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8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49
第四十六章 武裝大遊行
        
    但松平慶永這個“底細”,因為他的親藩身份,板倉勝靜和小栗忠順兩人,身為幕臣,不好當著德川慶喜的面,對張勇明說;而松平容保和松平慶永是“一樣的人”,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指責自己的親族。

    於是,這三人只好沉默。

    德川慶喜不能不說話了,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張軍門算無遺策。只是越前藩藩主未必瞭解中御門氏、中山氏等賊子悖逆的實情,岩倉氏又素有蠱惑人心之能,若是越前藩一時猶疑,這班人竟覷空過了防線,如何是好?”

    張勇點了點頭,說道:“我曉得慶喜大人的意思了。也不相干的——過了越前藩是什麼地方?是大海啊。這班人莫不成要蹈海麼?真要如此,也沒法子,中國有句老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得他們去吧。”

    這幾句話大有玄機!

    幕府諸公,腦子轉得快的,已經想到了中美聯軍強大的海軍力量。陸地上,中、幕合軍,兵力再多,火力再強,逃亡者也有輾轉騰挪的空間;但到了海上,一旦被中美艦隊發現,便立時上天無地、入地無門了!

    當下再無異議,也無人追問中國大軍進一步的安排是什麼,幾個人便開始討論、制定大搜索的策略,並一一分派相關人手。

    會議在二條城舉行,這裡是幕府將軍在京都的行轅,乃是真正的“城中之城”,四面由高大堅實的城牆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城牆外還挖了護城河,設防之固,百倍於天皇居住的“御所”。

    德川慶喜把自己原先的住處——東本願寺,讓了出來,給張軍門做駐節之所,自己則搬到了二條城裡——平時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因為畢竟還沒當上將軍,如此行事未免有僭越之嫌,現在不管這麼多了。

    會議結束,張勇和徐四霖辭別幕府諸公,出了二條城。

    在上百名衛兵的護衛下,二人並轡而行,徐四霖嘆道:“張軍門。今天我算服了你!”

    張勇狡黠地看了徐四霖一眼,突然放聲大笑,說道:“子綏,你別捧我了,我今天的這些道道,全部是臨上路前。貝子爺的面授機宜!”

    徐四霖愕然。

    “東進支隊”上路的時候,還沒有火燒“御所”啊,當然也就沒有天皇逃亡這回事,貝子爺如何能夠未卜先知,研判局面,安排對策?

    張勇看著徐四霖驚訝的表情,“嘿嘿”一笑。說道:“貝子爺神機妙算,諸葛亮再世,劉伯溫復生,也比不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死心塌地去做就是了,想那麼多干嗎?”

    徐四霖點了點頭,微微舒了口氣,心道:這個張勇。說得還真對。

    *

    *

    山口城的關卓凡,在得到火燒“御所”、天皇出逃的消息後,立即發動了對藝州口伊藤博文、井上馨部的攻擊。

    最大的那條魚既已上鉤——雖然還沒有擺到案板上,但魚餌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這些日子,藝州口的長州軍真的是度日如年。

    長州藩的決策層也知道,對中國大軍來說,在軍事層面。這區區千把人已不足道。但軒軍進入山口城後的動作迷惑了長州人,包括高杉晉作在內,都以為是存在著妥協的可能的,只是討價還價的問題。而藝州口一撤。幕府的軍隊必趁虛而入,那就沒辦法和中國人討價還價了。

    伊藤博文和井上馨,只好按照藩廳的命令,硬著頭皮,呆在原地不動,天天過著如芒在背的日子。

    好啦,這種日子終於到了頭了。

    軒軍以第四師第十七團、第十八團執行藝州口戰役,戰役指揮為第四師副師長劉玉林。

    劉玉林和原屬第五師的十七團、十八團,都是沒有到過美國的,在軒軍的體系中,自然而然,成為“乙等部隊”。本來就在兄弟部隊面前矮一頭,現在爵帥把這個輕巧活交給俺們——如果辦得不夠利落、漂亮,回國之後,那是再也不用抬頭做人了。

    如果一不小心沒辦下來,那就連國也不用回了。

    長州藩藝州口部隊發現中國人大舉來攻,立即向中國山地方向急退。但他們晚了一步,擔負正面攻擊任務的是十七團,而十八團則已提前迂迴到長州人的退路上。

    當長州人看到大量穿著藍色軍裝的中國士兵出現在去路上,這支已經被絕望和恐懼折磨了多日的部隊迅速崩潰了,絕大多數人舉手做了軒軍的俘虜。從始至終,並未發生過於激烈的戰鬥,劉玉林的這個差使,辦得意料之外的順當。

    井上馨切腹自盡,可是沒有找到伊藤博文。

    不僅如此,點算人數,俘虜的加戰死的,這支部隊只有不到八百人。在十七團、十八團的夾擊下,能夠逃逸的應該很少,就是說,大概少了兩百人左右。

    審問俘虜,原來伊藤博文數日前便奉藩命,率一小部精銳,離開了駐地,去了萩城。

    這個情況,山口的軒軍事先並沒有發現。

    戰果報到山口城,關卓凡心想:高杉晉作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啊。不過,對於“最後的結局”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早一點晚一點而已。

    關卓凡下令,第三師配屬炮兵團,越過中國山地,進軍萩城。

    同時,派人給馬關送去密令,接受者包括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軒軍海軍提督丁汝昌、中國海軍總教習喬百倫、“杜里奧號”管帶小愛德華。

    第三師進軍萩城的策略,和藝州口戰役“一戰滅此朝食”的策略完全不同,一路上大張旗鼓,並保持著一個“合適”的速度。

    軒軍到達萩城的時候,小城顯得異常安靜,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海腥味,蟬鳴鼓噪。

    沒有任何人過來和軒軍打任何交道,或者像馬關和山口那樣,以不同的形式“迎接”這批中國人。

    軒軍搜索前進,很快便控制了整個小城,並確定:長州藩彙集在此的殘餘力量,意料中地統統“蹈海”去了。

    藩廳空空蕩蕩,該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來的基本上算是井井有條,並不雜亂,顯示撤退是早有計畫、時間充裕、從從容容的。

    慶長九年,即1604年,為表示恭順韜晦之意,毛利輝元在偏僻的日本海沿岸手建萩城,接著將長州藩藩治從山口遷到了萩城。兩百多年下來,算上藩治的行政、軍事人員在內,萩城的全部人口亦不過二、三萬之數。文久三年,即1863年,長州藩腰桿既硬,偷偷地將藩治從萩城遷回山口,萩城為之一空。現在,長州藩舉藩“蹈海”,萩城再次“空城”了。

    沒有花太大的力氣,就從海邊的居民那裡,搞清楚了長州藩撤退的大致情形:四艘船,包括長州藩自己的“丙寅號”、“癸亥號”、“落英號”——前兩艘是蒸汽船,後一艘是西式帆船;還有一艘,應該是龜山商社的“庚申號”,蒸汽船。

    “落英號”原本就在萩城,“庚申號”則一直弄不清楚下落,但“丙寅號”和“癸亥號”兩船,情報顯示一直在瀨戶內海沿岸活動。從瀨戶內海航行到日本海沿岸的萩城,又不能走被中美聯合艦隊控制得嚴嚴實實的馬關海峽,這個圈子兜得可夠大的。

    船隊去了哪裡沒人知道,但不用說,當然是“北上”了。

    第三師第十一團留駐萩城,餘部班師山口城。這趟活計,一槍未放,純屬“武裝大遊行”了。

    關卓凡接到伊克桑的相關報告後,留下第四師第十三團駐守山口城,自己率第十六團和近衛團回到了馬關。

    馬關的留守部隊,除了聯合艦隊之外,陸上的,是第四師第十五團和海軍陸戰隊。

    這是兩支非常鬱悶的部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0
第四十七章 禍兮福兮
        
    馬威達訓練和率領的海軍陸戰隊,本來是打算在登陸馬關的時候大顯身手的。但長州人不戰而退,計畫中的登陸作戰變成了“登陸演習”。之後,主力部隊深入長州內陸,戰鬥一直是陸軍同事們的事,海軍陸戰隊呆在馬關,整天無所事事,還不如同病相憐的十五團有一個“維持治安”的差使呢。

    不過,十五團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幸運的。“維持治安”能和野戰相提並論嗎?兄弟部隊都在攻城略地,大刷功勛值,自己卻被留在後方幹著衙役們的活——這份鬱悶,誰幹過誰知道啊。

    再者說了,說是“維持治安”,其實自“長州滅商事件”之後,整個馬關水靜河飛,十五團幾乎一槍沒放過。地方如此安靜,真的需要一個滿編野戰團來“維持治安”嗎?

    這個情況,也多少出乎關卓凡的意外。來到日本之前,曾將日本的“民氣”想像得多麼彪悍。實際上,他很快便發現,如果沒有武士階層的組織和參與,只要佔領軍維持住基本良好的紀律,日本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會自發地起來抵抗。

    這個情況,和中國大不相同。

    中國的基層政權,掌握在鄉紳和宗族手裡。外敵入侵,政府軍撤退或潰敗之後,這些人就是抵抗行動的組織者和核心力量;而日本基本不存在這個階層。

    日本本來就小,這麼小的國家,又分成了幾百個藩國。這些名義上的“諸侯”。體量小的。和中國的“基層政權”。也沒啥實質區別。因此,日本既不需要、也沒有空間留給類似中國的鄉紳和宗族這樣的階層。

    長州藩的決策層,始終抱有和中國人媾和的幻想;而關卓凡直到進軍萩城的時候,還在刻意顯示不會對長州藩“趕盡殺絕”的意思。所以,長州藩的武士們,也就始終沒有下定動員“全體人民群眾”,進行“抗戰”的決心。

    軒軍除了和長州藩軍作戰之外,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襲擾——原因就在這兒。

    關貝子也就因此沒有陷入他最頭疼的“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關卓凡回到馬關。十五團和海軍陸戰隊的牢騷,通過“合適”的渠道,委婉地向爵帥表達了出來。關卓凡聽了,微微一笑,說道:“是嗎?好吧,過幾天,我就派他們去辦一件體面差使。”

    咦,體面差使?

