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1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4
第一百六十六章 紅旗報捷

    辰初一刻,亦即七點一刻——正正好是上海的白德文向北京的阿禮國和倫敦的古丹雷發送第一份關於蘇竇山大海戰的電報的時候——來自“關大營”的“紅旗報捷”,進了紫禁城。

    “紅旗報捷”不是一個形容詞——兩名戎裝馬靴、短氅飛揚的軒軍近衛兵,一手控轡,一手持一支紅旗——三角形旗面,長二尺,寬一尺;一邊疾馳,一邊高聲呼喊,“大捷!大捷!”

    “紅旗報捷”的花樣,是乾隆朝弄出來的,乾隆朝的大征伐多——“十全武功”嘛,軍隊出征,打了勝仗,派專差手持紅旗,急馳進京報捷,謂之“紅旗報捷”——不過,並非定例。

    事實上,“六百里加緊”——平洪楊的時候,更弄出了“八百里加緊”的花樣——是可以跑死馬的,幾千里的路,要騎手一手控轡、一手持旗,還要不斷高喊“大捷”,未免太過強人所難,因此,慢慢兒的,所謂“紅旗報捷”,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形容詞了——頂多在捷報的封皮上,貼一條紅籤或一根紅色的羽毛,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紅旗報捷”的景象,久已不現於四九城了,只有耄耋之年的耆老,才有關於“紅旗報捷”的模糊記憶——軒軍自己,也是第一次玩兒這個花樣。

    現下,報捷的“專差”,不僅手持紅旗,而且,身上的戎裝為“軍禮服”——領口、袖口、對襟、帽簷、斗篷,都鑲了金色的滾邊,胸前還掛著一條金燦燦的穗帶,極其醒目。

    “關大營”所在的朝陽門內大街,距紫禁城不過五里之遙,快馬疾馳,不過一盞茶的光景,但就是這短短一盞茶的光景,這兩騎、兩旗,已叫整個四九城轟動起來了。

    “紅旗報捷”由東華門入紫禁城,進門之時,只勒韁,不下馬,守門官兵檢查證件之後,信使再次催馬,直到景運門外,方跳下馬來,進了景運門,一路小跑,直奔軍機處。

    *

    *

    海戰不比陸戰,持續時間不會太長,尤其是現已進入蒸汽時代了,“效率”更高,只要交上手了,戰況再怎麼激烈、膠著,五、六個小時下來,也足夠分出勝負了,因此,關卓凡預計,最早今天早上六、七點鐘前後,就會有戰報拍送過來,除非——

    嗯,除非,第一,未在預定時間、地點同法國人打上照面;第二,全軍覆沒,無一艦逸回,因此,也就無法向北京傳送失敗的消息。

    照關卓凡的本心,是很想在“關大營”坐等海戰的消息的,可是,他是輔政王,是軍機領班,是首相,國家大政,紛繁多端,他的職責,可不止於軍事——再者說了,如果不先到軍機處來打個轉兒,直接就去了“關大營”,則任誰都能看的出來,輔政王內心,其實是異常緊張的,如是,何以示天下以“鎮定”呢?

    所以,關卓凡還是同往常一樣,早早的就到軍機處來“入直”了。

    穿越八年,經歷無數驚濤駭浪,登頂於現今之位置,關卓凡“養氣”的功夫,已經練很好了,算是參差可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了吧!可是——一般的章京、蘇拉也就罷了,但他最重要的幾位下屬——文祥等幾位大軍機,還是能夠隱約感覺到輔政王的異樣。

    進了軍機處,關卓凡的神態,顯得異常輕鬆,彼此招呼過之後,他指著許庚身的鬢角,先開了個“華發早生、光彩照人”的小玩笑,許庚身則笑著回道,“王爺說的是!——拙荊也對我說了:‘老爺這個白頭髮,雖然多了幾根,可是,模樣兒卻更俊俏些了呢!’”

    眾人“哈哈”大笑。

    笑聲歇落,關卓凡又轉向文祥,“夫人的心疾之症,好了些沒有?什麼時候,叫梅森大夫,過府上做個複診?”

    文祥的夫人有心悸之症,這些年來,多方延醫請藥,總無效用,為此,夫妻倆不得不分房而睡——文祥睡得晚、起得早,緊急公務過來了,夜半披衣而起,亦是尋常之事,但文夫人睡的本來就淺,若入睡之後,為人驚醒,更會心頭狂跳,盜汗不住,嚴重的時候,甚至幾近虛脫。

    中醫既無效,文祥就想著試試西醫,但文夫人雖溫柔賢淑,某些方面,卻守舊的很——無論如何,也不肯看洋醫生;文祥自個兒是辦洋務的,夫人卻連洋醫生也不肯看,說出去,也算笑話一樁,為此,頗生苦惱。

    這也罷了,關鍵是,夫人的身子骨兒,日漸衰弱,文祥夫妻情篤,憂慮日甚。

    關卓凡曉得了,便埋怨文祥“何不早說?”並拍胸脯,“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他先跟三位皇太后打了個招呼,然後,以懿旨的名義,對文夫人“賜醫賞藥”——只是,賜的是洋醫生,賞的是洋藥。

    文夫人當然不敢“抗旨”;而且,三位皇太后聯袂下旨,“賜醫賞藥”,這個面子,何其之大?哪位大臣的家眷有過?真正叫“光彩照人”了!因此,感激涕零之餘,對於洋醫生,非但不再抗拒,反而心悅誠服。

    不曉得是梅森大夫果然妙手成春,還是“慈恩”的心理作用的加成太大,服用“洋藥”之後,當天夜裡,文夫人便睡得很踏實了;接下來的幾天,也是神清氣爽,心悸之症狀,竟是大大的減輕了。

    感激涕零的,除了文夫人,當然還有文大人。

    文祥早早的就上了謝恩摺子,也當面謝過了輔政王的恩典;此時見關卓凡問起,先深深一揖,然後說道,“謝王爺的眷注!內子的犬馬疾,已好了許多了!梅森大夫果然國手,妙手回春!”

    頓一頓,“至於複診——要看梅森大夫幾時得空兒?不論梅森大夫何時撥冗——即我不在,寒舍上下,也一樣敬謹恭候的!”

    “好,”關卓凡微笑點頭,“這我就放心了!”

    頓一頓,“我叫他們安排——不過,還是要挑你在的時候過去,該交代的,向你當面交代,這樣子放心些。”

    “是——謝王爺!”

    目下,輔政王最關心的一件事情是什麼,文、曹、許、郭四位,無一不心知肚明——事實上,這也是他們目下最關心的一件事情;可是,輔政王到了之後,卻有點兒“言不及義”,對著下屬,又是開玩笑,又是噓寒問暖的,這——

    哎,偷偷的“腹誹”一句,輔政王介麼做,有那麼點兒“刻意”啦。

    這反過來說明,輔政王對“那件事情”,其實是非常緊張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4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日放歌須縱酒

    就在此時,軍機直廬外,腳步聲響起,關卓凡不由微微向右偏過頭去——他此時面北,腳步聲是從景運門方向——即東邊兒傳過來的。

    腳步聲十分急促,且一聽就曉得是出自軒軍的馬靴;而此地為天街,如無緊要事項,任何人——包括駐防紫禁城的軒軍,都不會隨意奔跑。

    十有八九——戰報到了!

    雖然關卓凡立即將頭轉了回來,但是,他這個小小的“失態”的動作,並未逃過幾位大軍機的眼睛。

    這種“關心則亂”,在輔政王身上,是極罕見的。

    嘿嘿,且不說什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至少,這個“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嘛——就有點兒談不上嘍。

    說話間,門外報名聲響起——果然是“參臨辦”來人。

    接著,簾子掀開,兩名信使一前一後進來,立定之後,齊齊舉手敬禮,然後,齊齊高聲說道:

    “報告!蘇竇山大捷!”

    五位大軍機,五雙眼睛,同時灼然生輝!

    關卓凡濃眉一跳,扯的鼻翼都不由自主的抽動了一下,憋在喉管裡的那口氣,輕輕“籲”一聲,吐了出來。

    先進來的那個信使,解開皮護書,取出兩個大封套,雙手遞了過來——一個是奏摺,一個是艦隊給“參臨辦”的報告。

    這兩份東西,說的雖然是同一件事兒,但奏摺和報告的性質迥異,修辭、詳略,都有很大的不同,而後者是軒軍的內部文件,不宜公諸於幾位大軍機,於是,關卓凡先拆開了奏摺。

    奏摺分黃、白折,白折送輔政王,黃折送內奏事處——本來,黃折是給皇帝看的,不過,皇帝現在頤和園養胎,不看折,這個黃折,送到內奏事處之後,暫時就只有存檔的價值了。

    關卓凡拆開的這份,是白折。

    信使隨即退出軍機處——他們兩個,還要去一趟乾清宮,將黃折交內奏事處歸檔。

    拆開封套、取出奏摺之時,關卓凡的手,甚至有一點點發抖,看到一半的時候,才恢復了正常;不過,他眼中的光芒,卻是閃爍不止,愈來愈是明亮。

    上天!畢竟佑我中華!

    上天!畢竟待關逸軒不薄!

    看過了,略一躊躇,那個樣子,好像有些沒看夠似的——

    於是,再看一遍。

    終於,抬起頭來,長長舒一口氣。

    嘿,“早生華發”算什麼“光彩照人”?輔政王此刻之面容,才叫“光彩照人”呢!

