,小心凍著——你們兩個,都去加一件大氅。”

    玉兒和李蓮英,心頭都是一陣溫暖,齊聲說道,“謝主子體恤!”

    慈禧攤開紙筆,打開護書,默默的看著裡面的“節略”。

    我要將現在的局面,好好兒的捋一捋。

    然後,確定進止。

    她暗暗的吸了口氣:一步也走錯不得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1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最大的那張牌

    在慈禧看來,這十個月來,穆宗駕崩、統嗣之爭、軒王遇刺、醇王造亂、神機出旗……這一些列驚天動地的大變故,幾乎每一樁,都有著重大的疑點。

    穆宗的“楊梅”,慈禧認為,一定是哪個宮人“過”給他的——除此之外,再沒做別的可能了。至於到底是哪一個宮人——查是查了,可是,要麼掛一漏萬,沒有查出來;要麼查了出來,但是,“東邊兒”不肯承擔“宮闈不肅”的責任,隱匿不報。

    如果確實已經查了出來——

    這個結果,關卓凡知道還是不知道?

    這倒不大好說,畢竟,內廷不同外朝,關卓凡的勢力,在軒軍入宮之前,不及於內廷。

    可是——

    慈禧總覺得,如果真查了出來,關卓凡是會知道實情的,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在麗妞兒繼位一事上,他和“東邊兒”,可是穿著一條褲子!為了“東邊兒”支持他老婆做皇帝,他一定要和“東邊兒”一起捂這個蓋子的。

    這也罷了——我也不是一定要“東邊兒”的難看,可是,“楊梅”的髒水,怎麼會潑到了我的身上來?!

    慈禧根本不相信,這個可怕的流言,真是什麼“無根之萍”!

    “楊梅”這種事情,市井阛阓,只會在男女****上頭想像和發揮,誰會想到什麼“胎傳遺毒”?——就拿自己來說,如果關卓凡不說,自己再怎麼也想不到這上頭嘛!

    所以,一定有個始作俑者……造作流言,並推波助瀾!

    他是誰呢?

    這只幕後黑手誰屬,暫時沒有頭緒,可是,推麗妞兒繼統承嗣的幕後黑手,可以百分百確定——就是關卓凡的了!

    回過頭看,他的路數,十分清晰:

    第一步,親貴“公論”,嗣皇帝人選,只能出自“仁、宣一系”——這一層,誰都不能有異議的。

    第二步,搬出各種緣由,將“仁、宣一系”的候選人,一一排除——這些緣由,每一個都貌似鐵板釘釘,叫人難以反對。

    至此,統嗣危機出現了——沒有合資格的嗣皇帝人選了!

    這時,也是第三步,拋出麗妞兒為“文宗血嗣”的觀點,逼大夥兒考量女帝這個不可思議的、本來根本沒可能擺上檯面的選項。

    同時,明裡、暗裡,一再聲稱,嗣皇帝之立,是“天子家事”,不姓愛新覺羅的,免開尊口。

    “上頭”既然這麼說了,這種事情,就沒有人敢隨便僭越了——尤其是本朝,於是,他就成功的把反對者侷限在“姓愛新覺羅的”——宗室裡頭了。

    宗室異常尷尬——近支宗室,不甘心把嗣皇帝的位子交給遠支,自己從近支變成遠支;遠支宗室呢,為了避嫌,就算反對女子繼統承嗣,也無法開這個口——不然,就等於“覬覦大寶”,要求帝系由近支轉入遠支了。

    於是,除了奕譞和寶廷,其餘宗室,一默無言。

    第四步,拿“大禮議”,唬住“東邊兒”那個沒腦子的女人,在這場統嗣之爭中,為自己爭取到了最重要的一塊砝碼。

    好,該第五步了——

    唇槍舌劍,逼著、勾著奕譞那個二貨,提出“仿小宗入繼大宗皇帝本生父”的要求,然後順水推舟,“自請退歸藩邸”。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中樞地方,都受不了了,整個國家,都要向他讓步了。

    到他“銷假入直”,他老婆的半邊兒屁股,算是坐到了太和殿的寶座上了。

    接下來,關卓凡遇刺。

    這個事兒,在慈禧看來,也有重大的疑點。

    慈禧倒沒往“自導自演”上頭去想,她覺得可疑的是:

    第一,怎麼可以審都不審,就把刺客殺掉了呢?

    對外,可以故意扮大方,可是,關起門來,不能這麼做啊!總得先審了出來,就算不公佈於眾,自己心裡也好有數啊!

    也許……其實已經審了出來,但是,他沒有告訴我?

    那麼,他問什麼不肯告訴我?

    第二,這個刺客,真的是奕譞派的嗎?

    奕譞確實親口向婉貞承認了,是他派人刺殺關卓凡的,可是,慈禧仔細回想七福晉轉述的奕譞的話——“是我做的怎麼樣?不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你愛說什麼,就是什麼!”“想不到?再過兩天,還有你想不到的事兒呢!”——這幾句話,固然可以作為奕譞坦承其謀的證據,但是……有時候,夫妻吵架,一方不屑於分辨,也是這樣的情形呀……

    可是,婉貞又說她沒有和奕譞吵架……

    不過,她和奕譞,一對兒的糊塗,有時候,說的話,做不得準的……

    嗯,有沒有這種可能性?——關卓凡被刺,和統嗣之爭,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譬如……刺客是長毛、捻匪的餘孽,過來報仇了?那個姓許的刺客,不就是漢人嘛……

    如是,若將刺客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對關卓凡來說,並不能在統嗣之爭上幫他的忙,調兵入城、入宮的理由,也不是十分充分。若按下不表,外頭既懷疑刺客是出於奕譞的指使,調兵入城、入宮的理由,便充分的多了;同時,大夥兒還會讚歎,軒親王真正是“四海胸懷”什麼的……

    所以,他對我,也不能說真話。

    嗯,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至於奕譞矯詔造亂,鐵證如山,沒有什麼疑問。問題在於,婉貞為奕譞做的辯解,多少也有些道理——奕譞固然混蛋,但一定程度上,他也是被人忽悠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姓劉的師爺,事發之後,此人一直沒有歸案,這一點,叫慈禧難以釋懷。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老七這個笨伯,像一頭蒙著眼睛的牛,被關卓凡牽著鼻子,一步一步,踏入了一個事先挖好的坑裡。那麼,有沒有這種可能——這個劉寶第,根本就是關卓凡的內應,專門派來忽悠老七,叫他心甘情願走進這個坑裡?

    關卓凡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嗎?

    慈禧認真的想了一會兒,結論是:劉寶第未必就一定是關卓凡的內應,但是,關卓凡卻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那種人!

    不然,那個吳可讀,明明是老七自己找來的,怎麼到了“王大臣會議”上,倒和關卓凡一邊兒,對的嚴絲合縫?擺明了就是一副“小罵大幫忙”的樣子嘛!如果,劉寶第確實是關卓凡的奸細,這個吳可讀,又是劉寶第經的手,那就什麼都說的通了!

    嘿嘿,有些事情,聰明的御姐,分析的還真是八九不離十——至少,吳可讀確實是劉寶第“經的手”。

    還有神機營“出旗”,也透著古怪。

    敕令神機營彙集王府井大校場,定規的日期,距上諭明發,不過短短三、四天吧?神機營的大規模出逃,是在定規彙集王府井大校場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短短兩、三天之內,將一大串的謠言傳遍整個北京城,奕譞手下的人,有這個本事?

    老七手下的人,若真有這個本事,他這個首腦,何至於一頭栽進了宗人府的“空房”,連最微小的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何況,當時的奕譞,已經關進了宗人府,他手下的人,不說樹倒猢猻散,也是群龍無首,還能翻得起什麼大浪來?

    就憑那個劉寶第?

    還有,看看傳出來的那些謠言,什麼“十一抽殺律”,什麼“俄羅斯輪盤賭”……這些花樣,不是精通洋務的人,怎麼會玩兒的出來?

    總之,可疑。

    不過——

    唉!

    就算可疑,又如何呢?

    就算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後操縱,又如何呢?

    自己只能白疑心,不可能拿到任何確鑿的證據。

    還有,若這一切,真的都是他在幕後操縱,也只能說明:

    第一,他處心積慮,志在必得,任何阻礙他達到自己目的的障礙,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踢開,甚至,不擇手段。

    “水晶亭子”裡溫暖如春,慈禧卻微微的打了個寒顫。

    第二,他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幾有一種……籠罩一切的感覺!

    略一思之,就覺得……無力與抗了。

    慈禧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天大地大,世上男人,千千萬萬,我偏偏委身了這樣一個男人……我的眼光,是太好了呢,還是太不好了呢?

    她不禁苦笑起來。

    那一大皮箱子的“勸進”摺子浮現在腦海中——

    慈禧深深的吸了口氣——

    中樞在他掌握之中,軍隊在他掌握之中,“東邊兒”在他掌握之中,宗室服服帖帖,地方督撫中的有力者,也都一邊兒倒的支持他——

    還有,我也要靠他洗刷“楊梅”的污名……

    我確實是……無力與抗了。

    太和殿上的那張寶座,麗妞兒坐定了,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經已無法更改,我如果去挑戰這個既成的事實,一定頭破血流,甚至……

    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必須在承認麗妞兒繼統承嗣的前提下,確定進止。

    唉——

    不過,我的手裡,並不是沒有牌。

    我有兩張最重要的牌——

    第一,小官兒。

    他確實足夠狠心,但是,他的狠心,不是那種置自己的親生兒子於不顧的狠心,這一點,我不會看走眼。

    第二,那枚印章——“同道堂”。

    現在是“兩宮垂簾”,雖然,我在天津為文宗“靜修祈福”,但依舊是“兩宮垂簾”。嗣皇帝之立,一定要用兩宮皇太后的名義,嗣皇帝踐祚的詔書上,如果只有母后皇太后的“御賞”,沒有聖母皇太后的“同道堂”,是絕對不可以想像的。

    我不相信他會硬來蠻幹,他是關卓凡,不是董卓,他如果真的是董卓,他就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來。

    說一千,道一萬,我的牌,其實就是他本人,就是……關卓凡。

    慈禧站起身來,推開了玻璃門。

    玉兒和李蓮英兩個,趕緊迎了上來,“主子有什麼吩咐?”