    高杉晉作站在“丙寅號”的船頭,海風拂面,衣袂飄飄。總督大人一副“羽扇綸巾”的派頭。

    雖然在逃亡之中,但是高杉晉作依然意氣風發。

    局面至此。高杉晉作並不悲觀,反而認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二次長州征伐之前,長州藩已經算是和幕府翻了臉。那個時候,高杉晉作有一個計畫:如果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失敗,而幕府又要斬盡殺絕,無法妥協,就奉藩主一家,北渡朝鮮海峽,避難朝鮮。

    這個“避難朝鮮”,是一個委婉的說法,其實質內容,須看當時情況而定。如果兵力損失殆盡,那就真是“避難”,暫不做他想;如果手上還有相當實力,就變“避難”為“征韓”,佔領釜山及周圍地區,打出一片新天地。接著,徐圖擴張。時機合適的時候,攻回日本,光復長州。

    這個計畫,原本確實是可行的的。李朝的軍力有多垃圾,高杉晉作一清二楚。韓人懦弱顢頇,豈能擋得住長州志士之一擊?但是,中國人介入之後,“避難朝鮮”便行不通了。朝鮮為中國屬國,如果長州藩已是強弩之末,李朝不可能不奉大清敕令,予以驅逐;如果長州藩尚存“征韓”之力,中國人亦不可能不追殺到朝鮮,而由得長州藩在自己的屬國的土地上為所欲為。

    朝鮮去不成了,那麼能去哪裡呢?

    當初在馬關的時候,高杉晉作以“谷潛藏”的化名,登上“翁貝托國王號”,和關卓凡談判。關卓凡曾提出來“改易毛利氏於蝦夷地”——高杉晉作有了靈感:對,就去蝦夷地!

    高杉晉作認為,中國人對日本的干涉,一定是一個短期的計畫。而蝦夷地極北苦寒之地,路途遙遠,和日本本州,還隔著一個津輕海峽——如果用兵於蝦夷地,後勤運輸、兵力部署都要重新規劃,和原計畫相比,所費不知要多出多少?

    這個“所費”,既包括經濟成本,也包括時間成本。高杉晉作知道,這位關貝子,在國內經過了激烈的權力鬥爭,剛剛上位,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他怎麼可能長期滯留海外,疲兵於荒蠻之地?耽誤國內的事情不說,還有,他就不怕後院起火?

    再說,就算關某人鐵了心要“遠征蝦夷地”,美國人也未必會配合他吧?單是長州征伐,已經能夠看出美國人的小心謹慎了——這一點,高杉晉作的判斷,和大村益次郎是一樣的。

    沒有強大的海軍支持,打什麼“北海道”?

    蝦夷地廣闊天地,幕府和中國人鞭長莫及,一年半載之後,中國人撤出日本了,俺們返回長州,振臂一呼,周、長二國不還是毛利氏的?

    還有,既賴在京都的志士、公卿之謀略機變,也是天作機緣——天皇陛下為我掌握了!

    “禁門之變”殺得血葫蘆似的,幾乎招來滅藩之災,不就是為了爭奪天皇嗎?數年來苦苦求之而不得的重寶,一場大火之後,就落在掌心了!

    真是高天原之恩澤普降於長州啊。

    有了天皇,就有了大義名分,今後,長州藩就是“官軍”,幕府就是亂臣賊子,“再造乾坤”,取幕府而代之,指日可待了!

    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之謂也。

    高杉晉作的計畫,是船隊沿日本海沿岸,北上至越前藩的若狹灣,在敦賀港接上天皇陛下一行,接著繼續北上,直抵蝦夷地。

    越前藩主松平慶永是個有眼色的,一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斷不會從中做梗添亂的。

    數日之後,船隊到達丹後半島。駛過經岬之後,即進入若狹灣。這裡海水清澈,海岸線曲折多變,風景如畫。船上的人卻沒有心思欣賞美景,高杉晉作傳令各船,個個打醒精神,炮手進入戰位。

    船隊在敦賀港對開海面停下,並不入港,而是就地落錨,然後派人乘小艇入港登岸聯絡。

    兩個時辰之後,信使回來了,說是已經見到了桂小五郎大人。桂小五郎大人說,越前藩暗示,敦賀港已經有了幕府的密探,長州藩船隊目標太大,最好不要入港,天皇陛下也不能在敦賀出海上船。現在,天皇陛下已經轉移到了敦賀以西的小濱,船隊要西移小濱灣,在小濱接天皇陛下和一眾皇族、公卿上船。

    不過,桂小五郎大人說,小濱灣的開口十分狹窄,為防萬一,船隊不要進入小濱灣,就像現在一樣,在小濱灣外海下錨,然後用小艇接送相關人員上船。

    若狹灣是典型的“里亞式海岸”,海岸線非常曲折,大灣內有小灣,小濱灣就是若狹灣內的一個小海灣。小濱在若狹灣中部,地理位置重要,地方雖然不大,卻自古便是物資集散之地,不但是日本國內的一個貿易中樞,也是與朝鮮和中國的商貿往來之要地。

    敦賀出現幕府的密探,略出高杉晉作的意外,他本以為幕府的那班笨蛋,不會有這種見識。可是,這也許是中國人的意思呢?

    高杉晉作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不過,更大的可能性只是對手“廣撒網,多撈魚”而已,在可能的方向上都派出人手,進行監視,並不見得有任何特別的針對性。

    就算被發現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等到探子把消息報到正在琵琶湖周邊大舉搜索的中幕聯軍那裡,再提兵來追,船隊早去得遠了。如果事先沒有周密的佈置,茫茫大海,是怎麼追也追不上的。

    補充了基本的食水、菜蔬、煤炭後,船隊掉頭,向小濱灣駛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1
第四十八章 驚恐
        
    接下來的一切都十分順利。

    船隊到了小濱灣,在灣口外海下錨,高杉晉作親自乘小艇入灣登岸。小船尚未靠岸,便遙遙望見,桂小五郎正在岸上等候。

    高杉晉作跳上岸去,桂小五郎快步迎了上來,二人四手緊握,都是感慨不已。

    這兩人是長州藩的兩根柱子,亦是生死刎頸之交。

    “池田屋事變”後,高杉晉作力主持重,結果被激進派囚於萩城監獄,桂小五郎則急赴京都周旋,兩人自此別過。“禁門之變”後,桂小五郎變裝逃亡;之後,“封建薩摩”消息傳出,桂小五郎入鹿兒島刺殺島津久光,身陷薩藩,生死不知。時至今日重逢,兩人已是一年多沒有見過面了。

    這一年多天翻地覆,但現在沒有時間細敘別後溫寒。

    桂小五郎低聲說道:陛下和皇族、公卿正在海邊長屋內等候,都換了普通人的衣服,取了化名,彼此亦不行君臣之禮。哦,還有,此次陛下北狩,薩摩藩派了一隊兵變裝護衛,帶隊的是松方正義。船上艙位如果不夠,這一隊兵不必都帶上,但松方正義和打頭的幾個,是一定要同船去蝦夷地的。

    高杉晉作明白薩摩藩的意思:俺花了偌大力氣把人給弄到這兒,怎麼能不繼續在天皇和公卿面前刷存在感?不然,果子豈非全部讓長州藩摘去了?

    高杉晉作並不反對這個安排,因為接下來“討逆復國”,薩摩藩是唯一靠譜的外援。力分則弱。長、薩聯盟。勢在必行。

    不過,手腳還要做一點的。

    高杉晉作安排“丙寅號”為天皇的“座艦”,皇族和公卿同船;長州藩藩主毛利敬親、世子毛利純元和長州藩的要人們,則呆在“癸亥號”上。不過,他自己和桂小五郎兩個的艙位,卻在“丙寅號”上。這個,自然是為了路上同天皇陛下還有公卿們好好地溝通、交流——不能白近水樓台了呀。

    薩摩人統統安排到了伊東祐亨的“庚申號”上。

    松方正義知道這個安排後不干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對高杉晉作說道:“高杉君。那個伊東祐亨和我是情敵,我怎麼能夠坐他的船?半路上他非把我扔到海裡餵魚不可啊。”

    饒是高杉晉作機變無雙,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這個“情敵”是怎麼回事。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松方正義說的,是那個大浦慶吧?

    高杉晉作當然明白,松方正義“情敵”云云,只是藉口,真正原因是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樣:不要遠離天皇和公卿。

    不能真得罪薩摩藩,高杉晉作只好答應了松方正義的要求。於是,松方正義的艙位也移到了“丙寅號”上。

    幾艘小艇來回向灣口外的長州藩船隊運送人員。薩摩藩的護衛散在四周,嚴密戒備。這一行人的異常舉動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並沒有發現疑似幕府密探的人物。

    桂小五郎趁這個空兒,給高杉晉作簡單介紹了逃亡的情形。

    他們逃出京都,剛剛進入琵琶湖地區,便發現幕府和中國人的聯軍向北大舉搜索而來,雖然在琵琶湖南部周邊山上,也有願意收留他們躲藏的寺廟,但鑑於形勢,不敢在靠近京都的地方耽擱太久,乃沿琵琶湖西岸一路向北,最終在今津附近的清水寺暫時安頓了下來。

    桂小五郎嘆了口氣,說道:“那邊有能人——應該是中國人,對天皇陛下北狩的路線判斷得很準。幸好他們搜索得很細,一細就快不起來。現在這個時候,追兵大概剛剛進入今津地方,同我們也就前後腳的功夫——我們堪堪先走了一步。”

    高杉晉作哈哈一笑,說道:“可知天祐神國!這回天大業,雖然波折,但終究要在你我手中玉成!”

    桂小五郎微微點頭,說道:“只盼那一天早日到來,也不枉皇族們這一路吃的苦頭——尤其是女眷,先帝的女御和幾位典侍,一路走下來,腳底都磨破了,血把襪子都染紅了。我知道有人在底下偷偷地抹眼淚。不過,天皇陛下春華茂德,卻是一聲苦也沒叫過,果然天縱英明。”

    高杉晉作嘿嘿一笑,說道:“到了蝦夷地,那邊鳥不拉屎的,皇族們大概還有苦頭要吃。不過,這樣的日子過不了多久的,我料一年之內,咱們必可以光復神京!”