    與之相較,就是三位皇太后聯袂“賜醫賞藥”的恩典,也顯得沒那麼亮堂嘍!

    “都看看吧——”關卓凡盡力保持著矜持的微笑,將摺子遞給文祥,“這一仗,打的不壞。”

    文祥是最平和持重的一個人,可是,看這份摺子,他也前所未見的“失態”了——看折的過程中,不止一次,發出了低低的驚“咦”聲;同時,細微的身體語言,亦表明他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什麼——微微搖搖頭,用力眨眨眼,然後,定睛再看。

    看過了,臉色已是漲紅了。

    目光,更是亮的異樣!

    甚至,呃,那是……淚光嗎?

    這樣的神情,在文博川,可從未有人見過啊!

    曹、許、郭三位還沒有看,文祥暫時還不宜表達任何意見,他透了口氣,將摺子默默的遞給了曹毓瑛。

    有關、文二人在前頭“打底兒”,曹毓瑛的心理準備做的比較充足,可是,依舊不免於“失態”——

    剛開始看折的時候,曹毓瑛是雙手捧折的;看著、看著,兩隻手的拇指,便攏到了折面上,捏緊了摺子;合上摺子後,右手既騰了出來,便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並下意識的晃了一晃。

    同文祥一樣,曹毓瑛的臉,也漲紅了。

    不過,關、文、曹看折的時候,到底還是默無一言的;而到了許庚身這兒,終於沒有忍住。

    看到一半,許庚身脫口而出:“好!”——聲音還輕;再看,“好!”——聲音提高了;最後,“好!”——聲音高亢,而且,雙手捧著摺子,重重的抖了一下,那個樣子,幾乎就要“擊節”了!

    他的臉,也是紅的。

    郭嵩燾也沒有忍住。

    許庚身看折,攏共說了三個“好”字,郭嵩燾則“加碼”,攏共說了八個字——

    看過了最後一個字,還未合上摺子,郭嵩燾便抬起頭來,大聲說道:

    “當浮大白!當浮大白!”

    曹毓瑛立即接口,“筠翁之言,深愜吾心!”

    轉向關卓凡,目光灼灼,“王爺,此刻不可無酒啊!”

    郭嵩燾的“當浮大白”,其實只是表達心境的“形容詞”,並非真要喝酒——這一層,曹毓瑛不會不曉得,然而,竟要“當真”?

    關卓凡微微一怔,隨即拊掌大笑,“好!”

    不等輔政王進一步交代,曹毓瑛即站起身來,掀簾出門,左右看一看,對著一個蘇拉招一招手,“老閻,過來!”

    老閻趕緊趨步上前,“曹大人,有什麼吩咐?”

    “軍機處的小廚房裡,有沒有酒?”

    老閻一愕,啥意思啊?

    “回大人的話,酒應該是有的,不過——請大人的示,拿來做什麼用啊?”

    “做什麼用?”曹毓瑛笑道,“酒,當然是拿來喝的了!”

    啊?

    “呃……是晌午的時候……用嗎?”

    軍機處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有人在的——軍機大臣不在,也有值班的軍機章京在,因此,軍機處的小廚房,得二十四小時“在線”。

    小廚房的“出品”,大體還算豐富;不過,原則上,只在比較特殊的情形下,才會供應“酒精飲品”——寒冬夜半,滴水成冰,有時候,值班的章京需要喝點兒酒,暖暖身子。

    除此之外,軍機處偶爾會有“會餐”的情形。

    或因為上午會議的時間太長,或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到了午飯的時候,各有本職的大軍機——包括軍機領班在內——一個也沒有下值;而軍機領班——當然是某王爺了——也樂意“與民同樂”,這種情形下,就會有“會餐”之舉——除了幾位大軍機,在值的軍機章京也會加入。

    既“會餐”,就會多少喝點兒酒——不過,只系淺酌,絕不濫飲,每個人一、兩杯,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會餐”的情形是很少的——畢竟,每一位大軍機都是大忙人,軍機處的事務一了,就得趕去處理本職該管的事務。

    就有“會餐”,也僅限於午飯。

    老閻以為今兒要“會餐”,才會問,“是不是晌午的時候用?”

    然而——

    “不是!現在就用!”

    “啊?”

    現在還不到辰正——喝酒?

    您彷彿在逗我笑?

    不過,曹大人雖然滿面紅光,但並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若咱們的小廚房沒有酒,就去跟御膳房打個饑荒——快著點兒!”

    “是,是!”

    老閻剛邁出一步,想起了什麼,駐足回頭,“再請大人的示下——呃,要備些下酒的果碟、小菜嗎?”

    “不必!一壺酒,五個杯子,足矣!”

    空腹喝酒?

    “是!是!”

    老閻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想,“這是咋的了?——軍機大臣喝‘辰酒’,傳出去,可就成了大新聞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5
第一百六十八章 保佑了他!也保佑了我!

    這還真成了“大新聞”——不到一個時辰,“軍機直廬那兒,輔政王和幾位大軍機,喝著酒吶”,便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當然,更大的新聞,也是真正的“大新聞”——蘇竇山大捷——也同時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文華殿。

    一個年輕俏麗的宮女,急匆匆的進了文華門。

    文華殿既在外朝,又是本朝舉行經筵之地,殿後又有皇家圖書館文淵閣,放在以前,女子出現在文華殿,基本上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對於這個小宮女,文華殿的人,沒有一個表示詫異,更沒人查問、攔阻,看見了她,反都含笑頷首,以示招呼。

    小宮女一一陪笑點頭,腳下卻絲毫不停,繞過正殿文華殿,轉過後殿主敬殿,加快了步伐,幾乎是一路小跑的過了文淵閣前方池上的石橋。

    閣前的台階上,站著一個硨磲頂子的官員,一邊兒滿臉堆出笑來,一邊兒卻將手打橫裡一伸:

    “喲!是銀鎖啊!咋這麼快就回來了?貴太妃可是交代過的,不到一個時辰,不許你再進文淵閣呢!”

    銀鎖先瞪了他一眼,隨即陪出笑臉來,“烏老爺,我有極要緊的事情給我們主子回,你別難為我!”

    這個“烏老爺”,名叫烏赫,是內務府負責管理文淵閣的主事,之前在本書也是出過場的(詳見第十二卷《干戈戚楊》第四十八章《天下第一書》),他攔銀鎖,本就是開玩笑,聽她這樣說,笑著側過身來,將手一讓。

    銀鎖嫣然一笑,“謝烏老爺!”喘一口氣,收攝心神,抬腿邁過門檻,進了文淵閣。

    她先對居中的寶座福了一福,然後左轉,直趨西盡間——那兒是樓梯間——一口氣爬上了三樓。

    文淵閣面闊六間,整個三樓,除了小小的西盡間為樓梯間外,其餘五大間,完全打通,書櫥林立,但皆不靠牆;同時,前後皆開窗——既十分敞亮,亦十分之通風透氣。

    五大間的中央,即“明間”的位置,有一架大大的四方形的書櫥,兩側擺書,前後封板,分設御榻——封板即相當於御榻的靠背。

    兩個御榻,一朝南,一向北。

    早、午、晚,乃至春、夏、秋、冬,光線照射角度都不同,有時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設置兩個不同朝向的御榻,可以確保,坐在御榻上看書,不論啥時候,都有充足的光線可用。

    既為御榻,自然只有皇帝才坐得,不過,這兩個御榻,較為特別,皇帝頒過特旨,她本人之外,兩位“帝師”——一位輔政王,一位婉貴妃——也是可以用的。

    目下,朝南的御榻上,一位麗人正安坐把卷——正是婉貴妃。

    銀鎖已在心裡告誡自己,“這裡是文淵閣,不能大呼小叫”,可是,說出話來,在旁人聽來,依舊像是在“大呼小叫”:

    “主子,主子!可出了大新聞了!”

    婉貴妃放下書,抬起頭來,嘆了口氣: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偌大一個外朝,不夠你逛的?非得回來吵的我腦仁兒疼,才如你小姑奶奶的意?”

    銀鎖嘟起了嘴巴,“主子,您這是假大方呢!外朝雖然大,可我能到處瞎逛嗎?也就在文華殿邊兒上晃悠晃悠吧!您真當我不懂規矩啊?”

    微微一頓,“哎,不說這個了——主子,是真出了大新聞了!那個,哎,軍機直廬那邊兒——哎,輔政王和幾個大軍機,正喝著酒呢!”

    婉貴妃一怔,“喝酒?這個時辰?”

    “是呀!聽說,是為了那個啥……”

    銀鎖的話,剛開了個頭兒,婉貴妃已是心念電轉:

    “……咱們打了大勝仗?”

    銀鎖一滯,隨即瞠目結舌,“主子!您竟是神仙!您咋曉得的?”

    果然!婉貴妃目光一跳,“還能為了什麼?——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於此時、於彼處,浮一大白?”

    說話間,她的心跳,已莫名的快了起來——“於此時、於彼處,浮一大白”——這得多大的勝仗?

    “你快說——”她合上書,身子微微前傾,語氣裡透著急切,“咱們打了什麼勝仗?”

    銀鎖得意了,“主子,您不說我吵的您腦仁兒疼啦?”

    見婉貴妃秀眉微豎,銀鎖趕緊收篷轉舵,“是……呃,蘇竇山!蘇竇山大捷!”

    略略一頓,補充說明,“蘇杭的蘇,那個……竇娥的竇!”

    蘇竇山?

