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0
第二十章 鐵路大辯論
        
    徐應祥是言官,朝廷對言官,總是“稍存體面”的,即便說錯了,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會疾言厲色地訓斥。但關卓凡這番話,何止“疾言厲色”?簡直連衣服都扒光了!如果徐應祥在場,非鑽到地縫裡去不可!

    可是怪不得關貝勒刻毒,徐應祥的這個錯誤,實在是荒唐!同樣荒唐的是,參加會議的人士中,大多數都是看過徐折的,居然沒有第二個人發現這麼明顯的錯誤!這是怎麼一回事?

    參會的翰詹科道,無不如芒在背。

    有的人,雖然不是言官,但受到的震動比言官還大,汗都流下來了!比如,閻敬銘。

    閻敬銘向來以精於計算自傲,但看徐折的時候,這段話輕輕“滑過”腦子,對於其中的數字沒有產生任何反應。他的頭腦中一片混亂,亦不由自問:這是怎麼回事?

    恭王沉吟著說道:“中國分一天為十二個時辰,西洋分一天為二十四個小時,這個徐節庵,想來是分不清楚‘大時’和‘小時’的區別,致有此誤。”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六爺明鑑。必是有人告訴徐節庵,這火輪車一個小時跑五十里,他以為‘小時’即‘時辰’,‘一個時辰’跑五十里,這一天可不就跑六百里麼?驛馬與之相比,豈非‘有速無遲’?”

    “徐某之謬尚不止此!英國人造的火輪車,不說在英倫三島本土了,就是在印度。一個‘小時’都已經跑到了九十六里——人家告訴徐節庵‘火輪車一個小時跑五十里’之‘裡’。絕非中國的‘裡’。而是西洋之‘公里’或者‘英里’。一‘公里’相當於二‘裡’,一‘英里’超過了三‘裡’,徐節庵將之當成了咱們中國的‘裡’,哼哼,不識之無!”

    參會親貴重臣,個個聽得瞠目結舌。

    “對洋務一無所知,卻非要來指手畫腳,不鬧笑話。怎麼可能?只好睜著眼睛說瞎話,騙別人,騙自己,最終‘滿紙荒唐言’!”

    關卓凡嘆了一口氣,說道:“就在前年,英國的京城倫敦,已經建成了第一條地下鐵路,叫做‘大都會鐵路’——諸位沒有聽錯,這條鐵路,實實在在。修在地下,像土行孫一樣。在地底鑽來鑽去!”

    “人家一日千里,咱們還在這裡爭論該不該修建鐵路,等爭出名堂來了,大約就‘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可惜,中國不是桃花源,別人也斷不會容你置身世外,逍逍遙遙,做個武陵漁夫!”

    話說到這裡,雖然“二十五條”只議了一條,但窺一斑而見全豹,徐應祥的摺子,其實已沒有再議的必要了。不過,關卓凡並不打算就此罷手。

    “咱們來看看徐侍講還有什麼高論。”

    關卓凡拿起徐折的“抄件”,念道:“‘中國可恃以扼要據險者唯陸路,廣開鐵路,四通八達,山川關塞,悉成馳騁之坦途。自平其險,開門揖盜,戰事一起,洋夷長驅直入,中國將何以自立?’”

    關卓凡“格格”一笑,說道:“照著徐某人的套路,打起仗來,洋人會用咱們的鐵路,那麼洋人會不會用咱們的驛道呢?當然會啊。怎麼辦呢?現在就將所有的驛道挖斷了罷!洋人的兵輪會不會沿河而上、由濱海而內陸呢?當然會啊。怎麼辦呢?現在就將所有的河流都填斷了罷!”

    “還有,咱們的槍炮如果不小心落到洋人手裡,洋人會不會用它們來打回咱們呢?當然會啊。為絕後患,現在就把手上的洋槍洋炮盡數銷毀了罷!”

    關卓凡屈起手指,指節在桌子上一擊,力度不大,但已難掩憤懣之情:“原來徐某人的禦敵之法,就是把脖子縮回腔子裡,做縮頭烏龜,我可算見識了!就是不曉得,天底下有沒有敲不碎的烏龜殼?”

    關卓凡提高了聲音,說道:“什麼山川險阻擋得住大炮的轟擊?不想被洋人欺負,只有一個法子,就是你的大炮比他們的打得更準、更遠!舍此之外,都是扯淡!”

    煌煌政議,突然蹦出“扯淡”二字,大清開國以來,不知道是不是頭一遭?參會重臣,臉上五顏六色,很是可觀。

    關卓凡氣息略平,說道:“咱們再往下看,修築鐵路,‘毀地脈,壞風水,干天地之和,蹙生靈之命”——好大的帽子!還有什麼,會驚擾‘山川之神,龍王之宮,河伯之宅’,嘿嘿,看來徐侍講和鬼神們很熟啊。”

    關卓凡抬起頭來,說道:“這左一個‘地脈’,右一個‘風水’——哼哼,我就不解了,是不是這‘地脈’、‘風水’,只有中國才有,一出國門,立即無影無蹤?不然,英國、美國,修了這麼多的鐵路,都修到地底下去了,按理說,早就該亡國了!可是為何人家的鐵路修得愈多,國勢愈加蒸蒸日上?”

    “還有,徐侍講真的和鬼神們很熟麼?不然怎麼會曉得,修鐵路會驚擾‘山川之神,龍王之宮,河伯之宅’?嗯,我是不是該學西門豹,請他去跟龍王河伯譬解譬解?”

    這不是好話!在座的不少人都不由失色,不知道關貝勒只是譏諷憤激之語,還是真要這麼幹?

    關卓凡再次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這地脈、風水、龍王、河伯,哪一本聖人之書講過?是《論語》,還是《孟子》?我只曉得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國家論政,搬出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是儒林之士應分應為嗎?這還算不算天子門生?”

    這一頂又一頂的大帽子“扣回來”,參會重臣,尤其是翰詹科道們,身子不由就矮了一矮,再矮一矮。

    關卓凡繼續說道:“再請看這一段,‘鐵路行之外夷則可,行之中國則不可。何也?外夷以經商為務,君與民共謀其利者也;中國以養民為務,君以利利民而君不言利者也。’——嘿,他倒也知道鐵路是‘生利’的!”

    關卓凡抬起頭來,說道:“徐某人的意思是,咱們的皇上和太后,不能講‘利’——就是說不能提這個‘錢”字,所以,就不能修鐵路。可是,我要請問,治河要不要錢?賑濟要不要錢?修橋修路要不要錢?買槍買炮要不要錢?給他徐節庵發俸祿要不要錢?這也‘不言利’,那也‘不言利’,到了要花錢的點兒了,怎麼著,請他徐侍講掏腰包?”

    關卓凡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剛剛承認鐵路能夠生利,就來了下邊這麼幾句,諸位請看,‘鐵路以豪強而奪貧民之利,致小民困苦無告,迫於倒懸’——我不曉得這個套路是怎麼變出來的?”

    “有句話,各位聽過沒有?叫做‘要想富,先修路’!鐵路非馬路可比,一旦開通,物資、人員流轉無礙,數量百倍於前,窮鄉僻壤立變通衢大城,市面興旺,經濟發達,官紳士民,皆蒙其利,哪來的‘困苦無告’?不修鐵路,從上到下,僻處窄地,什麼生發也沒有,才叫‘困苦無告’呢!”

    “英法美荷諸強,其國人無不翹首以待,盼著鐵路早一天修到自己家鄉,唯有咱們中國,倒了過來,豈非咄咄怪事?”

    “還有,鐵路開通,沿線地價上漲,其中獲益最鉅者,乃是這些地的地主!可是,現在反對修築鐵路最力的,也是這班人!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奇怪的事情?”

    參會重臣無不面面相覷。這個,鐵路到我家,原來我是賺了的?這些情形,俺們以前可不曉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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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定議
        
    關卓凡微微放緩了語氣,說道:“其實,鐵路之便民利國,舉目已築鐵路各國,皆有明證,只要睜開眼睛看世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怕就怕閉目塞聽,憑空臆想,則難免畫虎類犬,言不及義,貽笑大方事小,誤國誤民事大!”

    頓了一頓,說道:“就拿電報來說,架設之初,朝野上下,諸多浮議,還有無知之徒竊毀線路。如今怎樣?緊要訊息,隔洋越海,萬里之遙,轉瞬即至——這如果坐船騎馬,要多久才能送達?除了軍國大事呼應如意,商人們也開始用電報了!做生意最講究時效,有了電報,早著先鞭,不知道能多做多少生意?”

    關卓凡掃視全場,緩緩說道:“請問今日之下,還有人說電報不該辦的嗎?”

    全場靜默。

    關卓凡說道:“我只盼有些人,不要重蹈電報之覆轍,不要阻礙朝廷富國強兵,不要奪生民之大利!”

    這幾句話,夾著絲絲金屬般的顫音,入耳入心,肝膽震動。

    關卓凡拿起徐折的“抄件”,說道:“這上面還有一條,指責鐵路‘煙傷禾稼,震動寢陵’。火車遠遠地噴幾口煙,就能嗆死莊稼?這般奇談怪論,到底從何而來?果真如此,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不嗆死也餓死了!真正是無識之尤!”重臣們心中都是一凜。

    關卓凡努力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沉痛”:“英法內犯,先帝出狩。辛苦經營數代的圓明園被付之一炬——這是我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先帝急痛攻心,可治之病終於變成不諱之疾,藥石罔效!時至今日,兩宮皇太后每一思之,尤錐心泣血!”