    慈禧沒有搭理他們兩個,抬起頭來。

    玉魄當空,雲海塵清,山河影滿。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2
第四十五章 軒親王的慘叫

    次日上午,巳初二刻,即九點半鐘,關卓凡準時過來“請訓”。

    “你的傷,覺得怎麼樣了?”

    這是關卓凡落座之後,慈禧說的第一句話。

    “謝太后眷注,”關卓凡欠一欠身,“已經好得多了。”

    “唉,本該好好兒的養著的,”慈禧微微皺眉,“北京、天津,官港、小站,遠的、近的,都是兩頭跑,這……”

    慈禧的神態,十分微妙,既保持著聖母皇太后的端莊雍容,同時,秀眉微蹙,秋水生輝,那種情人間特有的關切,有意無意,若隱若現。

    關卓凡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他微微頷首,使自己的視線不和慈禧直接交匯,“蘚疥之疾,上煩太后厪慮,臣……實在惶恐。”

    “可不敢說什麼‘蘚疥之疾’!”慈禧說道,“這是沒傷到要害——如果傷到了要害……唉,那還了得?!”

    “呃……”

    “你別怪我說話不吉利,”慈禧嘆了口氣,“昨兒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水晶亭子’裡發愣,想著,幸好你的身手還算靈便,這一刀,躲過了要害!也幸好,刀子上面,沒有抹毒藥什麼的……”

    頓了一頓,“不然……萬一……那,朝廷怎麼辦?國家怎麼辦?還有,麗妞兒和敦妞兒兩個孩子,又該怎麼辦?她們姐兒倆,可都還沒有生育子嗣啊!”

    關卓凡有些狼狽——姐姐,您這個套路……可是有些出乎俺的意料啊?

    “還有,”慈禧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紅暈,聲音也微微的放低了,“你若真的出了事兒……我該怎麼辦?小官兒該怎麼辦?他可是連自個兒親爹的面兒,都還沒有見過呢!可憐的孩子……那不成了……呃,遺腹子了麼?”

    關卓凡真正是狼狽了——姐姐,您怎麼來這麼一套?

    還有,您說的,好像我已經掛掉了似的……

    還有——俺挨那一刀的時候,您已經生啦,所以,就算俺……那啥了,小官兒也不能算是“遺腹子”啊……

    正在不曉得該說什麼,慈禧問道:“方才,你去看過小官兒了吧?”

    關卓凡微微鬆了口氣,趕忙說道:“是。”

    心裡說,這位姐姐,真正不好應付!我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來!

    “你覺得……”慈禧面上的紅暈,愈加的濃了,一雙鳳目,也愈加的明亮了,“小官兒生的……是像你多些呢?還是……像我多些?”

    啊?

    “呃……呃……”關卓凡手足無措,囁嚅了兩下,“這個,這個,自然是……像太后多些……”

    慈禧輕聲一笑,“什麼嘛……小官兒是男孩兒,不是女孩兒,像我幹什麼?我覺得……”

    說到這兒,一邊兒微笑,一邊兒點頭,“嗯,還是像你多一些。”

    “呃,呃,是,是……”

    “嗯,就盼著,他不僅僅是生的像你,長大了,也能像他的阿瑪一樣,有出息,有本事吧!”

    “呃……是……”

    姐姐,您整完了沒有啊?這個路數,我真是不曉得該怎麼應付啊!

    當然沒整完——這不過剛開了個頭兒罷了。

    “嗯,小官兒的名字,你想好了沒有?”

    啊?

    “呃,這個,這個,還沒有……”

    “大名遲一點兒起,也不打緊……乳名呢?”

    關卓凡額上見汗了,“呃,這個,這個,也還沒有……”

    慈禧的臉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接著,臉上的笑容,慢慢兒的隱去了。

    我靠……壓力山大啊……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一聲冷笑,“你還真是上心!——怎麼,這個孩子,不是你親生的?是撿來的?”

    關卓凡坐不住了,站了起來,“這個名字……呃,臣……這就想!這就……起!”

    “那好,你想吧,起吧!”

    呃……這個……

    唉,這著急忙慌的,您讓我怎麼想的出來啊?

    關卓凡額上的汗,很明顯了。

    唉,我有多久沒有這麼受窘過了?

    慈禧“哼”了一聲,“坐下吧。”

    “呃,是,謝太后……”

    關卓凡坐了下來,偷偷的抹了把汗。

    “乳名也罷了,”慈禧說道,“馬虎點兒就馬虎點兒了,大名可是馬虎不得的。”

    “是,是!”

    “我把話說在前頭,”慈禧用一種警告的口吻說道,“小官兒的大名,第一個字兒,得是‘天’字兒;第二個字兒,得從‘日’!”

    “啊?啊,這個,是,是……”

    “反正,小官兒的大名,得照著他的兩個哥哥的來!”

    “呃,是……”

    小官兒之前,關卓凡的四個子女,兩個兒子,楊婉兒生的,名“天杲”,米婭生的,名“天晟”;兩個女兒,雅克琳生的,單名“昕”,扈晴晴生的,疊名“曉曉”——這是向她母親“致意”的意思。

    男孩兒的名字,都是雙字,第一個字都是“天”,女孩兒“自由”一些,可單可雙,所有的孩子的名字,都從“日”。

    按出生先後排下來,老大關昕,老二關天晟,老三關天杲,老四關曉曉。

    按照族譜,關卓凡是“卓”字輩,下一代,並非“天”字輩。不過,關卓凡根本沒把本時空的“關卓凡”的祖宗當成自己的祖宗,所以,也根本不打算按本時空的“族譜”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還有,”慈禧一面放緩了語速,一面加重了語氣,“最緊要的,小官兒……得姓‘關’!”

    “啊?哦,這是自然的啊……”

    “自然?”慈禧一聲冷笑,“最好是‘自然’!不然的話——”

    頓了一頓,咬著細白的牙齒,聲音從牙齒縫中擠了出來,“你如果敢叫小官兒沒名沒分、不明不白的……關卓凡,看我能饒得了你!”

    “臣不敢……不敢!”

    “不敢?”

    頓了頓,“哼”了一聲,“好吧,那你來說說,你打算,拿小官兒怎麼辦啊?”

    “呃……‘怎麼辦’?”

    “他姓關,名字從‘日’,是‘天’字輩兒的——這樣一個兒子,你怎麼跟外頭交代?他的娘親,是哪一個啊?”

    “呃……呃……”

    關卓凡額上的汗,又出來了。

    老子今天,“呃”了多少個“呃”了?

    “你過來。”

    慈禧的聲音,十分平靜。

    過來?什麼意思?

    “沒聽見?”

    “是,是!”

    關卓凡站起身來,走上一步。

    “再過來點兒。”

    關卓凡又走前了一步。

    您這是……要幹什麼呀?

    慈禧伸出左手,捏住了關卓凡的右手,輕輕一笑。

    關卓凡一震。

    接著,慈禧的右手,也伸了過來,蓋在了關卓凡的手上。

    關卓凡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姐姐,您該不會?……

    咳咳,我可只有一隻手啊……

    當然不會。

    慈禧掐住了關卓凡的手背,下死勁兒,一擰。

    出其不意,關卓凡一聲慘叫,但他立即忍住了,手卻不敢往回奪,“太后手下留情,這個,疼,疼!……”

    “奇了怪了——”慈禧咬著牙,“你這個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也會曉得疼?”

    “哎喲,哎喲,真的疼啊……”

    “我就知道,你原沒把小官兒放在心上!這些事兒,難道不是之前就該都打算好了嗎?現在才跟我來‘呃呃’!你……你是在打嗝呢?”

    “臣該死,臣該死!不過,還是請太后……先放開手,好不好?實在是……疼啊!”

    “我這兒……”慈禧一邊兒咬牙切齒,一邊兒紅了眼圈兒,“你是不是……快活過了,提上褲子,我們娘兒倆,就不管不顧了?”

    “啊?怎麼會?臣……不敢,萬萬不敢!哎喲,哎喲,臣可就剩這一隻手了,太后……千萬手下留情啊!這留下了幌子,人前人後,臣也……不好交代啊!”

    “交代,交代……你倒是先想一想,怎麼跟我和小官兒交代!”

    “是,是!臣正拼了命的想呢!可是,太后這麼掐著……哎喲,臣……臣的腦子,不好使啊!”

    “哼!”

    慈禧最後加了一把力。

    “哎喲——”

    關卓凡實在忍不住,又低低的慘叫了一聲。

    聖母皇太后終於放開了手。

    關卓凡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偷覷了自己的手背一眼——我靠,淤紫了好一塊兒!

    看著關卓凡齜牙咧嘴的模樣,慈禧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快感,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怎麼?果然痛的厲害麼?咱們的軒親王,不像這般沒用呀?過來,讓我瞅一瞅——總不會出血了吧?”

    關卓凡哪裡肯再過來?連忙說道:“沒什麼緊要的,再不敢叫太后費心了!”

    慈禧嫣然一笑,說道:“那得看你‘交代’的怎麼樣了——不如意的話,我還是得‘費心’的。”

    笑容如花之綻,關卓凡看在眼中,心中先是一漾,繼之一緊。

    “是,是!”他依舊微微的咧著嘴,輕輕的抽著冷氣,“臣殫精竭慮,一定給太后一個‘如意’的‘交代’!不過,呃,這個,總要請太后寬限些日子,待臣籌劃出萬全之計了,再向太后細細回稟。”

    “哼……也罷了。”

    頓了頓,慈禧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不過,你可聽清楚了,我不是在講笑——我絕不許小官兒沒名沒分、不清不楚的過一輩子!他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他不許……不許比不過他的兩個哥哥!關卓凡,你聽清楚了沒有?”