    婉貴妃雖然淵博,卻也微微茫然,“蘇竇山?哪兒的山呀?越南的嗎?”

    “不是!呃……其實,不是山,是個島!咱們中國的島!就在……上海、杭州那邊兒的!”

    婉貴妃目光又是一跳,“島?這麼說,是……海戰?”

    “是呀!這一仗,法國人出動了二十七條船!咱們呢,只有十六條船!結果呢?咱們打沉了他們十條船!捉住了他們十五條船!就給他們跑掉了兩條船!還只不過是最小的兩條!咱們自個兒呢?一條船也沒有沉!甚至,連一條重傷的也沒有!”

    銀鎖一邊兒說,一邊兒激動的兩隻小手亂搖。

    她的本意,其實是要拿十根手指頭來比劃相關的數字,但一伸出手來,便發覺兩隻手攏在一起,也不夠用,於是,手上的動作,就只拿來做加強語氣之用了,看上去,就是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樣。

    銀鎖激動,婉貴妃更激動。

    二十七……十六……十……十五……二……一……

    這些數字,聽上去,簡直……不像是真的?

    她微微有些昏眩,定了定神,透了口氣,“你聽誰說的?消息確實嗎?”

    “當然確實!”銀鎖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睜的圓圓的,“都這樣說的呀!軒軍的人也是這樣說的呀!我專門跑到協和門那邊兒問過軒軍的人了,錯不了的!”

    頓一頓,“還有,主子,你仔細聽!宮外頭,現正熱鬧著呢!他們說,整個四九城都轟動了!都在擺香案、放鞭炮呢!”

    婉貴妃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微微闔目,凝神細聽。

    果然,雖然殿庭深遠,但是,清爽的南風,還是送來了遠處的隱約的噼噼啪啪的鞭炮聲。

    那就是真的了!

    婉貴妃以手撫胸,接著,雙手合十,默禱:

    感謝上蒼!保佑了他!也保佑了我!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5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男師傅,女師傅

    銀鎖在旁邊兒偏著頭,不錯眼的覷著婉貴妃的神情舉止,見主子終於睜開了眼睛,雙手合十也變成了兩手交握,乃試探著問道,“主子,這個‘蘇竇山大捷’,應該是個……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勝仗吧?”

    婉貴妃聽她一口氣說了四個“很大”,不由微微一笑,隨即正容說道:“軍事上的事情,我不大懂,不過,確實是一個極了不起的勝仗!”

    “嗯,我想也是!”銀鎖說道,“之前,那個‘北寧大捷’,主子您也高興,可是,到底比不上今兒個的高興呀!”

    “北寧大捷也了不起,”婉貴妃點點頭,“只不過,海上不比陸上——海上,到底要更難些。”

    頓一頓,“你想啊,以前,陸上,咱們就算打不過人家,可是,無論如何,多少還能走上幾個回合,實在撐不住了,才不得不認輸;可是,海上,那是半個回合也走不下來的!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同人家對陣的資格!”

    再一頓,“這一回,非但以少勝多,打的法國人幾乎全軍覆沒,自個兒呢,還幾乎一無所損!這……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主子,”銀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您覺得像做夢,我覺得,更像是變戲法兒!好大、好大、好大的一個戲法兒!反正,咱們那位王爺,兩隻手一翻,啥戲法兒都變的出來!”

    對呀!婉貴妃在心裡說,真的像變魔術!他,真的就像一個魔術師!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主子,您說,”銀鎖繼續說道,“這場仗,咱們同法國人……嗯,照您的說法兒,已經走了好幾個回合吧?前頭有‘北寧大捷’,現在,又有了‘蘇竇山大捷’,那麼,這場仗,咱們是不是……就算打贏了?我是說,法國人會認輸嗎?這場仗,還要一路打下去嗎?”

    “當然了!”婉貴妃說道,“海上,法國人還有好些船沒過來;陸上,越南那邊兒,他們也沒怎麼傷筋動骨,哪兒就那麼快認輸了?”

    頓一頓,用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不過,我想,這場仗雖然還要一路打下去,可是,最難的一個坎兒,咱們已經邁過去了!”

    “啊!那就好!”銀鎖以手撫胸,“老天爺保佑!回到景仁宮,可得給觀世音菩薩多裝幾炷香呢!”

    觀世音菩薩管這個事兒嗎?

    婉貴妃的目光轉向窗外,初夏的陽光中,枝繁葉茂,綠蔭匝地,主敬殿的黃琉璃瓦,熠熠生輝。

    過了片刻,她輕聲說道,“銀鎖,我的心,到現在還在怦怦的跳呢!”

    主僕一時無語。

    遠處的鞭炮聲,愈加的熱鬧了。

    還是銀鎖打破了沉默,“主子,軒軍打了這樣大的一個勝仗,您是不是……該去給王爺道個喜啊?”

    婉貴妃微微一笑,“怎麼道?——人都見不著呢。”

    銀鎖躊躇了一下,“是啊!皇上搬去了頤和園,戰事也愈來愈緊,咱們這位王爺,軍機處一下值,就去‘關大營’,‘關大營’一出來,就回朝內北小街——莫說不在乾清宮過夜,基本上,邊兒都不沾了!——乾清宮也算他的家,可是,這個家,就只剩個名兒了!”

    頓一頓,“想見他一面,還真不大容易呢!總不能,直接打上軍機處的門兒?——‘喲,王爺,我給您道喜來了!’”

    婉貴妃輕輕一笑,“可不是?”

    銀鎖皺著眉頭,“在頤和園那兒撞運氣,也不靠譜兒!——等撞上了,說不定就是十天半月後的事兒了!黃花菜都涼了!到時候,下一個什麼‘大捷’都該出來了!”

    所謂“在頤和園那兒撞運氣”,是說,輔政王再怎麼忙,也不能不常去看顧懷孕的皇帝,而婉貴妃因為要去頤和園給皇帝上課,因此,她和關卓凡兩個,在紫禁城見不著面,在頤和園那兒,反倒見過兩次。

    只是,每一次,關卓凡都是來去匆匆,同自己的皇帝老婆都說不上幾句話,同婉貴妃,更加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主子,打皇上搬去了頤和園,”銀鎖看著婉貴妃,慢吞吞的說道,“王爺是不是……就沒正經給皇上上過課?”

    婉貴妃微微一怔,“是吧?他每一次去頤和園,呆的時間應該都不算長,應該……沒有給皇上上課的時間。”

    “皇上是有兩位師傅的,”銀鎖說道,“現如今,啥功課都壓您一人身上了,這不等於只剩一位師傅了?”

    說到這兒,“哼”了一聲,“咱們這位王爺,做‘師傅’,可是不大稱職啊!”

    “你別在那兒腹誹!”婉貴妃笑嗔,“他忙啊!他有多少軍國大事要辦?目下,咱們同法國人的仗,正打到緊要關頭,一時半會兒的,顧不到皇上的功課,也情有可原吧!”

    微微一頓,“再者說了,皇上現在安胎,功課不重,我一個人,應付的過來!”

    銀鎖“嘻嘻”一笑,“主子,我不是‘腹誹’,我是‘明誹’——您瞧,我想到啥就說啥,可不是只擺放在自己肚子裡的!——不過,您放心,我只在您跟前‘誹’,出去了,我的嘴巴,比誰都嚴實!”

    “你個小蹄子,到底想說什麼呀?”

    “我是說,”銀鎖說道,“沒時間給皇上上課,咱暫且不怪王爺,不過,‘在其位、謀其政’,皇上的功課,他再忙,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頓一頓,“課,可以您一個人上,可是,教些什麼,總得兩位師傅在一起商量著辦吧?這個,不能也都扔給您一個人吧?”

    婉貴妃心中一動,“兩位師傅在一起商量著辦”,這不就有了見面的理由和機會了嗎?而且,光明正大!

    喲,原來,兜了這樣一個圈子,小妮子在這兒等著呢!

    婉貴妃心動了!

    而且,她也確實有就皇帝的功課同關卓凡進行交流的必要。

    婉貴妃有一個感覺,關卓凡對皇帝本人,當然是上心的,可是,對於皇帝的教育,其實並不算真正上心,但皇帝不僅僅是他的妻子,更是皇帝,而既為皇帝,則不論有無實權,其三觀何如,對他,絕不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皇帝的三觀,還未完全成熟,還在一個“塑造期”,作為“師傅”之一,婉貴妃是很樂意按照另一位“師傅”的希望和要求,來塑造皇帝的三觀的,不過,前提是,你得告訴我你的“希望和要求”是什麼呀?

    一個人三觀之成形,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兩位“師傅”就此進行的交流,必須是細緻的、不間斷的——這不是僅靠大而化之的“默喻”就可以辦到的呀!

    目下,婉貴妃已開始有“無以為繼”的感覺了——她能夠教給皇帝的東西很多,問題是,教哪些?不教哪些?

    中國的典籍太多了,現實中的任何觀點,都能在典籍中找到“對應”——我們必須先確定下來:對於皇帝來說,“現實中的觀點”,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我們要揚哪些?抑哪些?

    因此,就不為別的,只為了皇帝的功課,她也有盡快同關卓凡見面並詳敘的必要。

    婉貴妃的心動和躊躇,都在銀鎖的眼裡,“主子,我看,您給王爺寫封信好了——也不用兜圈子,開門見山就好!——怎麼,難道皇上的功課,真不干他的事兒不成?”

    頓一頓,“至於忙不忙的,你就不必替他操心了!他是變戲法兒……變大戲法兒的人!一個、半個時辰的辰光都變不出來?”