    高杉晉作、桂小五郎、松方正義三個,最後上船。

    一切妥當,船隊升錨。

    船隊行至敦賀對開海面,接下來,轉過越前岬,便出若狹灣了。

    就在這時,越前岬方向,冒出幾道直直的濃煙——是從蒸汽船隻的煙囪裡冒出來的,而且,是大噸位的船隻。

    濃煙愈來愈近,對方由北而南,和長州藩船隊相向而行。

    隔著一個越前岬,只見其煙,不見其船,高杉晉作、桂小五郎卻大為緊張,傳令各船,高度戒備。

    看煙跡,這支船隊有六、七艘船,每一艘都很大——日本可沒有這麼大的船!

    很快,兩支船隊在越前岬轉角的對開海面上會面了。

    看到迎面而來的船隊——應該說“艦隊”——懸掛的旗幟,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的全身血液都幾乎凝固了:紅浪血睛藍鯊旗。

    一共七艘軍艦,幾乎每一艘的噸位都超過長州藩船隊的總噸位。

    這時,原本前後排列的艦隊,正在向兩邊橫向展開——這是戰鬥隊形。

    七艘艨艟巨艦,像七座小山,緩緩壓來。

    望遠鏡中,居中的那艘軍艦,艦艏的雕塑是一個滿頭毒蛇的女人。高杉晉作是見過這艘軍艦的——中國人的“杜里奧號”。

    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恐的神色: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高杉晉作、桂小五郎共同謀劃的這個逃亡和復國的策略,看似絕妙,但對於穿越者關卓凡來說,並不是那麼不可捉摸。

    歷史上,幕府主力在伏見、鳥羽之役潰敗後,東北諸藩不肯臣服明治政府,以會津藩為首,組成“奧羽越列藩同盟”,同新政府對抗。仗打得非常慘烈,出了全由少年人組成的“白虎隊”成員悉數“全節自盡”這種事請。但形勢比人強,“奧羽越列藩同盟”最終瓦解,會津城陷落,松平容保不得不出城請降。

    松平容保投降之前,派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護送一批不肯投降的幕臣離開了會津城,這批人和同樣不肯投降新政府的幕府海軍副總裁榎本武揚合流,北上蝦夷地,建立了“蝦夷共和國”,推舉榎本武揚為“總裁”,繼續對抗新政府。

    雖然“蝦夷共和國”最終覆滅,但前前後後也叫明治政府花了好大的力氣。

    長州藩既去不了朝鮮,就只能去北海道了——做出這個判斷,對於關卓凡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同樣,把長州藩的逃亡和天皇的逃亡聯繫在一起,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既然天皇一行人只能“北狩”入琵琶湖,而出琵琶湖即越前藩——越前藩的若狹灣正好是長州藩北上蝦夷地必經之路,那麼,以長州藩對天皇一直以來的孜孜以求,怎麼可能錯過這個天賜良機?當然是帶上天皇一塊兒走啊。

    不過,這只是推測,實情是否如此,還需要情報的支持。

    情報的來源主要有兩方面。

    第一個來源是長州藩內部“俗論黨”之餘緒。

    徐四霖在長州藩中上層發展的線人終於發揮了作用,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叫椋梨一輝。此人是俗論黨首領椋梨藤太的小兒子,父親和兩個兄長都死於高杉晉作、山縣有朋等“正義派”之手,對高杉晉作等固然懷有刻骨的仇恨,也根本不想為那個肥胖的藩主陪葬。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1
第四十九章 不破不立
        
    為了爭取“藩論”的支持,在“宮之焚”發生之前,高杉晉作就拋出了這樣的主張:“若逆焰囂張,暫不能支,則奉天皇北狩,赴蝦夷地整備生聚。時機到臨,南下討逆,再造周、長二國。”

    所以,“借蝦夷地東山再起”的計畫,在長州藩的“上士”中不是什麼秘密。

    只是那個時候,該如何“奉天皇北狩”,並無定論。

    “宮之焚”的消息一到長州,這個計畫立即具體化了:在越前藩若狹灣和天皇匯合。

    這個計畫,由椋梨一輝傳給了“清國豪商”徐四霖。當然,雖然徐老爺彼時人在京都,但這個消息並不是傳到京都,而是傳到馬關。

    在椋梨一輝這種高階線人那裡,徐四霖的真實身份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而且,如果徐四霖真是一個普通商人的話,椋梨一輝反倒不會和他合作。椋梨家乃是長州藩八大世家之一,怎麼可能為了幾兩銀子做這種事情?

    第二個來源是大浦慶。

    大浦慶的馬關之行極其秘密,她回到長崎之後,沒有任何人把她和“長州滅商事件”聯繫起來,包括那位酒後失言的伊東祐亨。

    不僅如此,松方正義和大隈重信搬出了大浦慶的府邸,伊東祐亨還以為這是大浦慶對他的專情之舉。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大為感動,於是在去萩城之前,又一次跑到長崎,對著大浦慶吐露心扉,包括他即將去為之拋灑熱血的“回天偉業”。

    萩城,若狹灣,天皇,蝦夷地……這一次,他沒來得及喝醉,基本是在清醒的狀態下。滔滔不絕。

    大浦慶再次易裝來到馬關。

    這一次,大浦慶美麗的臉龐上看不見笑容了。

    關卓凡曉得,這一次,大浦慶真要親手送伊東祐亨入死地了。

    他心中感嘆:伊東祐亨,你真把自己送進“黑寡婦”的嘴中了。

    至於“宮之焚”,當然不是關卓凡事先就預料到的。但幕府和新帝的矛盾的激化卻是遲早的事情。關卓凡要做的,是加速這個進程。他單獨接見小栗忠順。建議幕府大做“倒幕公卿謀弒大行皇帝”的輿論,並擺出“清君側”的架勢——這都是為了催化二者之間的矛盾。

    關卓凡對小栗忠順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破不立”。

    對此,小栗忠順心領神會。

    “東進支隊”和張勇的任務,其中一項是:到了京都之後,如果皇室和幕府還一團和氣,就想法子火上澆油。甚至在哪偷偷放他一把火——總之,一定要讓這個已經堆滿乾柴的局面燒起來!

    “燒起來”之後,天皇被逼出逃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這是關卓凡最想要的一個局面。因為,問題如果在京都解決,幕府和中國人就要負全責;出了京都,天皇人在倒幕派手裡,出了什麼簍子。負責任的是倒幕派。

    而且廣闊天地,才好上下其手啊。

    正因為有了“逼天皇出逃”的預案,關卓凡才能夠如張勇所言,“神機妙算,諸葛亮再世,劉伯溫復生,也比不上!”

    第三師向萩城進軍的同時,中美聯合艦隊“特別混編分艦隊”出發了。第三師優哉游哉。就是為了不過早把長州藩嚇走,使特混分艦隊可以在長州藩逃亡船隊之前,趕到若狹灣,佈置一切。

    為了這支特混分艦隊的成行,關卓凡和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做了一筆交易。

    入日以後,美國人的十八艘軍艦迄今一炮未發,杜立德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但無論如何。北上若狹灣,執行新的戰鬥任務,還是遠遠超出了中美兩國當初的約定。為此,關卓凡開出了新的價碼。

    這個新價碼是:回到中國之後。為杜立德向朝廷請封,呃,一等男。

    受召到山口城的時候,杜立德還不曉得此行的事體。當他聽到關卓凡的這個“建議”,眼睛中立即放射出狂熱的光芒,上唇的鬍子都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微微顫抖。

    杜立德出身倫敦地道的工人家庭,只有在夢裡,才能做他老爸移民美國後宣稱的“英格蘭貴族後裔”。現在,這個“貴族夢”居然就要成真了!

    十九世紀的美國,雖然是共和國,但大多數的國民,對“貴族”依然有著深刻的尊敬、歆慕和崇拜。像杜立德這種出身低下階層的前女王陛下子民,對“貴族”的羨慕嫉妒恨更是深入骨髓。

    在美國,混得再好,哪怕當上了總統或者成為億萬富翁,和“貴族”也沾不上邊。只有為君主制國家服務,才有夢想成真的可能。

    出任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一職,對杜立德來說,絕對是意外之喜。任命還未落實,他就到處請教“通人”:大清國的爵位是怎麼一回事啊?會不會封給外國人啊?

    要說明的是,此時的中國,不但沒有甲午戰敗之辱,軒軍還越洋赴美平亂,在西方人的眼裡,依然是一等一的大國。中國雖然敗於英法,但這不說明什麼,美利堅、俄羅斯,也都被老大虐過的呀。

    所以,中國的爵位,“含金量”依然很高。

    調查的結果讓杜立德又喜又憂:喜得是,聽說那個華爾,還有那個福瑞斯特,都封了爵;憂的是,聽說這兩個傢伙,都入了中國籍。

    結果,還是不知道大清國的爵位會不會封給外國人。

    現在,不用再糾結這個問題了,誘人鮮甜的果實就掛在自己眼前,觸手可及!

    而且,是“五等封”!

    原先,杜立德認為,就算中國肯向自己授爵,最多也是“雲騎尉”、“騎都尉”這一類爵位,他認為這些銜頭相當於英國的“騎士”——這已經很好了。

    馬關不戰而下,杜立德其實和中國海軍陸戰隊一樣失望。一炮未放,這個“騎士”的頭銜還能不能夠戴到自己頭上,他沒有什麼把握了。

    萬沒想到啊,杜立德將軍就要成為杜立德男爵了!

    而且,親王殿下說要向朝廷“請特旨,襲爵不降等,世襲罔替”!

    這一步邁得實在有點大,杜立德暈乎乎的,都覺得扯著蛋了。

    好罷,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

    *

    *

    長州藩船隊掛起了白旗,並打出要求談判的旗語。

    對方的火力十數倍於己方,動力亦遠比己方強大,抵抗或逃跑都沒有意義。

    己方還是有牌的,這張牌就是天皇,看一看能拿天皇陛下換來些什麼。

    對方打出旗語,表示願意談判。

    長州藩船隊上的人舒了口氣,高杉晉作乃親乘小艇前去談判。

    接待他的是一位叫做丁汝昌的中國海軍提督,略略客氣一兩句,丁提督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天皇在貴藩的船上嗎?