    “呃……是,是!臣……謹遵懿旨,謹遵懿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2
第四十六章 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慈禧說道,“有些窗戶紙,我就捅破了它……”

    “請太后……訓諭。”

    “我和你的事兒,”慈禧微微的漲紅了臉龐,“‘東邊兒’既然已經曉得了,那麼,小官兒……她也應該曉得了吧?”

    “呃……是。”

    “既如此——小官兒的事兒……她怎麼說?”

    “這個……”

    慈安“怎麼說”?——關卓凡為難了。

    對於小官兒,慈安雖然沒有非常明確表態,但關卓凡是曉得她的真實想法的:這個孩子,不要留在慈禧和關卓凡身邊,尋個可靠人家寄養起來,隱姓埋名,給個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就好了。

    這個,其實就是慈禧說的“沒名沒分、不清不楚的過一輩子”。

    “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未必是慈安反對的;但什麼“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就不是慈安樂見的了,一句話,富貴富貴,“富”是可以的,“貴”,就免了。

    至於“不許比不過他的兩個哥哥”,如果說給慈安聽,不論她嘴上有沒有表示,心裡,一定會斥之為“荒唐”的。

    “他的兩個哥哥”——天杲,生母是楊婉兒,朝廷明旨冊封的側福晉;天晟,生母是米婭,雖然還沒有具體的名分,可也是早就過了明路的妾侍。慈禧生的這個孩子,生母的真實身份,卻是永遠也不能公之於眾的,這個孩子,和“他的兩個哥哥”,如何能比?!

    慈安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可是,再善良的女人,在涉及到自己最切身、最核心的利益時,也不能輕易讓步。

    慈安、慈禧、關卓凡,是一個“三角關係”,小官兒出現之前,這個“三角關係”,基本上是平衡的——特別是慈安和關卓凡也有了肌膚之親之後。

    可是,小官兒的出現,這個脆弱的平衡,很可能從此被徹底打破。

    慈安眼中,小官兒是關卓凡和慈禧之間最有力的紐帶——事實上也差不是這麼回事兒,就算不斬斷這根紐帶,也不可以任由其將關卓凡和慈禧的距離,愈拉愈近,愈拉愈緊。

    如是,權力和情感的天平,就會失衡,就會偏向慈禧那一頭,最終,慈禧的那一頭,會徹底的沉了下去,慈安的這一頭,會高高的翹了起來,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原狀。

    到了那個時候,母后皇太后可能就難安其位了。

    可是,這些話,沒有法子向慈禧明說。

    關卓凡正在躊躇,慈禧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曉得‘東邊兒’這個人,心眼兒雖然不壞,可是,腦筋古板,膽子又小,她一定是說——”

    頓了頓,“這個孩子,是一個……‘燙手山芋’,不如……偷偷擱到民間,餓不著他、凍不著他,也就是了?”

    “燙手山芋”的話,慈安是絕對沒有說過的,不過,嘿嘿,意思嘛,母后皇太后還真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這不關“腦筋古板,膽子又小”的事兒。

    可是,雖然慈安確有此意,但關卓凡不能替慈安認這個賬。

    “回太后,母后皇太后那兒,其實還沒有什麼……呃,一定之規。”

    “沒有?”慈禧又冷笑了一聲,“我還不曉得她?”

    頓了頓,輕輕的咬著牙,“關卓凡,我再跟你說一遍——小官兒絕不可以沒名沒分、不明不白的過一輩子!別的什麼事兒,我都可以讓步……這個事兒,絕不可以!”

    別的什麼事兒,我都可以讓步——

    關卓凡心中一動。

    “是,臣謹遵慈諭。”

    “還有,不管咱們拿什麼法子,將小官兒將養成人,我是他的額娘——這一點,他得心裡有數——不可以瞞著他!”

    “呃,是……”

    “關卓凡,你可別忽悠我!現在嘴上答應的好好兒的,轉頭就——”

    “臣不敢……臣焉敢?”

    “那好——你發個誓來!”

    啊?

    “怎麼?”慈禧冷笑,“不肯?一見真章兒……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吧?”

    關卓凡嘆了口氣,單膝跪下,舉手平胸。

    “臣若食言而肥……天殛之!天殛之”

    慈禧眼中,放出光來。

    “好了,算你了……起來吧。”

    關卓凡站起身來。

    沉默了片刻,慈禧低聲說道:“關卓凡,你如果說話不算數,對不住我們娘兒倆……對不住小官兒,我……也不指望什麼天打五雷轟,我自個兒會來找你的!——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這個話,太重了!

    關卓凡再次單膝跪倒,聲音略微有點兒發顫,“太后何出此言?臣說過,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何況……小官兒也是……臣的骨肉?他……呃,這個,過得好,有出息,亦臣之願也!臣斷不敢、也斷不能……敷衍太后的!”

    慈禧瞪著關卓凡,過了好一會兒,說道:“好,只盼你心口如一!”

    “呃,是……”

    “起來吧!”

    “謝太后。”

    “你坐。”

    關卓凡重新落座之後,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小官兒的事兒,你要先跟‘東邊兒’打個底兒,我………可不想跟她吵了起來。”

    “呃……是。”

    靜默片刻,慈禧緩緩說道:“那些摺子,我大略看了,嗯,這段日子,上下多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慈禧的聲音,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不過,“挺不容易”一句,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是真心覺得關卓凡“不容易”,也可以是一種反諷,關卓凡耳中聽著,心裡品著,怎麼接話都不對,只好不說話,只欠了欠身。

    “嗣皇帝這個事兒……”

    說了半句,慈禧故意停了下來。

    關卓凡心中一跳,但臉上毫無表情。

    “我記得,”慈禧繼續說了下去,語氣閒閒的樣子,“你說過,這個事兒,須‘兩宮皇太后共同聖裁’,方能定論——”

    關卓凡心中,又是一跳。

    “是,臣說過——論理也好,制度也罷,皆應如此。”

    慈禧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嗯,理兒嘛,確實是這個理兒。”

    說到這兒,又打住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用碗蓋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然後,輕輕的啜了口茶。

    關卓凡的面色,依舊沉靜如水。

    “宗室們的摺子——”

    說了半句,又開始用碗蓋撥弄水面上的茶葉。

    “我大致也看了——”

    又打住了。

    哎,我說姐姐,您說話,能一次過說多幾句嗎?

    心裡雖然這麼想,關卓凡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既然,大夥兒都這麼說了——”

    又啜了口茶。

    我靠。

    “我呢,”慈禧的語氣,淡淡的,“也沒有什麼太特別的看法——”

    關卓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既如此,那——就這麼辦吧。”

    關卓凡的腦子,輕輕的“嗡”了一聲。

    苦心孤詣,陽謀陰謀,機關算盡,不就是為了這句話麼?

    我收藏起一切軟弱、哀傷,強迫自己鐵石心腸,強迫自己做最壞的自己,為了那個崇高的夢想的實現,做最醜陋、最陰暗的算計,行最卑鄙、最惡毒的背叛……不都是為了這句話嗎?

    關卓凡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但是,他的呼吸,還是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來。

    “是,臣謹遵懿旨。”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沒有什麼異常?

    慈禧凝視著關卓凡,二人眼光一碰,關卓凡的視線,微微下垂,避開了和慈禧的交匯。

    寢臥之內,一片靜默。

    過了片刻,慈禧說話了。

    “不過,麗妞兒今年十五歲,還有三年,才到十八歲——這三年,該怎麼辦呢?”

    咦!這句話,可就有說道了。

    沖年踐祚的皇帝,成年之後,方能親政。但對於皇帝來說,何為“成年”,並沒有一個定規,一般來說,以大婚為標誌——大婚了,即可視為已經成年。

    大婚之後,原則上,便可親政了。

    當然,這僅僅是一個原則,一般來說,大婚之後,皇帝開始進入“實習”階段,總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好“轉正”,正式親政。

    譬如,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世祖,大婚當年即親政;聖祖,大婚之後,過了三年才親政——這還只是名義上的,要再過兩年,大張天威,剷除鰲拜,才有真正意義上的親政。

    事實上,世祖之所以大婚當年即親政,也是因為多爾袞剛好在那一年掛掉了,給世祖騰出了位子。不然,世祖的真正意義上的親政,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慈禧說榮安公主“還要三年,才到十八歲”,又問“這三年,該怎麼辦”——這兩句話,等於設置了一個前提——皇帝十八歲才算“成年”。

    事實上,皇帝是很少十七、八歲才大婚的——皇帝要儘可能早、儘可能多的為社稷留下皇嗣,十七、八歲才大婚,太晚了!

    還是拿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來說——世祖,十三歲大婚,虛歲不過十四;聖祖大婚的時候,更加只有十一歲,按虛歲算,也只是十二歲。

    最關鍵的是,咱們現在討論的這位備位的嗣皇帝——榮安公主,去年就“大婚”了。

    這些情形,慈禧不可能不知道,那麼,她做如是說,用意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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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麗妞兒的萬斤重擔

    關卓凡心念電轉,腦海之中,慈禧的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親政之前,皇太后“垂簾聽政”,按照慈禧自個兒默定的“規矩”,皇帝十八歲才能親政,榮安今年十五歲,還有三年才到十八歲,現在登基,三年之後才能親政,則這三年,既由皇太后“垂簾聽政”,穆宗時期的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的格局,就可以自動延續下去了。

    如是,聖母皇太后不但還是聖母皇太后,而且,還是黃幔之後的那個聖母皇太后。

    關卓凡心裡,輕輕一笑。

    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如此輕易的投降和放棄的!

