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7
第十章 於公於私,大有好處
        
    慈禧突然輕輕嘆了口氣。關卓凡豎起耳朵來,但聽御姐說道:“你去日本的這段時間,皇帝的功課又下來了。你現在既已回國,縱然公務繁忙,也要擠出時間來,花些心思在皇帝的功課上才好。”

    關卓凡趕忙說道:“是,啟沃聖聰,那是第一等國之大事,臣一定盡心竭力。”

    慈安笑道:“你走了幾個月,皇帝大約比我們姐倆兒,更盼著你回來。昨兒皇帝知道了你今兒到京,一晚上高興得沒有睡好覺,滿心以為今兒就可以跟著關師傅‘上學’了。”

    關卓凡心裡想:原來你們姐倆兒是“盼著我回來”的?嘴上說道:“臣惶恐,明天便到弘德殿當值。”

    慈禧搖了搖頭,說道:“不急在這一兩天。你打了幾個月的仗,總要好好休息兩天,也要和家裡人好好聚聚。再說,攢了幾個月的政務,也要一一條理畫籌。嗯,給你兩天的假,大後天再開始入直吧。”

    御姐是真體貼,不是假體貼呀。

    關卓凡謝了恩,慈禧又說道:“我們姐倆什麼時候見那位日本的女皇帝啊?”

    關卓凡說道:“這個倒不用太急。禮部和理藩院要先會議儀注章程,結果出來了,臣再來回稟兩宮皇太后。”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好罷,只是日本的事情,除了你,我想別的人未必十分明白起倒裡就,女皇帝那裡,你多照應著點兒。不要讓人家受什麼委屈。”說完微微一笑。

    這一笑“頗有深意”。大致是“我不介意。可你也別亂來呦”的意思。

    關卓凡心中微動,趕忙稱“是”。

    回府的路上,關卓凡坐在車裡,微微合上眼睛,腦子中梳理著這兩天紛繁來去的各種事體。

    封貝勒在關卓凡預計之中,但“郡王待遇”超出了他的意料。

    慈禧這一招,非常高明,關卓凡既得了郡王的實惠。又不落“驟進”的話柄。

    更重要的是,貝勒到王爵,本來是道大坎兒,絕大多數的貝勒,一輩子也跨不過這道檻兒。但關卓凡因為有了“郡王待遇”的底子,以後不需要再掙什麼大的功勛,只是“勤勞王事”四字,就夠他再上層樓了。或者,他自個娶公主的時候,上頭“加恩”。亦可由貝勒而郡王,輕輕鬆鬆邁過這個大坎兒。

    “恩封”兩個襁褓之中的嬰兒。有恩有義,有理有情,有度有節,慈禧的手腕也相當之漂亮。

    在政治上,御姐是愈來愈成熟了呀。

    不過,太熟了就不是很好了。

    還好,御姐還沒熟到那個程度。

    一系列的“加恩”、“溫諭”,盡心竭力,唯恐不周,隱隱約約透出這麼層意思:之前,兩人因呂氏生出了嫌隙;現在,御姐正著急彌補這道裂縫。

    猶如男女交往,吵了嘴,賭氣“冷戰”,首先沉不住氣的那一方,似乎總要吃點小虧。

    呃,不是“猶如”,關貝勒和聖母皇太后,確實也算“男女交往”。

    至於“請太后閱兵”,並非因為封了這個、封了那個,就“報之以瓊瑤”。這件事,關卓凡在去日本之前,就開始籌劃了。

    請太后走這一趟,於公於私,都是大有好處的。

    關卓凡要利用“太后閱兵”,達到以下幾個目的。

    農業社會進入工業社會,最高統治者不能再玩什麼“垂拱而治”了,即便是君主制國家,皇帝和國王也必須走出深宮,直接面對國民和世界。中國的皇帝和貴族集團、文官集團,玩了幾千年的“中樞—地方”分治模式必須徹底打破。不然,中國就不算真正的中央集權國家,工業化就不可能在中華大地獲得真正的成功。

    這個改變,包括思想觀念、行為模式、政治制度——都要改,都要變。這一切,自“太后閱兵”始。

    走出深宮,直接接觸工業化的成果和象徵——一支基本近代化了的軍隊和全世界最先進、最龐大的鐵甲艦,慈禧的眼界會大大擴展,觀念會朝著關卓凡希望的方向改變、靠攏,在接下來的改革和建設中,會給予他更多、更堅定的支持。

    副作用當然也是有的,還會很明顯:御姐本來就聰明,眼界愈寬,見識愈廣,就愈不易影響和控制。

    食得鹹魚抵得渴,關卓凡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再說,他也準備了針對這個問題的“一攬子解決方案”。

    最高統治者要“走出來”,但“走出來”的模式要徹底改變。

    以前中國皇帝出巡的模式,基本就是這個老大帝國的一個縮影:龐大,臃腫,步履蹣跚;無數資源浪費在炫耀性消費上面,而不產生任何實質性的收益。

    這種“面子工程”,在農業社會結構穩定的時期,還有威懾和麻醉被統治者的作用;在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的大變局中,還這麼搞,就只有擾民和讓國家財政失血的作用了。

    工業社會也有自己的“面子工程”,不過可不是這麼玩的。

    國家元首出巡的模式,必須變為:輕車簡從,提高效率,講求實效。這個,也自“太后閱兵”始。

    這就是為什麼關卓凡要將“太后閱兵”的一切儀仗、關防,全部拿到軒軍手上——並不僅僅是為了堵言官們的嘴巴。

    還有,工業化的一個必要條件,是將婦女從家庭中解放出來,變成工業生產的勞動力。為此,應該提倡和鼓勵女人介入社會乃至政治事務。太后是女人,雖然這個女人的身份太特殊了,和“婦女解放”未必能夠直接扯的上關係。但太后走出深宮,親臨軍前,對打破男女之防,總是一個有益的開始。

    可是,太后的手,會如某些人擔心的那樣,就此伸進軍隊裡面嗎?