    說著,銀鎖“格格”的嬌笑起來。

    婉貴妃也笑,隨即沉吟說道,“可是,信寫了,怎麼送給他呢?軍機處、乾清宮,好像,都不大對……”

    “主子,這個事兒交給我!”銀鎖一拍胸脯,“咱不用宮裡頭的人過手——我直接去找軒軍的人,叫他們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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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掃榻以待

    婉貴妃偏過頭,斜乜了銀鎖一眼,“喲,看不大出來,咱們家銀鎖的面子,還真是不小呢!”

    她的話,帶著一點兒譏嘲,但銀鎖照單全收,順桿兒就爬,得意洋洋的,“那是,臉不大,面子不小!”

    事實上,銀鎖不是在吹牛,這個小姑涼,在駐防紫禁城的軒軍中,真的擁有很高的“人氣”。

    銀鎖的性格,屬於天生“自來熟”一路,加上外形靚麗,若她有心拉關係、套交情,則幾乎沒有人會不對她留有良好的印象,而紫禁城雖大,她“拉關係、套交情”之首選對象,不是妃嬪、宮女、太監,也不是內務府大小官員,而是駐防的軒軍官兵。

    別的不說,每一個在咸和左門站過崗的軒軍士兵,最後都和銀鎖成了朋友——婉貴妃住景仁宮,出景仁門右轉,迎面即咸和左門,出咸和左門,即入東一長街。

    “妃嬪勞軍”一事上,銀鎖尤其起勁兒,上跳下竄,奔前忙後,可說是整個後宮“衝在最前頭”的那一個,而幾乎每一個同她打過交道的軒軍官兵,都記住了這個嬌俏活潑、愛說愛笑、迥異於其他循規蹈矩的宮女的小姑娘。

    銀鎖還有一個重大的“加分項”——在駐防紫禁城的軒軍內部,流傳著一個說法,這個小姑娘的未婚夫,是某師某團的一個排長,目下,正在越南前線。

    因此,在軒軍官兵眼中,銀鎖算是半個“自己人”了。

    “好吧,”婉貴妃微笑說道,“既如此,我就沾一回銀大小姐的光了——”

    銀鎖福了一福,“主子可別這麼說——奴婢怎麼當得起?”語氣卻還是得意洋洋的。

    直起身來,“文淵閣這兒,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要不,這個信,您現在就寫?王爺許還在軍機處,您現在寫,說不定,趕得及在他出宮前就送到他手裡呢!”

    婉貴妃搖了搖頭,“再急也急不到這個份兒上——”

    頓一頓,“再者說了,他出宮,自然是去‘關大營’,剛剛打了大勝仗,獎勵有功,撫卹傷亡,說不定,還要佈置‘乘勝追擊’什麼的,多少大事要辦?這個時候,咱們搶在裡頭,插一槓子,太不識眉眼高低了!”

    “哦……也是……”

    “信,”婉貴妃說道,“要等他出宮之後再送;還有,文淵閣也不是適合寫這個信的地方——這個信,當然還是回景仁宮寫。”

    “呃……是!”

    “對了——”婉貴妃沉吟了一下,“回到內廷,你先不必跟我回景仁宮——你先去一趟景陽宮,跟玫貴妃說一聲,如果不打攪的話,今兒個的午膳,我和她一塊兒傳。”

    銀鎖微微一怔,但這一回,她並不多問,只清清爽爽的應一聲,“是!”

    婉貴妃將書放回書架,轉過身來,“走罷!”

    *

    *

    傳午膳之前,銀鎖便將信送了出去——送給軒軍之何人、何人又將如何轉致輔政王之座前,婉貴妃並未過問。

    將近申正,也就是快到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銀鎖來報,“乾清宮的黃公公來了!”

    “黃公公”是乾清宮總管黃玉敬,婉貴妃不由微覺奇怪,“什麼事情?傳旨嗎?”

    “他沒說,就說請見。”

    那就不是傳旨了。

    那就——有點兒奇怪了。

    黃玉敬的銜級,是正四品的“宮殿監督領侍”,在太監裡頭,這就是“頂銜”了,一般的傳話、辦事,不必勞他的駕,只有傳旨——還得是比較重要的旨意,才會由“宮殿監督領侍”出面,可是,若“口含天憲”,則一進景仁門,就要表明來意,他既沒說,那就不是來傳旨了。

    “請他進來吧!”

    黃玉敬進了門,滿臉堆笑的請下安去,待他站起身來,婉貴妃說道,“銀鎖,替黃公公看座。”

    黃玉敬是宮裡資歷最老、銜級最高的太監,不論哪一個“主位”,對他都是很客氣的。

    銀鎖剛剛應了聲“是”,黃玉敬便連連擺手:

    “貴太妃太客氣了!奴才這副草料,如何當得起呢?可折殺奴才了!就兩句話,說過了,奴才就得回去了,可不敢多打攪!”

    銀鎖還是搬了一個小馬扎過來——太監銜級再高,也是奴才,不可以和妃嬪“平起平坐”,就算“賜坐”,也只能坐在馬扎一類的物事上。

    黃玉敬並不坐下,只垂手說道,“是這樣子的——輔政王說,本來,他很應該登門向貴太妃請教的,可是,嘿嘿,到底不是那麼……方便,這個,只好屈貴太妃的鳳駕,移玉乾清宮,輔政王……掃榻以待。”

    婉貴妃兩隻妙目,光芒一閃。

    “王爺……回宮了?”

    “是,王爺一出‘關大營’,就回宮了——剛到的乾清宮。”

    好意外啊!

    第一,沒想到那封信如此之快就到了他的手上;第二,更加沒想到——他竟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回應!

    而且,是以行動回應!

    今天,他應該很忙才對啊!怎麼能夠抽得出時間——

    婉貴妃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還有,黃玉敬那幾句話,應該不少都是“他”的原話——“移玉”、“掃榻以待”這些詞兒,一個沒讀過什麼書的太監,應該是說不出來的。

    還有,“掃榻以待”?聽著,怎麼,好像,別有——

    婉貴妃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這就是典型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了——“掃榻以待”,一個很普通的對客人表示歡迎的詞兒嘛!

    幸好,黃玉敬說話的時候,照規矩垂著眼,應該沒有發現“貴太妃”的“失態”。

    婉貴妃定定神兒,用儘量從容的語氣說道,“好,請公公先給王爺回一聲,說我隨後就到。”

    “是!那,奴才就告辭了?”

    “銀鎖,送一送黃公公——還有,拿……二十兩銀子,賞給黃公公!”

    “哎喲!貴太妃賞的太多了!”黃玉敬一張老臉,笑的皺成了一團,再一次請下安去,“奴才謝貴太妃的賞!”

    銀鎖陪著黃玉敬出去之後,婉貴妃強自壓抑的心跳,又快了起來,臉上也重新的熱了起來。

    她移過一面菱花鏡,鏡中人紅雲淡染,光彩照人,連自己都隱有“美豔不可方物”之感。

    要“大妝”嗎?

    她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第一,沒有時間了——他的時間,極其寶貴,能夠抽出時間,第一時間,同自己見面,極其難得,自己這兒,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咦,這句話裡頭,好多個“時間”啊。

    第二,我曉得他的——他其實根本不喜歡女人“大妝”的!

    簡單修飾一下就好了——其實,就不修飾,鏡子裡的這個模樣兒,也是可以見得人的吧?

    她不等銀鎖回來,自己動起手來,描眉畫黛。

    銀鎖回來了,一進門,便嚷嚷開了,“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主子,王爺對您,可真是……”

    話沒說完,婉貴妃回過頭,瞪了她一眼,銀鎖自知不妥,趕緊將後頭的話嚥了回去。

    滯一滯,還是忍不住,“不過——”

    “不過什麼?”

    “主子!”銀鎖用埋怨的語氣說道,“您怎麼那麼大方?一給就是二十兩?黃玉敬又不是過來傳‘恩旨’的,就算他是乾清宮總管,十兩銀子的賞,也足足夠夠的了!”

    “給都給了,你還囉嗦個什麼勁兒啊?”

    “不能不囉嗦!主子,咱們可是‘皇考妃嬪’,除了分例和逢年過節的那丁點兒,再沒地方生發了的!您這樣子大方,過不了多久,景仁宮就得鬧虧空!到時候咋辦?向老爺伸手?哼,這個手,您伸的出去嗎?”

    所謂“老爺”,是指婉貴妃自己的父親,即做過左都御史的奎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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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跳

    事實上,對於這二十兩銀子,婉貴妃也多少有點兒肉痛——不是她小氣,而是手頭確實不寬裕。

    銀鎖說的不錯,她是“皇考妃嬪”,既已無雨露承恩,那麼,除了分例,以及逢年過節以皇太后“恩賞”的名義發放的“過節費”,確實“再沒地方生發了”;而做了這個“師傅”後,她的開支,卻增大了。

    這是因為,做了“師傅”之後,婉貴妃“走出後宮”的機會,較其餘“皇考妃嬪”,多了許多——譬如說,她要常去頤和園以及文淵閣、昭仁殿、摛藻堂這一類的皇家圖書館,這意味著,她給太監、宮女——主要是太監——打賞的機會,也要比其餘的“皇考妃嬪”多了許多。

    事實上,書中交代過,因為關卓凡和軒軍的關係,“皇考妃嬪”們的待遇,比以前豐厚了許多,不過,這些“內廷供奉”,都是實物,不是現銀,而給下人們的賞賜,卻一定得是現銀。

    因此,“流動資金”一項,景仁宮的入項沒有增加,出項卻增加了,長將以往,確如銀鎖說的,非鬧虧空不可。

    妃嬪鬧虧空,不是啥新鮮事兒,位份較高又不得寵的,尤其容易出這樣的事兒,真鬧了虧空,一般情形下,只有向娘家伸手;若娘家是小戶人家,氣力不夠,幫不上什麼忙的話,這位妃嬪的日子,就會過的很狼狽。

    婉貴妃的曾祖、祖父、父親,都是做過大官兒的,正經的簪纓詩禮之家,當然不是“小戶人家”,不過,她入宮以來,還從來沒有向娘家伸過手,現做了“帝師”,春風得意,連帶著整個索綽羅氏都光彩了,反倒要向娘家伸手,不曉得這個口,咋開?這個手,咋伸?