    會場上開始騷動起來。

    關卓凡厲聲說道:“何以至此?不過四字——‘技不如人’!”

    “洋人稱圓明園為‘萬園之園’——諸位。我是親眼看著這座‘萬園之園’烈焰衝天的!百年心血,灰飛煙滅,天地變色!其時,卓凡向天立誓:不雪此恥,誓不為人!”

    “則何以報君父之仇?也不過四字——‘師夷長技’!”

    “夷之長技謂之何?謂之洋槍洋炮也,謂之鐵甲艦也。謂之工礦也,謂之企業也,謂之電報也,謂之鐵路也!”

    “不如此,就靠徐某人的‘講義理’‘不言利’。諸位,捫心自問,報得了君父之仇嗎?!”“再這麼顢頇下去,不但報不了君父之仇,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招來外侮!”

    “到時候,”關卓凡獰笑了一聲。說道,“不曉得徐侍講打算拿什麼給人家燒,紫禁城嗎?!”

    會場內低聲嘩然。

    徐應祥幸好不在現場。不然非昏死過去不可。

    待場內議論聲慢慢地低了下去,關卓凡高聲說道:“我敢說,列祖列宗地下有靈,聽到火車汽笛長鳴,必定笑逐顏開,因為。雪恥有望了!”

    只聽“啪”的一聲,有人大聲說道:“就是這個話!”

    大夥兒看時。乃是睿王仁壽,只見他白須掀動。老臉漲得通紅,一副異常激動的樣子。那一聲“啪”,卻是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關卓凡向睿王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明鑑!”

    關卓凡略略放低了音量,繼續說道:“修建鐵路,難免要拆幾間房子,遷幾座墳頭——又如何?咱們中國人講究的是‘安土重遷’,可不是‘安土不遷’!這個‘重’字,是‘重視’的意思,就是說,只要‘遷’得值,‘遷’得有道理,就該‘遷’!”

    “真要像某些人說得那樣,家安下了,骨頭埋下了,就動不得——那麼幾千年下來,咱們中國人只好還窩在函谷關內、黃河邊上,喝黃水,啃沙子,哪有今日*八荒的局面?我朝也只好還呆在關外極寒之地,說什麼定鼎天下?”

    “再說,朝廷也不是不給補償、不予安置,斷不會因為修建鐵路,就有人流離失所的,這一層,諸位大可放心!”

    講到這兒,關卓凡轉向恭王,說道:“六爺,我的幾句芻蕘之見,已經說完了,請六爺主持吧。”

    恭王面向眾人,微笑說道:“哪位還有高見?請一一盡抒吧。”

    哪裡還能有什麼“高見”?

    恭王等了片刻,見無人說話,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兒擬了份摺子,諸位看一看,如果沒有更多的意見,咱們就在上面列名,算是今兒會議的結果,定議復奏。哦,不過不強求,如果哪位不願列名,另有話說,別具奏摺,也請自便。”

    大夥兒心想:好啊,連“定議”都事先寫好啦。

    摺子的內容很簡單,大致是“查翰林院侍講徐應祥所奏荒誕不經,伏乞兩宮皇太后宸衷燭照,明發上諭,痛加駁斥,以彰是非”,云云。

    嗯,還要“明發上諭”,看來後面還有好戲啊。

    按以往的經驗,像“鐵路”這種分歧嚴重的議題,會後多會擬出兩三份摺子,分成兩三撥人,分別列名復奏;不肯列名,單獨具名上摺的也會不少。可是,今天的情形實在不一樣——

    就算有不同意見,誰來領銜再擬另一份摺子?或者說,誰敢來領銜再擬另一份摺子?

    今天的會議,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議”,幾乎從頭到尾,都是關卓凡一個人,在那兒滔滔不絕——長篇大論本沒什麼稀奇,盡可左耳進、右耳出,你說完了,我聽完了,大夥兒該幹嘛幹嘛。

    可是,今天不行!

    聽罷,有的人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恨不得出門便仰天大呼,揮刀上馬,大大作為一番——至於“作為”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有的人思緒起伏往來,腦海中亂成一團,莫辨滋味。

    即便是最保守、最“冷感”的人,心中亦是大起波瀾——並不是說他們已經接受了關卓凡的觀點,有的人還覺得莫名的恐懼——但無論如何,沒有人無動於衷。

    許多人都隱約感覺到:身邊的某些東西正在坍塌,一個未曾見過的新世界在地平線上出現了。

    對於這個新世界,有的人驚喜莫名;有的人覺得光芒刺眼,本能地就想合上眼睛——但即便閉上眼睛,還是能感覺得到它的耀眼光芒。

    不管怎樣,沒有辦法再裝做看不見這個亮堂堂的東西了。

    關卓凡說的很多話,不少人還“消化”不了,既不能是其是,也不能非其非,就是一個“招架不來”的感覺,可正因如此,才更有泰山壓頂之感!其中,一頂又一頂的“帽子”扔將過來,每一頂“帽子”都是“人臣所不能承受”,躲不開,戴不住,氣喘吁吁,只好身子往下低一低,再低一低。

    因此,就算有人對鐵路還有什麼疑慮,但徐應祥“荒誕不經”是板上釘釘了的,你不在摺子上“列名”,是否認為徐某人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呀?

    不少原先不讚成修建鐵路的人也在想:這個鐵路,也許關貝勒說的對,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真的“利大於弊”呢?

    會場內擺開了一張長長的桌子,奏摺鋪在上面——奏摺頗長,但本身的內容很少,絕大部分的位置是留給大夥兒署名用的。

    恭王領銜,先簽了自己的名字;接著睿王以下諸王,依次上前,在奏摺上署名;接著是關卓凡——這都是沒有任何猶疑的。接著,就到內閣大學士了。

    大夥兒的目光落到了朱鳳標和瑞常兩人身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1
第二十二章 大獲全勝
        
    感覺到眾人的目光,朱鳳標和瑞常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他們倆挨著坐,起身起得倉促,站起來的時候,相互碰了一下,不由都是尷尬一笑。瑞常臉上微紅,他是協辦大學士,從一品;朱鳳標是殿閣大學士,正一品,按理他是不能搶到朱鳳標的前頭的。

    瑞常低聲說道:“霞翁先請。”

    朱、瑞二人,一先一後,走上前來,在奏摺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關卓凡暗暗地舒了口氣。

    接著是軍機大臣,文、寶、曹、許四位大軍機,從容上前,一揮而就。

    接著就是六部、九卿了。

    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了,出了狀況。王家璧坐著沒動,看樣子有點怔忪,似乎正在發愣。

    這個王家璧,其實是一位極有風骨的人物。前文說過,原時空,穆宗親政之後,御史吳可讀逆批龍鱗,穆宗大怒,兩位皇額娘的勸也不肯聽,一定要殺吳可讀。醇王秉承穆宗意旨,召集三法司會審,居然真的定了吳可讀的死罪。到了“畫行”的時候,就是這個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筆,這才留下了吳可讀的一命。

    關卓凡心中暗暗嘆息。

    大理寺之後是太常寺,太常寺正卿文盛藻是個厚道人,站起來之後,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扯了扯王家璧的衣角:“孝風!”

    王家璧“啊”了一聲,清醒過來,默然片刻,終於站了起來。

    關卓凡看著王家璧略顯蹣跚的步伐。腦海中跳出五個字——“形勢比人強”。

    六部九卿之後是翰詹科道。言路是攻訐鐵路的重鎮。但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這班人臉上的表情雖然豐富,但動作沒有什麼遲滯猶疑,一個個依次上前,在奏摺上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倒不出關卓凡的意外。

    今兒與會的,都是執掌翰詹科道的頭目。關卓凡秉政之後,除了翰林院,手還沒真正伸進去,詹事府。都察院——包括御史道和六科給事中,主事的都慢慢換成了自己人,至少是相對中庸、不會擺明車馬同自己作對的人。這些人,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做仗馬之鳴。

    翰林院方面,倭仁這個翰林院的頭號掌院學士今兒沒來,與會的另一位正掌院學士和兩位副掌院學士,其實就沒有了“主心骨”。而徐應祥是翰林院的,今天哪個衙門的人都可以“別具奏摺”,唯獨翰林院不可以。不然,等於表示整個翰林院要公然同關貝勒以及“朝臣公議”作對。這份壓力,哪裡是今兒參會的幾位翰林承受得起的?