    怎麼可能呢?士兵對太后個人的好感確實會增加,但閱一次兵就想對軍隊發生直接影響,那是天方夜譚。太后閱兵,不能說一點副作用沒有,但還是那句話,食得鹹魚抵得渴,畢竟,其正面作用是遠遠大過負面作用的。

    何況,前面說過了,關卓凡有“一攬子解決方案”呢。

    以上算“於公”;而“於私”,也大有好處。

    太后閱兵,閱的是軒軍;一切儀仗、關防,亦由軒軍總責,則軒軍的地位因而更進一步。在帝國的軍事力量中,軒軍本來就一騎絕塵,現在更上層樓,這就為接下來以軒軍為主幹建立國防軍,打下了更加堅實的基礎。

    旅遊加閱兵,大投聖母皇太后之所好。這個,作為她的男人,既然可以公私兼顧,讓自己的女人高興高興,也是應份的吧。而且,聖母皇太后不是普通的女人,她高興了,是會給予更加豐厚的回報滴。

    至於這一路上,關防、儀仗全在自己掌握之中,和聖母皇太后“聯絡感情”,乃至上下其手,比京城方便得太多,就更不在話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7
第十一章 軍功章 也有你們的一半
        
    為在京官員請求“加恩”恢復原俸,確實是為了收買人心,但和“太后閱兵”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只是兩件事剛好湊在一起——當然,“太后閱兵”之議,也可以搭個順風車,更加順利地通過。

    為京官“加薪”,主要是為了收買言路;而收買言路,主要是為了即將動工的鐵路。

    關卓凡規劃的中國鐵路“一期工程”,包括“兩縱兩橫”,其中的一條縱線“京漢線”,已經完成了勘探和設計工作,“顧問委員會”下屬“鐵路股”已做好準備,“管部”的關貝勒“畫行”之後,便可以動工。

    原時空,保守派對洋務運動的攻擊,最激烈、最集中的一項,就是鐵路。修鐵路不比架電報,豎幾根木頭桿子就行了;鐵路建設,特別是行經人口密集地區的線路,如京漢線,要進行大規模的拆遷,要拆房子、移祖墳,這動的就不僅僅是觀念了,而是實實在在的奶酪,引起強烈的反彈,是可以預期的。

    事實上,電報架設的過程中,山東、浙江、福建、廣東等地,一樣發生了剪斷線路、挖毀線桿的事件,只不過比起原時空,次數少點,規模小點。關卓凡的對策非常簡單,一發生這樣的事情,立即嚴督地方官全力追捕相關人員,抓到之後,不管輕重主次,一律以“破壞軍興”的罪名,梟首示眾。

    血淋淋的人頭掛出來,這種事情很快就絕跡了。

    這班丟了腦袋的倒霉鬼,沒幾個是真正窮凶極惡之徒。其中頗不乏樸實良善之輩。但關卓凡顧不得這些了。哪個廟裡沒有幾個屈死鬼?工業化、現代化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是代價最小的一條路。

    關卓凡的看法是:這種事情。根本不能講理。沒有最基本的近現代科學知識打底。怎麼講都是雞同鴨講,愈講愈亂,愈描愈黑。這個過程拖得愈長,錯誤觀念就發酵得愈充分,反對聲浪就愈大。

    所以,必須一開始就“迎頭痛擊”,不容反對力量形成聲勢,一切“扼殺在搖籃之中”。

    鐵路的事情。關卓凡打算照搬電報的套路,“依樣畫葫蘆”,就是說:一樣要殺人。

    反對修鐵路的人,一定比反對架電報的人更多。所以,去偷挖鐵路的人,可能比去偷剪電報線的人更多——所以,要殺的人就可能更多。

    關卓凡收買人心,不在收買主動的支持——不指望反對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而是唧唧歪歪的話,少說兩句就好;特別是在我殺人的時候,少說兩句。

    畢竟。扒完人家的房,挖完人家的墳。還要砍人家的腦袋,確實有點窮凶極惡的樣子。

    關卓凡能做的,只能是保證“拆遷款”如數到位。其他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給京官“加薪”,會對國家財政造成壓力嗎?

    這個問題得兩說。

    首先,這不是真正的“加薪”,只是回覆原狀。京官的名義工資本來就並不高,他們貪污受賄的機會又少,這一減就是一半,大多數京官的生活其實是很清苦的。真想在他們身上“節流”,正確的做法是減少冗員,而不是減薪。

    而減少冗員,事關“體制”,要一步步來。這個問題上步子邁得太大,是要扯著蛋的。

    關卓凡的做法是:那些日後注定要被淘汰的衙門,如果出缺,不論原因是什麼,都不再往裡面補人。

    用這種法子,慢慢地“陰乾”這些衙門。

    其次,就如關卓凡跟兩宮皇太后說的,現在國家財政充裕了不少,拿得出這筆錢來。而這筆錢,如果視為一種“投資”,也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車子停了下來,關卓凡睜開眼睛,輕輕舒了一口長氣:我到家了。

    這位爺每出一趟遠門,回來的時候,府裡大門上邊的匾額都要換成新的。這不,“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已經換成了“毅勇忠誠多羅貝勒府”。

    閤府上下人士,無不喜氣洋洋,唯有一個人,雖然也是滿面笑容,但關卓凡感覺得出來,她的笑容後面藏著什麼東西——心裡面有事。

    這個人是明氏。

    關卓凡微覺奇怪,能有什麼事呢?

    家裡人陪著他,在正廳坐定之後,關卓凡意有所詢,白氏偷偷拉住他的衣角,輕輕一扯,關卓凡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好吧,再說。

    他不是心裡面放不住事情的人,面上什麼也不帶出來,談笑自若,一邊吃飯,一邊給幾個女人講日本的種種風情軼事。

    吃完了晚飯,關卓凡還是老習慣,回到西廂房,黑甜一覺,直至華燈初上。

    西廂房的燈亮了,外邊的人看見,白氏和明氏兩個,趕忙進來服侍。一起進來的,還有小福。

    關卓凡一愕,說道:“小福怎麼還不回家?”

    小福臉兒紅紅的,不說話。白氏笑著說道:“我也要她回家來著,這丫頭死活不干,非要服侍老爺洗完澡、用完晚飯,才肯回去。”

    關卓凡笑著揮揮手,說道:“打回去,打回去,這個點兒還不回家,你想急死圖林麼?”

    燈下的小福,臉兒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忸怩到十分,雙手捏著衣角,腳尖緊緊併攏,蹭著地面,還是不說話。

    關卓凡笑道:“你再不走,可真要軍法從事啦!”

    白氏笑著推了推小福,說道:“走吧走吧,小兩口兒,小別勝新婚,這都分開半年了,都‘久別’了!再把你扣在這兒,顯得老爺多不近人情似的,不合適!明兒再來站規矩,也是一樣的,去吧!”

    小福深深福了一福,終於退了出去。

    明氏望著關卓凡,眼睛亮晶晶的。

    小福一出門,關卓凡的魔爪,就伸向了兩個嫂子,嘴裡嚷嚷著:“小福這個沒眼力價兒的傻孩子,總算肯走了!這下子好嘍,就剩咱們三個人了,可自在啦!”

    明氏“嚶嚀”一聲,由著他帶了過來;白氏卻輕輕打了他一下,說道:“別鬧,你還沒洗澡、吃飯,今兒明氏的身子也不爽利!”

    身子不爽利?關卓凡一笑,放開了手。

    白氏、明氏指揮下人,將裝滿了熱水的澡盆抬了進來。

    整個身子泡在熱水裡,只露出了頭,關卓凡舒服得昏昏沉沉。心裡面說,小日本愛“泡湯”,還是有點道理的嘛。

    水汽氤氳中,思緒自然而然地,飄到了那位嬌小的和櫻天皇身上。不曉得此時的天皇陛下,是不是也泡在“御湯殿”中呢?那是什麼樣的一幅景象呢?