    高杉晉作直承其事——若是否認,也不必談了。

    丁提督說道,開始正式的談判之前,我方必須確定高衫大人所言真偽。

    高杉晉作皺了皺眉,但他不能拒絕丁提督的要求。

    於是,對方派了三個人,和高杉晉作一起回到了丙寅號上。這三個人,一個中國人,兩個日本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年輕的日本人肯定是幕府的官員,年老的日本人舉止有度,但神情卻是畏畏縮縮的,看不出是什麼身份。

    見到少年天皇,這個老人突然跪倒,全身匍匐在地,失聲痛哭。

    老人叫做錦織五兵衛,原是皇宮內的一名侍從,現在已經退了休。錦織五兵衛的職位並不高,但孝明天皇、今上天皇、敏宮、孝明帝的女御和典侍,都是認得的。

    將今上天皇、敏宮和先帝的幾位遺孀一一辨認之後,那位年輕的幕府官員對高杉晉作說道:“我們這就回去覆命,請高杉大人留意旗語。”

    高杉晉作見對方並未要自己同船返回,不由微愕,但也只好等待。

    他站在船頭,盯著“杜里奧號”上的旗語變化,卻久久不見動靜。正等得不耐煩,突然“杜里奧號”上一股白煙冒出,高杉晉作一愣,隨即腦中寒光一閃:對方開炮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1
第五十章 若狹灣啊若狹灣
        
    炮彈呼嘯著落在距“丙寅號”不遠處的海中,濺起的浪花打在“丙寅號”的船頭,高杉晉作全身浸濕,小小的“丙寅號”劇烈地搖晃起來。

    高杉晉作大吼:“你們要幹什麼?天皇陛下在船上!”

    第一炮像是一個信號,在海面上首尾相連、一字橫排開來的七艘巨艦,側舷紛紛冒出白煙。

    長州藩船隊被無數死神的巨拳連續不斷地錘擊著,“丙寅號”、“癸亥號”、“庚申號”、“落英號”上面的大炮也努力開火還擊,但就像四個小孩子對陣七個成年的拳擊手,長州藩的炮火,對中美特混分艦隊來說,只能算是搔癢。

    一發炮彈在高杉晉作的腳底鑽進了“丙寅號”的船身,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後裝線膛炮的炮彈,幾乎一下子就把兩百多噸的“丙寅號”劈成兩半。

    高杉晉作被高高地拋向半空,他的最後一個念頭還是:你們要幹什麼?天皇陛下在船上!

    “若狹灣之役”,被後世史家稱為“永恆的懸案”。

    在“若狹灣之役”中,長州藩四艘艦船全部沉沒,船上人員無一生還。

    這些人中,最重要的包括:

    明治天皇睦仁,孝明天皇統仁的異母妹妹敏宮,孝明天皇的皇后九條御子,孝明天皇的妃嬪堀河紀子、金城重子。

    倒幕派公卿的核心人物中御門經之、中山忠能、岩倉具視、千種有父,還有“生野之變”失敗後避禍長州藩的澤宣嘉。

    長州藩藩主毛利敬親、毛利元德父子;高杉晉作、桂小五郎、伊藤博文以下,長州藩一切重要藩士。

    薩摩藩士松方正義。

    以伊東祐亨為首的龜山商社殘餘核心成員。

    中美聯合特混分艦隊方面。則沒有任何傷亡的記錄。

    中國和日本的官方。不論當時還是後世。對此事始終不稱“若狹灣之役”,而稱為“若狹灣事件”。

    對於“若狹灣事件”,歷史教科書上的權威記述是這樣的:

    倒幕派公卿和長州藩士謀殺孝明天皇的陰謀敗露,鋌而走險,火燒皇宮,趁亂挾持明治天皇出逃,在若狹灣被中美聯合特混分艦隊追上。但高杉晉作、桂小五郎、伊東祐亨等堅決不肯投降,四船自沉於若狹灣。

    民間和野史。對“若狹灣之役”,有不同的說法。

    有人認為,長州藩船隊確實不肯投降,但不是“自沉”,而是進行抵抗和試圖逃跑,結果在戰鬥中被一一擊沉。

    有人認為,中美聯合艦隊根本沒打算和長州藩船隊談判,也根本沒打算接受投降,一開始就是要擊沉這四艘船的。

    有人認為,中美聯合艦隊不知道天皇在船上;有人認為。中美聯合艦隊是知道天皇在船上的,炮擊長州藩船隊。就是要“斬草除根”。

    總之,除了官方的“權威發佈”,不論哪種觀點,都沒人認為長州藩船隊是“自沉”。

    關於越前藩藩主松平慶永在此事中的角色,人們普遍認為,他迫於壓力,出賣了天皇一行。

    越前藩以敦賀港出現幕府密探為由,要求長州藩船隊自敦賀西移小濱,其實是為了拖延長州藩船隊的行動,以便有時間向中美聯合特混分艦隊報信——中美特混分艦隊已提前在越前岬東北海面埋伏。

    至於松平慶永受到了什麼樣的壓力,幾乎是眾口一詞:中國“東進支隊”的統兵將領叫幕府給松平慶永傳話:越前藩如果不配合,中國“東進支隊”在完成對琵琶湖地區的搜索後,即“進入”越前藩。

    “進入”越前藩後會幹些什麼,也不必說了。

    相當長的時間內,在中國和日本,“若狹灣事件”都是歷史研究的禁區。事件的當事人,主要是中美聯合特混分艦隊的官兵,不論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對此事都諱莫如深,幾乎所有人都“把事件的真相帶進了墳墓裡”。

    “若狹灣事件”多年之後,在日本,一支叫做《若狹灣啊若狹灣》的歌謠悄悄地流行開來,曲調悲涼,似乎在隱晦地表達著什麼。

    “若狹灣啊若狹灣,海水渾濁啦,河豚遊走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水晶濱的沙灘不聲響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太郎忘記怎麼翻跟斗捕魚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次郎你跑到哪裡去了呀。”

    有幾點略作說明:若狹灣以海水清澈、透明度高見稱;若狹灣潮水流動性好,非常適合河豚生長,“若狹河豚”是和“馬關河豚”齊名的美食;若狹灣美濱町的海水浴場,有“水晶濱”之稱,這兒的沙灘,因踩在上面會發出聲音而被稱為“會響的沙灘”;若狹灣的漁民,一直承襲著一種古老的“翻跟斗捕魚”的作業方法。

    明治天皇睦仁是孝明天皇統仁的次子,有人偷偷地說,歌謠中的“次郎”,說的就是這位少年皇帝。

    若狹灣的戰報,以“絕密”的等級報到了馬關的關卓凡處。

    關卓凡看完戰報,輕輕舒了口氣:歷史真正翻開了新的一頁。

    關卓凡交代下去:第十六團和第十五團換防,由第十六團負責馬關防務,第十五團、海軍陸戰隊、近衛團以及炮兵一部,共同組成“第二東進支隊”,他本人親自率領,目的地:江戶。

    這就是他之前說的派給第十五團和海軍陸戰隊的“體面差使”。

    這一次,走的是海路。

    “翁貝托國王號”為旗艦,六艘美艦擔任護衛,另有四艘運兵船,組成中美聯合艦隊“第二特混分艦隊”,東出馬關海峽,入周防灘,走瀨戶內海,半路停靠大阪。再由大阪啟程,出大阪灣,經紀伊水道,走太平洋外海,入江戶灣,最終抵達江戶城。

    之所以這麼安排線路,是因為,一來在大阪有事情要辦;二來長州藩全藩覆滅,瀨戶內海已經變成安全的航道,而近海岸航行,可以陳設兵威,“翁貝托國王號”的龐大身軀,會給瀨戶內海南北兩岸西南諸藩以更直接的震撼。

    “第二特混分艦隊”載“第二東進支隊”上路之時,京都正在大動干戈。

    松平容保主持,新選組局長近藤勇執行,幕府對倒幕派進行了大規模的搜捕。所有倒幕派的皇族和公卿,都以“有謀逆毒弒先帝的嫌疑”而被逮捕,包括有棲川宮熾仁親王和其父幟仁親王。

    “禁門之變”時,有傳言進擊“御所”的長州藩兵是有棲川宮家帶的路;“禁門之變”後,幟仁親王、熾仁親王父子倆便被京都守護職抓了起來。孝明天皇雖然生氣,但畢竟都是皇族一脈,下不去死手,只是免去這爺倆的“進宮議事”的資格,命他們“閉門思過”。

    因此,孝明帝暴崩的時候,有棲川宮熾仁親王父子正在“蟄居”之中,門都出不去,“毒弒先帝”神馬的,還真不關他們的事。

    新帝即位之後,朝廷大小事務都握在中山忠能、中御門經之、岩倉具視幾個人手裡,明治小皇帝和有棲川宮熾仁親王的感情雖好,可暫時也顧不上他,連正式的“解除蟄居”的敕令都沒來得及頒給他——所以,有棲川宮熾仁親王父子被捕,是真有點冤枉。

    但有棲川宮熾仁親王是中國的張軍門點名要抓的人,松平容保當然照辦,反正這兩父子“倒幕”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只是松平容保還沒有想明白,張軍門為什麼對這家人這麼上心。

    其實,有棲川宮家和德川家的關係相當密切,歷代通婚,有棲川宮熾仁親王本人就娶了德川慶喜的異母妹妹德川貞子。想一想他先是被德川家搶走了未婚妻,後來又娶了德川家的女兒——呃,真是有趣。

    不過,在殘酷和冰冷的政治現實面前,這些姻親關係,並不能給圍城中人帶來真正的保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2
第五十一章 血胤相連
        
    京都大肆搜捕“亂黨”的同時,福岡藩接到幕府命令,逮捕在大宰府幽居的五公卿: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四條隆歌、東久世通禧、壬生基修,押送京都。