    最後是今天會議的主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大臣們,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於是,所有參會人員,無論派系,無論對鐵路的真實態度為何,最終全部在奏摺上署名,即中央政府所有重要部門,共同表態,支持興建鐵路。

    本朝開國以來,這種議題分歧鉅甚的“大會議”,最後卻眾口一詞,國初之後,幾乎就絕無僅有了。

    關卓凡大獲全勝。

    這次會議,實在是“一次成功的大會,一次勝利的大會”。其意義,不僅僅是關卓凡在修建鐵路上面獲得了壓倒性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依靠背後強大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中國的改革派首次獲得了對保守派的心理和輿論優勢。雙方的鬥爭遠未結束,但在輿論場上,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力量對比,走過了第一個最重要的節點。

    在這場鬥爭中,為京官恢復原俸,是一個很有效的“軟鋪墊”,使言路上的保守力量,難以下定堅決抵抗的決心。關卓凡對保守輿論勢力的“大棒加胡蘿蔔”政策,算是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會上,關卓凡對徐應祥的諷刺、挖苦、斥責,刻毒入骨,無所不用其極,是要警告潛在的敵人:攻訐洋務可以,但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睜眼看世界”——把你要攻訐的事物看明白了先!哪個再“憑空臆想”,哪個再“對洋務一無所知,卻偏要來指手畫腳”,哪個就是徐應祥的下場!

    保守派反對洋務,既有觀念因素,也有利益因素,但這兩個因素常常是糾葛在一起的。不同的觀念,對利益的認知是不同的。鐵路是最好的例證,同樣的一個人,既可以認為鐵路“害我田廬,防我風水”,也可以歡呼:鐵路開通,沿線商賈輻聚,地價大漲,我可以坐地生財啦!

    保守派被逼著去實實在在地瞭解“洋務”,其中,終究會有一部分人,能夠對“洋務”得出一個大致正確的認識。在這個基礎上,他們就有可能意識到“洋務”也能夠給自己帶來利益,自然而然地,就會想著要分一杯羹。這個時候,原先的反對者,就有轉化為支持者的可能;至少,不再作梗。

    此外,藉著這次會議,關卓凡開始對中國歷史上遷延數千年的兩個政治惡習下手了。

    一個是“不言利”。

    這是中國傳統政治中最噁心、最虛偽的一個花樣,真正是“自由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歷朝歷代的改革,起因幾乎都是財政睏乏,則改革的措施無不為生利而行。被動了蛋糕的既得利益者,擺到檯面上的反對改革的理由,則無不是“君子不言利”、“不可與民爭利”,云云。

    以前的改革者,涉及到這個“利”字時,總是心虛氣短,順著反對者的思路說話,辯解“俺這不叫言利”,“俺這不是在與民爭利”。關卓凡的對策,是徹底打翻這個套路:老子就是要賺錢,老子就該賺錢,怎麼著吧?你不言利?好啊,我不攔著,哦,你就別拿工資了——那是“利”呀!喝西北風去吧!

    第二個,就是地脈、風水、龍王、河伯這套東西。

    這個要比第一個麻煩得多,這是觀念甚至是信仰層面的東西,根深蒂固,連兩宮皇太后都篤信的,絕非一兩次會議扣扣大帽子就能解決,甚至,永遠也解決不了。事實上,對各種神靈的祭祀,依然是現下例牌的“政府工作”之一。但關卓凡至少要保證,政府對神靈們,只是一種“虛祭”,和具體政策、事務,不發生任何直接牽連。

    所以,在論政之時,政府官員不可以把這些東東拿到檯面上來,不可以拿這些怪力亂神,干擾國家大政的制定和實施。

    這個問題上,關卓凡還是有一定的理論優勢的。早期的儒家學說,確實不講究這些神神怪怪。“天人感應”這一套,是到了漢朝才真正興起來的。不過,那個時候,還玩的比較“虛”,像徐應祥這樣,直接扯什麼“龍王”“河伯”,實在是等而下之了。

    會上,關卓凡拋出的最大一頂“帽子”,是“報君父之仇”。

    “報君父之仇”就要“師夷長技”,洋務就是“夷之長技”,誰反對俺辦洋務,誰就是反對“報君父之仇”——請問這頂“大帽子”,誰戴得起呢?

    還有,這個口號,就像岳飛的“迎還二聖”,有很強的政治感染力。一方面,宗室和八旗聽在耳朵裡,固然像吃了興奮劑;漢員和普通老百姓,出於當時的基本政治觀念,也很容易接受。

    這個說法,如果傳到英吉利、法蘭西那兒,可能多少引起一點緊張,但人家不見得會多麼在意,最多解釋一下:這只是為了遊說中國國內不同利益群體支持“洋務”的權宜之計,咳咳,國內政治嘛,你們懂的——這正是為了咱們兩國更好更順暢地合作啊。

    關卓凡在會議上的慷慨激昂,傳到宮中,引起了巨大的反應。

    母后皇太后,像當初聽到查塔努加大捷的消息一樣,潸然淚下;聖母皇太后的眼睛,也濕潤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1
第二十三章 家祭無忘告乃翁
        
    關卓凡“報君父之仇”這幾個字,靜夜鐘磬,金石作聲,兩位年輕的太后心弦震盪,不能自已。

    庚申、辛酉之痛,整個宗室,甚至整個朝廷,大約沒有人比她們兩個更加刻骨銘心了。

    英法內犯,倉皇出狩,顛沛流離,旦夕數驚。內外交困之下,痛愁憂苦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一個原本英挺玉立的青壯,一天天形銷骨立,終於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婦,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幾無以自存。

    而圓明園,雖然她們沒有親眼見過那吞噬一切的蔽天烈焰;迴鑾後也再未重履傷心地,親眼看見殘垣斷瓦、煙荒草漫的慘景,但,那都是想像得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圓明園本是她們的家啊。殿閣無言,草木有情,日昇月落,寒來暑去,起居呼吸,笑言淚泣,盡在其中。那兒,留下了她們關於青春的最美好的記憶。

    這一切,都葬送在英夷法夷的一把無情火中了。

    因此,比起普通的宗室、朝臣,她們的痛,實在更深。關卓凡說“時至今日,兩宮皇太后每一思之,尤錐心泣血”,不算言過其詞。

    也因此,她們的報仇雪恥之念,更加執著。

    尤其是慈禧。她性格剛強而敏感,一口悶氣鬱結在胸膈間焚灼心肺,始終嚥不下去。這口氣不出,百年之後,何以對列祖列宗?

    原時空。慈禧的對外政策。經過各種輿論的反覆塗抹。到了後世,已經基本變成了“賣國求榮”四字。

    不論在原時空還是本時空,關卓凡都不得不說:這真是“厚誣古人”。

    慈禧主政的後期,確實昏招迭出,國家欲振乏力,江河日下,外侮愈甚。典守者不能辭其咎,慈禧是有重大歷史責任的。但是。“賣國”二字,卻怎麼也安不到慈禧的頭上。

    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是打了敗仗的必然結果,換了誰可以不簽?從二十一世紀傳送一個憤青過來,就可以不簽嗎?

    打輸了還不認賬?那就繼續打!如是,只會輸得更慘,丟掉的東西更多。

    追責,是要追“為什麼打輸了仗”?而不是追“為什麼簽不平等條約”——倒末為本,莫此為甚。

    事實上,慈禧是晚清最堅定的主戰派。從辛酉垂簾到戊申薨逝,這一點一以貫之。從未改變。不然,也不會鬧出庚子拳亂對萬國宣戰這種荒唐事情。

    慈禧的問題,在於昧於形勢,不能客觀分析判斷敵我力量對比,不曉得自己手裡到底有多少牌,總以為“民氣可用”,只要“切實整頓”,就能給洋鬼子好看。可惜,“切實整頓”固然做不來,“民氣”也並不真的可用。於是,只好打一仗,輸一仗。

    慈禧主政的大半時間,具體的政務,中央的掌握在恭王手裡,地方的關鍵則是李鴻章,偏偏這兩個人,是地道的主和派。

    恭王和李鴻章,比之慈禧,見識更廣,也更加開通。他們主和,一半出於對內外形勢、敵我力量的正確評估;但另一半,這兩個人,也各有各的問題。

    如果沒有庚申、辛酉的變亂,恭王會一直被他四哥壓著,永無出頭之日。我們無法揣測恭王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但可以肯定,對英法犯境、明園被焚的感受,恭王和他的兩個嫂子,必然大不相同。

    另外,自黜落復出以後,恭王銳氣大失,遇事畏首畏尾,敷衍了事。年紀愈大,這個情形愈嚴重,到了後來,頹唐萎靡,甚至連軍機處都懶得去了,有事就在府中辦理。當然,所謂“辦理”,亦不過身在其位,有的事情實在躲不過,胡亂塞責而已。

    這樣的一個人,要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怎麼可能?!

    原時空,光緒十年,即1884年,恭王第二次被黜落。時值中法戰爭,恭王和慈禧政見不合,慈禧主戰,恭王主和,對“上頭”交辦的事情毫不起勁,陰奉陽違——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還是恭王萎靡不振,遇事推諉,什麼主張也不肯拿出來,慈禧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

    而李鴻章,是地道的功名利祿之士。這並不是說,李少荃做官做事,就不為國家謀;但擺在第一位的,一定是他自身的利益。前文說過,原時空,李鴻章打完捻子,便再也不願意領軍作戰了。他對辦海防、辦水師很有興趣,但對把這些工作的成果投入實戰,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積極性。

    在李鴻章的眼中,一旦開戰,打爛的,都是他自己的瓶瓶罐罐。

    李鴻章最關心的,還是借辦海防、辦水師之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同時在其中上下其手,為個人獲取最多的利益。

    李鴻章辦實業,也差不多是這個路子。

    李鴻章對“報仇雪恥”神馬的,一定是沒有興趣的。因為,那不是他自己的仇,不是他自己的恥。

    原時空,有這兩位做領袖,“洋務運動”終究不能成功,其實並不稀奇。

    真要和外國見仗了,這兩位,一個是見困難就讓,一個則根本不想打仗,怎麼可能不“主和”?