    念及於此,關貝勒身下的某個器官,在水中大咧咧地膨脹了起來。

    吃晚飯的時候,已經是戌正一刻了,小芸和小虎兩個,都早就吃完了,餐桌上只有關卓凡和兩位嫂子。

    白氏拿出上海拍來的電報給關卓凡看,喜孜孜地說道:“老關家可算有後了!我就算現在死了……”想到這話不吉利,生生嚥了下去,然後就抹開了眼淚。

    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握了握白氏的手,又輕輕拍了拍明氏的手,說道:“這個家能有今日,全靠你們兩個!”

    明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道:“關我們什麼事?生孩子是你自己本事,再說,又不是和我們……”

    說到這兒,情知不妥,趕忙打住,紅暈卻已經飛上了白嫩的臉龐。

    燈下美人,嬌嗔婉轉,關卓凡心中一蕩,很生出一股將她“軍法從事”的衝動。定了定神,微笑著說道:“我不是開玩笑。這個家,你們操持得好,心胸也大度。這樣,我才能無牽無掛,在外邊打拚出一番天地。這個,這個,嗯,‘軍功章也有你們的一半’!”

    “軍功章”是個什麼物件,兩個嫂子都懵懂,但這話的意思是大致聽明白了。兩個女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欣慰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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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嫂子見愛
        
    白氏一邊給關卓凡夾菜,一邊說道:“美利堅的雅妹妹和米妹妹,還有兩個孩子,你打算什麼時候接回國內啊?”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孩子還太小,坐不了長途的海船,總要再長大一些,才說的上這個。”

    白氏說道:“可也別拖得太久了,美利堅那邊,想來也是好的,不過總是洋人的地界不是?小孩子長得快,過不了多久,就能認人、記事,到了那個時候,可不能見不著爹爹。再說,我和明氏,也掛著兩個洋妹妹,總要早點兒見面才好。”

    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我曉得了,這件事,我會上心的。”

    白氏說的對,小孩子在國外養久了,一不小心,外面還是半黃半白的皮,裡面卻變成了白心,可就麻煩了。

    不過……

    白氏看了明氏一眼,又對關卓凡說道:“還有上海的扈妹妹和楊妹妹,還有孩子——楊妹妹生了,扈妹妹也有喜了。大約什麼時候大傢伙兒才能見上面呢?”

    關卓凡停箸不吃,微微躊躇。

    白氏輕聲說道:“卓凡,我可不是逼你。我和明氏商量過了,我們姐倆怎麼著都行,到時候我們倆另外尋一個住處,自己過起來,也是好的。可你現在有了孩子,夫妻父子,斷不能總這樣兩個地方、兩個國家地過日子!總這樣,我和明氏,怎麼安得下心,我又怎麼對得起關家的列祖列宗?”

    關卓凡心中感動,微微吁了口氣。伸出手去。一手一個。握住了兩個嫂子的手。

    明氏心裡面的事,就是這件事嗎?

    不過,親愛的嫂子,你是不曉得,“關家的列祖列宗”,其實不大關俺啥事啊。

    白氏輕輕掙了一下,沒掙動,就由他握著了。只是壓低了聲音,臉紅紅紅地說了句:“小心人看見!”

    明氏臉兒也是紅紅的,卻沒有掙扎。

    關卓凡一笑,說道:“有一句話,不知道你們聽過沒有?叫做‘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就是說,非得天塌了,地陷了,這天和地,都胡嚕到一塊兒了。咱們才會分開!你們放心,不管發生什麼。咱們這一家人,是永遠也不會分開的!”

    關卓凡的手掌中,兩個嫂子柔嫩的小手,熱熱的,想來,心也是熱起來了的吧?

    白氏滴下淚來,輕輕抽泣著說道:“我是真想早一點看見幾個孩子……”

    關卓凡的手,握得緊了一緊。

    他雖然感動,心中也不由苦笑。

    關貝勒口頭上豪氣干雲,可到時候怎麼跟扈、楊、雅、米四位,解釋兩個嫂子的真實“身份”,她們又能不能夠接受,他其實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

    怎麼辦呢?

    不管將來怎麼辦,現在的生活,還是要繼續滴。

    這頓飯絮絮叨叨、悲喜交集地吃完了,也到了該安歇的時候了。既然明氏身子“不爽利”,今天晚上,關卓凡自然就到了白氏的房裡。

    關上房門,關卓凡笑嘻嘻地說道:“雙雙,今天晚上,可是辛苦你啦。”

    看著男人賊忒兮兮的表情,白氏本能地覺得這不是一句“好話”,可“不好”在哪裡,一時想不明白,只好紅著臉說道:“我有什麼辛苦的?”

    關卓凡低聲笑道:“今兒晚上,你要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兒——還要替明氏做她的那一份,這不辛苦嗎?”

    白氏愣了一愣,才聽明白他的風話,登時滿臉通紅,舉手來打。

    關卓凡接住她的小拳頭,順勢往自己懷裡一帶,白氏“嚶嚀”一聲,一個柔軟而火熱的身子,便跌進了關卓凡的懷裡。關卓凡低頭去捉那兩片濕潤嬌嫩的紅唇,白氏顫慄著仰面相迎。

    很快,久曠了半年的**呻吟之聲,又在這間閨房中響了起來。

    燈熄了。

    聽得男人喘著粗氣的聲音:“雙雙,你別忍著……”

    終於,女人努力壓抑的嬌喘聲高亢了起來。

    ……

    雲收雨住,風兒自遠方吹來,海面上波濤微微湧動。

    床上的兩個人,都沉浸在愉悅的黑暗中。

    半響,女人輕柔的笑聲打破了沉默:“你這次去日本,我原以為總要帶一兩個日本妹妹回國的,沒想到空著手就回來了,這是轉了性麼?”

    關卓凡想:那位女天皇,算不算“日本妹妹”?

    嘴裡說道:“有了你們幾個,我已經是天下第一福人,難道還貪心不足?”

    白氏輕聲笑道:“嘴巴可真甜。我就不相信,你在日本好幾個月,就一直忍得住?老實招供,都做了什麼壞事?”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大浦慶的事情,說給白氏聽了。

    白氏聽完了,撟舌難下,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地吐了口氣,才說道:“這個女人不得了,也只有你才降得住她!”

    關卓凡心中苦笑:哪裡談得上“降得住”三字?他和大浦慶之間,實在是利益交換;**之歡,不過是“附著物”,連“權色交易”都談不上。而且,至始至終,都是這個女人主動,一手把握局面。

    他不想就這個題目深談下去,轉了話題:“我瞅著明氏,似乎有心事,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晚飯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嗎?”

    白氏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過了片刻,突然一笑,低聲道:“你……還能不能……再來一次?”