    逮捕和押送行動由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監視執行。

    幕府的敕令中指責五人嚴重違反《公家諸大夫法度》,有參與謀弒孝明帝的嫌疑,“怙惡不悛,其罪難赦。”

    福岡藩對五公卿一直都很客氣,但幕府的這道命令卻不敢不執行。

    四條隆歌當著福岡藩藩吏和新選組的面自殺身亡,被押送京都的只有三條實美、三條西季知、東久世通禧、壬生基修四人。

    孝明天皇暴崩,三條實美已經是內疚神明;當他從前來逮捕他的土方歲三口中,確定繼位的明治天皇亦崩於若狹灣,不由放聲大哭,整個人軟倒在地,渾身抽搐,直至昏死過去。

    押赴京都的路上,三條實美一直忽忽如狂;未到京都,便完全精神錯亂了。而土方歲三和醫生都認為:他不是假裝的。

    “第二特混分艦隊”既“第二東進支隊”終於達到了大阪。

    在此之前,德川慶喜已經從京都到了大阪。關貝子到埠,慶喜大人率在大阪的全部幕臣,舉城相迎。

    關貝子走下舷梯之時,數十幕臣伏地叩首,居首的德川慶喜則深深鞠躬。

    史載,關貝子和慶喜大人,“攜手入城”。

    大阪城代府中。大會群臣。

    幕臣在下首跪坐。情形一如往日;但上首左右並排而居的慶喜大人和關貝子。卻是坐在椅子上,這個可是前所從未有。當然,這是為了照顧關貝子的習慣。

    老中小栗忠順首先發言,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請一橋慶喜大人速速承繼征夷大將軍之位,以副天下之望。”

    老中首座板倉勝靜“附議”。

    說明一下,德川慶喜出身於“御三家”之一的水戶藩。但過繼給“御三卿”之一的一橋家,所以,他此時的正式的名字,還是“一橋慶喜”。

    “御三卿”田安氏、一橋氏、清水氏也是德川親族,另立門戶之後,奉命用離其家宅最近的江戶城城門名作為家族的新姓氏。“御三卿”和德川宗家的關係,就是“小宗”和“大宗”的關係。

    “御三卿”和“御三家”一樣,其“當主”也有繼承將軍之位的資格,只是“家格”比“御三家”低了一級。

    德川慶喜謙道:“我德薄福小,才疏學淺。不敢妄居大位,請諸公另舉賢能。”

    就在這時。關卓凡輕咳了一聲。

    幕府群臣知道關貝子有話要說,大廳之內,立時鴉雀無聲。

    關卓凡微笑道:“平定長梟造亂,發舉悖弒惡逆,上報君父之仇,下措萬民於山嶽之安,一橋慶喜大人有大功於社稷,入承德川宗家,繼征夷大將軍之位,我想,再沒有人不心悅誠服的。”

    關卓凡緩緩掃視群臣,目光所及,所有人的身子都往下伏了一伏。

    關卓凡繼續說道:“大奧之中,天璋院、實成院、本壽院,嗯,還有和宮內親王,都是深明大義的,必實心實意,舉戴一橋慶喜大人。”

    天璋院即篤姬,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的“御台所”,剛剛掛掉的十四代將軍德川家茂的“嫡母”,目前大奧裡面的第一號人物。而眾所周知,天璋院和慶喜大人不睦。

    實成院,德川家茂的生母,因為兒子死掉,這位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力了。

    本壽院,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生母,在天璋院之前,是大奧最有權勢的女人。現在雖然退居“二線”,但在擁戴德川家茂的“紀伊派”、擁戴德川慶喜的“一橋派”爭奪十四代將軍之位時,本壽院可是堅定地站在“紀伊派”一邊,說過“如果慶喜殿下當上將軍,我寧肯選擇去死”這種話。

    和宮親子內親王,德川家茂的遺孀,前文介紹過,也是不喜歡德川慶喜的。

    所以,大奧裡面,幾乎是一面倒反對德川慶喜出任十五代將軍的。“實心實意”四字,用中國的廣東話來說,完全是“硬屈”了。

    不是所有的幕臣漢語都好,因此關貝子的話,都有通譯高聲譯成日語。

    當然有腹誹的,但這種場合下,誰敢有一點異議?

    板倉勝靜、小栗忠順打頭,群臣向德川慶喜行平伏之禮,口稱“將軍大人”。這不是正式的儀式,正式的儀式要回到江戶城才能舉行,但德川慶喜接任第十五代幕府將軍,就此定局了。

    小栗忠順又一次越次奏道:“大行皇帝崩於若狹灣,帝位不宜久懸,請將軍大人於皇族中擇清華毓德者,繼統大寶。”

    此言一出,絕大部分的幕臣不由愕然。

    雖然自德川家康以來,天皇的立嗣和繼統,沒有不經過幕府將軍同意的,但這都是在私下底“溝通”;檯面上,幕府並不直接干預皇位的繼承,更不會在這種“大會”的場合公開討論。

    但德川慶喜沒有任何錯愕的意思,而是沉吟道:“京都那邊,已經有了幾位人選。不過,唉,年紀太小,還都是出自‘小宗’。”

    這幾句話,聽得大夥兒更是雲裡霧裡。

    “京都那邊”,當然是指“復辟”成功、重新上位的佐幕派皇族和公卿,如中川宮朝彥親王、二條齊敬這一班人。他們做事,特別是在選擇新帝這種天字第一號大事上面,一定是秉承幕府意旨的,怎麼好像不怎麼如將軍大人之意似的?

    孝明天皇的二子四女,養大成人的,只有次子睦仁,即沉在若狹灣海底的明治天皇,長子和四個女兒全部早夭。明治天皇一“大行”,孝明天皇便已絕嗣,不從“小宗”找繼承人,去哪找啊?

    孝明帝生前也曾收了兩個養子,都是伏見宮家的,是哥倆,一個是博經親王,今年十四歲;一個是貞愛親王,今年七歲。天皇收養子,主要目的就是如果自己絕嗣,繼承人還有“備胎”。

    不過,這哥倆後來按規矩先後出家,和天皇的養父子關係自然終止。現在,博經親王還當著和尚,貞愛親王則還俗承襲伏見宮尊號,做了伏見宮家的家督。

    中川宮親王和二條關白提出的“幾位人選”,應該是包括了這兩位的。只是,這兩位自然也是“小宗”。

    至於“年紀太小”——包括博經親王和貞愛親王,一位十四歲,一位七歲——難道不是年紀越小,越容易控制嗎?眾所周知,這是權臣選擇新皇帝的不二法門,將軍大人如此惺惺作態,所為何來呢?

    這時,關貝子又輕輕地咳了一聲,大廳之內,再次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聽得見。

    關卓凡說道:“將軍大人所慮極是。天下動盪,國賴長君,年紀太小,確實挑不起江山社稷的萬斤重擔啊。”

    他頓了一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再說,孝明皇帝和大行皇帝,皆崩於賊手,百世之後,尤令人扼腕!如果新帝不出於孝明帝的血胤,如何能夠告慰二聖在天之靈?唉,連我這個外人都覺得不忍啊。”

    這一番表態,讓群臣愈加糊塗。孝明帝已經絕嗣,哪位皇族是“出於孝明帝的血胤”的?有機靈的,不免腦洞大開:難道孝明帝生前還生了其他的皇子皇女,養在別的什麼地方不成?

    小栗忠順大聲說道:“貝子爺所言極是!以臣下之見,成年皇族之中,同孝明皇帝血胤相連的,只有和宮親子內親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2
第五十二章 女天皇
        
    這句話一出,端的是石破天驚。

    幕臣們瞪大了眼睛,有的人的嘴巴都張開了。

    女天皇並不稀奇,日本歷史上共有八位女天皇,江戶幕府建立以來,就出了兩位——明正天皇、後櫻町天皇。

    但是,這些女天皇登基前的身份,要麼是某位天皇的皇后或者皇母;要麼還沒有結婚。不過,當上天皇也就結不成婚了,因為沒有人夠資格娶她——以未婚皇女身份踐祚的女天皇統統終身不嫁。

    和宮親子內親王是孝明帝的異母妹妹,一個老爸生出來的,確實“血胤相連”——可是,還從沒有一位女天皇,像和宮那樣,曾下嫁皇族以外的人士。

    這就稀奇了!

    德川慶喜沉吟道:“和宮內親王確是和孝明皇帝血胤最近的皇族,她如果能夠繼位,相信二聖在天上也會展露笑顏的吧。可是,和宮內親王現在還有一個‘大御台所’的身份,這,有沒有什麼關礙呢?”

    將軍的正室稱為“御台所”,前任將軍的正室便稱為“大御台所”。

    幕臣們豎起了耳朵,一個個全神貫注——將軍大人的態度很有意思哦。

    小栗忠順朗聲說道:“和宮內親王和家茂公沒有生下任何子嗣,完全沒有什麼關礙的。”

    這時,關卓凡又輕咳了一聲,說道:“小栗忠順大人,我聽說,史上的第二位女天皇皇極天皇——哦,皇極天皇后來‘重祚’為齊明天皇——嗯,其出身似乎只是王女。而非皇女?”

    “重祚”。就是二次登基為帝。皇極天皇在位不久。發生“乙巳之變”,乃讓位於孝德天皇;孝德天皇死後,皇極天皇“重祚”,稱齊明天皇。

    小栗忠順眼睛一亮,高聲說道:“貝子爺淵博!皇極天皇乃是茅淳王之女,雖是皇族,卻非皇女!”

    他轉向德川慶喜,說道:“非常之時。王女尚且可以繼統,何況和宮內親王是仁孝天皇親生?將軍大人,不可膠柱鼓瑟,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

    皇極天皇踐祚之前,是“大行”的舒明天皇的皇后這事,關卓凡也好、小栗忠順也好,都裝傻不提了。

    德川慶喜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有道理,現在確實不是拘泥俗法的時候。嗯。這件事情,不知道諸公還有什麼見解?”