    還有,這個二十兩銀子的事兒——我不好只給十兩啊!人家過來報了偌大一個喜信兒,不好只照常例打賞啊!

    婉貴妃並未發覺自己的這個念頭的不對勁兒,黃玉敬過來“報”的,是輔政王“掃榻以待”,並不是蘇竇山大捷——呃,這個,可以算做“偌大一個喜信兒”嗎?

    “就你在那兒危言聳聽!”她用很輕鬆的口吻說道,“哪兒就到了那個份兒上?”

    “您別不當回事兒!”銀鎖有點兒急了,“等揭不開鍋就晚了!”

    微微一頓,“您去看看芸喜的那張小臉兒——看看她臉上的神氣,好看不好看?”

    芸喜是景仁宮負責管賬的宮女,同銀鎖並為婉貴妃的心腹。

    “好啦,好啦!”婉貴妃有點兒不耐煩了,“愈發說出好聽的來了!”

    頓一頓,口吻中帶出了一點兒求恕的意味,“以後,我會留意的——打賞的時候,照常例給就是了。”

    銀鎖猶自嘟嘟囔囔,“我看,還是芸喜說的對,做了‘師傅’,怎麼也不給一份‘飯食銀子’?‘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忒小氣了!”

    微微一頓,“我這是‘明誹’!”

    婉貴妃又好氣,又好笑,“兩個小財迷!——別再囉嗦了,趕緊過來幫我梳妝!”

    *

    *

    婉貴妃帶著銀鎖,出咸和左門,過東一長街,由龍光門入後三宮。

    龍光門夾在北邊兒的昭仁殿和南邊兒的端凝殿之間,同後三宮南、北兩頭兒的熱鬧都隔開了;同時,昭仁殿、端凝殿兩處,本身也不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因此,在後三宮開向東一長街的諸門之中,龍光門算是比較清靜的一個。

    然而,婉貴妃一進門,便是眼前一亮。

    乾清宮東側的階陛下,一人滿面春風,負手而立,卻不是關輔政王又是哪個呀?

    這相當於走出正房、站在院子裡恭候客人了——甚至,因為龍光門並非由乾清宮獨享的“院門”,所以,關輔政王的這個動作,亦可以理解為走出自家的院子,站在院門口“候客”了。

    除了禮數的周全甚至“逾格”出乎意料之外,更叫婉貴妃“眼前一亮”的,還有關輔政王的打扮——穿的是便裝,不是戎裝,不過,這個“便裝”,不是長袍馬褂,而是西裝革履。

    這可是前所未見的!

    婉貴妃極快速的轉過了一個念頭:

    他早上入宮的時候,穿的自然是軍裝,不是眼前的“便裝”,不然,宮裡頭早就當做大新聞傳開了——對輔政王穿“洋裝”,宮女、太監們一定比對“軍機直廬那兒,輔政王和幾位大軍機,喝著酒吶”更感興趣。

    就是說,他是下午回到乾清宮之後,才換上的“便裝”,也就是說,這個前所未見的“便裝”,是——

    專為她換上的。

    看著迎上來的關輔政王,婉貴妃的心跳,加快了。

    她強自抑制,儘量叫自己的臉上浮現出最自然的笑容,走近了,站定了,從容斂衽為禮:

    “王爺,大喜啊!”

    關卓凡滿面笑容,長揖到地,“同喜!同喜!”

    只這一揖,婉貴妃就曉得——袍褂也好,西裝也好——他為什麼要換“便裝”?

    自己替他賀喜的這一福,較之平日見禮,蹲深了許多,此時,他若是穿著軍裝,只能夠還以軍禮,則這個味道,就有些“對”不上了。

    婉貴妃直起身來,“真真正正是‘同喜’!不獨王爺,亦不獨我,但凡中國人,就是‘同喜’!——這是我四萬萬華夏赤子之喜啊!”

    這個話,有水平啊!

    哦,對了,“四萬萬華夏赤子”,是對法宣戰詔書以及輔政王祭閻麗亨的那篇驚世雄文裡的話。

    “‘四萬萬華夏赤子之喜’——婉貴妃金口!”關卓凡目光灼灼,“我海軍上下,皆蒙榮寵!”

    說罷,側過身,將手一讓,“婉貴妃請!”

    “王爺請!”

    拾階進殿,經明殿,入西暖閣,分賓主落座。

    乾清宮西暖閣一樓的“南室”中,可供待客之地,共有三處:

    一是南窗下的炕榻;一是地當間兒的一長兩短的梳化椅;還有一處,是擺在大餐檯西側的紅木椅子——這不是餐椅,是主人餐後品茗之所。

    關卓凡請婉貴妃入座的,是梳化椅——婉貴妃坐“長椅”居中,他坐“短椅”打側相陪,茶水點心,擺在椅前的長幾上。

    婉貴妃不是第一次做客乾清宮,卻是第一次坐這個梳化椅,之前,她和皇帝師弟兩個,都是照著宮裡頭的女人們的習慣,坐南窗下的炕榻。

    婉貴妃必須花相當的氣力,才能夠叫自己的語氣、動作顯得自然、從容——座位的變化帶來的異樣感在其次,關鍵是,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同文宗之外的男子“對坐”。

    而且,是這、個、男、子。

    “王爺,你是不曉得,”婉貴妃說道,“今兒上午,聽到蘇竇山大捷的消息的時候,我的心跳的好快——就是現在,一想起這個事兒,心跳還是會加快呢!”

    說著,微笑著搖了搖頭,同時,抬起右手,輕輕的在自己的心口按了一按,接著,輕輕的透了口氣。

    這幾個動作,幅度不大,卻別有意味,關卓凡看在眼裡,心跳不由也莫名的加快了。

    事實上,現在,某人的心跳確實“還是會加快”,不過,已經不是因為蘇竇山大捷的緣故嘍。

    “這大半天下來,”婉貴妃繼續說道,“王爺聽到的恭維、賀喜,應該無如其數了,不過,我還是要說——真正是了不起!”

    她一對剪水雙瞳明亮異常,“既打的如此漂亮——敵幾全軍覆沒,我幾一無所損!而且,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我是孤陋寡聞,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古往今來,有那一場海戰,可以同蘇竇山大捷比肩呢!”

    “婉貴妃金賞,”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先替海軍將士們謝過了!”

    頓一頓,“不過,這場仗,是不是‘以弱勝強’,得兩說;至於‘以少勝多’,那就一定不是了——事實上,這場仗,是不折不扣的‘以多勝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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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心話,大冒險

    婉貴妃頗為詫異,沉吟了一下,說道,“軍事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還有,嗯,也不曉得,這些事情,我一個女人家,該不該多嘴發問……”

    “請說!”關卓凡做了個手勢,“何分男女?——‘這些事情’,如婉貴妃之言,四萬萬華夏赤子之事也!”

    “是這樣,”婉貴妃嫣然一笑,“我聽到的數目是——嗯,這一仗,法國人出動了二十七條船,咱們呢,只有十六條船——”

    頓一頓,“結果呢,咱們打沉了他們十條船,捉住了他們十五條船,只給他們跑掉了兩條船——還只不過是最小的兩條;咱們自個兒呢,一條船也沒有沉,甚至,連一條重傷的也沒有——”

    再一頓,“這,不算‘以少勝多’嗎?嗯,或者,我聽到的這個數目,有什麼偏差?”

    “數目都對,”關卓凡說道,“並無偏差,不過——”

    頓一頓,“法國人這二十七條船裡頭,有七條是輜重船——運煤、運糧、運彈藥的;這七條船,雖然也裝備了大炮,但火力遠不能跟正經的戰艦相提並論;另外,跑的也慢,所以,由頭至尾,都沒有加入過戰團——”

    再一頓,“還有,跑掉的那兩條,其實並不是最小的,有兩條船,叫做‘桿雷艇’的,要更小一些,本來,這兩條‘桿雷艇’,倒可算是法國人的殺手鐧,可是,戰事爆發之時,它們還拖系在另兩條大船的後頭,直到戰事結束,也未來得及解纜生火。”

    “哦,原來如此……”

    “所以,”關卓凡笑一笑,“正經對陣的,法國人那邊兒,十八條船,咱們這邊兒呢,十六條船,你看,十六對十八,其實,算不得‘以少勝多’吧?”

    “那——”婉貴妃妙目流波,“照這個數目,頂多叫做‘旗鼓相當’,王爺何以說‘以多勝少’呢?——法國人到底比咱們多了兩條船啊?”

    “船隻的數目,算是‘旗鼓相當’,”關卓凡說道,“可是,若論‘噸位’,咱們可就比法國人多的多了!”