    好!寸土必爭,死局腹中還想走出仙著,你果然不愧為葉赫那拉.杏貞,果然不愧為執掌帝國最高權力的聖母皇太后,果然不愧為……我的女人。

    好,好得很。

    應該說,慈禧的算盤,打的還是挺響亮的。

    皇帝“大婚”之後,即有了親政的資格,但並非必須馬上親政,這個,前頭有聖祖的例子——十一歲大婚,十四歲親政。所以,雖然榮安已經“大婚”,但如果仿聖祖故事,登基之後,擱上個兩、三年再親政,考諸“祖制”,並非說不過去。

    更重要的是,雖然皇帝十八歲才“大婚”明顯是過晚了,本朝更沒有皇帝年滿十八才能親政的規矩,可是,奇怪的是,這麼多年來,對於穆宗何時親政的問題,不知不覺中,大夥兒都默認為十八歲了。

    如果隨便抓過一個親貴重臣,問他,為什麼單單穆宗毅皇帝十八歲才能親政?他略一深思,必定張口結舌——是啊,為什麼呢?

    這個事兒,咱們先放一放,先說回榮安公主——不管穆宗年滿十八才能親政的“標準”是怎麼出來的,反正,如果拿這個“標準”去套榮安公主的話,她登基之後,確實還得再過三年,才能親政。

    這些,就是慈禧那句“麗妞兒今年十五歲,還有三年,才到十八歲——這三年,該怎麼辦呢”的“理論根據”了。

    而且,慈禧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語氣,讓人覺得,皇帝十八歲才能親政,根本就是一個自古以來天經地義、從不存在任何疑義的事情。

    哼,哼,哼。

    “回太后,”關卓凡從容說道,“這三年,到底該怎麼辦——”

    說到這兒,他也故意的停了一下。

    慈禧的心,也提了起來。

    “臣以為,”關卓凡繼續說道,“這不是臣下可以置喙的事情,一切都要恭請兩位皇太后宸衷獨斷。”

    慈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不由就露出了笑意:“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先聽一聽你的看法的。”

    “統嗣大事,無分鉅細,一切出於聖裁,臣沒有任何自己的看法。”

    慈禧心中,暗暗的罵了句:“虛偽!滑頭!”

    面兒上,自然還是一派從容溫熙,“你這麼說,是你謹守本分,不過,論私,麗妞兒是你的福晉,夫妻連心;論公,你是掌國的大臣,‘天子無私事’,咱們還是要商量著辦。”

    “臣……恭聆慈諭。”

    慈禧沉吟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麗妞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心眼兒好,人也聰明,就是又一點……沒讀過什麼書,唉!”

    好,來了。

    “親政——”慈禧秀眉微蹙,“別的不說,總要能看摺子!麗妞兒眼下……我怕,她還看不了摺子吧?”

    說實話,目下的榮安公主,能不能看摺子,關卓凡也不知道,反正沒有試過。慈禧指榮安“沒讀過什麼書”,卻基本算是事實,清朝對於皇子的教育的重視,為歷朝歷代之冠,但皇女的教育,就沒有人管了。

    不過,俺們榮安公主,在宮裡的時候,是跟出身詩書大家的慧妃,很惡補過小半年的文化知識滴;“釐降”迄今,在麗貴太妃的主張下,更是一直課讀未斷。如今的水準,雖然還不能和麗貴太妃心目中“北邊兒”那位“假想敵”——敦柔公主相提並論,不過,較之拜慧妃為師之前,如今的麗妞兒,早已不是吳下阿蒙啦。

    這些情況,慈禧並不知道——也不能現在就跟慈禧說,不然,像極了關卓凡早早兒的就布下了局,處心積慮的拿自己的老婆,謀嗣皇帝的位子。

    特別是榮安公主拜慧妃為師的時候,剛剛明發了指婚的懿旨,離正式“釐降”,還有好幾個月;穆宗毅皇帝的龍體,更加還是好好兒的——那個時候,你就替你未過門兒的媳婦兒盯著太和殿的那張寶座了?

    那真是——其心可誅了!

    事實上,那個時候,關卓凡確實已經在盯著太和殿的那張寶座了,不過,榮安公主的“進修”,卻不是他的首尾,那是他丈母娘替自個兒的女兒著急,怕她嫁了過去,被女婿的另外一個老婆給比下去了,所以,“臨陣擦槍,不快也光”。

    於是,關卓凡只能含含糊糊的答了聲:“是。”

    “說起看摺子,”慈禧說道,“還真不是認字兒就行了!想當初——”

    頓了頓,“辛酉年的時候,我如果不是已經替文宗皇帝看了兩年摺子,根本就不會曉得,該怎麼跟肅順、載垣、端華他們斗?什麼都不懂,什麼門兒都摸不著,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垂簾聽政’什麼的,那更加是不必指望了!”

    這倒是實情。

    “太后睿智天授,”關卓凡說道,“豈是臣下可比?”

    慈禧輕輕一笑,“得,你別在這兒瞎吹捧了。”

    頓了頓,“不過,和你軒親王雖然不能比,在女人中間,我大約還算是聰明的——這個,大約也不算自吹自擂。”

    “太后天縱英明,臣如何能夠……”

    “得,得!”

    關卓凡只好住口。

    “另外,”慈禧啜了口茶,緩緩說道,“我到底年紀大些,見過的人、經過的事兒,都要多些——麗妞兒不會比我笨,可是,到底年輕!小人兒才十五歲,一登基,就親政,萬斤重擔,一下子就全擱在了肩膊上,泰山壓頂的,叫她怎麼吃的消呢?”

    “呃……是。”

    “看摺子是一碼事兒,”慈禧說道,“見軍機又是另一碼事!”

    頓了頓,“哼,你們這班人,哪一個是好應付的?‘上頭’一句話說錯了,你們在下頭,嘴上不說,肚子裡偷笑——”

    關卓凡頗為狼狽,“臣等萬萬不敢!臣……”

    “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們?”

    關卓凡只好把下面的話嚥回去了。

    “我臉皮厚,”慈禧說道,“你們笑話,我可以不在乎,麗妞兒可不行!她一個小女孩兒家家的,臉皮兒薄,可不能由得你們取笑!”

    嘿,這口氣,好像……十月懷胎,生下榮安公主的,不是永和宮的那位,是您聖母皇太后呀!

    還有,由頭到尾,死死扣住榮安公主“小人兒”、“小女孩兒家家的”,翻來覆去一個字——小!

    潛台詞就是:你還沒有親政的資格。

    “除了見軍機,”慈禧繼續說道,“別的大臣——入覲的、陛見的、陛辭的……也多!”

    頓了一頓,“特別是外省督撫入覲!曾國藩、彭玉麟、左宗棠、李鴻章那一撥兒……見這班人,比見軍機,還要麻煩!軍機好歹都是自己人,笑話也就笑話了,他們那班人……哼,那是一句話都不能說錯的!不然,豈不就叫‘外頭’小覷了朝廷?”

    “呃……”

    “呃”歸“呃”,慈禧說的,確實是有道理,接見陛見、陛辭的督撫,是一門不小的學問。

    朝堂之上,君臣對晤,雖然大多都是套話,可是,語氣吞吐、關節出入,都有講究,一個拿捏不當,入覲的督撫,以及盯著是次入覲的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可能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還有,套話之外,也要有實在的內容。

    督撫入京,正常情況下,和君主的會面,只有陛見、陛辭,按照儀制,這兩次會面的時間,都不能太長。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該瞭解的情況瞭解清楚,該交代的事項交代明白,通過被接見人,充分遂行君主的意志,並和被接見人建立和維持必要的感情——通通都是學問。

    這些,不像朝政的決策,可以委諸軍機——話得從你自己嘴裡說出去,別人是替代不了的。

    當然,實際的情形,也沒有慈禧說的那麼嚴重,陛見、陛辭的時候,“上頭”有一、兩句話說的不怎麼到位,不算一件特別稀奇的事情,“外頭”的人,也不至於因為一、兩句話,就敢“藐視聖躬”。

    不過,錯話說多了,可就另說了。

    兩宮垂簾,說錯話的,一般都是“東邊兒”那位,慈禧自己,那是很少會說錯話的。慈安呢,也很有自知之明,兩宮皇太后同時接見陛見、陛辭的大員的時候,話大多由慈禧來說。

    可是,如果寶座之上,黃幔之後,只有母后皇太后一人——譬如慈禧生病,或者像現在這樣,“出巡”,“出居”,慈安就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了。

    如是,母后皇太后就深以為苦了。

    反正,慈禧說來說去,言下之意,都是榮安登基即親政,火候還嫌不足呀。

    “我覺得吧,”慈禧說道,“總該替麗妞兒找個幫手才好。”

    幫手?這個說法有趣,想來,就是您聖母皇太后嘍?

    “你看,”慈禧閒閒的說道,“你加個‘攝政王’的頭銜——這三年,就由你來攝政,如何?”

    什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2
第四十八章 垂簾聽政,三宮並尊

    攝政王?!

    關卓凡大出意外,一時之間,頗有手足無措之感。

    你……什麼意思?

    我是不能做什麼“攝政王”的,至少,這個選項,眼下是不能考慮的,原因呢,也很簡單——

    如果榮安公主登基之後,立即親政——既然皇帝“親政”了,原先“垂簾”的皇太后,就要“撤簾”,那麼,連皇太后都“撤簾”了,又哪兒來的什麼“攝政”可言?

    不然,還叫什麼“親政”?

    如果榮安公主登基之後,“步武聖祖廟謨”,暫不親政,那麼,又為什麼要把原先好好兒的“垂簾”的格局,更易為“攝政”?

    兩宮皇太后有何失德、失職之去?

    “失職”肯定是沒有的,“失德”——好吧,就算因為穆宗毅皇帝的“邪毒”,聖母皇太后不明不白的“失德”了,那,母后皇太后呢?

    再者說了,你已經應承下來,替人家洗刷的啦!

    你若竟然以“攝政”易“垂簾”,則又以何塞天下人悠悠之口呢?