    說完。緩緩掃視全場。

    “上頭”的意思如此明白,下面的人還能有什麼“見解”?都知道叫俺們過來不過是為了“造勢”、“背書”,將軍大人也好,關貝子也好,大概沒有誰真想聽俺們的“見解”。何況,如果提出反對意見,和宮登基之後,自己一個不小心,不就成了“逆黨”了嗎?

    於是老中首座板倉勝靜打頭,一個個紛紛“附議”。

    德川慶喜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小栗忠順,就由你來草擬奏章,將幕府的意思上奏給朝廷吧。”

    立和宮親子內親王為新天皇,出於關卓凡的一力主張。

    德川慶喜、小栗忠順等人,本來只是想立一個年幼的皇帝,完全沒有想到要打和宮的主意的,但關卓凡很快就說服了他們。

    說到“控制”,一個年輕的皇女做皇帝,相比一個年幼的王子做皇帝,前者並不會比後者更難“控制”。

    在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並公家諸法度》的約束下,連皇子都無法獲得系統的政治知識和能力的訓練,遑論皇女了。

    從已有的資料來看,和宮親子內親王對政治的全部理解,就是“攘夷”。在她和德川家茂的這樁政治婚姻中,“攘夷”,是皇室方面對幕府開出的價碼,也就成為和宮自認身負的最重要的政治使命。

    原時空,幕府大敗於伏見、鳥羽,風雨飄搖,行將垮台,和宮還要求德川慶喜“攘夷”,將軍大人委實哭笑不得。彼時,當初高喊“尊王攘夷”的那一班“志士”,早已成為新政府的權要,再沒有一個人提“攘夷”這回事了。和宮大約是全日本唯一一位堅持“攘夷”的“貴人”了。

    彼時的和宮,還完完全全生活在過去的時空中。

    還有,再年幼的王子,也會長大的,不過十餘年,你就不知道他腦袋中想些什麼,不曉得自己是否真正地在“控制他”。

    而和宮,世界觀和價值觀都已養成,關卓凡有把握,終其一生,能夠對她進行有效的“控制”。

    女天皇駕崩之後,再找個年幼的王子來繼位也不遲嘛。

    這樣,和宮在世一年,就等於對日本皇室的“控制”——也即間接對日本的“控制”——延長一年。

    所以,希望女皇陛下長命百歲啊。

    和宮的壽命,如果照原時空的軌跡走,似乎不大妙:今年是1865年,和宮十九歲;歷史上的和宮,薨於1877年,享年三十一歲——呃,還有十二年而已。

    不過,關卓凡有足夠的把握改變歷史。

    歷史上的和宮,薨於“腳氣性心臟病”。請留意,這個“腳氣”和我們通常說的由真菌引起的“腳氣”沒有一毛錢關係,這其實是一種維生素b1缺乏引起的“富貴病”——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叫了這麼一個怪名字。

    之所以說這是一種“富貴病”,是因為維生素b1在人體內儲存不多,主要靠從食物中攝取。維生素b1多存在於穀類的外胚層——即糠、麩這些東東,而貴人,當然要吃精製的白米。於是,精製的白米吃的愈多,維生素b1攝入的愈少。

    另外,日本當時的生產力非常有限,即便是天皇、將軍,飲食結構也非常簡單,主要靠魚類攝入蛋白質,肉吃得很少——肉、肝中也是富含維生素b1的。所以,除了穀物,貴人們也缺乏其他的補充維生素b1的渠道。

    關於吃肉,可以說多兩句——德川幕府甚至禁止人民吃豬肉。原因嘛,到底是覺得豬肉不潔,還是養豬業會影響種植業,甚或怕人民吃了豬肉有力氣反抗幕府的統治——說不清楚了。

    就是將軍大人自己,也是在明治維新以後,才開始公開地吃豬肉,並獲得了一個“豬一樣”的稱號。呃,日語裡邊,“樣”是尊稱,“豬一樣”,就是“喜愛豬肉的大人”之意。

    回到正題。

    不但和宮自己,丈夫德川家茂、母親觀行院,都是因為“腳氣病”掛掉的。

    準確點來說,這個病就是“維生素b1長期缺乏,神經系統、心血管系統、消化系統,功能紊亂、器官衰竭,並誘發其他病症”。

    以現代醫學觀點看來,對付——或者說預防——這種病症其實非常簡單:均衡飲食結構,加強體育鍛鍊。

    不過,不論是在思想和行動上“控制”女天皇,還是在飲食和健康上為其“保健”,隔著一個大海,關卓凡憑什麼有這麼大的把握?

    呃,其實是沒有的。

    所以,得把女天皇弄到中國來——在身邊放著,擺佈起來就方便得多了。

    這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計畫。

    但關卓凡又一次很快便說服了德川慶喜和小栗忠順。

    日本國內對於幕府的反抗,絕不會因為長州藩的覆滅,從此就銷聲匿跡的——倒幕的勢力只會暫時消停一陣子,暗中積蓄力量,機會合適的時候,再次發難。

    “倒幕”必然以“尊王”為號召,不論天皇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親幕”還是“反幕”,都沒有區別。

    小栗忠順曾經想過將“御所”由京都遷往江戶,但這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倒幕派”會說幕府“挾天子以令諸侯”,照“尊王”不誤。

    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只能廢除天皇——但在現階段的日本,這是根本不可想像的,即便在佐幕諸藩內部,也完全不存在這個共識。真這麼幹,幕府會立時成為“亂臣賊子”,倒幕的勢力會藉著這個口子火山大爆發,佐幕派內部亦會隨之四分五裂。

    這個局面,關卓凡也對付不了。中國的改革建設剛剛起步,不可長期深陷於日本的亂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3
第五十三章 江戶行
        
    廢除天皇既不可行,那麼就不得已求其次——將登基後的女天皇和倒幕派,最大限度地區隔開來。

    女天皇西渡中國,倒幕派想和女天皇取得任何形式的聯繫,幾乎都是不可能的,再利用女天皇的名義進行“倒幕”,其說服力和號召力便很打折扣;時間長了,日本人亦會不可避免地對天皇產生疏離感,從而降低天皇在日本政治中的作用。

    倒幕派少了天皇這面旗幟,難以形成對付幕府的合力;而以幕府可憐的施政能力,也不可能真正壓服倒幕派。日本的運氣如果夠好,大概能保持一種“有秩序的混亂”;運氣不好的話,最終開啟新戰國時代,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沒完沒了。

    吾之所欲也。

    還有,像中川宮朝彥親王這種人,再怎麼“親慕”,也是皇族。而從根本利益上來說,皇族和幕府永遠是對立的。天皇西渡中國,留在京都的皇族便完全失去存在感,假以時日,必被慢慢“陰乾”。皇族是天皇的根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皇族衰喑,天皇的存在感也會大為減小。

    女天皇西渡中國,一國元首,長時間滯留他國,不論就中、日當時的政治現實而言,還是考慮到“國際觀瞻”,都需要有一個好名目。

    有沒有合適的名目呢?有的,一個是“求學”,一個是“治病”。

    德川家康制定的《禁中並公家諸法度》,開宗明義,打頭的一條便是:“天子諸藝能事。第一御學問也。”就是說。天皇要干的事。主要是鑽研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治國理政,那是將軍的事情。

    瞎折騰了這些年頭,現在要回歸正途。

    其時的日本,還沒有“脫亞入歐”——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在文化上,是將自己和中國視為一體的。清興明亡之後,日本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比中國還中國。既承認中國是日本文化的“本體”,天皇西渡中國“講求學問”。“垂範後世”,就是說的過去的。

    這個事情,幕府和中國完全可以將其包裝成一個“偉大的”的“文化工程”,“超邁先賢”,“教化百代”。這個,“鑑真東渡”、“玄奘取經”固然不在話下,就是永樂大典、四庫全書也要瞠乎其後啊。

    至於“治病”,和宮確實有病,日本的醫生也確實治不好,怎麼辦涅?

    到英國、美國去治?你不曉得和宮親子內親王——咱們未來的女皇陛下。秉承皇兄孝明帝遺志,一向以“攘夷”為己任嗎?你叫陛下到英夷、米夷的地頭上去。叫“丑夷”長滿紅毛的大手在陛下的玉體上摸來摸去——那是治陛下的病嗎?那是要陛下的命吧!

    只好到天朝去治啦。

    說句實話,單就醫療技術水平而言,如果不把洋人計算在內,當時的中國,大概還不如日本。因為“蘭學”淵源,日本有相當數量的“蘭醫”——就是西醫,有的水平還相當之高,比如楠本稻。而在中國,掌握近現代醫學知識的醫生還是鳳毛麟角。

    當時中國對日本的優勢,主要在於物產相對豐富,國人尤其是統治階層,食物來源更加多樣,飲食結構更加合理,熱量和營養攝入更加充足。

    不過,這些小小細節,相信日本人也注意不到。天朝上國嘛,除了文明制度,其他方面,自然也應該比日本發達,陛下西渡“榮養御體”,也說得過去吧。

    關卓凡的想法是,“講求學問”是檯面上的說法,“治病療養”是檯面下的說法,以此給外界造成一種“名為求學,實為治病”的印象。這樣,“天皇西渡”,台上台下,便都有了一個比較說得過去的名目。

    幕府的“富士山號”、“翔鶴號”和“麾日號”,加入了中美特混第二分艦隊,由大阪灣出紀伊水道,浩浩蕩蕩,向江戶駛去。

    “富士山號”是將軍大人的座艦,“翔鶴號”是其他幕府重臣的座艦,“麾日號”則是護衛艦。

    德川慶喜本來意氣風發,可是中途發生的一個小插曲,影響了將軍大人的好心情:“麾日號”鍋爐故障,失去了動力。

    “麾日號”上還有風帆,也能繼續航行,可是速度大大減慢,單靠“麾日號”自個兒,趕不上大隊。於是,“麾日號”只好掛在一艘美艦的後面,被人家拖著走。

    你還是“護衛艦”,真打起仗來,這副德行,怎麼能夠指望你“護衛”?