    “王爺是說——”婉貴妃說道,“咱們的船,比法國人的大?”

    關卓凡倒沒有想到,她曉得“噸位”是什麼,點了點頭,“是!大!大許多!”

    頓一頓,“法國人最大的一條船,一千三百幾十噸的樣子;咱們最大的一條船,‘冠軍號’,九千一百噸——一條頂他的七條!”

    再一頓,“居其次,‘射聲號’,四千五百噸!再往下,‘龍驤級’裝甲巡洋艦,兩千九百噸,三條!‘策電級’穹甲巡洋艦,兩千四百噸,三條!‘伏波級’標準巡洋艦,一千四百五十噸,四條!”

    婉貴妃的秀眉,不由微微揚了起來——還真是意外啊!

    “就是說,咱們的‘噸位’排第十二的那條船,比法國人最大的那條船,還要大?”

    “對!”關卓凡說道,“論數目,十六對十八;論總噸位,卻是三萬八千三百噸對一萬三千一百噸!——幾乎是三對一了!”

    頓一頓,“這不就是不折不扣的‘以多勝少’嗎?”

    婉貴妃怔了片刻,輕輕透一口長氣,“以前,一提起西洋的兵船,腦子裡第一個跳出來的字眼兒,就是個‘大’——”

    頓一頓,“萬沒想到,現在,竟倒轉過來了!咱們的船,不但比他們的大,而且,還大這麼多!”

    再一頓,“這,真正像……做夢一般啊!”

    說話之間,秋水漫波,在關卓凡臉上一繞,再一繞,雖然,緊接著便回轉了去,可是,其中那份近乎崇拜的熱烈,已經灼的關卓凡心裡發燙了!

    他努力保持著矜持的微笑,一時之間,倒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還是婉貴妃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有些好奇,法國人是沒有更大的船呢?還是……沒有派了過來呢?”

    這個話,很問到了點兒上。

    “有!只是沒有派了過來!”關卓凡說道,“法國人最大的船,比‘射聲號’還要略大些——不過,較之‘冠軍號’,還是差了一大截子。”

    頓一頓,“其實,蘇竇山海戰中,法國人最大的船,叫做‘三等巡洋艦’,而既為‘三等’,上頭,就還有‘二等巡洋艦’、‘一等巡洋艦’;另有十條法國兵船正從越南往咱們這兒趕,其中,就有三條‘二等巡洋艦’——大小同‘龍驤級’、‘策電級’差不多吧!”

    再一頓,“至於他的‘一等巡洋艦’,則全部都留在了歐洲,沒有一條派到亞洲來的。”

    “蘇竇山一役,法國人只派了‘三等巡洋艦’過來,這……是為了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看不起咱們啊!”關卓凡笑道,“法國人是覺得,單單‘三等巡洋艦’,就足敷所需了——足夠打的中國人落花流水了!”

    頓一頓,“他有十八條船呢——比咱們還多兩條!而且,後頭不是還有十條船嗎?其中還有三條‘二等巡洋艦’!這個,足尺加二!嗯,大約,在法國人的眼裡,不止‘加二’——‘加八’、‘加九’、‘加十’都有了!可謂不折不扣的‘雙保險’了吧?”

    “我明白了——驕兵必敗!”

    “對!若替法國人找一找敗因,擺在第一位的,就是一個‘驕’字!”

    “在泰西,法國人不是坐第二把交椅的嗎?”婉貴妃說道,“卻只看到十八、十六這一對數字了,這個見識,豈不是,同我一個女人家——”

    抿嘴兒一笑,打住。

    “他們哪兒比的上婉貴妃!”關卓凡笑道,“婉貴妃是不曉得咱們的船比法國人的大,可是,法國人自個兒是曉得的呀!但他們還是認為,沒關係!——哼哼,中國人的那兩條船,大是大,不過,大而無當,不堪一擊!”

    頓一頓,“所以說,論見識,他們真比不上婉貴妃!”

    婉貴妃掩嘴葫蘆,“王爺可真會取笑人!”

    “我取笑的是法國人,何敢取笑婉貴妃?——這實在是我的真心話。”

    “真心話”三個字,叫婉貴妃的心跳,又快起來了。

    她定了定神,輕輕的搖了搖頭:

    “想到辛酉年的往事,真正是感慨萬千!——也不過就八年的光景,已是乾坤旋轉,恍若隔世了!”

    說著,輕輕一聲冷笑,“我想,此役之前,法國人大約還活在夢裡頭——大約還以為,目下,還是辛酉年呢!”

    頓一頓,咬一咬細白的牙齒,眼底隱隱有火苗跳動,“殊不知,時已移!勢已易!”

    婉、關兩個,都是親身經歷過辛酉年大變的人——一個顛沛流離,一個出生入死。

    “對!”關卓凡鄭重的點了點頭“就是婉貴妃這個話——時已移!勢已易!”

    “那,請問王爺,經此一役,法國人會不會就此……醒過神兒來了?”

    “應該醒過神兒來了!”關卓凡點了點頭,“法國人雖然驕狂,但並不顢頇。”

    婉貴妃欲言又止,“那……”

    “婉貴妃是不是想問,既然‘醒過神兒來了’,那,法國人會不會將他的‘一等巡洋艦’、‘二等巡洋艦’統統派了過來,找回這個場子?”

    “……是。”

    “不會。”

    “哦?”

    “一來,”關卓凡說道,“‘一等巡洋艦’一類的大船,並不適合遠洋航行——一是費用昂貴,一是維護困難,若半途中出了狀況,遠較噸位較小的船隻麻煩,說不定,修都沒地兒修去!”

    頓一頓,“事實上,連‘二等巡洋艦’,法國人都是第一次派到亞洲來。”

    “哦!……”

    “二來——也是更關鍵的,”關卓凡目光灼灼,“目下,歐洲那頭兒,法國和普魯士已經大打出手了!而且,雙方都是傾國以赴!因此,對於法國人來說,最大、最好的船,都要留在歐洲看家,哪兒能往亞洲派呢?——不把亞洲的船往回調,就算好了!”

    “啊!……”

    婉貴妃的心跳倏然加快了,聲音也有一點兒打顫,“如此說來,同法國人的這場仗,咱們……贏定了?”

    “這場仗,打到目下,”關卓凡緩緩說道,“‘贏定了’三個字,我還不敢說,但是,承婉貴妃的吉言——”

    微微一頓,“九成的把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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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孰強孰弱?

    有了?!

    婉貴妃渾身一震,不由就拿手按在自己起伏的心口,臻首微垂,是一副強自抑制激動的模樣,過了五、六秒鐘,方移開手,抬起頭。

    目光澄澈,清亮無比。

    她款款的站起身來,微微一蹲,“既如此——我要替王爺賀喜!”

    關卓凡趕緊起身,長揖還禮。

    “婉貴妃此一賀,雖略早了些,不過,我受了!——既受此一賀,就要請婉貴妃放心,卓凡斷不敢、不會負君子之冀望!”

    我是“君子”?

    婉貴妃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內心深處,突然就湧起了一股極強烈的投身入懷的衝動,她的左腳下意識的微微一抬,幾乎就不能自持了,然而,嚴格的禮法,還是緊緊的約束住了她的動作。

    她站穩了,極輕、極輕的透一口氣,再微微俯一俯身。

    重新落座之後,婉貴妃已大致恢復了正常,她攏一攏自己的鬢角,說道:

    “我記得,王爺還說過,‘這場仗,是不是‘以弱勝強’,得兩說’——請教王爺,‘以多勝少’同‘以強勝弱’,有什麼不同嗎?”

    略略一頓,“‘總噸位’,咱們是三萬八千三百噸,法國人是一萬三千一百噸——幾乎是三對一了,這,還不算‘強’嗎?”

    又問到點兒上了!

    這個女人,真的是很敏銳!

    而且,“三萬八千三百噸”、“一萬三千一百噸”,說的一點兒也不差——這個記心,也真正是清爽的很了!

    關卓凡自覺被搔到了癢處,大拇指一翹,“問得好!”

    頓一頓,“當然算‘強’!而且,我軍之強於法軍者,其實尚不止於這‘三萬八千三百噸’——”

    “哦?”

    “‘冠軍號’、‘射聲號’以及‘龍驤級’三艦,”關卓凡說道,“都是被覆鐵甲的——差不多由艏至艉,裹的嚴嚴實實;‘策電級’三艦,最要害地方——輪機艙,即蒸汽機所在之處,也是覆以鐵甲的——”

    頓一頓,“法國人的船不夠大,船上的炮就不夠大,對於我軍艦隻的鐵甲,就幾乎無可如何——打中了也沒有用,因為——打不穿!”

    “啊!……”

    “反觀法軍,”關卓凡興致勃勃的說道,“十八條船,都是木殼子,沒有一條是有裝甲的,咱們的炮,只要打中了,就打的穿它!”

    頓一頓,“你說,這個仗,法國人該怎麼打呢?”

    “原來還有這一層!”婉貴妃驚嘆道,“真正是沒有想到!”

    抿嘴一笑,“至於‘法國人該怎麼打這個仗’——我可不曉得;我估計,法國人大約也不曉得,只好……‘無可如何’了!”

    關卓凡雙手輕輕一拍,“著啊!”

    “那,請教王爺,法國人是根本就沒有這個‘鐵甲船’呢?還是……同那個‘一等巡洋艦’一般——這一回,沒有派到中國來?”