    如是,某人的野心,就將曝露無遺,天下人將驀然驚覺,原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前前後後,折騰了那麼一大輪,把自己的老婆捧上皇帝的寶座,說到底,竟是為了做自己這個老公的“嫁衣”!

    如是,莫說政敵了,就是自己人,大約也要在心裡頭暗自嘀咕的吧!

    有一些“自己人”,彼此的關係,本來就沒有那麼牢靠,這班人,就算不從此跟我作別,也會貌合神離,對我虛與委蛇吧!

    更別說,本朝對“攝政王”三字,又特別之敏感——開國之初,這三個字,掀起過怎樣的驚濤駭浪?

    榮安公主繼統承嗣的局面“既定”之後,確實有人心頭髮熱,蠢蠢欲動,打算進一步“勸進”,將關卓凡拱上“攝政王”的位子。但是,關卓凡已經派人跟這些人打了招呼了——不許動!

    “攝政王”的位子確實誘人,可是,位子下頭,卻是熊熊的爐火——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這個位子,還不能坐,至少,現在還不能坐。

    我的算盤嘛,哼哼,十二個字——

    不罹其名之害,而得其實之利。

    現在,御姐居然提議由我來做“攝政王”?

    這——

    咳咳,第一個要把我擺上爐火的,居然是姐姐您啊!

    真正是沒有想到啊!

    這個事兒,都不必我真的答允下來,只要我略有動心的表示——什麼“塞天下人悠悠之口”不說了,那是以後的事兒;眼下,等於就已經承認了您方才說的榮安“小人兒”、“小女孩兒家家的”、“看不了摺子”、“見不了人”、“被人笑話”等等一大篇兒,也就是說,等於已經承認了——

    目下的榮安公主,沒有親政的能力。

    如果榮安公主坐實了不具備親政能力,那麼,接下來,最合理的選擇,一定不是我做“攝政王”,而是……呃,您繼續“垂簾聽政”——對吧?

    嗯,高,高,實在是高!

    關卓凡驚愕失措的神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並沒有逃過慈禧的眼睛,她心中頗為得意,微微笑著,語氣熱切的追問了一句:“怎麼樣啊?”

    關卓凡暗暗吸了口氣,警告自己: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對付這個女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我之前,可是有點兒得意忘形了!

    而且,也有些想當然了!

    以為大局已定,其實,革命尚未成功!

    “回太后,”關卓凡欠了欠身子,“萬萬不可!‘攝政王’三字,千鈞之重,臣何德何能,竟敢居此名位?當不起,萬萬當不起!”

    “你就別客氣了,”慈禧說道,“你當不起,就沒有人當得起了!”

    確實沒有人“當得起”啊。

    “臣……”

    只說了一個“臣”字,就被慈禧搶在頭裡了:“關鍵是,只有你做了這個‘攝政王’,我和‘東邊兒’兩個,才能真正放下心來——有你在一旁看著、幫著,就沒有人能夠欺負得了麗妞兒了,不然的話……唉!”

    微微一頓,“你和麗妞兒,可是兩口子!她一個小人兒在‘上頭’,孤零零一個人,四邊兒不靠的,你……可不能不管不顧啊!你說……是吧?”

    嘿……

    表面上,一口一個“麗妞兒”,好像左想右想,全是為她著想,好像她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似的!其實,話裡話外,什麼“被人欺負”,什麼“一個小人兒在‘上頭’”,什麼“孤零零一個人”,什麼“四邊兒不靠”,死死扣住的,還是榮安公主沒有親政的能力。

    好吧,你有千條計,我只老主意。

    “太后的話,”關卓凡連連搖頭,“臣不敢異議,可是,無論如何,這個‘攝政王’,臣當不起!萬萬當不起!”

    反正,我只咬死我自個兒“當不起、萬萬當不起”就好了,至於我老婆有沒有親政的能力——嘿嘿,“太后的話”,我固然“不敢異議”,可是,“不敢異議”不是“沒有異議”,這只是臣子對於君主的禮貌,不意味著我贊同“太后的話”啊。

    他話中關竅,慈禧自然是聽得出來的。

    “我想——”慈禧說道,“你是不是擔心……有人背地裡說閒話?這個……嗯,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流言蜚語,哪裡管得了那麼多?你不是那種瞻前顧後的人啊!只要……只要咱們自個兒問心無愧就好了!”

    問題是,“咱們自個兒”,這個,“問心有愧”啊。

    關卓凡還是把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不可,萬萬不可!”

    “唉,你怎麼……這麼倔呢?”

    慈禧秀眉緊蹙,那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極其自然,沒有一點兒做作的樣子。

    “臣……呃,不可,萬萬不可!”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慈禧發愁的說道:“那,該怎麼辦呢?看來,我是勸不動你的了……唉!”

    頓了一頓,“可是,叫麗妞兒一個小人兒,孤零零的,一個人呆在‘上頭’……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

    又來。

    好了,姿態也該做夠了,您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那個“垂簾”嗎?

    成,我給你。

    關卓凡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榮安踐祚之後,自然還要仰荷兩位皇太后慈懷曲體,眷注照拂,‘孤零零’什麼的……呃,臣以為,絕不至於,絕不至於。”

    慈禧眼中,光芒一閃,說道:“內廷的事情,我們姐兒倆,自然盡心竭力,可是,麗妞兒的難處,是在外朝啊,這個,我們姐兒倆,就……不好說話了。”

    好啦,上戲肉。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嗣皇帝登基之後,大政之出,仰承懿旨,怎麼會‘不好說話’呢?”

    慈禧渾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光芒隨即隱去,慈禧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這……合適嗎?”

    “請太后明示,‘合適’——何所指呢?”

    “我是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話一出口,就曉得自己說錯了,慈禧歉然一笑,“我說錯話了——我是說,‘垂簾聽政’,是穆宗毅皇帝時候的格局,現在……新帝即位,還這麼著,合適嗎?”

    “榮安為文宗顯皇帝嫡嗣、穆宗毅皇帝嫡姊,”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姊弟一體,一脈相承,不分彼此,她踐祚之後,承繼穆宗毅皇帝時代之格局,天經地義。”

    “時代”二字,於此時的慈禧而言,已沒有什麼違和之感了。

    她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笑容了。

    “哎喲,還有這番道理,換了我,可是想不出來!”

    頓了頓,“可是,就算‘垂簾聽政’,是不是……呃,也應該加上麗妹妹?她畢竟是麗妞兒的親娘啊!”

    這句話既說了出來,便說明,慈禧已經接受了新帝繼位、“承繼穆宗毅皇帝時代之格局”的安排了。

    同時,“花花轎子人抬人”,抬麗貴太妃一把——反正,這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麗妞兒做了皇帝,麗貴太妃是一定要晉皇太后的,如果繼續“垂簾聽政”,絕沒有把新帝的生母落下的道理,所以,不如自己主動跳了出來,以示大方。

    “呃……太后說的是,不過,原先是……‘兩宮並尊’,現在,三位皇太后,這個……”

    “自然是‘三宮並尊’!”慈禧笑容滿面,“至於座次嘛……嗯,自然是‘東邊兒’在正中間!我呢,做皇太后的日子久些,在左邊兒;麗妹妹呢,年紀最輕,就……委屈她在右邊兒?”

    頓了頓,“不過,我和麗妹妹的座次,掉轉了過來,也沒有什麼——她畢竟是皇帝的生母嘛!”

    “不,不!”關卓凡連忙說道,“麗貴太妃進太后之後,不能越過太后的,聖母皇太后的尊號,永遠是太后的!這個座次,臣以為,呃,太后原先這個……安排,十分精當,不必更易,亦……不能更易。”

    “那——好吧。”

    靜默片刻,慈禧說道:“我想,你既是對國家有大功勛的人,和麗妞兒兩個,又是兩口子,你的身份,不能等同其他親王——”

    微微一頓,“你的‘和碩軒親王’之外,應該另加一個名號,我想,嗯,‘輔政王’就很合適,同時,要明旨告諭天下,‘輔政王’……位在諸親王之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3
第四十九章 皇夫輔政王,慈麗皇太后

    輔政王,位在諸親王之上。

    這是慈禧為“承繼穆宗毅皇帝時代之格局”開出來的“交換條件”,或者說,是對關卓凡提議“承繼穆宗毅皇帝時代之格局”的“庸酬”——怎麼理解都可以。

    關卓凡記得,辛酉政變,肅順、載垣、端華“三凶”剛剛就擒的時候,慈禧就曾建議,給恭王加上“輔政王”的頭銜。那個時候,“垂簾”之局尚未定案,慈禧要用“輔政王”的頭銜,換取恭王同意兩宮皇太后“垂簾”。

    不過,“輔政”二字,雖然不比“攝政”,但依舊過於張揚,恭王一方,已有了“議政王”的腹稿,最後,雙方交易達成,只不過,“輔政王”換成了“議政王”。

    另外,不論“輔政王”,還是“議政王”,都沒有明確的“位在諸親王之上”的說法。

    現在,關卓凡不但是“輔政王”,還“位在諸親王之上”了。

    輔政王,位在諸親王之上。

    關卓凡在心中,把這句話,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我的位子,比恭老六最煊赫的時候,還要高上一頭了。

    “回太后,”他以一種微帶惶恐的語氣說道,“‘輔政王’的名號,臣依舊是當不起的;‘位在諸親王’之上,更加是萬萬不敢當。”

    “嗐!”慈禧揮了揮手,“一個‘輔政王’,你如果還說什麼‘當不起’,可就沒有道理了!”

    頓了一頓,“憑你的功勞本事,就做‘攝政王’,也不過分!不過,你自個兒謙遜,不肯落人家的話柄,沒有法子,只好換成了‘輔政王’——這個不同‘攝政王’,再不能有人說閒話的!”

    再不能有人說閒話的——嗯,讓我想一想……

    “‘輔政王’——”慈禧繼續說道,“你不但當得起,而且——我說的明白些吧,這個名號,不單是給你的,也算是……給麗妞兒的!”