    想到這裡,將軍和幕臣們都大皺眉頭,至於在中國人和美國人那兒丟面子,更加不必說了。

    除此之外,一路順利,龐大的艦隊如期抵達江戶灣。

    江戶再次“舉城出迎”,將軍大人和關貝子再次“攜手入城”。

    江戶是日本最大的城市,同時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已達百萬,比起上海、倫敦、紐約,亦不遑多讓。但是,關卓凡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城市開始蕭條了。

    雖然,他從未來過這個地方,本時空的江戶也好,原時空的東京也好。

    關卓凡的感覺是對的。

    江戶的人口雖多,但人口結構卻很畸形:將近一半的人口為武士。這些武士,主要是兩大類,一是幕府的“旗本”,二是因“參覲交代”制度來到江戶的各藩藩士。

    德川家康建立幕府之後,為加強對地方的控制,要求天下大名在江戶修築藩府,大名的正妻和世子在江戶居住,大名本人則每年一次,入江戶幕府“參覲”。這樣,一年下來,大名便一半時間呆在江戶。一半時間呆在自己的領地上。此謂之“交代”。加起來。就是“參覲交代”。

    實施這個制度,一來,大名的妻、子成為幕府事實上的人質;二來,大名一半時間花在江戶,對自己領地的控制必然減弱;三來,也是最重要的,在江戶修築藩府,將養數量龐大的人員。加上每年往返扔在旅途上的花費,大名要將大量資金用於“參覲交代”,給本藩財政造成很大壓力,幕府則借此達成壓制和削弱大名實力的目的。

    這近五十萬的武士,不事生產,是一個純粹的消費階層,江戶就依靠這支龐大的武士團的消費而繁榮。

    但近年來,幕府權威消減,諸藩愈來愈不願意執行“參覲交代”制度,有的大名。把老婆孩子都撤回本藩,好幾年不來江戶一趟。幕府也無可奈何。“參覲交代”的減少,帶走了大量在江戶生活的武士,也帶走了他們的消費。

    幕府自身財政狀況的惡化,也使附食於幕府的“旗本”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響,江戶市面上來源於“旗本”的消費也在減少。

    還有,隨著“尊王”運動的興起,日本的政治中心開始由江戶向京都轉移。有“尊王”傾向的大名不必說,連將軍和最重要的幕臣都開始長駐京都。其餘各藩有樣學樣,紛紛縮小江戶的藩府規模,擴大京都的藩府規模。這些,都進一步減少了江戶的武士的人數。

    現在,倒幕派氣焰大滅,“尊王”也很快會變得不合時宜,幕府將軍能夠重拾權威,江戶城能夠重新繁榮起來嗎?

    將軍大人和關貝子並轡而行,進入江戶內城。

    江戶內城,就是幕府將軍的“皇城”,這座原時空明治維新之後成為日本皇宮的城中之城,恢弘壯麗,遠超京都的皇宮。

    京都的“皇城”,裡邊還有公卿的宅邸,但江戶內城不同,完全是將軍一人所有。原先,“御三家”的宅邸也在城內,後來出於防火的需求,都遷了出去。

    江戶內城本就是城中之城,但城中又有城,分為“本城”、“西城”和“吹上御庭”。

    “本城”是將軍大人的居住和辦公之所,幕府舉行各種儀式的外廷——“表向”,也在這裡。

    “西城”,是世子和世子妃的住所,前任將軍——大御所、夫人——大御台所也住在這裡。

    “西城”裡邊,有兩處苑囿,分別叫做“山裡”和“紅葉山”。其中,“紅葉山”上的“東照宮”,供有德川家康等歷代將軍的靈位。

    不過,天璋院、和宮兩位前將軍夫人,目前還都住在“本城”內。

    “吹上御苑”則是一片廣大的御花園

    江戶內城有護城河環繞,“本城”、“西城”、“吹上御苑”,又各有各的護城河。

    城牆高大,宮殿巍峨,庭苑秀美,山川起伏,氣象萬千。

    說說“本城”。

    “本城”分“本丸”、“二丸”、“三丸”,其中,最重要的是“本丸”,幕府將軍就住在這裡。

    其中,“本丸”再分成三部分:

    “本丸表”,是前面提到的外廷——“表向”之一,不但是本城,也是整個江戶內城的“正殿”,相當於京都“御所”的“紫宸殿”,中國紫禁城的“太和殿”。

    “中奧”,將軍本人的住所和辦公場所。

    “大奧”,將軍的後宮,“御台所”和妾侍們的住所。

    幕府先在“紅葉山”的“東照宮”內,舉行了“一橋慶喜入承德川宗家”的儀式,“一橋慶喜”正式更名為“德川慶喜”,成為德川家的“當主”和“家督”,並告祭家康公以下列祖列宗。

    接著,回到“本丸表”,舉行了德川慶喜接任第十五代徵夷大將軍的儀式。

    在“本丸表”的這個儀式,關卓凡受邀全程觀禮。

    儀式剛剛結束,大奧裡面傳出消息:和宮內親王,請求和大清國毅勇忠誠固山貝子會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3
第五十四章 上座,下座
        
    雖然遲早要同和宮會面,但會面的時間放在這個點上,而且由對方主動提出來,還是略出關卓凡的意料。

    立和宮為天皇的消息,在第二特混艦隊到達江戶之前,已經分別由京都的朝廷、大阪的幕府征長“本陣”,傳到了江戶,傳進了大奧。

    京都的反應,亦略出關卓凡的意料。皇族和公卿中,許多人固然惶惶不安,但也頗有人對和宮繼統頗為興奮。這些人認為,“天皇西渡”之後,原先日本國內需要由天皇親行的事務——至少像祭祀神明這類事情,就得交給他們來做。則無形之中,他們的地位、作用就會提高。

    也好,讓你們先做兩天夢吧。

    和宮的反應則完全在意料之中:堅決拒絕。

    負責遊說和宮的,幕府方面,是另外兩位老中:井上正直、松平康英。其中,井上正直的政治立場更加接近“紀伊派”,也即更加接近大奧。他的話,大奧方面相對容易聽得進去。德川慶喜用他,是為了示天下以“至公無私”,或者說,是為了建立“統一戰線”。

    朝廷方面,是橋本實麗——和宮的親舅舅。和宮的母親觀行院,本名橋本經子,為前大納言橋本實久之女。和宮其實是在母家長大,自幼便和舅舅感情極篤。觀行院逝世之後,橋本實麗就是和宮在這個世上最為親信之人。

    井上正直暗示:因為有“謀逆”的嫌疑,有棲川宮熾仁親王已被逮埔下獄,只有內親王殿下繼承大寶後。才可能頒敕予以“特赦”。

    和宮沉默了。

    橋本實麗表示:內親王殿下繼統之後。臣願意舉家隨侍殿下左右。西渡大清,死生不棄。

    他們兩個,都不稱和宮“大御台所”,而是稱“內親王殿下”。

    和宮淒然搖首,說道:“舅舅跟我一起西去,只會為舅舅種禍罷了。”

    這句話說出來,在場之人無不深為震動,橋本實麗熱淚長流。伏地哽咽而不能言。

    這句話當然也傳到了關卓凡的耳朵裡,他亦不由微微訝異:我會不會小看了這位和宮親子內親王?

    和宮又沉默了一會兒,便提出要和關貝子會面。

    將軍的“御台所”、前任將軍的“大御台所”,同廷臣會面,遠沒有中國那麼多禁忌,大奧能夠對政治保持強大的影響力,這算是原因之一。

    不過,關貝子可不是日本的“廷臣”。

    所以,麻煩事還是有的,主要就是會面的禮儀和地點。

    板倉勝靜、小栗忠順、井上正直、松平康英四位老中。共同拜訪徐四霖,商討上述問題。

    板倉勝靜委婉地說道:是次會面。“禮儀”全無前例可循,一切要請徐大人指教。

    徐四霖非常痛快,說道:禮儀全用“和式”,雙方跪坐在墊子之上,平禮,相互微微欠身致意就好;至於坐墊的擺放,請和宮內親王居上坐,關貝子願意自居下坐。

    四位老中萬萬沒想到,對方如此大方,原以為天大的一個難題,三言兩語便解決了,不由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四人對這個問題如此擔心,不是沒有緣由的。

    和宮下嫁,來到大奧,依然以“內親王殿下”自居,自覺不自覺地迴避“御台所”的相關稱呼。她從京都帶來的女官、侍女,一直稱和宮為“內親王殿下”或“和宮大人”,從不會叫她“將軍夫人”或“御台所大人”。

    和宮對“改許”德川家茂是異常牴觸的。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宮自己也說過:“既然嫁給了德川家,便有連生命也可以為德川氏而犧牲的覺悟。”

    所以,和宮強調自己的“內親王”身份,倒不是為表示對這樁政治婚姻的抗議,而是認為,“皇女”的身份比“御台所”的身份更加高貴——“改許”、“下嫁”已經很委屈了,我不能繼續自降身份呀。

    但是,對於大奧的原主人來說,這種“皇女比御台所高貴”的“錯誤想法”,如果放任不管,媳婦和宮豈非爬到婆婆天璋院的頭上了?這豈是武家出身、性格強悍的篤姬所能容忍的?於是,幾乎自和宮進入大奧的第一天開始,這兩個女人就較上了勁兒。

    婆媳的第一次見面就異常地不愉快。

    天璋院坐在右首的坐墊上,而讓和宮坐在左首。日本以右為尊,天璋院的位置為上座——這也罷了,關鍵是和宮不但位在下坐,連墊子都沒有一張。

    在普通的家庭中,這樣的安排並不算太過分,但和宮身為皇女,就算坐在下首,墊子總該有一張吧?