    “是沒有派過來——法國人是有鐵甲艦的,”關卓凡說道,“不過,個中情形,同看不起咱們、以為‘三等巡洋艦’就足夠用了,倒不大一樣。”

    頓一頓,“法國人看不起咱們,同時,也看不大起鐵甲艦。”

    婉貴妃有些意外,“哦?”

    “事實上,”關卓凡說道,“世上第一隻正經的鐵甲艦,就是法國人造出來的,名曰‘光榮號’,可是,防彈的效果,差強人意;同時,鐵甲甚重,艦隻跑起來,辛苦了許多,因此,對於鐵甲艦是否真能派的上大用場,法國海軍內部,是很有爭議的,也因此,法國人三心二意,並未大治鐵甲艦。”

    婉貴妃極聰明的,略一沉吟,“咱們的船,是英國人造的——如此說來,咱們的鐵甲船——嗯,鐵甲艦——之鐵甲,同法國人的,是不是……不大一樣?”

    關卓凡再次翹起了大拇指,“婉貴妃睿見!”

    頓一頓,“‘光榮號’的裝甲,只是將鐵板直接釘在舷側,活計糙的很,鐵板也不夠厚,因此,防彈效果不算好,而咱們的船——”

    再一頓,“第一,‘冠軍號’、‘射聲號’,都是鐵殼船——‘光榮號’的船殼,是木頭做的;第二,咱們的裝甲,攏共有三層:先敷兩層木甲,木甲之外,再敷鐵甲,而鐵甲——鐵板和鐵板之間,彼此皆以雌雄榫相扣,十分牢固。”

    “我哪兒來的‘睿見’?”婉貴妃笑道,“我已經聽不明白了!”

    頓一頓,“不過,雖然不大明白,可是,哎,真的是很厲害的樣子呢!怪不得,法國人拿咱們的船‘無可如何’呢!”

    “對,”關卓凡笑道,“不明覺厲!”

    話一出口,就曉得不對了——糟了,我忘形了!

    婉貴妃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微微偏過頭,想了一想,想明白了,回過頭,展顏一笑,“王爺還真會開玩笑!”

    “呃……對,開玩笑!開玩笑!”

    呃……汗一個。

    “可是,”婉貴妃說道,“聽到這兒,我這個笨伯,反倒更加糊塗了——咱們的船,不但比法國人的大,還裹了鐵甲,咱打的穿他,他打不穿咱,這個強弱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則王爺之‘兩說’,又從何說起呢?”

    “這一說,”關卓凡說道,“就是婉貴妃說的,‘咱們的船,不但比法國人的大,還裹了鐵甲,咱打的穿他,他打不穿咱’——武備上,咱們確實比法國人強,不折不扣的強!”

    頓一頓,“這二說,說的是人——這一層,可就不敢說比法國人強了!”

    “王爺說的是……技藝?”

    同聰明人談話,真的是很痛快!

    關卓凡第三次翹起了大拇指:“正是!”

    “技藝……咱們強不過法國人?”

    “強不過!”關卓凡點點頭,“還差著人家一大截子呢!”

    “這……”

    差著人家一大截子?還把人家打的幾乎全軍覆沒?

    這個話,怎麼說?

    僅僅靠武備比人家“不折不扣的強”嗎?

    “離開‘參臨辦’之前,”關卓凡繼續說道,“收到了一份戰報——”

    頓一頓,“法國人不是跑掉了兩條船嗎?其中的一條,被咱們追上了,打成了重傷,勉強走到象山附近,再也走不動了,只好棄船登陸;咱們的人,早就在岸邊嚴陣以待,上了岸的法軍,統統做了咱們的俘虜。”

    “哎喲!這可是好消息啊!”婉貴妃喜道,“蘇竇山大捷的戰果,又擴大了!”

    關卓凡卻是神情鄭重,“戰果是擴大了,可是,戰損也擴大了!”

    微微一頓,“咱們負責追擊的兩條船,一條‘振威號’,一條‘福勝號’,都受了傷——‘振威號’的傷不重,‘福勝號’卻是重傷,幾乎也走不動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7
第一百七十四章 “婉貴妃號”

    婉貴妃不由輕輕“啊”了一聲。

    關卓凡淡淡一笑,“之前——大約今兒卯正的時候吧,上海那邊兒,咱們的艦隊對外發佈了一份關於蘇竇山海戰的戰報,說是‘我軍諸艦,未有沉沒、擱淺、重傷等情形’——”

    頓一頓,“這個話,略略說早了一點兒,也略略說大了一點兒——可要改一改嘍!”

    婉貴妃沉吟了一下,“象山,我倒是曉得在哪裡——距蘇竇山,應該很有一段距離了吧?咱們之前的戰報,是關於蘇竇山一役的,‘福星號’之受損,到底不在蘇竇山,所以,是份戰報……似乎,也沒有說錯?”

    “也不是說他們說錯了,”關卓凡說道,“不過,對‘雲雀號’、‘阿黛爾號’的追擊,為蘇竇山一役之餘波,為蘇竇山一役組成之一,不能截然分割——我已經電令丁汝昌等,重新發佈一份戰報。”

    頓一頓,“一是一,二是二,若為了虛好看,在文字上頭玩兒花樣,騙不騙的了人且不去說他——先把自個兒給騙了!到時候,法國人不‘驕’了,咱們‘驕’起來了!”

    婉貴妃心頭一震,在座位上欠一欠身,“王爺高屋建瓴,風光霽月!我方才的說法,真正是婦人之見了!”

    “哪裡,哪裡!”關卓凡連連擺手,“婉貴妃做如是說,不也是為了我好嗎?”

    他沒說“為了咱們好”、“為了海軍好”,而是說“為了我好”,且脫口而出,極其自然,婉貴妃的心,不由大大一跳。

    她攏了攏鬢角,忍了忍,到底女人天性,還是忍不住要“歪一歪樓”:

    “法國人逃走的兩條船,叫做……‘雲雀號’、‘阿黛爾號’?”

    “是,”關卓凡說道,“重傷停機、為我所俘的那條,是‘阿黛爾號’。”

    “雲雀,小小的一隻鳥兒;”婉貴妃笑一笑,“‘阿黛爾’,更加……嗯,似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兵艦這樣子的大殺器,居然起這樣的名字,法國人還真是……”

    她本來想說的是,“怪不得法國人打不過咱們呢!”一轉念:孰勝孰負,同起什麼名字,大約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這句話說了出來,自己只怕便坐實了“婦人之見”,於是,及時打住。

    “‘阿黛爾’確實是個女人的名字,”關卓凡點了點頭,“不過,以女人的名字命名兵艦,在泰西,司空見慣——”

    頓一頓,“男人打仗,斬頭瀝血,說到底,為的是‘保家衛國’四字,‘國’且不去說他,這個‘家’,父母妻子,兄弟姊妹,一半、甚至一多半是女人,所以,說男人打仗,為的是女人,亦無不可,也因此,兵艦以女人命名,其實天經地義。”

    “啊……是。”

    婉貴妃眼中,光芒閃爍,這個男人啊,真正是——

    “說不定,”關卓凡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哪一天,咱們哪一條兵艦,會叫做‘婉貴妃號’呢!”

    “刷”一下,紅雲撲面,婉貴妃的一張俏臉,直紅到耳根子了!

    本來,她不論內心如何激動,神情動作,一直是落落大方、從容不迫的,這一下子,手手腳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了——如此“失儀”,在她,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滯了一滯,嗔道,“王爺……不帶這麼笑話人的!”

    話一出口,關卓凡其實就後悔了:玩笑開過頭了——就算以女人的名字命名戰艦,前頭還有皇太后、皇帝,哪兒就輪到什麼婉貴妃了?

    趕緊轉移話題。

    他輕輕咳了一聲,“呃,是這樣子的,‘阿黛爾號’、‘振威號’、‘福勝號’,都屬‘炮艦’一級,都不算大,都沒有裝甲——”

    頓一頓,“‘阿黛爾號’四、五百噸的樣子,‘振威號’、‘福勝號’六、七百噸的樣子,振、福二艦對‘阿黛爾號’,論數量,是二對一,論噸位,就差不多是三對一了,正正經經的‘以多打少’——”

    再一頓,“可是,若論戰損,‘振威’、‘福勝’二艦攏在一起,非但較‘阿黛爾號’少不了多少,而且,蘇竇山主戰場咱們所有的戰損攏在一起,都沒有這個‘餘波’來的多!”

    婉貴妃的腦海中,還在轉著念頭:“男人打仗,為的是女人”,“兵艦以女人命名,天經地義”,“咱們的兵艦,叫做‘婉貴妃號’”……

    如是,豈非——

    你打仗……是為了我?!

    一念及此,怎能不叫我心潮彭拜?

    她一直沒有接關卓凡的話頭,關卓凡好生尷尬,只好又輕輕的咳了一聲,慢吞吞的說道,“而且,‘阿黛爾號’還是個一心逃命、無心戀戰的狀態——”

    婉貴妃定了定神,清醒過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臉上還是有熱度的。

    她放下手,輕聲一笑,說道:

    “‘振威’、‘福勝’二艦沒有裝甲,因此,‘阿黛爾’的炮,如果中的,就應該打的穿他們,也因此,這個仗,武備上,咱們的優勢,就不如蘇竇山主戰場之大了,技藝的份量,就重了——王爺,我說的對嗎?”

    女子在男子面前撫頰,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動作;而其輕笑,同說話的內容,也莫名的不搭調,關卓凡雖心神蕩漾卻不敢再生枝節,趕緊說道:

    “對,對,婉貴妃睿見!”