    特別是在敵人看起來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時候。

    原時空,晚清的對外戰爭,便出現了這樣一種異常滑稽的局面:主戰最力的,都是保守派,既不知己,亦不知彼,只擅空談;真正的聰明人,見識廣的,腦子開通的,有本事的,都往後躲,都一味主和。

    到了不能不開戰的時候,兩派之間,不但不能精誠合作,還互相拆台,彼此掣肘。先不說軍隊的戰鬥力了,單是主事者如此一副德性,這仗,如何才能打得贏?

    瞭解了原時空的這些情形,我們便更能瞭解,本時空,領袖中樞的關卓凡,既銳意改革進取,又執念於雪國恥、報家仇,其對國家,對深宮之中的兩位太后,意義何在了。

    關卓凡在會議上的表現,本已足夠慷慨激昂;傳入宮中之後,經過李蓮英等人的添油加醋,關貝勒的偉光正形象,幾乎已變成了神祇下凡,做怒目金剛狀,隻手擎天了。

    姐倆獨對的時候,慈安尤不住拭淚,說道:“難得他有這個志氣!”

    慈禧目光炯炯,說道:“他有這個志氣,咱們姐倆,自然要成全他!”

    慈安說道:“唉,真要有那麼一天,大仇得報,我就算第二天去見先帝,心裡也是妥帖的!”

    慈禧少見地沒有責備姐姐“死啊活啊”不吉利,而是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努力平靜自己激動的心情。

    慈禧轉過身來,輕聲說道:“姐姐,實話實說,我也是這個心思。”

    她拿起十錦槅子上的一本《治平寶鑑》,說道:“前兒翁同龢‘進講’,講了宋朝一個叫陸游的寫的一首詩,嗯,名字好像是……《示兒》,你還記得麼?”

    慈安歉然一笑,搖了搖頭。這些詩啊詞啊什麼的,母后皇太后實在是記不住的。

    慈禧自失地一笑,說道:“和宋打仗的,是金國,是女真人,說起來,還是咱們的……不過,拋開這一層,這首詩中有兩句,我覺得,特別契闔眼下的局面和……心境。”

    慈安問道:“是哪兩句啊?”

    慈禧緩緩說道:“‘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姐姐,這個國家,咱們就交給他了,盼著他能夠不辜負咱們的心意,有朝一日,報得國家君父之大仇。到時候,咱們告祭列祖列宗,這輩子,真就再沒有什麼缺憾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1
第二十四章 各種封賞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鐵路會議”的第二天,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最長的一天”。經過了漫長而焦灼的一天一夜,第三天一大早,裝在黃匣裡面的朱諭,送到了軍機處,由軍機處而內閣,明發天下。

    靴子落下來了。

    這是好大一篇文章——除了那句“卓凡向天立誓:不雪此恥,誓不為人”沒有收錄之外,基本上就是關卓凡在“鐵路會議”上的發言的文言文版。為免書友們看得氣悶,獅子就不盡錄了。

    雖然會議的內容當天就幾乎全部“流”了出去,但親眼看到這道上諭,未曾與會的朝臣們依然目眩神搖。這道“明發上諭”,在朝野上下,猶如洪鐘大呂,震撼心魄,迴響繞樑,良久不絕。

    不少人在心裡生出這麼一個念頭:要“變天”了!

    上諭中沒有給徐應祥任何處分,可批駁之狠,聲氣之毒,過於任何處分。徐應祥當天便上了摺子,以“老病侵尋”,請求致仕。

    徐應祥本來寫得一筆勻圓豐滿的館閣小楷,但這份摺子上的字體歪歪斜斜,到了最後,幾不成文。

    大夥兒都說,徐節庵寫這份奏摺的時候,“大汗淋漓,面無血色,已近虛脫”。想來徐侍講是在自己家中寫的摺子,這些情形如何宣之於外,不得而知了。

    朝廷立刻批准。

    關卓凡想:是你自己辭職的,可別說俺打壓言論自由啊。

    很有幾個人去給徐應祥送行,包括徐應祥的同年和翰林院的同僚。據他們說。“一夜之間。徐節庵老了十歲。步履蹣跚,幾乎不良於行。”

    有人私下底悄悄感嘆,“前面有一個德興阿,現在又出了一個徐應祥,這一武一文,都是廢了!”

    “寒蟬效應”開始生出。

    這道上諭“明發”的次日,又一道“明發上諭”由內閣頒出,是關於這次征日有功將士的封賞的。

    其中。比較重要的是以下這些:

    張勇,松江軍團副軍團長兼騎兵師師長,晉三等伯爵。

    張勇原是一等子爵,“五等封”中,子爵而伯爵,是一道重要的坎兒,因為伯爵以上,即為超品,是真正意義上的“顯貴”了。

    伊克桑,松江軍團第三師師長。晉一等子爵。

    伊克桑原是二等子爵,朝廷和宗室裡面。頗有人想藉著這次機會,將伊克桑“抬進”伯爵。但關卓凡表示,朝廷賞黜,自有制度,不可輕逾,晉一等子已經很好了。

    鄭國魁,松江軍團第三師副師長,晉騎都尉,加提督銜,賞頭品頂戴、黃馬褂。

    姜德,松江軍團第四師師長,晉一等男爵。

    姜德原是一等輕車都尉,這次進入“五等封”,且連升三級,是因為他的第四師是這次征日事實上的主力,出力最多,傷亡也相對較大。

    劉玉林,松江軍團第四師副師長,封雲騎尉,記名副將。

    軒軍赴美,劉玉林“留守”國內,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游擊。後來因“練兵有成”,被保到了參將。可這個參將不是直接從軍功得來,誰都知道並不值錢。這一次,總算是勉強趕了上來。

    丁汝昌,松江軍團海軍提督,晉一等輕車都尉。

    丁汝昌去英國之前,職位是水師總兵,爵位是騎都尉。回國之後,職位立即變成了海軍提督。是次征日,海軍原是去“見習”的,從頭到尾,也只打了一個若狹灣戰役,還只是個配角。但這場戰役意義極其重大,丁汝昌因此得以“跳級”,封到了一等輕車都尉。

    圖林,松江軍團近衛團團長,晉騎都尉,賞穿黃馬褂。

    安德森,松江軍團炮兵師師長,加總兵銜,賞頭品頂戴。

    松江軍團總軍需官貝靈格,賞二品頂戴、黃馬褂。

    辦“糧台”的,打完了仗,加級陞官不稀奇,但“賞穿黃馬褂”,國朝兩百餘年,幾乎絕無僅有。

    松江軍團參謀長施羅德,賞二品頂戴。

    “管帶翁貝托國王號”大愛德華,加副將銜。

    “管帶杜里奧號”小愛德華,加副將銜,賜“巴圖魯”名號,賞穿黃馬褂。

    小愛德華比大愛德華多了這麼些東東,是因為“杜里奧號”參加了若狹灣海戰。

    姜逸田,松江軍團小倉城後勤基地守備營營長,孤軍堅守小倉城後勤基地,居功甚著,亦是“征日第一功”,封雲騎尉,賜“巴圖魯”名號,賞穿黃馬褂。

    除此之外,姜逸田還是整個軒軍中第一個獲得“頭等勳”的人,他將會在數萬將士的面前,由爵帥親手頒發紅色領綬的“雄獅章”。

    這個功勛的意義,遠遠超過了“封雲騎尉,賜‘巴圖魯‘名號,賞穿黃馬褂”,真正是“劃時代”的。為之眼熱心顫的,也包括華爾、張勇等一班高級將領。

    而軒軍首個最高榮銜,居然由一個營長獲得,數萬軒軍中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兵,無不熱血沸騰。

    另外,姜逸田帶的這個營,獲得“集體三等勳”,將人手一枚藍色領綬的“捷豹章”——只是這個“捷豹章”,和“個人三等勳”的“捷豹章”略有差異:“個人三等勳”的豹頭向左,“集體三等勳”的豹頭向右。

    這個也是前所未有的安排,兄弟部隊各種羨慕嫉妒恨,姜逸田營的官兵,更是一夜之間,每個人的眼睛都長到了頭頂上。

    還有一項勳賞,也非常引人注目。

    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封一等男爵,而且,“子孫襲爵,永不降等,世襲罔替”。

    晉一個未入華籍的洋夷“五等封”,固然從所未有;而一個一等男爵榮被“子孫襲爵,永不降等,世襲罔替”的殊恩,亦是沒有前例的。

    本來,為杜立德封爵的正常程序,是朝廷派出欽差,赴天津頒旨封爵。但杜立德提出,最好可以允許他進入首都,並在“正式的場合”接受封爵;作為交換條件,他願意和中國的官員一樣,在欽差宣旨的時候,行雙膝跪拜叩首禮。