    關卓凡大奇:我家雙雙這是怎麼啦,“轉了性麼”?

    他不由激動起來,連帶著下面的“小關”也跟著起來了:“嫂子見愛,我當得效勞!”就要再度翻身上馬。

    白氏急得掐了他一下,說道:“不是我,是明氏!”

    關卓凡一愣:“明氏?”

    白氏輕聲笑道:“明氏這個時候,肯定還沒有睡著,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關卓凡糊塗了,說道:“明氏今兒不是身子不爽利麼?”

    白氏嘆了口氣,說道:“不爽利是不爽利,可不是身子不爽利,而是心裡頭不爽利。”

    關卓凡微愕,說道:“怎麼回事呢?”

    白氏說道:“不是因為今兒晚飯時我說的那些話,那都是我們倆事先商量定的,她怎麼會為了這個不自在?唉,是她…親戚的事情。”

    親戚?

    “明氏有一個堂姑姑,不是遠親,是三服的堂姑姑,嫁的男人也是旗下的,叫做立保,事兒就出在她這個堂姑父身上。”

    “這個立保,嗜賭如命,又染上了鴉片菸癮,唉,人是沒有救的了。有一次,他輸了三百多兩銀子,身上卻一兩銀子也沒有。莊家把他狠揍了一頓,扣了下來,上門向他老婆要賬。明氏的堂姑姑萬般無奈,跑到咱們府上,向明氏哭求,說是把他們全家都賣了,也湊不出三百兩銀子,總求看在都姓明的份上,救她老公一命。”

    “明氏和她這個堂姑姑,自從老馬死後,就沒有來往了。那個時候,明氏孤苦無依,上門求告,立保兩夫妻,別說拿一個子兒出來了,連面都不肯見一面。後來,明氏搬到了咱們府裡,她這個堂姑姑,還曾經腆著臉上門‘走親戚’,讓明氏給轟走了。”

    “明氏本來不想搭理她這個堂姑姑的,也不許我搭理她。可是這個女人在府門前跪了下來,哭天抹淚地說什麼:‘今天見不到我家侄小姐,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就跪死在這裡算了。’”

    “明氏最終還是忍不下心,在自己的梯己裡面,拿了三百兩銀子出來,叫圖伯交給了她堂姑姑。”

    “唉,這三百兩銀子,確實買回了立保的一條命,可是也買回了一堆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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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可惜不能娶你做正室
        
    “這個立保,脫難之後,反倒來了勁兒,到處跟人吹噓,說他老婆的侄女,是關貝子的義嫂,醇王福晉的義妹,在關貝子和醇王爺那兒,要辦什麼,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曉得立保底細的人,都嘲笑他們夫妻兩個,連‘侄小姐’的面都見不上,只會瞎吹牛皮。可是——”白氏嘆了口氣,“並不是誰都曉得他們家的底細的。”

    “大興縣有一個叫王仁東的土財主,和人打官司,爭一塊牛眼風水地。狀子遞進了縣衙,他自個兒進北京城來尋門路。不知怎的,這個姓王的認識了立保,還相信了立保吹的牛皮,於是拿了三千兩銀子出來,托立保辦這個事情。”

    “立保拿到銀子,胸脯拍得山響,卻轉頭就進了賭場。這一賭就是一天一夜,結果三千兩銀子,輸得一乾二淨。”

    “王仁東左等右等,等不到立保的信兒,衙門裡卻傳出消息,說官司的判決很可能對他不利。王仁東連忙進城來尋立保,兩人見了面,三言兩語,立保說話對不上隼頭,王仁東疑心大起,便要立保還他的錢。”

    “立保被逼無法,只好說第二天來家裡取銀子。緩了這麼一緩,立保趕回家,帶著老婆孩子,連夜躲了起來。第二天,王仁東沒找著立保的人,卻聽說了立保一天之內輸掉三千兩銀子的事兒。他情知不妙,正在跌腳,不知道哪個多嘴,跟他說了明氏替立保還賭債的事情。”

    “這姓王的突發奇想。以為上一次‘明家的侄小姐’能替立保還錢。這一次自然也能替他還錢。於是竟找到了咱們府上。”

    關卓凡忍不住“嘿”了一聲。

    白氏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是北京城裡的,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可這姓王的只是鄉下的一個土佬兒,許多事情實在摸不清楚狀況。”

    “明氏氣壞了,說道:‘上一次我一時心軟,只是為了救立保一命,難道從此這個爛人的爛賬都要替他管起來不成?’就叫下人將這姓王的趕走。”

    “姓王的臨走之前。連連冷笑,說什麼‘我還會再來的’。”

    關卓凡忍不住笑出聲來:“iwillback!”

    白氏奇道:“你說什麼呢?

    關卓凡忍住笑,說道:“這是洋文,就是‘我還會再來’的意思。”

    白氏“哦”了一聲,正待說下去,關卓凡笑道:“這個姓王的有沒有再來啊?”

    白氏嘆了口氣,說道:“哪裡還來得成!這個事馬上就叫步軍統領衙門知道了,老阿和老蔡他們氣得要死,帶了人去捉王仁東。不想順天府的動作比他們還快,已經將姓王的抓了起來。說他‘無端尋釁’,‘滋擾親貴’。打了他二十板子,判了枷號三日。”

    “老阿他們還嫌不夠,說這不是‘滋擾’,而是‘攀誣’,要重判!順天府為難了,府尹劉大人親自過府來拜,問我該怎麼辦。”

    “我聽說順天府把王仁東抓了起來,還打了板子,不由嚇了一跳,心想這個人雖然荒唐糊塗,可畢竟沒幹什麼壞事,順天府這麼做可是太過分了。劉大人悄悄地說,如果不把王某人抓起來,他一定會落到步軍統領衙門手裡,阿爾哈圖總兵他們激於義憤,這姓王的不死也得脫層皮。那樣一來,反倒叫夫人和貝子爺為難。”

    “劉大人還說,如果不開導王某人幾板子,步軍統領衙門絕不會善罷甘休。就是現在,阿總兵、蔡翼尉還是不依不饒呢。”

    “我謝了劉大人思慮周詳,接著對他說,絕不能再難為這個王仁東了,‘重判’當然不可,‘枷號’也不要搞了——本來就不是什麼體面事,還怕知道的人太少麼?一邊派人給老阿、老蔡他們送去口信,叫他們不要再鬧了。”

    “這件事,明氏十分內疚,很哭了一場。我說這完全不干你的事情啊,她卻總說,外邊那一起子混賬小人,舌頭上還不知道嚼出什麼花樣來呢,可不是因為她壞了你的名聲嗎?她是沒有臉再在這個家住下去了,竟鬧著要搬出去。我只好擺出姐姐的款來罵她,這麼折騰了兩三回,她才算勉強消停了。”

    “你這次回國,明氏要我先把這事兒和你說清楚了,不然,她不好意思和你……什麼的……”

    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細若蚊蠅,貼著關卓凡胸膛的臉兒熱燙如火。

    關卓凡緊緊摟著白氏柔軟光滑的身子,嘴巴湊到她的耳朵邊,悄聲問道:“和我什麼呀?”