    頓一頓,“‘振威’、‘福勝’較之‘阿黛爾’,防護力彼此相當,噸位又是一個量級的——比人家還多了一、兩百噸,打的又是追擊戰,以二對一,卻不過‘慘勝’,則技藝——包括炮術以及艦隻的操控,顯然就要遜於人家一籌了!”

    “這——”婉貴妃已經恢復了正常,她沉吟了一下,“可是——”

    頓一頓,“我是不懂啊,王爺,可是,蘇竇山主戰場,咱們打的法國人差不多全軍覆沒,自己卻基本上沒有什麼損失,若是技不如人……嗯,我是說,難不成,只靠武備之強大,便可以取得如此輝煌之戰果了嗎?”

    “婉貴妃問的極好!”關卓凡說道,“追擊‘阿黛爾’一役,說的嚴重些,可算是‘技不如人’,不過,蘇竇山主戰場上,咱們同法國人,在這個‘技’字上,大體可算旗鼓相當,這是因為——”

    頓一頓,微微加重了語氣,“蘇竇山主戰場,咱們有英國人啊!‘振威’、‘福勝’二艦上,卻是一個英國人也沒有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6:37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飛呀飛呀,我的驕傲放縱

    婉貴妃輕輕“哦”了一聲,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一語破題”,她本就是極聰明的一個人,這一下,什麼都明白了。

    “丁汝昌之左右,”關卓凡點點頭,說道,“一個‘總教習’喬百倫、一個‘副總教習’狄克多,此二子之作用,可不僅僅止於‘教習’,蘇竇山一役,戰前的策劃、戰時的指揮,他們都是全程參與的,是不折不扣的‘軍師’——就說是‘副提督’,亦無不可。”

    頓一頓,“事實上,在某些關鍵的節點上,喬、狄的作用,較之丁汝昌本人,只怕還要大些。”

    “啊……”

    “若放在泰西的體制中,”關卓凡說道,“丁、喬、狄三個,就是艦隊的司令官,其下,就是各艦的艦長,即管帶——”

    頓一頓,“咱們最大的兩條船,一條‘冠軍號’,管帶大愛德華;一條‘射聲號’,管帶小愛德華——兩兄弟,兩個英國人!”

    婉貴妃心頭微微一震,大、小愛德華的名頭,她其實也是隱約聽過的,但是,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兩兄弟的作用。

    “單單一個‘大’字,”關卓凡繼續說道,“並不足以說明‘冠軍號’、‘射聲號’的重要性——咱們來看看具體的戰果!”

    頓一頓,“咱們打沉了法國人九條船——”

    一邊兒說,一邊兒屈指——

    ‘凱旋號’、‘梭尼號’、‘巴斯瓦爾號’、‘軍刀號’、‘魯汀號’、‘野貓號’、‘風怒號’、‘馬賽號’、‘維拉號’——”

    “其中,‘凱旋號’、‘梭尼號’、‘魯汀號’、‘馬賽號’、‘維拉號’等五艦,是‘冠軍號’打沉的——”

    “‘凱旋號’、‘梭尼號’、‘維拉號’為‘三等巡洋艦’;‘馬賽號’為‘機帆快船’,較‘三等巡洋艦’小一些;‘魯汀號’為‘炮艦’,噸位最小。”

    “‘巴斯瓦爾號’、‘軍刀號’二艦,是‘射聲號’打沉的——”

    “‘巴斯瓦爾號’為‘三等巡洋艦’;‘軍刀號’為‘機帆快船’。”

    “只有‘野貓號’、‘風怒號’二艦,是‘馭風號’打沉的——‘馭風號’的管帶,叫做陳世石,咱們自己的人。”

    “‘野貓號’,‘炮艦’;‘風怒號’,‘機帆快船’。”

    “還有,法國人擱淺的那條‘成功號’,也是為‘射聲號’所迫,才撞上了礁石的。”

    “‘成功號’,‘三等巡洋艦’。”

    “投降的‘查理號’,則是在‘策電號’和‘馭雷號’夾擊之下,被打成重傷,再也走不動道兒了——其情形,有些像‘阿黛爾號’——於是,不得不豎起了白旗。

    “‘策電號’的管帶叫做林保泰,‘驅雷號’的管帶叫做段三強,咱們自己的人。”

    “‘查理號’,‘機帆快船’。”

    “法艦隊其餘投降者,則是迫於大勢,功勞,暫就不算到某艦、某人的頭上了。”

    婉貴妃記心極好,一路默默記憶,關卓凡說到這裡,她已是明明白白了。

    “王爺說的這十一條法國船——”

    她沉吟了一下,“其中為‘冠軍’、‘射聲’二艦建功者,攏共八條,而且,十一條船裡頭的‘三等巡洋艦’,都在這八條之中——”

    頓一頓,“為咱們自家人建功者,只有三條,而且,噸位都偏小——”

    再一頓,“就是說,大部分的戰果,都是由‘冠軍’、‘射聲’二艦取得的——對吧?”

    “對!”

    “啊……”婉貴妃微微頷首,面色也變得鄭重了。

    “咱們是英國人的學生,”關卓凡說道,“蘇竇山大海戰,不折不扣,是老師、學生一塊兒打的,甚至,可以說是老師手把手帶著學生打的——”

    頓一頓,“喬百倫、狄克多、大愛德華、小愛德華,只是位置最高的幾個——整支艦隊,從總教習到炮長,幾百個英國人在役!”

    再一頓,“船,雖然都是咱們自個兒的船,並沒有一條英國船,可是,這支艦隊,就說成是‘中英聯合艦隊’,也不算過分!”

    “中英聯合艦隊”?

    呃,好吧……

    “老師、學生……”婉貴妃星眸閃動,“那,請教王爺,咱們這個學生,什麼時候能夠……出師呢?”

    “‘出師’,”關卓凡說道,“若說的是丁汝昌等一班將領,那是早就從英國的海軍學校畢業了的;可是,若說的是咱們的海軍,則成軍迄今,滿打滿算,不過三年——三年的時間,對於一個人來說,不算短,足夠他‘出師’了;可是,對於一支海軍來說,就太短了!”

    “海軍不比陸軍,花費固然十倍於陸軍,技藝之繁難,亦十倍於陸軍,並沒有‘速成’的可能!”

    “而且,咱們要學的,並不止於如何組建一支艦隊。”

    “前前後後,英國攏共給咱們派來了一千多名‘顧問’,一半兒在艦隊裡頭,另一半兒,在威海衛、旅順兩個軍港以及福州船政裡頭——只有加上基地、船政,海軍方成其為完整的、真正的海軍!”

    “何時可以出師?我希望——只是希望,再過——八年吧!希望八年之後,咱們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出師了!”

    婉貴妃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八年?”

    “是!八年!”

    “這,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對!”關卓凡點頭,“就是婉貴妃說的這五個字——‘任重而道遠’!”

    輕輕嘆一口氣,“蘇竇山大捷,我高興是高興,但是,高興過了,目下,心裡頭,更多的是戒慎恐懼!”

    “我最怕的,是咱們的人,真以為自個兒已經超過了法國人,眼睛開始往頭頂上長了,不但看不起法國人了,甚至,‘哼,法國是世界第二海軍強國,咱們既能將法國人打的全軍覆沒,那麼,是不是,這世界第一海軍強國也……嘿嘿!’”

    “於是乎,連英國老師也看不上眼了!”

    “王爺說的極是!”婉貴妃深深透一口氣,“驕兵必敗!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蹈法國人的覆轍!”

    關卓凡點點頭,“接下來,還有大仗要打——法國人不是還有十條船正在路上嗎?”

    頓一頓,“經蘇竇山一役,法國人必定已醒過神兒來了——我說過,法國人雖然驕傲,但並不顢頇;若咱們蹈了法國人之前的覆轍,這接下來的仗,勝負之數,說不定,就倒轉了過來!”

    婉貴妃默默點頭。

    “另外,”關卓凡繼續說道,“蘇竇山一役之壓倒性戰果,還得益於四個字——‘出其不意’。”

    微微一頓,“事實上,法國人是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被咱們狠狠的打了一個埋伏。”

    婉貴妃不由好奇了,“茫茫大海,居然還能夠打埋伏?”

    “蘇竇山海域,島嶼眾多,”關卓凡說道,“咱們的艦隊,就是以島嶼為掩護,預先設伏,待法國人經過的時候,突然殺出。”

    頓一頓,“今兒個,我身上沒帶相關的輿圖,下一回,我把輿圖帶過來,婉貴妃一看,就明白了!”

    婉貴妃聽他還要將輿圖專門帶過來給自己看,非止心意可感,而且,這不是又多了一次同他見面的機會嗎?

    心頭熱辣辣的,眼睛亮閃閃的,“謝王爺!”

    她這份心思,關卓凡倒是領會不到,依舊神情鄭重: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機會,再不會有第二次了!下一戰,可不能再指望打法國人一個‘出其不意’了!因此,更加不容有一絲一毫的輕敵!”

    婉貴妃連連點頭,“對!對!”

    心潮澎湃的同時,婉貴妃的心底,也生出了一個隱隱的困惑:

    我上午寫的那封信,篇幅並不長,致賀蘇竇山大捷之外,只關乎皇帝的功課,但見了面,他對於皇帝的功課,一字未置,侃侃而談的,都是軍事,而我,到底只是一個女人,這些軍事上的事情,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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