    這可就有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2
第二十五章 冰火交淬
        
    本來,杜立德接受封爵的時候,行單膝跪禮就好,並不要求他行雙膝跪拜叩首禮,沒想到他自己跳出來要求“入鄉隨俗”。

    杜立德對貴族身份的熱衷,使他覺得封爵的“程序”愈“標準”,爵位的“含金量”便愈高。如果自己被“特殊”對待,那麼自己的這個爵位也就變得“特殊”了——意思是這個爵位就夾雜了某些“非正式”的因素,爵位的“含金量”便隨之降低。

    杜立德並不以外交人員自居,根本不在乎自己雙膝著地會給美利堅合眾國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同時,內戰結束,可預見的將來,美國對內對外,都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戰爭,杜立德在軍界的發展,事實上已經摸到了“天花板”。如果不來中國,這個時候,他大約已退役去做生意了。所以,杜立德也根本不擔心此舉會給他個人的仕途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反而,一個地道的貴族身份,除了大大滿足虛榮心之外,對他以後“混世界”,大有助益。而且,真真正正,“惠及子孫後代”啊。

    不過,杜立德要求“入鄉隨俗”的這個“俗”,並不是什麼好“俗”。

    關卓凡努力的方向,是要讓中國人的身子站得更直,而不是彎得更低。所以,在禮節方面,一定是“以夷變夏”,而不是“以夏變夷”;不是要外國人“入鄉隨俗”,而是要中國“和國際接軌”。遲早有一天,中國人面對自己的君主的時候。膝蓋也要離開地面的。

    杜立德的這個要求。是和這個大方向背道而馳的。

    但是。就短期的政治效應而言,杜立德此舉,卻會給關卓凡帶來巨大的“加持”。

    從乾隆朝英使馬嘎爾尼開始,面見中國皇帝的時候,洋使的膝蓋就變硬了,彎不下去了。我天朝上國對之實在不能理解,為此反覆折騰,始終不得要領。鬧騰來鬧騰去。這個膝蓋彎不彎得下去的問題,變成了中國對外交往的一大障礙。

    後來,窗戶紙終於捅破了,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洋人的膝蓋原來是和腰桿一起變硬的,世易時移,再要人家折腰下節,萬萬不能。只好自己生悶氣,躲起來不見人。

    再到後來,人家的洋槍洋炮打過來,躲也躲不住了。就只好“出狩”了。

    現在,居然有洋人的高官。主動要求彎下膝蓋——這個,難道不是“國朝中興、天威被遠、來人向化”之明證嗎?

    可以想像,現下的國人,無論是改革派還是保守派,都會為之興奮莫名吧!

    權衡利弊之後,關卓凡還是決定利用杜立德的膝蓋一把,特別是在激烈地敲了保守派的腦殼一輪之後。

    嗯,就當打了巴掌之後,給個甜棗吧。

    至於“洋人進京”,杜立德大約以為中國和日本差不多,是件異常嚴重的事情。因此,不惜主動以行跪叩禮作為交換條件。事實上,雖然中國對洋人進京也有限制,但北京城裡本來就已經有一大扎洋人了,而現在的朝廷的政策取向,是鼓勵增加必要的中外人員往來。不然,還搞個屁洋務。

    所以,杜立德進京,其實不是什麼多難的事情。

    上諭發佈的同時,關於杜立德將進京受爵、並行雙膝跪拜叩首禮的消息,也洩了出來,朝野上下,果然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

    這個杜立德,和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等已入了籍的洋將不同。華爾他們,既已歸化,行禮如儀,是應該的。而杜立德是美利堅國現役高級將領,卻肯“誠心向化”,實在難得!

    但再冬烘的腦袋,也明白,這大約不是俺們“教化”的好,不是什麼“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而是關某人這兩年國內國外,不斷拳打腳踢,才有這番“顧盼有威,遠人來朝”的局面。

    昨天,保守派們還在對著斥責徐應祥的上諭暈頭轉向;今天,面對這道封賞軒軍的上諭,卻難掩欣然色喜。此時再想到、再提到關某人,心裡便不由五味雜陳,實在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了。

    上諭中還提到了一位:徐四霖。“加三品按察使銜,賞二品頂戴”,徐子綏如願以償地戴上了紅頂子。

    徐四霖已經內定為第一任駐日公使,這是中國的第二位駐外公使。

    這兒多說一句:本來,中國的第二位駐外公使,應該是駐英公使的。

    在得知中國向美國派駐公使之後,英國的外交部就通過北京的公使館,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提出,中國也應該向英國派駐公使。

    不過,新年伊始,中國的政壇,就大起波瀾。太后和首相,為了一個女人,產生了嚴重的矛盾,中央政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沒人有心思來搭理英國人的這個要求。風波過後,中英雙方的精力,又同時轉到了海軍的“深度合作”上面,中國向英國派駐公使一事,就暫時放下了。

    之後關卓凡全力籌備征日,這事兒就更加顧不上了。待到從日本回來,英國人舊事重提,已經差不多過去了整整一年。

    駐英公使是非常重要的職位。現階段,中國還不可能同時向歐洲主要國家派駐公使,因此在一段時間內,駐英公使等於“駐歐公使”,權責十分重大。

    另外,公使這個位子,和船務大臣、鐵路總辦又不大一樣,比較講究人脈、地位、威望,在注重門第出身、身份等級森嚴的歐洲,尤其如此。關卓凡的夾袋裡面,懂洋文、通洋務的人選,都實在年紀太輕、資歷太淺,派出去,國內國外,都怕壓不住場子。因此頗費躊躇,人選始終未定。

    一拖再拖,終於叫駐日公使插了隊、爬了頭。

    言歸正傳。

    只過了一天,又一道“明發上諭”下來了:兩宮皇太后要去天津“勞軍”,“巡閱陸海將士”!

    我勒個老天爺,就不能叫俺們喘口氣?如此沒完沒了地冰火交淬、寒暑驟替,哪個受得了啊?!

    上諭不算短,略摘抄兩段。

    “當今世界,國家元首巡閱三軍,激勵士氣,原是萬國通例。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即行國家元首之職責,朕理應行漢太宗勞軍細柳故事,奉兩宮鑾駕,臨於軍前,則將士振奮,疆場效命,一往無前。”

    這一段提到的“漢太宗”,指的是漢文帝,廟號太宗。

    另外要注意的是,在中國皇帝的詔書中,第一次出現了“世界”和“國家元首”這樣的字眼。

    再往下看。

    “我兩宮皇太后如天之仁,厪慮使費過鉅,滋擾地方,聖心閔甚。又既為勞軍,止行當以軍法為之。朕秉承慈意,敕罷鑾儀故事,一切關防、車駕、儀從,交毅勇忠誠多羅貝勒關卓凡總之。所責關係非細,貝勒其悉朕意!”

    言路大亂,翰詹科道們又一次變成了沒頭蒼蠅。

    太匪夷所思了!

    咋辦呢?

    沒人知道這個“萬國通例”是怎麼回事——萬一真是上諭中說的那麼回事,自己隨便開口,講起來牛頭不對馬嘴,不定被罵成什麼樣子呢!徐應祥殷鑑不遠,“屍骨未寒”,可不敢重蹈覆轍啊。

    拿“男女大防”說事,仔細想想,似乎也是不合適的。這個“大防”,說大實小,格調也不高。最關鍵的是,既然都已經“垂簾聽政”了,所謂“男女大防”,其實早就已經撤掉了。

    也不能說,兩宮出巡,花錢太多,“民不堪命”——人家都說了,“敕罷鑾儀故事”;也不能說由軒軍負責兩宮皇太后的關防、車駕、儀從,“不成體統”——那樣豈非說應該恢復“鑾儀故事”?

    反覆斟酌,竟是無處“下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2
第二十六章 表面文章
        
    最關鍵的是,這是“明發上諭”,不是“奏摺交議”,就是說,這是既定的決策了,是“成法”了,不是拿來給你們討論可行與否的。當然,也沒人攔著你唱反調,但“上頭”因之改弦更張的概率極低——上摺反對,除了得罪當權者,並叫“上頭”覺得你不識大體、不知進退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特別是在現在的這個節骨眼兒上。

    這件事情,台下一直如鼎如沸,台上一直波平如鏡。最終,沒有任何人上摺對之發表任何“正式的”看法。

    對於“太后勞軍”、“兩宮閱兵”這種“開天闢地未之有也”的天大事情,朝廷上下,居然完全吞聲不語,真正是一個奇蹟。

    這個情形,是一個重要標誌——這意味著,關卓凡秉政中樞之後,經過了一系列的對內對外鬥爭,權威終於得到了初步的鞏固。

    當然也有人暗地裡痛心疾首:道路以目!

    不過,沒有多少時間給保守派們捶胸頓足,“天大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叫人應接不暇。

    第一件,是兩宮皇太后和皇上,要接見日本的女天皇了。

    主持其事的禮部,領這個差使之時,上上下下個個興高采烈,以為這次可有風頭出了;但真正著手之後,很快便發現,真是愁死個人!