    白氏顫聲說道:“你……討厭!”

    關卓凡再也耐不得,翻身上馬,再行征伐。

    白氏雙手軟弱地推著他的肩頭,嬌聲道:“別,別,你要留給明氏的……”

    關卓凡一邊大動,一邊氣喘吁吁地說道:“你放心,今兒晚上我放不過她!你不曉得你老公是‘一夜三次郎’麼?……”

    ……

    兩個人又一次雙雙心滿意足之後,關卓凡長長吁了口氣,說道:“雙兒,你真是我的賢內助!”

    白氏輕聲一笑,說道:“什麼賢內助?我就是個笨女人。”

    關卓凡說道:“你如果笨,天底下就沒有聰明女人了。”說完,輕輕嘆了口氣。

    白氏聽得出他意有所憾,輕聲問道:“怎麼啦?”

    關卓凡說道:“沒有什麼,我就是……覺得你的心腸太好了一點,嗯,軟了這麼一點點。”

    白氏柔聲說道:“我是硬不起心腸,不過……人家是女人嘛。”

    關卓凡摟著白氏的手緊了一緊。

    事實上,他嘆那口氣的時候,想的是:“可惜我不能娶你做正室!”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姓王的事兒就這麼著吧,不過,那個立保那兒,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這個混球以後還會給明氏找麻煩的。”

    白氏“嗯”了一聲,說道:“自然都聽你的安排。”

    從白氏房中出來,已經是子正時分了。關卓凡抬起頭來,但見繁星滿天。他深深吸了幾口清冽的空氣,心想:原時空北京的夜晚,可看不見這麼多的星星,呼吸不到這麼清爽的空氣啊。

    關卓凡走到明氏房門前,舉手敲門。

    敲了幾下,裡面傳來明氏微微顫抖的聲音:“誰呀?”

    果然沒有睡著。

    關卓凡低聲說道:“是我,你開門。”

    明氏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什麼事兒啊?都這麼晚了,天亮了再說不好嗎?”

    關卓凡笑道:“不行!今日事,今日畢。”頓了頓,說道:“你再不開門,可就把小芸、小虎他們吵醒啦。”

    裡面不出聲了。

    過了一小會兒,房門輕輕地“吱呀”一聲,向裡邊拉開了。

    關卓凡側身而進,一隻手去關房門,一隻手已經把明氏攬到了懷裡,低聲說道:“為了芥子大點兒的事兒,你就不搭理我——嫂子,你的心可是太硬了!”

    明氏已經軟得全身沒有一根骨頭一般,眼中滲出淚花來,顫聲說道:“我,我……”

    關卓凡一邊解她的衣衫,一邊說道:“什麼都別說了,不記得白天我說的話麼?非得天塌了,地陷了,這天和地都胡嚕到一塊兒了,咱們才會分開!”

    明氏的眼淚流過面頰,關卓凡感覺到了,張嘴去吻,由下而上,一直吻到了明氏的眼睛。

    明氏的身子顫抖著火熱起來,兩隻手臂上有了力氣,勾住了關卓凡的脖子。

    黑暗中,關卓凡將**的明氏打橫抱起,明氏的手臂緊緊抱著關卓凡的脖子。

    關卓凡向床邊走去,嘴裡咬牙切齒地說道:“嫂子的心太硬了,要重打三百軍棍!”

    明氏顫聲說道:“好,好,你快一點……”

    ……

    大宅的上空,繁星閃爍,夜色愈加清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8
第十四章 沐浴後的天皇
        
    慈禧給了關卓凡兩天的假,但關卓凡手頭上要辦的事情千頭萬緒,實際上是一天假也沒福氣享受的,昨兒那半天就算“休假”了,今兒一大早,就要開始辦公,而且從早到晚,日程表排得滿滿的。

    第一件“公務”,是去覲見和櫻天皇。

    說是“覲見”,其實和禮儀無關,而是要看一看“日本妹妹”暫居的“離宮”,物質條件、安全保衛、周邊環境等方面,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好及時予以添補改正。這些個事情,慈禧說得對,別人不甚知道起倒裡就,關卓凡還真的不能假手他人。

    和櫻天皇的“離宮”,在西直門內的北大安胡同,原是康熙朝廢太子胤礽嗣子弘皙的府邸。

    弘皙雖然庶出,卻是聖祖長孫,世宗即位後,為安撫人心,累加恩弘皙至和碩理親王。到了乾隆朝,這位理親王想著自己的老爸原是太子,弘曆兄弟屁股下面的寶座,原由他來坐才對啊。如此這般想得多了,不免靜極思動。

    高宗看出不妥,將弘皙一捋到底,人也圈了起來,王爵由弘皙的弟弟弘?承繼。不過,他們家可不是什麼“世襲罔替”,降一等襲郡王。

    到了咸豐朝,這一支的爵位已經遞降到了奉恩輔國公。本來罪余之家,就是夾著尾巴做人,爵位愈降愈低,終於不敢繼續在親王規制的府邸住下去了,主動搬了出來,將府邸交還給了朝廷。

    這座府邸。雖為親王規制。但不像恭王府、醇王府那般宏大誇張。算是大小適宜,且優雅精緻,四周清淨,適宜做為和櫻天皇的“離宮”。

    大門外關防森嚴,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帶隊的步軍校看見關貝勒的儀仗來了,趕忙上前報名參見。

    這個步軍校名叫張恆遠,精氣神很足的樣子。關卓凡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步軍校是正六品,步軍統領衙門派了個正六品的官兒過來站崗,他有點意外。

    關卓凡微笑道:“恆遠,嗯,好名字。張恆遠,這個關防的班次,你們是怎麼排的啊?”

    張恆遠說道:“回貝勒爺,卑職是負總責的,下邊還有一個委署校和兩個哨長。我們四個,輪流帶班。”

    關卓凡再次點了點頭。拾階而上。

    庭田嗣子已在二堂滴水簷下相候,滿面笑容,看樣子是不會有什麼太不滿意的地方了。

    庭田嗣子雙手交疊,深深鞠躬,“見過貝勒爺”;關卓凡拱手為禮,“給庭田典侍道辛苦了”。

    兩個人見過禮,庭田嗣子說道:“陛下請貝勒爺先換了便裝,再在書房見面。”

    關卓凡大大一愣。

    換便裝見面,表示主人對客人“不見外”。特別是在主人的身份比客人高的時候,因為主客身上都不穿公服,客人就無需給主人行“庭參禮”,是主人對客人禮遇的表示。中國的這個規矩,看來日本人也曉得。可是在中國,從來沒有臣子見君主可以著便裝的呀。

    關卓凡不由躊躇,說道:“陛下盛意可感,不過恐怕不恭。”

    庭田嗣子微笑說道:“貝勒爺不必客氣。陛下還說,貝勒爺入覲,請一切免禮。”

    關卓凡微微搖手,說道:“這個卓凡萬不敢奉詔。”

    庭田嗣子含笑說道:“我攔不住貝勒爺行禮,可便裝總是要換的,貝勒爺不要再客氣了,這就請罷。”

    關卓凡只好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關卓凡叫人拿了衣包進來,就在二堂的偏廳換上了便裝。

    出來後,庭田嗣子正在廳外面含笑立候。看見“新裝”的關卓凡,庭田典侍臉上的笑容有了微妙的變化,呃,就好像……丈母娘看見了心儀的姑爺一般。

    關卓凡心中嘀咕:是我的錯覺吧。

    庭田嗣子踩著小碎步,走在關卓凡的右前方帶路。

    關卓凡問道:“陛下的玉體可還有什麼不舒服嗎?”