    也是給榮安的?

    這個話,倒是有點兒意思哦。

    “呃……請太后訓諭。”

    “麗妞兒做了皇帝,”慈禧說道,“你就是……‘皇夫’了,對吧?”

    皇夫?

    “呃……是。”

    “雖然都是親王,”慈禧說道,“可是,既為‘皇夫’,總不能夠還跟別的親王一模一樣?總得……有些什麼出挑的地方吧!對不對?”

    咦,御姐這個說頭,還真是有點兒道理呀。

    “這……”

    “你看——加個‘輔政王’的名號,這不就‘出挑’出來了嗎?”

    說到這兒,慈禧抿嘴兒一笑:“這叫……‘夫以妻貴’!”

    夫以妻貴?

    關卓凡有些尷尬了。

    “我開玩笑呢!”慈禧含笑說道,“不過,大致意思是不錯的——你們夫妻一體,既然麗妞兒做了皇帝,你就一定要做這個‘輔政王’了!”

    頓了一頓,“至於‘位在諸親王之上’——你又是‘皇夫’,又是‘輔政王’,自然‘位在諸親王’之上!這不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誰還能說什麼嘴嗎?有什麼‘萬萬不敢當’的?”

    “這……”

    “你就別再推辭了!”慈禧說道,“加了‘輔政王’的名號,有了‘位在諸親王之上’的說頭,你辦起事兒來,也會更加得心應手些,是吧?”

    關卓凡躊躇了一下,說道:“既如此,臣請旨,‘輔政王’一切儀注,皆等同和碩親王,不做任何變更。”

    御姐粲然一笑:好,你答應做這個“輔政王”了!

    “依我本來的意思,”慈禧說道,“‘輔政王’既然‘位在諸親王’之上,儀注也該有所不同——”

    頓了一頓,“不過,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怕和親王們見禮的時候,有的人,心裡頭彆扭!好吧,那就姑且照你的意思,‘輔政王’一切儀注,等同和碩親王,不做變更。”

    “是,謝太后。”

    “不過,”慈禧說道,“到時候明發上諭,該說的道理,還是要說明白的——本來呢,儀註上頭,是要給‘輔政王’加恩的,不過,‘輔政王’自個兒謙遜,這個……‘力辭再三’!我們姐兒仨,拗不過他,只好……暫且准如所請了。”

    哎喲,好細緻、好周到啊,比俺自個兒想的,還要細緻、還要周到!

    而且,極自然的,“姐兒倆”,已經換成了“姐兒仨”了。

    這……唉!

    “是,臣……謝太后的恩典。”

    “當然啦,”慈禧笑吟吟的說道,“這些事兒,我一個人說,還做不得數,還得姐姐也贊成,不過,姐姐是最明白事理的,一定是贊成的!”

    好,那個可疑的、搞鬼的、“腦筋古板、膽子又小”的“東邊兒”,華麗轉身,成了“最明白事理”的“姐姐”。

    這臉兒變得……爐火純青啊。

    在慈禧看來,“這些事兒”,慈安當然是百分百贊成的——如果榮安親政,太后“撤簾”,那就是兩個太后一起“撤簾”,我“西邊兒”下台,你“東邊兒”也得下台,現在,我擺平了關卓凡,維持了“垂簾”的格局,你得以繼續留在台上,你可是沾了我的大光啦,怎麼可以不“力贊其成”?

    啜了口茶,慈禧閒閒的問道:“我想起個事兒來——麗妹妹的名號,你們……擬好了嗎?”

    關卓凡微微一怔,說道:“回太后,還沒有——嗣皇帝一事,尚未最後定局,自然談不上嗣皇帝本生母的徽號。”

    “嗯,也是。不過,麗妹妹的名號,你們可得好好兒用點兒心思,想個好的出來。”

    “是。”

    您幹嘛對新晉皇太后的“名號”如此上心涅……

    “本來,皇帝的本生母,”慈禧沉吟說道,“應該稱‘聖母皇太后’的,我……”

    哦,我明白了。

    說到這兒,慈禧不大自然的笑了一笑,“我就換一個名號,將‘聖母皇太后’讓了給她,也是應該的……”

    關卓凡趕忙說道:“太后何出此言?太后‘聖母皇太后’之尊號,永世不易!”

    頓了一頓,“臣以為,麗貴太妃進位皇太后,徽號之中,該有一個‘麗’字。”

    這下子,您該放心了吧。

    慈禧眼睛一亮,點頭說道:“好!麗妹妹是大美人兒,這個‘麗’字,原該留下來的!”

    呃……

    “‘麗’——當然是第二個字兒,”慈禧興致勃勃,“第一個字兒嘛……‘端’,你看好不好?‘端麗’、‘端麗’——又端莊、又美麗!”

    “這……”

    “我就隨便一說,”慈禧笑道,“你聽聽就好,擬名號什麼的,那是內閣的事情,我說了不算數——我也不懂。”

    關卓凡頗為尷尬,他不能應“是”,不然就是承認慈禧的“我也不懂”了,只好欠了欠身,沒有說話。

    事實上,麗貴太妃進位皇太后,十有八九,將以“慈麗”為徽號。

    慈禧對新太后的名號如此上心,關卓凡心裡明鏡似的,御姐話裡話外,其實就一個意思:不要來搶我的“聖母皇太后”啊!

    不過,有一點,慈禧並沒有留意到:關卓凡說的是“徽號”,不是她說的“名號”,“聖母皇太后”是皇帝本生母專享的“尊號”,但並不是“徽號”,她的“徽號”,是“慈禧皇太后”。

    關卓凡越俎代庖,替新太后的徽號,定了一個“麗”字,這只是為了安她的心,事實上,不管新太后的徽號是什麼,“端麗皇太后”也好,“慈麗皇太后”也罷,並不對應她的“聖母皇太后”,而是對應她的“慈禧皇太后”。

    就是說,新太后的徽號中,有沒有那個“麗”字,和新太后會不會來搶“聖母皇太后”的“尊號”,二者之間,並沒有必然的聯繫。

    新太后用什麼名號,並不是關卓凡真正在意的,事實上,他從來沒有想過去動慈禧的“聖母皇太后”,甚至,連以之為籌碼的念頭也沒有生過,第一,沒有這個必要;第二,真這麼做,就太下作了,他已經夠下作的了。

    他現在想的是,假如真的“承繼穆宗毅皇帝時代之格局”,養心殿東暖閣黃幔之後,三位皇太后,一溜兒排開,這個場景,可是夠壯觀的啊。

    關卓凡承認,這個場景,對他來說,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唉,我真是夠惡趣味的。

    巧的是,慈禧此刻,腦海中浮現的,也是“三位皇太后,一溜兒排開”的壯觀景象,不過,她的著眼點,和關卓凡,大大不同:

    今後,“垂簾”的格局,加了麗妃進來——慈禧心中念及麗貴太妃之時,一律默為“麗妃”——原先的“兩宮並尊”,變成了“三宮並尊”,自己的位子,更加移到了左邊兒,看上去,不但“東邊兒”突了出來,變成了真正的“中宮”,帝國的最高權力,握在自己手中的,也由原先的一半兒變成了三分之一。

    可是——麗妃懂什麼呀!

    說起國家大政,只怕她比“東邊兒”還要懵懂吧!

    而且,麗妃的脾性,不但溫柔婉約,屈己從人,也是很有自知之明,國家大事上頭,她怎麼會、怎麼敢同自己掙執?

    就是當年文宗的眷寵,由自己轉到了麗妃身上,說到底,也是自己“作”掉了的,不是麗妃“奪”過去的——反正,自己在宮裡的眼線不少,可是,不論失寵之前還是失寵之後,從沒聽說麗妃講過自己的一句壞話。

    所以,即便麗妃加了進來,“三宮並尊”,她對我這個“姐姐”,也必定是……唯唯諾諾,馬首是瞻!真正抓主意的,說話算數的,必定還是自己!自己的權力,以前是多少,以後還是多少——以前,其實並不止於“一半兒”,以後,也不會變成什麼“三分之一”!

    唯一可慮的是,如果自己和“東邊兒”產生了分歧,麗妃雖然沒什麼自個兒的主意,但多半會站在“東邊兒”那一頭,那,就不是以前的“一對一”,而是“一對二”了,自己可就要吃虧了!

    “東邊兒”不聰明,可有時候,還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所以,這個“三宮並尊”,最緊要的,還是要擺平“東邊兒”!

    擺平了她,麗妃這個跟班的,就好辦了!

    一邊兒在心裡議計,一邊兒對關卓凡說:“這些事兒,你先在姐姐哪裡,打個底兒……好不好?”

    “這……”

    “我曉得,有些話,你自己不方便說——你總不好自己給自己加‘輔政王’的封號?不過,不要緊,都說成是我的意思好了——本來也是我的意思。你自己,不必……表態。你看,這麼著,成不成呢?”

    頓了一頓,語氣之中,帶出了一點點懇求的味道,“這個底兒,算是……替我打的,成不成呢?”

    慈禧要關卓凡在慈安那裡先容地步,最主要的目的,是這樣一來,兩人見面的時候,慈安最主要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在她和關卓凡的私情上了,更不至於抓住了就不放——自己和他,連孩子都生了出來,偌大一條辮子,抓在“東邊兒”手裡!

    本來,慈禧對慈安,是有相當的心理優勢的,現在的情形,卻是倒轉了過來,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會面,她就不自禁的“情怯”。

    關卓凡終於答應了:“是,臣勉力去做。”

    慈禧鬆了口氣,“好,難為你了!”

    頓了頓,“那……姐姐什麼時候過來呢?”

    “臣先去請母后皇太后的示,初定……後天上午巳初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1:53
第五十章 什麼?您還要生?!