    本來理藩院也想插手這件事的,後來被關卓凡踢了出去。因為理藩院主管蒙、藏、回等地事務,如果讓理藩院參合進來,就會給人一個印象:中國將日本視為藩屬。

    而關貝勒定的調子非常清晰:日本不是中國的藩屬。在禮儀上。中、日兩國必須“相敵”——就是“相當、相匹”之意。

    這種禮儀。不要說本朝所無,明、元、宋、唐、晉、魏、漢、秦,一路上去兩千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啊。

    再上去,戰國、春秋,國君之間,“相敵”的倒是不少,可那都是諸侯會盟。公侯伯子的,拿來比擬天子,也不成體統啊。

    再上去,三代之事,禮制散佚,渺不可考,似乎也沒有可以參詳的例子。

    唯一比較接近的“故事”,是前漢宣帝時,匈奴呼韓邪單于來降。

    其時,漢有司咸曰:“單于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

    宣帝同意了“以客禮待之”的原則,但指示要提高具體待遇,單于應“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把單于視為“王者所客”,“位在諸侯王上”,就隱然有“相敵”的意思了。而且,見面的時候,宣帝還“詔單于毋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客氣。但呼韓邪單于畢竟還是“稱臣”,所以,這個“故事”,依然不好用。

    幾千年來,中國的對外交流,一直不存在現代意義的外交。畿服、冊封、羈縻、朝貢,不論叫什麼名字,中國人眼中的世界,本質上都是一張以中國為中心的散射狀大網。在這張大網中,中國居天下之中,高高在上,王八之氣四射;別的國家,只有誠心向化、納頭便拜的義務。

    在中國的青年時期,國人的心態還是比較健康的,承認在這張大網之外,另有天地,和中國的關係,是彼此獨立的。比如漢朝之於安息——帕提亞、大秦——羅馬。這是對自己勢力不能遠及其地的務實態度。

    中國年紀愈大,國人的心態便愈加扭曲。到了清朝中後期,乾脆就不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有“漏網之魚”。不論哪個國家,不論距中國有多遠,不論以前有沒有聽說過,凡派了使者到中國來的,都叫“朝貢”。

    既然都是來“朝貢”的,自然就都是臣下。天無二日,中國的禮儀制度中,根本沒有給一個外國國家元首留下同中國皇帝平起平坐的空間。

    這套嗑,從道光朝庚子年英人炮擊虎門大角炮台始,便注定嘮不下去了。

    這套東西不改,中國就無法正常對外交往,中國就不能真正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近現代化就無從談起。

    改,就從接見和櫻天皇改起吧。

    從這兒下手,保守派也相對容易接受。日本的政治、經濟,已被中國事實上控制,中國皇帝以平禮接見和櫻天皇,在朝廷內部,盡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禮遇”,看做行“羈縻”之事。這樣,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施捨心態,保守派就不會有什麼屈辱感。

    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

    原時空,坐上“大滿洲帝國皇帝”的位子沒多久,溥儀出訪日本。對這個地道的傀儡,日本皇室和政府卻極盡禮數。

    溥儀乘坐的日艦“比睿號”進入橫濱港,數十架飛機空中編隊致禮;天皇二弟秩父宮雍仁親王在碼頭迎候。

    到達東京,天皇裕仁親率王公親貴和全體內閣到車站迎接;國宴款待,檢閱軍隊,凡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裕仁和溥儀,必出則同車,入則並行。

    更有甚者,天皇的母親貞明皇太后,打破常規,在後宮宴請溥儀;宴後,和溥儀挽手遊覽御苑。呃,您沒有看錯,確實是日本皇太后和“滿洲國皇帝”攜手同遊御苑——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想一想,也是……醉啦。

    本時空,溥儀這個傢伙不知道還能不能生出來,如果還是能生出來,老子抽他的屁股。希望四十一年之後,老子還沒有掛掉吧!只是,現在才1865年,連溥儀他老爸都還沒有生出來呢。

    略略離題,關貝勒的意思是:向原時空的敵人學習,該做的表面文章要做。而且,做,就要做足。

    不過,這篇文章確實不大好做。

    單是舉行典禮的場地,就幾乎讓禮部“宕機”了。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這“三大殿”都不能選。

    先不說選擇“三大殿”是否合乎儀制,就說“基礎設施”,“三大殿”就不能滿足要求了。

    太和殿和保和殿,殿中都有高台丹陛,上設寶座。典禮上,兩國元首必同時上座,如果典禮在太和殿或保和殿舉行,高台丹陛上就一個寶座,怎麼坐?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典禮上,與禮的中國官員,向小皇帝、兩宮皇太后行的禮,和向日本女天皇行的禮,是不一樣的。如果兩國元首同在高台丹陛之上,如何能夠分別受禮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2
第二十七章 紫禁城兩日遊
        
    日本那邊倒是不存在這個問題。。。和櫻天皇隨行的女官中,品級足夠參加典禮的,只有庭田嗣子一位。庭田典侍已經表示:願意以參見天皇的儀節,向中國的皇帝和皇太后行禮,即行平伏禮。

    中和殿沒有高台丹陛,殿中央只有一層地台,高不足一尺,本來是符合要求的。但地台的面積不大,擺上四位國家元首,實在是過於擁擠了;而且,因為過於擁擠,亦會產生同樣的難以分別受禮的問題。

    所以,地台必須向兩邊擴展。在技術上上,這非常簡單:做兩個活動的地台,拼在原地台的兩邊,整個地台的面積便大大擴展;典禮後,將活動的地台撤走,即可恢復原狀。

    可是,中和殿地台左右兩側,各有一根大柱,距地台邊緣亦不足一尺,中和殿的地台是不可能向兩邊擴展的了。

    “前三殿”不成,“後三宮”呢?

    “後三宮”中,交泰殿,是皇后生日受禮以及貯存大清“二十五寶璽”的地方;坤寧宮,理論上是“中宮”——皇后的正寢殿,但事實上已經變成了皇宮專祭薩滿之所。

    這兩處宮殿,“專業性”極強,肯定是不適宜用來舉行涉外典禮的。

    “後三宮”之首的乾清宮呢?乾清宮氣勢恢宏,不輸“三大殿”,但和太和殿、保和殿一樣,乾清宮正殿中央,亦是高台丹陛。

    挑來揀去,最後還是決定,典禮放在養心殿舉行。

    養心殿在紫禁城中的地位。本來並不算高。但自從世宗移居養心殿後。養心殿的地位便慢慢地高了起來。兩宮垂簾聽政之後,養心殿更已成為中國事實上的政治神經中樞。拿這個說事,講給日本人聽,“在養心殿舉行典禮,是俺們特別重視你們的意思”——大約也能自圓其說。

    關鍵是養心殿的“明殿”——即正殿,中央既沒有高台丹陛,也沒有礙事的柱子,可以按計畫“改造”。

    禮部絞盡腦汁。拿出了以下一套方案。

    養心殿中央地台向兩邊擴展,地台中間,置可摺疊的明黃紗屏八扇,將地台分成左右兩半。

    地台左半邊,前置御榻,是小皇帝的座位;後置兩張並排的御座,是兩宮皇太后的座位,御座前懸一副方眼黃紗。

    地台右半邊,置御坐一張,款式和兩宮皇太后的相同。為和櫻天皇的座位。

    中國以左為尊,日本以右為尊。如此安排,皆大歡喜。

    地台至殿門,中間置絳紫紗屏四副,每副八扇,共三十二扇,將養心殿分成左右兩邊。舉行典禮的時候,中、日與禮官員先行進入明殿,中國的官員在左邊排班,日本的在右邊——只有庭田嗣子一人。

    然後,作為主人,小皇帝和兩宮皇太后先入殿,走左路,升座;接著,客人和櫻天皇入殿,走右路,升座。

    鴻臚寺贊禮官唱禮,兩國官員按本國禮節給本國元首行禮。

    禮畢,兩國官員退出殿門。然後,交換位置,庭田嗣子從左側入殿,在左邊站班;中國官員從右側入殿,在右邊站班。

    贊禮官唱禮:“恭請日本國皇帝聖安!”——中國官員打千行禮。

    再唱:“恭請大清國皇帝、皇太后聖安!“——庭田嗣子行平伏之禮。

    禮畢,兩國官員再次退出明殿,禮成。

    這一段,只是“朝賀之禮”,兩國元首並不直接見面。那麼,啥時候啥地方真正會面呢?接下來,東暖閣。

    小皇帝和兩宮皇太后先出明殿,入東暖閣。

    東暖閣的佈置,和明殿中央地台彷彿,中左日右,只是沒了紗屏和紗簾——客人是女人,沒必要“垂簾”了。

    和櫻天皇后出明殿,入東暖閣前,贊禮官門外唱名,小皇帝和兩宮皇太后立候。

    客人進門,兩國元首都微微躬身,互相頷首致意,兩宮皇太后請和櫻天皇入座。

    坐下來之後,彼此說幾句客氣話。兩宮皇太后:“皇帝一路辛苦。”和櫻天皇:“有勞皇太后牽掛。”諸如此類。

    然後和櫻天皇起身告辭,不是回她自己的“離宮”——理親王府,而是到養心殿西暖閣小憩。

    因為接下來就是舉行“國宴”了。

    宴會在寧壽宮的養性殿舉行,宴後,請和櫻天皇下榻寧壽宮的樂壽堂。

    寧壽宮是高宗為自己準備的退位後安享晚年的居所,費了許多心力,規制宏大,精華薈萃,算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小紫禁城。