    庭田嗣子微微回首,說道:“有勞貝勒爺掛念。上岸之後,陛下的精神就開始好轉了,昨兒已經恢復如常。之前的不舒服,實在是因為暈船的關係。”

    關卓凡說道:“陛下胃口如何?”

    庭田嗣微笑道:“很好,精神復原之後,比在日本進的還多了一些。”

    關卓凡笑道:“那就好,我很怕你們用不慣中國的飲食。”

    庭田嗣子也笑道:“天朝上國,飲饌精緻,果然名不虛傳。要我說,比之東瀛,中國的飲食,味道更加出色呢。”

    關卓凡一笑,心裡說:那還用說!

    到了書房,上了茶,庭田嗣子說道:“貝勒爺請稍候,我這就去接陛下。”又施了一禮,才退了出去。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外輕柔的腳步聲響起,關卓凡站了起來。

    門開了,庭田嗣子扶著和櫻天皇邁進書房。

    關卓凡又是大大一愣,心跳也不由自主快了一點,這個……

    不及細想,上前打千請安。和櫻天皇微微躬身,還了半禮。然後雙方分賓主坐下,庭田嗣子則在一旁侍立。

    和櫻天皇身上的和服,不是之前關卓凡所見,那種繁複瑣碎到叫人眼花繚亂的樣式了。關卓凡分不清楚它們之間具體的區別,但能夠看的出來,款式明顯簡單了許多,看上去和後世的和服已經相差不多。

    就是說,“家居”了許多。

    呃,同關卓凡身上穿的一樣,這也應該是一種“便裝”。

    這還不是真讓關卓凡意外的,真正叫他發愣的是:面前的和櫻天皇,一頭長長的秀髮,完完全全披散開來,而且,濕漉漉的。

    天皇陛下脂粉不施,百分百“素顏”,但小臉兒紅潤鮮嫩,似乎能滴出水來。

    哎呦,天皇陛下這是剛剛沐浴完啊。

    關卓凡心想:都說“御台所”每天早上洗澡,果不其然啊。

    關卓凡壓抑住自己異樣的心情,和女天皇互相客氣了幾句。關卓凡說,“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請陛下務必明示”;和櫻天皇說,“貝勒費心,一切都好”,等等。

    廢話說得差不多了,關卓凡掏出一張單子,說道:“這是卓凡的一點心意,請庭田典侍代天皇陛下賞收。”站起身來,雙手遞了過去。

    和櫻天皇、庭田嗣子兩人,都沒想到關卓凡本人還會送禮。庭田嗣子趕忙上前,滿面笑容地雙手接過,眼睛略略一掃,臉上的笑意更加濃了。

    禮單上琳瑯滿目,比之中國太后和皇帝送的那份也差不了多少。而且,除了珠玉金銀綢緞文墨之屬外,還有不少東西是那張禮單上沒有的,比如各種胭脂水粉——隨和櫻天皇西渡中國的全部都是女性,這就十分貼心了。

    還有什麼犀牛角梳、紫檀坐鏡、描金奩匣,等等,都是女子妝容之用,庭田嗣子愈發覺得這位關貝勒體貼入微了。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食物。

    “鹿筋二十斤,鹿舌五十條,鹿尾五十盤,鹿肋條肉五十塊,鹿脊條肉一百束。”

    “香獐五十隻,狍子三十隻,野雞一百隻,榛雞三十隻。”

    “翹頭白魚一百尾,鱘鰉魚二尾,海參五十斤,大對蝦一百對。”

    “玉田碧粳米二石,胭脂米三石,血糯三十斛,碧糯三十斛,白糯三十斛,鈴鐺米十斛。”

    “銀絲京掛三百斤,蜜橘十壇,山楂五壇,油炸白肚魚肉丁十壇。”

    ……

    本來,對女天皇及其侍從的供應自有“常例”,數量經過仔細計算,且留有充分的“冗餘度”,並無不足之虞。但關卓凡禮單上的食物,絕大多數都是珍品,並不在“常例”之中。庭田嗣子是見過世面的人,曉得這份禮物的份量,因此著實心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0:59
第十五章 天下神器
        
    庭田嗣子帶著關卓凡,在“離宮”之內,前後左右細細地轉了一回,連和櫻天皇的臥室、“御上場”——更衣室、“御湯殿”——浴室,都轉到了。。。

    這些地方,按理都是“外臣”絕對禁足的地方,如果主人是中國人,關卓凡當然不好進入,但日本人既沒有那麼多的禁忌,關卓凡也確實有親自“考察”的必要。

    站在“御湯殿”內,水汽未散,餘香幽幽,關貝勒難免就想的多了一些,口中變得有點乾燥,心跳得也快了一點,恍惚中有了讀大學時誤闖女生宿舍浴室的感覺。

    呃,這就是一個比喻,關貝勒唸書的時候,是木有進過女生宿舍浴室的。

    在右前方帶路的庭田嗣子,笑道:“這兒重門疊戶、柳暗花明的,我也還不是很熟悉,可不要給貝勒爺帶迷路了。”

    關卓凡一笑,心想:迷路了又如何?

    這個時候,剛好上一座小石橋,庭田嗣子顧著扭頭和關卓凡說話,腳下微微一個趔趄,關卓凡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伸手在庭田嗣子腰側一帶,將她扶穩了。

    雖然隔著重重和服,還是能夠感覺到腰肢柔軟,關卓凡不由心中一蕩。

    庭田嗣子回首嫣然一笑,眉眼之中,全是嫵媚。

    關卓凡心裡邊大大一跳,暗中大呼:不對,不對,我應該沒有這麼重的口味啊!