    這個下馬威,確實稍稍過分了一點。

    和宮回到住處,大哭一場。

    從此之後,和宮就再也不肯單獨和天璋院見面了。

    上有所好,下必風焉,兩人的女官和侍女立即展開了激烈的對抗。服侍和宮的女官有七十一人,服侍天璋院的女官更多,有九十一人,這些女官又各有自己的侍女——所謂“部屋方”。以一位女官平均擁有三位“部屋方”計算,這兩支娘子軍團加在一起,總數近七百人。

    大奧裡邊會變得多麼熱鬧,可想而知。

    日常生活的再微小的細節,也會引起“京都風”和“江戶風”兩大派的爭吵,包括女兒節上人偶的服飾和擺放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德川家茂完全無意為難自己的妻子,但幕府卻是支持天璋院的。在老中們的眼裡,把和宮的“京都風”改成“江戶風”,使其自覺居於媳婦和將軍夫人的地位,是一項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這代表幕府對皇室的成功“調教”。

    但是和宮方面堅決不肯屈服,這場“戰爭”,方興未艾,迄今看不到任何結束的跡象。

    德川家茂身居其間,可以想像如何之心力交瘁。他的早逝,和大奧內激烈的“宮斗”,未必沒有關係。

    因為大奧裡面如此熱鬧,德川慶喜原先想著,接任將軍之後,就不住進“本城”了,我到西城去住——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和宮繼統,西渡中國,從此耳根清淨,德川慶喜迅速接受了關卓凡的建議,是多少有一點私心的。

    板倉勝靜等人,本來相當擔心,關貝子會要求按中式禮儀會面。之前的重要會議,但凡有中國人參加的,形式上都按中國人的習慣做了調整。這些事情,幕府方面完全無所謂,但放在和宮那兒,說不好就會渾身不自在,甚至覺得屈辱。

    至於“上坐、下坐”的問題,更是叫人頭大的“雷區”。天璋院、和宮婆媳二人,就是因為這個問題,弄得勢同水火。

    關卓凡、和宮兩個都是宗室,但中、日爵位並不能完全對應。和宮的“內親王”和男性皇族的“親王”同級,大致來說,“內親王”可以對應中國的“固倫公主”或“和碩公主”,“親王”可以對應中國的“親王”或“郡王”。

    日本女性皇族的封號,“內親王”之下是“女王”,和男性皇族的“王”同級。“女王”可以對應中國的“郡主”或“縣主”,“王”可以對應中國的“多羅貝勒”或“固山貝子”。

    所以,怎麼算,關卓凡的“固山貝子”,都要比和宮的“內親王”低了一級。

    區分這些差異,換一個人來看,會覺得非常可笑:現在整個日本都捏在人家的手心裡,你還擺弄什麼“我爵位比你高”,有意義嗎?

    有意義,對於和宮來說,很有意義。

    半年之內,母親、兄長、丈夫,先後去世,而自己進退舉止,猶如風中飄萍,完全身不由己,對於和宮來說,除了一點自尊,還剩有什麼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3
第五十五章 和宮的要求
        
    如果關卓凡以天朝上使的身份,對和宮居高臨下,頤指氣使,難保已經默許繼統的和宮,不會憤而生變,畢竟,你不能真把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關卓凡的表態,超出幕府所求,大奧內外,皆大歡喜。而且,其影響迅速越出了江戶內城,江戶、京都,以及日本其他許多地方,不少原先對這位“征服者”感到恐懼、仇恨的人,開始轉變態度。

    至於會面的地點,本來不是什麼問題。大奧表面上是“將軍以外的男人的禁足之地”,事實上,這個規定執行得並不嚴格。執行公務的男性官員,女官的男性親戚,為大奧服務的男性役人,為大奧提供商品的男性商人,都有機會出入大奧。

    比如,井上正直、松平康英、橋本實麗三人,就是入大奧覲見和宮的。

    這些人入得大奧,關貝子自然也入得。

    問題在關防。

    關卓凡在江戶內城的安全保衛,名義上由軒軍和幕府共同負責,實際上幕府只負責在“外圈”做象徵性的護衛,實質的保衛——“內圈”的護衛,百分百由近衛團自己負責,完全不假幕府之手。

    在日本,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即便在大奧裡面也是如此。誰知道會不會有個隱藏甚深的“尊王派”突然跳出來,一邊大喊“天誅”,一邊向關貝子衝去?

    幕府對此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們自己對自己也非絕對放心。因此,在任何公開場合。都有數十名荷槍實彈的近衛團官兵。環侍關貝子左右。虎視眈眈。

    在這個問題上,不管關卓凡個人意願如何,近衛團都不會做一分一毫的變通。

    可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外**人進入大奧,確實史無前例,恐怕相關人等又要深受刺激了。

    最後,決定在中奧的“御座之間”會面。

    中奧是將軍本人的住所,“御座之間”是將軍的書房兼辦公室,平時將軍也常在這裡接見幕臣。其作用有點像紫禁城的養心殿,算是將軍最主要的政務活動場所。中奧和大奧也就一牆之隔,在“御座之間”會面,對雙方來說,都比較合適。

    關卓凡進入“御座之間”的時候,和宮已在房內上首位置立候。

    雙方微微鞠躬,相互致意。各自“落座”後,再次相互欠身致意。

    這個“落座”,就是跪坐在墊子上。關卓凡發現,這種“跪坐”。膝蓋其實不著地,身體的重量落在小腿脛面還有腳背上。因為受力面積較大,所以單位壓強並不大,即便身下沒有墊子,也不難受,和在中國覲見皇帝的跪姿完全是兩碼事。

    中國的跪姿,完全依靠膝蓋支撐身體,那真是對體力和忍耐力的嚴峻考驗。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日本上下級之間,是要比中國更平等的。

    和宮的形象,頗出關卓凡的意外。

    和宮身材嬌小,但關卓凡目測,總在一米五以上,沒有傳說中的“1.43米”那般誇張。雖然和服複雜寬大,看不到雙腳,但日本人進入房間是一定要脫鞋的,不至於在腳上套了什麼增高鞋之類的物件。

    和宮面容姣好,不過,比之原時空流傳下來的那張著名的照片,相似度並不太高。這倒也不奇怪,那張照片不但模糊不清,還是和宮“晚年”——三十歲前後所拍,現在的和宮,只有十九歲。最重要的是,那張照片上的和宮,是按照“標準”濃妝重抹的,而眼前的和宮,只是淡掃娥眉。

    這是最出關卓凡意料的。

    這個時代的日本貴族婦女,尤其是“江戶風”,在正式場合,都要“剃眉敷面”:把眉毛剃掉,再畫上“殿上眉”;同時在面部敷上白粉,一直要敷到胸頸。身份高貴的女人,不如此將自己妝成一張小白臉,是絕對不好意思出門的。

    當然,貴族婦女敷面用的白粉,稱為“輕粉”,強調肌膚的透明感,敷面之後,樣子沒有歌舞伎演員那麼誇張。

    而面前的和宮,雖然化了妝,但很明顯地沒有“敷面”,更沒有“剃眉”。

    以當時的標準而言,簡直算“原生態”了。

    還有,和宮的髮型,雖然也是“御台所”在大場合必梳的“大垂髮”,前面看,兩鬢上方的頭髮,亦按“標準”如翼狀向左右張開;但垂在身後的頭髮,卻沒有嚴格按“標準”束起來,而僅僅是用叫做“繪元結”的發扣扣住,自然下垂。

    這真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其實,江戶大奧的種種規矩,包括服飾、髮型、化妝,都是歷年“山寨”京都的皇宮所得。但到了後期,大奧的種種規矩的繁瑣細緻,反而超過了京都的皇宮。以致和宮的相對樸素自然的“京都風”,看在大奧的女官的眼裡,變成了:“和宮殿下是個小毛孩兒。”又或者:“淡妝是下等人的樣子啊。”

    “宮斗”就這麼起來了。

    嗯,看來傳言不虛。

    和宮聲音細柔,但說起漢語來,語速很慢,咬文嚼字,略有違和之感。

    雙方互相客氣了幾句,然後轉入正題。

    和宮提出了幾點要求。

    西渡中國之後:

    一,要居住在“和式”宮殿之中;

    二,一切服用起居,要用“和式”;

    三,貼身女侍,要由和宮自擇,從日本帶去中國。

    四,允許典侍庭田嗣子隨侍身邊,一起西渡中國。

    庭田嗣子是和宮的老爸仁孝天皇的“典侍”。庭田家的家格是“公家”第四等的“羽林家”,而嗣子的母家是大炊御門家,家格是“公家”第二等的“清華家”。因此,庭田嗣子的出身可以說非常高貴,尤在和宮的母親觀行院之上。

    仁孝天皇崩逝後,庭田嗣子原想退休出宮,但孝明天皇殷殷挽留,於是就留在了宮中,負責指導後宮諸事。

    和宮下嫁,孝明天皇派了他最信任的庭田嗣子,隨侍和宮身邊,打點一切。

    在江戶大奧,庭田嗣子和觀行院一起,獲得了“上臈御年寄上座格”的銜頭和待遇——這是大奧女官的最高級別。

    庭田嗣子沒有辜負孝明天皇的囑託,盡心竭力地輔佐和保護和宮。母親逝世之後,庭田嗣子就是和宮在大奧中最親信的人了。

    因為庭田嗣子的身份不同,所以和宮要將她單獨拿出來,特別說明。

    關卓凡全部答應下來。

    他說道:“新殿完工之前,只好委屈殿下暫居別府。不過,在下已經去信國內,將……離宮按‘和式’改造,比如增加‘御上場’和‘御湯殿’。殿下一切起居,都不會有什麼不便的。”

    “御上場”就是脫衣間,“御湯殿”就是浴室,內有敷設木地板的澡池。

    這個時代,日本人對沐浴的需求和愛好,是遠遠超過中國人的。“御台所”每天早上都要沐浴的,如果晚上和將軍同宿,那麼入睡前還要再洗一次。沐浴的場所、設施、程序,也遠比中國人講究。

    這事關和宮在中國的“生活質量”,因此關卓凡要特別主動做出交代。

    和宮小小的臉龐上紅雲飛過,她微微欠身,低聲說道:“多謝貝子。”

    關卓凡說道:“殿下登基之後,敝國上下,即以君上之禮相待。在下對殿下,亦當以臣禮事之。殿下的一切起居服用,敝國自會盡心竭力。這方面,請殿下不必有什麼疑慮。”

    和宮再次微微欠身。

    關卓凡微笑說道:“不過,殿下玉體微恙,主要在於飲食失調。這飲食一道,咱們就不好糾結於‘中式’、‘和式’之分了,一切要聽醫生的。”

    和宮白嫩的面龐上又一次微微泛紅,輕聲說道:“貝子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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