    因此,寧壽宮亦分前朝、後寢。“前朝”為皇極殿;養性殿、樂壽堂則是“後寢”的一部分。

    其中,養性殿仿養心殿建造,略加改造之後,即非常適合舉行接待和櫻天皇的宴會。樂壽堂則是高宗退位後的寢宮;原時空,晚年的慈禧亦曾一度在此居住。

    以養心殿和寧壽宮作為接待和櫻天皇的主要場所,確實是對客人非常重視的表示了。

    第二天,兩宮皇太后請和櫻天皇遊覽御花園,這個活動,小皇帝就不參加了。

    遊覽御花園的日程表中,重頭戲有三出:

    第一出,參觀“摛藻堂”。

    “摛藻”二字,取義“摛翰振藻”,為“施展文采、鋪陳辭藻”之意。堂內儲藏《四庫全書薈要》,實為文明會萃之所,教化典型之地。

    之所以要安排和櫻天皇參觀“摛藻堂”,是因為和櫻天皇西渡,用的名義,是“講求學問,教化百代,垂範後世”,參觀《四庫全書薈要》藏地,契合和櫻天皇名義上擔負的使命,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

    事實上,和櫻天皇知道了這個安排之後,非常激動,一副“心嚮往之”的模樣。

    第二出,祭欽安殿。

    欽安殿是御花園的主體建築,殿內供奉玄天上帝。當時,日本國內的主要宗教還是佛教,而不是神道教,雖然兩者已有混同的趨勢;不過,和中國皇室一樣,本著“禮多神不怪”的精神,日本皇室也不排斥道教。禮部事先徵詢了和櫻天皇的意見,她表示很願意到欽安殿禮道。

    第三出,登延暉閣,品茗賞景。

    然後,就在延暉閣傳午膳。

    遊覽御花園,從始至終,兩宮皇太后充當“全陪”。

    膳罷小憩之後,和櫻天皇暫別兩宮皇太后,出御花園,赴中正殿禮佛。

    中正殿是清朝皇室禮佛的中心場所,赴中正殿禮佛,是和櫻天皇紫禁城之行最重要的宗教活動,朝廷事先挑選了一堆高僧大德主持其事。雖然日本的佛教以大乘為主,和清朝皇室尊崇的密宗頗有不同,但沒人在乎這點區別的。

    從中正殿出來後,和櫻天皇先後赴鐘粹宮和長春宮,和兩宮皇太后“話別”。

    然後,出紫禁城,返回銀碗胡同的“離宮”。

    典禮實際情形大致如上,未免書友“水起來沒完沒了”之譏,除了兩個細節,其他獅子就不再贅述了。

    這兩個細節都發生在養心殿上。

    一是中國官員向和櫻天皇行禮之時,坐在御座上的和櫻天皇,頷首示意;二是兩宮皇太后起身去東暖閣的時候,和櫻天皇站起身來,隔著明黃紗屏,向兩宮皇太后離去的方向,微微欠身。

    這都是儀註上沒有的。

    還有,真正的“全陪”,不是兩宮皇太后,而是關貝勒。

    女天皇紫禁城兩天一夜行,除了晚上下榻樂壽堂,關卓凡至始至終,陪同左右,陪吃陪玩陪開會,真正“三倍”。“兩日遊”下來,關卓凡自覺穿越了這麼久,還從來沒把紫禁城逛得這麼通透。

    中國的皇室和朝廷,接待和櫻天皇的隆重其事,具體情形傳回日本,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影響深遠。不過,這是後話,暫時不表了。

    “天皇入宮”這件“天大事情”的熱度餘溫猶在,一件更熱鬧的“天大事情”,發生在大洋彼岸:美利堅合眾國訪華代表團,啟程出發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4
第二十八章 超豪華代表團
        
    1865年3月4日,第十七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宣誓就職。儀式在新落成的國會大廈舉行,中國第一任駐美公使鄭藻如受邀觀禮。

    四年前的同一天,第十六任美利堅合眾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宣誓就職。不過,那個時候,聯邦只剩下了二十七個州,六個州已經叛離——林肯當選第十六任美國總統的時候,聯邦還是三十三個州。

    那個時候,登上華盛頓的行政大樓,就可以看見波托米克河對岸,叛軍的旗幟正在阿靈頓山上高高飄揚。

    那個時候,國家分裂,人心動盪,一片風雨飄搖;新總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現在,美利堅雖然滿目瘡痍,但大規模的建設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鍍金時代”已經初露端倪。

    寒風之中,林大鬍子躊躇滿志,意氣昂揚。

    就職儀式後的宴會上,林肯向鄭藻如提出,要向中國派出一個有一定規模的“友好訪問代表團”。

    這件事,成為鄭藻如履新後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只是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當時的中國中央政府正忙於“內務”,不便接待友邦使團。之後,規劃鐵路,發行國債,建立聯合艦隊……中美合作的“大案子”出來一單,“訪華代表團”的事宜就被向後擠上一擠,一直不能成行。

    不過,關於此事的函電往來,始終沒有斷過。征伐日本結束後,一切細節敲定。代表團終於可以首途中國了。

    林肯口中的“有一定的規模”。到了成行的時候。已經變成了“規模之大,規格之高,史無前例”。

    代表團星光熠熠,副總統兼參議長安德魯.約翰遜領銜,最重要的成員如下:

    國務卿威廉.西沃德。

    財政部長賽門.切斯。

    商業部長戴維.戴維斯。

    戰爭部長埃德溫.斯坦頓。

    軍械部長喬治.拉姆齊。

    聯邦軍隊總司令尤利西斯.格蘭特。

    聯邦西部軍管區總司令威廉.謝爾曼。

    眾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約翰.謝爾曼。——說明一下,上面兩位謝爾曼是親兄弟。

    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西蒙.卡梅隆。

    幾乎都是關卓凡的“老朋友”。

    代表團包括數十位工商巨頭,其中,也有不少關卓凡的“老朋友”:威利.希爾。j.p.摩根,約翰.洛克菲勒——這位始終“神交”,從未謀面。

    關卓凡在美國的代理人山度士——這是真正的“私人”,也會隨團前來,當面“匯報工作”。

    那位曾為關卓凡招聘華工新兵的葉茂,作為山度士的助理,隨行回國。對於這位幾乎兩次命喪異國的年輕人來說,此行真正叫做“衣錦還鄉”了。

    還有克里斯托弗.斯潘塞。

    斯潘塞終於同意,將他的兵工廠整體搬遷到中國,這次是來“考察相關事宜”的。

    美國內戰結束之後。國內軍火訂單大幅減少,也包括斯潘塞連珠槍的訂單。斯潘塞的兵工廠終於難以為繼。如果不接受關卓凡和山度士的建議,整體搬到中國,就得賣掉專利,結束生產。

    一切都在關卓凡的預料中。

    在這種情況下,克里斯托弗.斯潘塞只能選擇和關卓凡合作。

    不過,斯潘塞並不如何沮喪,反而對未來充滿了希翼。因為山度士代表關卓凡,向他承諾:除了中國政府會繼續下訂單之外,親王殿下還會向斯潘塞兵工廠投入充足的資金,兵工廠不但可以維持運作,還能夠進一步研究、開發更先進的武器。

    說到“更先進的武器”,代表團中有一位成員,不顯山不露水,卻帶來了關卓凡極為感興趣的東西,這位老兄就是理查.喬登.加特林——他裝船帶來的,是改良後的新版加特林機關槍。

    關卓凡在美國的時候,買下了加特林的所有專利。不過,那個時候的加特林機關槍,還很不成熟,冒煙、漏氣、卡殼、炸膛,無數毛病,尚不能投入實戰。在花旗洋行源源不絕的資金的支持下,經過一年多的反覆改進,理查.加特林自信地認為,他的機關槍已經可以正式投產,列裝軍隊了。

    理查.加特林這次來中國,就是要當面向關老闆演示新版加特林機關槍如何神勇,以取得“生產許可”。

    這個代表團,算是中美形成准同盟關係以來,雙方進行令人滿意的合作的成果和標誌;同時,也是變“合作”為“全面合作”,變“准同盟”為真正“同盟”的起點。

    對中國國內政治經濟而言,美國龐大的高級別代表團來訪,必然帶來新的強勁的衝擊力。關卓凡順風借勢,在現有的比較有利的局面下,可以進一步加速改革的進程。

    不過,涉外接待著實是個問題。先不說禮儀了,單就安排這一百幾十號人的住宿,就叫人頭大了。

    不可能把人家全部扔到公使館去——也根本裝不下。中國沒有真正像樣的、能達到國外豪華旅館水準的客棧,暫時只能夠用接待和櫻天皇的路子,用閒置的王公府邸來承擔接待任務。

    但即便是把恭王府騰出來,也未必夠用。不是地方不夠大,也不是房間不夠多,而是規制再宏大的王府,主人的臥室的數量也是有限的——你總不能把一班高官大亨塞到下人的住處去吧!