    最後連侍女們的住處也看了。這倒不是關卓凡要滿足自己偷窺女生宿舍的**,而是在日本,這些女侍。一向對主人有相當的影響力。如果她們過得不好。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主人的態度看法。

    “考察”的結果是滿意的。

    這座王府,除了加建了洗浴的設施外,其他完全如舊。生活起居,由“和式”而“中式”,一步邁過,中間幾乎沒有過渡,關卓凡還曾經擔心日本的女人們至少會過得“不慣”。但和櫻天皇一班人,從上到下都意示滿意。也沒有任何“不慣”的表現。

    略略一深想,關卓凡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好像一個人,日常生活在普通的住宅小區中,出去旅遊的時候,因緣際會,住進了五星級酒店的行政套房,生活方式固然完全改變,但她會說“不舒服”、“不習慣”嗎?

    以物質條件而論,京都的“御所”,比之北京的理親王府。大致就是普通住宅小區比之五星級酒店的行政套房了。江戶的“大奧”,比京都的“御所”。當然要好不少,但究其竟,也只有量的區別,沒有質的區別。

    轉了一圈,該看的看了,“果然還缺什麼,請庭田典侍直接給我府上送信兒”這種話也說了,關卓凡正想告辭,庭田嗣子說道:“還要再耽擱貝勒爺一陣子。陛下有一件小小禮物,托我轉交貝勒爺,就請貝勒爺移步我的房內。”

    日本妹妹要送我禮物?

    進了庭田嗣子的臥室,綺羅軟紅,幽香入鼻,關卓凡心有所動,連忙眼觀鼻、鼻觀心,擺出一副平靜泰然的樣子。

    庭田嗣子請關卓凡在紫檀圓桌旁的杌子上坐了,自己搬過一個細長的黑漆蒔繪嵌螺鈿攢盒,關卓凡趕忙站起接應,庭田嗣子一笑,說道:“多謝貝勒爺。”然後將漆盒小心地放到了圓桌上面。

    這個漆盒,金絲銀箔和螺鈿錯雜鑲嵌,疏密濃淡,描畫出花鳥山水,栩栩如生,溢彩流金。單是盒子,便已價值不菲,不曉得裡面裝的又是什麼寶貝?

    關卓凡想,日本的漆器,確實有獨到之處,怪不得大浦慶對世稱“輪島涂”的輪島漆器心心唸唸。兩相比較,中國的漆器工藝實在是已經落後了。

    庭田嗣子打開漆盒,裡面卻是一把帶鞘的太刀。

    這把太刀,刀鞘漆黑,通體沒有任何裝飾,刀柄上面的纏絲已經有相當的磨損,看得出來是有些年頭的了。

    關卓凡微覺詫異,這把刀,比起裝它的漆盒,未免樸素得過分了。

    庭田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太刀,左手握鞘,右手握柄,輕輕地拔出了一段刀身。

    頓時,清光流動,滿室生寒。

    關卓凡凜然:這是一柄切金斷玉的利刃!

    庭田嗣子緩緩說道:“此刀有個名字,叫做‘名物大般若長光’。”

    “大般若長光”?我靠,這可是在日本歷史上排名進了前十的“神器”啊,原時空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早已是下落不明了,沒想到在這兒冒了出來!

    庭田嗣子還刀入鞘,微笑說道:“此刀為永祿年間的名刀工長光鍛造,第一任主人乃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嗯,大致是前明嘉靖年間時候的事情。此刀面世之時,即價值六百貫,因為大般若經剛好也是六百卷,故名之為‘大般若長光’。”

    “室町幕府覆亡,此刀先後輾轉於三好長慶、織田信長之手,最後為家康公所得。長筱合戰,奧平信昌死守長筱城,為合戰奠定勝局。戰後,家康公乃以此刀賜奧平信昌,以彰勳勞。”

    足利義輝、三好長慶、織田信長、德川家康、奧平信昌,都是牛人啊。

    不過,原時空,關於“名物大般若長光”的歷史記錄,就到此為止了,之後呢?

    庭田嗣子繼續說道:“奧平信昌以功封藩美濃國加納,後勘破世情,退位隱居,去世之前,留下遺言,‘大般若長光’天下神器,非人臣可以承受,不宜傳諸子孫。繼位的加納藩藩主遵照信昌公遺命,將此刀獻回給了家康公。”

    “陛下下嫁家茂公後,家茂公乃將此刀作為慶生的禮物,送給了陛下。”

    “此次西渡,陛下對我說,她一介女流,此刀長留身邊,未免令神器寂寞。貝勒爺天下英雄,寶刀豪傑,正是適得其所。”

    說罷,雙手捧起“大般若長光”,遞到關卓凡面前。

    “天下神器”,“非人臣可以承受”,呃,似乎有點那啥呀。這個,要,還是不要呢?

    靠,當然要啊,這可是日本一等一的國寶啊,嗯,就當俺的戰利品啦。

    關卓凡雙手接過,說道:“陛下有賜,卓凡不敢辭。”

    心裡轉過一個念頭:和子這個小寡婦,老公沒死多久,就把老公送的生日禮物送給了其他的男人——這個,這個,是什麼意思呢?

    咳咳,至少對她的那位亡夫,實在不像有什麼深厚的感情的樣子啊。

    仔細想一想,其實也不奇怪。

    和櫻天皇本來就極不情願想嫁給德川家茂;嫁過去之後,從頭到尾,一直受著婆婆篤姬的氣;還有最重要的:德川家茂身體極差,幾乎沒有人道的能力,花樣年華的和櫻天皇,等於獨守空閨。哼哼,如此這般,哪來真正的夫妻感情?

    庭田嗣子微笑說道:“此刀的銘文,為‘長船’二字,刻在刀筍之上。拆下‘目釘’,卸下刀柄,便可看見。”

    “長船”是個地名,在備前國境內,著名刀工世代輩出,有“長船系”之稱。“大般若長光”的鍛造者長光,便是其中代表人物。

    “刀筍”,即刀身插入刀柄的部分。“刀筍”上有兩個小圓洞,叫做“目釘穴”;刀柄上也有相應的兩個小圓洞,和“目釘穴”對上之後,插入“目釘”——金屬小圓柱,即可將刀身和刀柄牢牢固定在一起。

    關卓凡說道:“受教了。”

    庭田嗣子含笑說道:“還有,好刀如佳人,最是敏感嬌弱,日日都要花功夫服侍的。貝勒爺公務繁忙,今日我就不再屈留大駕了。日後若是方便,請攜刀再來,我掃榻置酒,咱們一面賞刀,一面切磋。”

    這個女人,呃,有點意思。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08
第十六章 偶像派
        
    位於崇文門內大街銀碗胡同的“顧問委員會”,一向是低階宗室和閒散宗室最愛“串門”的衙門。。。“顧問委員會”調子很低,門口只擺一兩個差役,只要確定了黃帶子的身份,在“會客簿”上做一個“登記”,便會放人進去。

    黃帶子在“顧問委員會”裡邊,還會有茶水和小點心招待;“委員”或下邊的司員得空了,也願意陪著黃帶子神侃瞎聊。以至於有的黃帶子,將“顧問委員會”當成了茶館,有時候幾個黃帶子約上,一起到“顧問委員會”閒坐,吹牛打屁,能泡上大半天。