    後天上午巳初——就是說,明天可以“歇息”一整天了。

    慈禧做事的習慣,本是“今日事今日畢”的,她的脾性,亦向來是直面困境、不憚於挑戰的,可是,聽到“東邊兒”後天才過來,還是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面對慈安,確實“情怯”。

    轉念一想,關卓凡需要一定的時間,拿自己說的這些——“輔政王”、“三宮垂簾”等等,去給“東邊兒”打底兒,明兒個一天,他自然是拿來辦這個事兒用的,如此,正說明他對“輔政王”、“三宮垂簾”的誠意啊!

    想到這兒,不由笑靨如花,說道:“你這兩天,怪忙的,不大好分神兒,小官兒的名字……可以遲一點兒再說。”

    “啊?哦,是,謝太后體諒。”

    慈禧妙目流波,“要不然……我替你……分分勞?”

    關卓凡微微一怔,“‘分勞’二字,臣如何當得起?該如何辦理,就請太后訓諭。”

    “什麼‘辦理’不‘辦理’的,”慈禧嗔道,“給自個兒的兒子起名字,又不是辦差,你別一張嘴就‘等因奉此’。”

    “是,是。”

    “我是說——小官兒的大名,自然還是你的‘差使’——”

    說到這兒,慈禧自己先笑了,輕輕啐了一口,“都怪你!我這一張嘴,也是‘差使’、‘差使’的了!你可是把我給帶壞了!”

    我把您給帶壞了?

    “呃……臣惶恐。”

    關卓凡心裡想,姐姐,您的興致,可真正是不錯啊。

    嗯,這算什麼?“做小兒女態”?

    嘿嘿。

    “我是說,”慈禧攏了攏髮鬢,“小官兒的乳名,我可以替你來想。”

    頓了一頓,“孩子的大名,自然歸做爹的起;乳名嘛,歸做娘的起,應該也在情理之中吧?——這個,不算我僭越了你吧?”

    關卓凡趕忙欠了欠身,說道:“一切唯太后之命是從!不過,‘僭越’二字,務請太后收回——這兩個字,臣……萬萬不敢承受?”

    慈禧格格嬌笑,“我偏不‘收回’——這兩個字,就擱在原地兒,就要你‘承受’!”

    “太后……”

    “你別打攪我,我正動著腦筋呢!”

    關卓凡只好閉嘴。

    慈禧一支手放在腮邊,拇指、中指輕輕捏住了下頜,食指點在面龐上,輕輕的扣動著,同時,微微的偏轉了頭。

    面頰如玉,紅雲淡染,那隻欺霜賽雪的柔夷上,鳳仙花汁涂染的指甲,鮮亮耀目。、

    關卓凡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微笑著嘆了口氣,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放下手來,說道:“我這個腦筋,在這些事兒上頭,真不算好用!想來想去,不是金啊,就是玉啊,恐怕……都不能中你的意。”

    “太后起的,自然都是好的……”

    “得啦。”

    長長的睫毛下,秋水流波,“哎,你說,咱們索性一直叫他‘小官兒’好了——就拿‘小官兒’做他的乳名,好不好呢?”

    “呃,也……”

    關卓凡的“好”字還沒有出口,慈禧就先自我否定了:“不好!不然,小官兒懂事兒之後,嘴上不說,心裡一定抱怨,阿瑪、額娘對他,怎麼那麼不上心啊?——連起個乳名,都這麼偷工減料的?”

    這幾句話,尤其是“不上心”一說,說者未必無意,聽者更是有心,關卓凡十分尷尬,不曉得該怎麼答話,只好含含糊糊的“嘿、嘿”了兩聲。

    “其實吧,”慈禧說道,“我是真覺得,‘小官兒’拿來做乳名,挺好的,將來,他有了弟弟妹妹,他呢,就改成‘大官兒’,下邊兒的弟弟妹妹呢,就‘二官兒’、‘三官兒’……你看,又好聽,又省事兒!”

    什麼?弟弟妹妹?!

    您的意思是……您還要生?!

    我,我……

    我這一次,連“嘿”都“嘿”不出來了。

    慈禧乜了關卓凡一眼,嫣然一笑,“算了,我也不動這個腦筋了——動了也不管用!是吧?小官兒的事兒,還是得指望做爹的,做娘的——使不上勁兒啊!”

    這就“畫公仔畫出牆”了。

    “嘿,嘿……”

    關卓凡不由自主,抬起右手,輕輕的拭了一下額頭——已是微微見汗了。

    哎,這麼翻來覆去的……您到底有完沒完啊!

    “小官兒的名字,還是等你忙過這兩天了,再說吧!”

    “是,是!”

    “那,咱們……後兒個見?”

    “是,後兒個……見。”

    *

    *

    玉兒、李蓮英以及七福晉,都能夠明顯感覺到,聖母皇太后的心情極好。

    軒親王離去的時候,已經到了傳午膳的點兒,玉兒過來請示,是否這就傳膳?

    “傳吧。”

    頓了頓,慈禧補充了一句,“把七福晉請過來,一塊兒用吧。”

    於是,七福晉就過來“陪膳”了。

    膳桌一人一張,菜式一式兩份,一人一份,這些,都是按著規矩來的;不按“規矩”的,是聖母皇太后滿面春風,時不時的,隔著桌子,和七福晉說幾句話兒——不是什麼要緊話,都是些王公內眷、七姑八婆的事兒,不過,“食不言”,傳膳的時候,說這麼多話,可是少見!

    玉兒和李蓮英交換著眼色:不曉得主子和軒親王兩個,都說了些什麼?

    膳後上茶,慈禧說道:“你們去準備一下,歇過午覺了,咱們請七福晉‘遊船河’。”

    玉兒和李蓮英,都是心中一動,趕忙齊聲應道:“是!”

    慈禧轉過頭來,微笑著對七福晉說:“不曉得你有沒有見到後碼頭的那隻小火輪?今兒個的天氣好,風也不大,未正時分,日頭曬著,應該也還暖和,咱們坐船,在河上逛一逛,倒是很適宜的。”

    七福晉連忙謝恩,笑著說道:“那隻小火輪,臣妾也見到了,新奇的很!今兒個,臣妾托太后的福,也要開一開洋葷、見一見世面了!”

    “‘開洋葷’,”慈禧含笑說道,“我其實比不上你——火輪車我還沒有坐過呢!只好拿只小火輪出來,跟你顯擺顯擺,算是扯平了。”

    七福晉忙不迭的遜謝,玉兒和李蓮英又偷偷的交換了一個眼色:聖母皇太后的興致,真正是很好啊!

    “對了,說到‘開洋葷’”,慈禧啜了口茶,閒閒的說道,“今兒個傳晚膳,咱們請七福晉用洋膳吧。”

    洋膳?

    哎喲,上一次“傳洋膳”,可是有日子的事兒了!

    玉兒響亮的應了一聲“是”,然後說道:“請主子的示下,在哪兒傳晚膳呢?”

    慈禧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藍廳’吧——那兒地方寬綽,也像個用洋膳的地方。”

    “是!”

    慈禧一人傳膳,一般就在寢臥的外間,今兒個的午膳,七福晉“陪膳”,便移到了寢臥對過的飯廳。在七福晉看來,這個飯廳,地方已經很不小了,那個“藍廳”,又是個什麼所在?聽著,似乎還要更加“寬綽”一些?

    “這個‘藍廳’,”慈禧似乎曉得七福晉在想什麼,“天花和牆壁,都是白色,不過,地毯、窗簾、桌椅,通通都是藍色的,因此,就叫了這麼個怪名字。”

    頓了頓,“這裡邊兒呢,還有個小笑話。”

    聽到“小笑話”三字,七福晉的身子,微微前傾,做出一副極感興味的模樣,說道:“臣妾最愛聽笑話了,太后說的笑話,必定是極好的!”

    慈禧一笑,“你誤會了,不是那種笑話——”

    頓了頓,“我上一次來天津的時候,關卓凡跟我說,這個藍廳,‘是照著法蘭西皇宮的樣子裝修的’,我說,‘你又沒有去過法蘭西,怎麼曉得法蘭西皇宮什麼模樣’?”

    七福晉湊趣道:“是呀,他是怎麼曉得的呢?”

    “話一出口,”慈禧說道,“我自覺這話反問的沒有道理——他雖然沒有去過法蘭西,可是,主持修建行宮的,說不定就是個法蘭西人呢?”

    “呃……也是。”

    “我剛想說句什麼,轉圜一下,他說,他沒去過法蘭西,不過,去過美利堅——美利堅總統的‘白宮’,裡邊兒就有一間‘藍廳’,是學法蘭西的,他覺得好,就在官港行宮這兒,也修了一間。”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我說,”慈禧說道,“‘哦,我明白了——美利堅學法蘭西,你學美利堅,你是個二道販子!’”

    說罷,抿嘴兒一笑。

    其詞若憾,其實深喜。

    七福晉也不由笑了——不是裝的。

    “太后這麼說他,是不是……刻薄了一點兒?他其實是……一片苦心呢!”

    一片苦心。

    慈禧心裡,深深的嘆息著。

    “他臉皮厚,”聖母皇太后的聲音,淡淡的,“一錐子都扎不出血來,偶爾遞幾句刻薄話過去,只當替他搔癢了。”

    這話七福晉沒法子接,可不接的話,氣氛一定會變得尷尬,於是小心翼翼的轉了話題:“臣妾聽說,‘洋膳’的規矩大,臣妾一竅不通,很怕……到時候君前失儀呢!”

    “再大也大不過咱們自個兒的規矩——不過是怎麼‘舞刀弄叉’罷了,到時候,我教你,稍稍一學,也就會了。”

    當初,是他手把手教我“舞刀弄叉”的……

    唉,回想起來,好像是昨天的事兒,又好像是上輩子的事兒……

    七福晉駭笑:“‘舞刀弄叉’?”

    “是啊,‘洋膳’不用筷子,不論什麼,都先拿刀子切了開來,再拿叉子叉起來吃——嗐,有什麼呀?咱們滿洲人吃肉,不也是用小刀子切了開來,紮住了,往嘴裡送嗎?”