    所以,創辦符合國際標準的、真正意義上的豪華賓館,要提上日程了。

    本來,也可以走釣魚台國賓館那種涉外接待的路子。不過,本時空,中國近現代意義上的對外交往,不過剛剛開始,涉外接待的頻次還非常有限,和原時空釣魚台國賓館建成的時候的情況完全不能比。本時空,大體量的國賓館,在相當的時間內,利用率不高,閒置久了,言路上肯定又要嘀嘀咕咕。

    豪華賓館不同,沒有重大外事接待任務的時候,即做商業運營,不會造成閒置浪費;營運得宜,賺大錢也不稀奇。

    嗯,讓我好好想一想這件事。

    話又說回來了,穿越之後,一直沒有去過玉淵潭那邊,不知道釣魚台現在是一副什麼模樣?記得乾隆朝的時候,高宗很在那兒折騰了一輪,引了水,挖了湖,蓋了不少亭台樓閣。之後呢?是不是就一直荒著?

    有空去轉一轉,瞅瞅有沒有什麼生發。

    算算時間,把兩宮皇太后從天津送回來,美國訪華代表團也就差不多到埠了。接待美國人的準備工作,“奉兩宮鑾駕”去天津之前,就得基本完成。一邊替兩位御姐拾掇出門旅遊的裝裹,一邊準備對付美國人,俺可是夠忙的。

    美國人並不是只呆在北京,他們逛完北京,還要去逛上海,然後,從上海返國。這一路,關貝勒自然都要陪著,順便呢,可以回一趟上海的家,看一看婉兒生的大胖小子,還有晴晴的大肚子。嗯,想一想,就叫人心跳加速啊。

    好吧,先把御姐旅遊的事兒辦清爽了。

    為此,關卓凡需要“借”聖母皇太后貼身侍女玉兒一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4
第二十九章 太后說笑了
        
    御姐出遊,關卓凡既然把姐倆前後左右、裡裡外外的事體都攬了過來,那麼,首先要解決的,其實不是什麼關防、儀從——那些都好辦,而是生活起居、吃喝拉撒這些東東。雖說“軍法為之”,但你不能真拿兩位皇太后當兩個女兵對付吧!

    必須在“宮廷模式”和“旅遊模式”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對兩宮皇太后生活起居最熟悉的,當然是她們的貼身侍女,聖母皇太后這邊是玉兒,母后皇太后那邊是喜兒。關卓凡需要仔細瞭解,兩宮皇太后平日起居作息的種種細節,以及她們能夠接受的“艱苦條件”的底線,從而制定出妥善的解決方案。

    因此,他要和玉兒、喜兒開個“碰頭會議”。

    這個要求,由進宮問安的白氏,向聖母皇太后提了出來。

    這個要求,全然出乎慈禧的意外,關卓凡堂堂貝勒之尊,竟然要和兩個侍女“開會”?

    白氏笑著說道:“回太后的話,關卓凡說了,此事‘所關非細’,換了誰他都不放心,都怕傳來傳去的話就走了樣,或者中間漏掉了一句半句什麼的。到時候,萬一叫兩宮皇太后受了什麼委屈,罪過可就大了。所以,他要親自和兩位宮人商議。”

    慈禧心裡十分妥帖,隱隱生出感動來,她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難得他這麼上心。好吧,玉兒就‘借’給他一個晚上。”

    說到這兒,抿嘴一笑,說道:“不過。你回去跟他說。玉兒可得給我‘完璧歸趙’。可別還回來的時候少了點什麼——人小妮子可還是黃花閨女!”

    白氏萬沒料到慈禧會說這個話,登時鬧了個滿面通紅,欠身輕聲說道:“太后說笑了,給關卓凡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慈禧“哼”了一聲,說道:“他不敢?不用十個膽子,給多半個膽子他就敢了!——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氏的臉紅得就要著起火來。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聖母皇太后這個話,還有沒有更多的“深意”在裡面啊?

    慈禧也覺得“說笑”得過了,自己的臉上亦有點發燒,轉了話題,說道:“你還要去‘東邊’是吧?”

    白氏定了定神,說道:“是。”

    慈禧說道:“我看,喜兒的事,竟可以不提。”

    白氏一愕,說道:“請太后明示。”

    慈禧說道:“昨兒‘東邊的’到我這兒來,拉拉扯扯、吞吞吐吐了許久。終於說了出來:這個‘閱兵’,可不可以只辛苦我一個人。她就不去了?——你不曉得,說這個話的時候,‘東邊的’口氣都近乎告饒了!”

    白氏心裡一跳,說道:“臣妾愚鈍——這是為的什麼?”

    慈禧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你不必擔心,沒有什麼其他的原故——就是膽子小,見不得好幾萬兵的大場合罷了。我說,這個事兒,可得先跟關卓凡商量一下,上諭都明發了,說不去就不去,人家會怎麼想?”

    頓了一頓,說道:“你一會兒過鐘粹宮,‘東邊的’大約會和你說起這個事情,我看,你安慰她兩句罷,不要叫她太負疚了。”

    白氏揣摩慈禧話中之意,竟是希望慈安不去天津似的,連忙說道:“是,臣妾謹遵聖母皇太后的吩咐。”

    白氏對慈禧的推測是對的,慈禧對慈安的判斷也是對的。

    慈安不願意去天津,不是怕辛苦,確實是如慈禧所言,“膽子小,見不得好幾萬兵的大場合”。這件事,慈安一直猶豫,可架不住這是“國家大事”,無可逃避,終於應承了。但自從上諭明發,母后皇太后就背上了很大的心理負擔,行期愈近,愈是“情怯”,竟至弄到了寢食不安的地步。終於耐不得,過來向慈禧“告饒”。

    慈安還找了一個理由,慈禧沒有告訴白氏的:“皇帝起居作息上書房,總要有個人看著,免得他淘氣。”

    慈安這麼說的時候,慈禧心裡邊可不大舒服:怎麼,好像我這個生母,不管孩子似的?

    不過,慈安不參加“勞軍”和“閱兵”,慈禧其實稱心如願。母后皇太后缺席,則萬千風光,集於聖母皇太后一身。自此之後,“西邊的”隱然就壓倒“東邊的”了!

    還有,沒有了這個姐姐在邊上礙眼,自己和“他”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方便得太多了。

    慈禧叫了玉兒過來,把去毅勇忠誠貝勒府的事兒說了,叫她去準備一下。

    這可是個好差使!

    一進宮門,宮女在整個服役期內,除非是跟著主子,不然正常情況下,是再也沒有機會外出的。這一點,宮女不如太監遠甚。這一次,不但“奉旨”出宮,還“奉旨”在宮外過夜,真正是天賜機緣。猶如關了許久的犯人,終於得到放風的機會,爽快得不得了!

    況且是去關貝勒府辦“大差使”?玉兒自覺大大的有面子,不但一張小臉容光煥發,渾身上下都好像放出光來。還有,關貝勒待承宮裡邊的人,大方、和氣是出了名的,這個晚上,一定過得舒舒服服。

    慈禧叮囑玉兒,在貝勒府“不可胡亂說話走動,一切要守規矩”,玉兒一一應了。

    玉兒喜孜孜地出去收拾包裹了。慈禧輕輕一笑,對白氏說道:“你看這小蹄子的小腰扭的,不定心裡面樂成什麼樣子呢!不如過了今兒晚上,就把她留在你們家吧!”

    白氏賠笑說道:“太后又說笑了,臣妾一家,可怎麼當得起!”

    去鐘粹宮之前,慈禧叮囑白氏:“早去早回,我等你傳膳。”

    在鐘粹宮,慈安果然提起了“閱兵”這件事。她拉著白氏的手說:“唉,這個事兒,我一想起來就心悸,覺都睡不著。到時候,在好幾萬兵前面,萬一出點什麼狀況,讓人笑話,不但丟朝廷的臉,也丟關卓凡的臉,可怎麼好?”

    白氏笑道:“太后這麼說,關卓凡可當不起。母后皇太后母儀天下,大夥兒都說是古往今來少見的賢後,哪個不是心悅誠服?關卓凡在家裡常說,沒有您,這個國家、這個朝廷,斷乎沒有今天這個局面的。既然太后鳳體微恙,那自然要在宮裡面榮養,別的事兒都要往邊上放,沒有什麼比您的身子骨兒更緊要的!”

    慈安嘆了口氣,說道:“好妹妹,你真會安慰人。我是想,有些事兒我做的來,有些事兒我做不來。我做不來的事兒,就讓‘西邊的’多做點。這樣,對大傢伙兒都好,對朝廷、國家也好。你回去跟關卓凡說,可不要想到別的什麼地方上去。”

    臨走的時候,慈安說道:“我這有件小玩意,你給帶回去。”喊了聲:“喜兒,把那個小包裹拿過來。”

    包裹拿來,慈安親手解開,卻是一件小小的肚兜,上面繡著金魚戲水,花樣顏色鮮亮可愛,白氏看了,嘖嘖稱賞。

    慈安說道:“這件肚兜,是麗太妃和麗妞兒娘倆繡的,她們長日無事,拿來打發時間的。我有一次去麗妹妹那兒串門,見到了,覺得活計實在可愛,就要了來。這件東西擱在我這兒,已經好一段日子了。關卓凡現在不是有了孩子麼?你給帶回去,孩子長大一點,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慈安表面上輕描淡寫,但這件肚兜,必定大有說道!

    白氏一邊快速地轉著念頭,一邊滿面堆笑地福了一福,說道:“臣妾代關卓凡謝母后皇太后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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