    “啊?是,是。”

    整個官港行宮的氣氛,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那層薄薄的愁雲慘霧消散了,人們的臉上,出現了既欣慰、又有點兒詭秘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22:02
第五十一章 老天!我真正是昏了頭了!

    遊船河、傳洋膳,都是極愉悅、極有趣的事情,聖母皇太后的興致既好,隨侍的人自然湊趣,行宮內外,笑語歡聲。

    尤其是傳洋膳的時候,徹徹底底打破了“食不語”的規矩,每一道菜端上來,慈禧都要向七福晉娓娓道來:

    此曰“頭盤”,紅皮梨拌山羊奶酪也;此為“主菜”,緬因州龍蝦也,產自美利堅,海水裝船,萬里飄洋而來;此亦為“主菜”,肋眼牛排也,一隻整牛,僅取其口感最佳、品相最好的那塊肉;此曰“沙拉”,此曰“甜點”……

    還有,這是紅葡萄酒,產自法蘭西;這是白葡萄酒,產自美利堅;這個酒呢,有個怪名字,叫做“香檳”……

    如何“舞刀弄叉”,聖母皇太后亦不厭其煩,一一垂範,七福晉亦步亦趨,並沒有出弄什麼“君前失儀”的狀況來。

    游罷船河,從小火輪上下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斜,各自回房,休整一番,來到“藍廳”,已是華燈初上,較之平日傳膳,足足晚了半個時辰,“傳洋膳”所費的辰光,又特別之長,撤膳的時候,已過戌正了。

    膳後上的茶,乃是英吉利的“紅茶”。

    七福晉笑著說:如果不是皇太后賞飯,臣妾之前——在自個兒家裡,可從沒試過花這麼多辰光吃一頓飯呢。

    慈禧微笑說道:我也沒有。

    其實……我是有的。

    但……回想起來,那真的像上輩子的事兒了。

    喝過茶,七福晉陪著慈禧,在園子裡遛彎兒。

    對於七福晉,這幾乎又是“從沒試過”了。之前,身為郡王福晉,再沒有大晚上的,在園子裡瞎溜躂的道理——哪怕是在自家的園子裡。

    回到寢臥,更衣、卸妝、洗漱,都折騰過了,也就到了安置的時候了。

    慈禧心恬意適,想到明日“無事”,愈發眼餳神倦,上床沾枕,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跌入黑甜之中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自覺神完氣足,同時,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線,也叫她有一個預感:怕是又睡過頭了!

    傳了玉兒進來,拉開窗簾,果然天光耀目。

    再看自鳴鐘,短針指在“Ⅷ”,長針指在“Ⅻ”,堪堪辰正——上午八點。

    慈禧警告玉兒:明兒再不能這樣了——我若睡過了頭,一定要按時把我叫了起來,不然,就要耽誤事兒了!

    玉兒連連稱是。

    七福晉過來請安的時候,李蓮英正在替慈禧梳頭。

    坐在鏡前的慈禧,並沒有轉過身來,七福晉站在她的身後,行了禮,慈禧對著大鏡子,含笑招呼。

    “太后的頭髮,”七福晉讚歎著說道,“真正是好!就跟一匹黑緞子似的,臣妾真正是……唉,羨慕不來了!”

    這不是瞎吹捧,眼前秀髮如瀑,幾垂至地,光可鑑人。

    “不比之前嘍,”慈禧微微搖頭,“自從生了……呃,已經掉了許多了。”

    “哪個不掉頭髮?臣妾掉的更多!可是…怎麼能跟太后比?——太后的頭髮,不管掉多少,反正,生的更多!”

    慈禧一笑,“你倒是會說話……”

    一句話沒有說完,心裡莫名其妙,“咯噔”一下,笑容就在臉上僵住了。

    哪兒不對勁兒呢?

    七福晉沒說錯什麼話啊……

    也不是因為掉頭髮的事兒——說是那麼說,其實也沒有掉多少……

    也不是因為差點兒說出“自從生了孩子”這個話——在場的幾個人,玉兒、李蓮英、都是知根知底的,七福晉是自己的親妹妹,也已經曉得這個事兒了……

    那……

    突然之間,慈禧心頭,猛地一跳:

    鏡中的七福晉,一身素白,而自己——

    老天!現在是“國喪”,我卻沒有“戴孝”!

    我……想都沒有想過這個事兒!

    慈禧臉色,一下子就變過了!

    關卓凡、七福晉,是……大前天到的——老天,這都已經過了幾天了?!

    我腦子裡,怎麼全然沒有了這根弦兒?!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而且,昨天,關卓凡還又過來了一趟——

    他看到我、以及整個官港行宮,依舊一如平日,該紅的紅,該綠的綠,該花的花,一件白袍子也看不見,不曉得會怎麼想?

    慈禧的腦子,“嗡嗡”直響。

    何況,“棄天下”的那一位,可是……我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是怎麼了?!

    婉貞可是一直穿著孝袍,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我怎麼就……視若無睹呢?

    她……她又會怎麼想我這個太后姐姐?

    如果……如果不是我和她兩個,同時出現在大鏡子裡,我恐怕……恐怕還是想不起來“戴孝”的事兒!……

    老天,我真正是昏了頭了!

    這,這……

    不對頭,不對頭……

    還有,我想不起來,是因為……是因為……是因為出了一連串兒的大事兒,分了神兒,可是,玉兒、李蓮英兩個,為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們可都是宮裡的老人兒,宮裡的規矩,清清楚楚的!

    這不是……跟我裝迷糊嘛!

    他們這麼幹,安的是什麼心?!

    慈禧的怒火,在心底騰騰的竄了起來。

    “出了一連串兒的大事兒”、“分了神兒”,只能說是“原因”,卻不能說是“理由”,以此自辨,十分之蒼白無力。而且,因為“出了一連串兒的大事兒”,就“分了神兒”,反倒證明,自己對於“國喪”,根本未曾真正上心,因此,她本能的想要轉移責任,替自己不可思議的健忘,找一個“替罪羊”出來。

    聖母皇太后的臉色變過了,玉兒、李蓮英和七福晉,都看了出來——

    先變白,再轉青,後漲紅,嘴角微微下垂,太陽穴上的一根青筋,隱隱的露了出來。

    鳳目之中,寒光閃爍。

    這是聖母皇太后雷霆震怒的前兆!

    如果是在紫禁城裡,接下來,十有七八,就有一個太監或者宮女要倒大黴,聖母皇太后會把火兒發洩到這個可憐的人的身上——“拖了出去,活活打死!”

    寢臥之內,一片可怕的寂靜。

    玉兒、李蓮英和七福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他們都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

    方才,沒人做錯什麼,說錯什麼呀?

    怎麼一轉眼間,風光霽月,就變成了黑雲壓城?

    “玉兒,李蓮英。”

    慈禧開口了,聲音似乎淡淡的,但是,任誰都能聽出,裡頭包含著的巨大的威壓。

    “奴婢在!”“奴才在!”

    玉兒和李蓮英,渾身一顫,趕忙跪了下來。

    七福晉退開兩步,垂首屏息而立。

    “穆宗皇帝龍馭上賓,”慈禧緩緩說道,“現正值‘國喪’,你們曉得的了?”

    “是,奴婢曉得。”

    “是,奴才曉得。”

    兩個人的聲音,都略微有些發顫。

    “那,‘國喪’要戴孝,你們曉不曉得呢?”

    原來……是為了這個!

    玉兒和李蓮英,同時跳出了一個念頭:幸好,幸好!

    “回主子的話,”玉兒輕聲說道,“曉得——這種事兒,奴婢們怎麼敢不上心?”

    微微一頓,未待聖母皇太后雷霆大作,便接著說道:“孝袍都已經備好了——就是昨兒個晚上,才趕了出來的。”

    “嗯?”

    慈禧不由一怔。

    “主子容稟,”玉兒說道,“官港行宮這兒,不比北京的宮裡,平日裡是沒有準備孝袍的——誰想得到這種事兒呢?穆宗爺的大事兒出來了,主子的孝袍,固然要新做,別的人,上上下下的,這個孝袍,呃,都要新做的……”

    聖母皇太后太陽穴上的青筋,慢慢兒不見了。

    “大前天……嗯,就是軒王爺和七福晉到的那天,”玉兒繼續說道,“奴婢和老李,一得了消息,就開始辦事兒了!不過,咱們這兒,沒有裁縫,軍營的裁縫,做出來的,又必定是不合身的,這個孝袍,呃,尤其是主子服用的,得拿到外頭——天津城裡去做……”

    頓了一頓,“這一來一往,就得花點兒功夫了,因此,直到昨兒個夜裡,才算趕完了工,軒軍快馬,連夜送了過來。”

    慈禧的顏色,終於緩了下來,不過,依舊緊閉著嘴,不說話。

    李蓮英小心翼翼的說道:“回主子,這個事兒,昨兒軒王爺過來的時候,奴才和玉兒,已經跟他回過了。軒王爺還說,幸好你們沒有把這個活兒,拿到軍營去,不然,還要往後拖的——軍營裡的裁縫,除了軍裝,什麼都做不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聖母皇太后淡淡的說道,“也罷了,梳洗過了,我就換上孝袍,另外吩咐下去,行宮上下,一律戴孝!”

    “是!”

    “請過了安,”慈禧看著鏡子裡的七福晉,“你就去吧,不用在這兒站規矩了。”

    七福晉趕忙說道:“是!”

    福了一福,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梳洗打扮,一直到穿上孝袍,慈禧再沒有說過一個字兒,臉上也再沒有一絲兒的笑容了。

    這場風波,似乎就這麼過去了,但是,官港行宮的整個氛圍,完全變過了。

    之前那種欣慰的、有點兒詭異的、心照不宣的笑意,從人們的臉上消失了,那層薄薄的愁雲慘霧,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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