    當然,“顧問委員會“裡邊,不是所有的地方,黃帶子都去得;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肯和他們敷衍。“主任委員”郭嵩燾就從來不搭理黃帶子。不過,也沒有哪個黃帶子不知趣,敢去招惹郭筠仙。

    無論如何,黃帶子在“顧問委員會”種種情狀,言路上嘖有煩言。翰詹科道,不止一次上摺提起這事兒,說“顧問委員會”乃國家重地,宗室們如此情狀,實在是不莊重,請朝廷下旨嚴禁。

    兩宮皇太后問郭嵩燾的意思,崖岸高峻的郭筠仙卻說“全無妨礙”的,兩宮皇太后只好罷了。黃帶子們聞訊,都說郭筠仙表面上生人難近,其實“外冷內熱,實在是個好人”,對關貝子、郭主委和“顧問委員會”的好感更甚了。

    這幾日,“顧問委員會”突然下了關防,沒有公務的。別說普通宗室。王爺都不給進。然而黃帶子們非但不以為杵。反而一個個興高采烈,都說“顧問委員會”正在“閉門辦大事”,這個“大事”,就是準備第一期“奉恩基金”的發放。大夥兒可要睜大眼睛盯緊了,這幾日,如果關貝勒“視部”,就是過來“畫行”的——今兒“畫行”,明兒就能領錢了!

    因此。雖然進不去“顧問委員會”,但一班黃帶子們,或者在附近的茶館裡“安營紮寨”,或者提溜著鳥籠子,在“顧問委員會”門口溜溜躂達,眼睛都盯著胡同口,熱切地盼望著關貝勒的儀仗的出現。

    這一次,黃帶子們還真沒有猜錯。

    關卓凡從和櫻天皇那兒出來,就直奔銀碗胡同。他的儀仗剛進入胡同口,便遠遠地看見“顧問委員會”門口圍了百十號人。面朝著胡同口的方向,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關卓凡皺了皺眉。止住儀仗,先叫圖林去瞅瞅怎麼回事。

    不多時,圖林回報:“爺,那是一班黃帶子宗室,說是在等著領錢呢。”

    關卓凡明白了,又好氣,又好笑,想了一想,吩咐了兩句,儀仗繼續前進。

    儀仗沒有一直行進到“顧問委員會”的大門口,而是在距大門數丈之遙的地方就停了下來。腳踏放下,關卓凡低頭彎腰,下得車來。

    關貝勒一現身,歡呼聲立刻響了起來。他挺直身子,含笑抱拳,做了個四方揖。歡呼的聲浪立馬高了上去,還夾雜著熱烈的鼓掌聲。

    圖林在前面開路,黃帶子們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關卓凡也不說話,滿面笑容,一面拱手,一面向前緩步走去。上了台階,進門之前,轉過身來,再做了一個四方揖。歡呼聲驟高,聲震耳膜,幾乎能夠把“顧問委員會”的大門門簷掀翻了。

    關貝勒轉身入內,大門關上了,歡呼聲此起彼伏,過了好一陣子,才完全停歇。

    咳咳,這就是偶像派啊。

    關卓凡和郭嵩燾見了禮,略敘溫寒,就有兩個委員抱了厚厚的兩大疊文書過來,一疊是“奉恩基金一期”的,一疊是“京滬線”的。

    關卓凡先看“奉恩基金一期”。“奉恩基金一期”雖然瑣碎,但並不複雜,而且條理清晰,關卓凡沒有花多少時間便看完了。他提起筆來,簽了自己的名字,用了印章,笑著說道:“好了,可以出去跟那班黃帶子們說了,今兒請回去睡個好覺,明兒過來領錢罷。”

    郭嵩燾和幾個委員都笑了。

    關卓凡主要的精力,花在“京滬線”上。

    他看得極其仔細,到了午膳時間,只看了一小半,就由“顧問委員會”的小廚房,隨意整了兩個小菜,和郭嵩燾兩個,囫圇吃了,繼續“看稿”。

    一直到未末申正時分,才算全部看完了。

    關卓凡長長地吁了口氣,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簽字,用印。

    “畫行”完畢,關卓凡將文書推給郭嵩燾,微笑著說道:“筠仙,從今日起,中國算是‘走進新時代’了!”

    實話實說,關卓凡“沉吟”的那一小會兒,郭嵩燾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關卓凡終於“畫行”,他一口氣鬆了下來。待聽到關卓凡這個“新奇”的譬喻,又重新激動起來,說道:“是,郭嵩燾有幸追隨貝勒爺,願篳路藍縷,為中國開出一片新天地!”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筠仙,你說的好!”

    又沉吟了一下,說道:“‘奉恩基金’的事兒,今兒就算正式公佈了;‘京滬線’的事兒,先壓一壓,等明兒我那份奏請恢復京員俸祿的摺子上了,再說。”

    郭嵩燾心領神會,說道:“是,如此,言路上面的喧囂,就會少許多了。”

    關卓凡嘿嘿一笑,說道:“言路上面,現在是怎麼一個情形啊?”

    郭嵩燾說道:“‘京滬線’行經省份,都有動靜,都託了本省籍的言官,預備‘搏擊’。而且,說是要大傢伙兒一起聯署,以壯聲勢。攻訐鐵路‘幾害’、‘幾不可’的摺子,其實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你‘畫行’之後,正式公佈了,便一擁而上。”

    關卓凡“哼”了一聲,說道:“還什麼‘幾害’、‘幾不可’?”

    郭嵩燾說道:“是,或者是什麼‘幾弊’、‘幾不行’,都是大同小異。摺子還沒遞上去,上面有些話,已經流了出來。許多說法,憑空臆想,荒唐可笑,根本不知鐵路為何物者,大有人在。”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這也算‘造勢’吧。”

    郭嵩燾笑道:“是,不過提前洩了自己的底兒,對咱們也不算壞事。”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裡面最起勁的一個,叫做徐應祥,是翰林院的,嗯,他是江蘇人。”

    江蘇?靠,老子的根據地啊,這麼諷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09
第十七章 打擂台
        
    關卓凡想了一想,問道:“這個徐應祥,是江蘇哪個地方的人士?”郭嵩燾答道:“是淮安籍的。”

    淮安?那是兩江總督直轄,是曾國藩的地頭啊。關卓凡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著:這裡面,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大多數人想像不到的是,原時空,作為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曾國藩對修建鐵路的態度,卻是相當保守的。

    曾國藩的出發點,倒不是害怕鐵路會“以夷變夏”、“毀地脈”、“壞風水”什麼的,而是認為修建鐵路,是“以豪強而奪貧民之利”,將使“小民困苦無告,迫於倒懸”。這個邏輯,和現在的公知們,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中國是否該修建鐵路,曾國藩、李鴻章這對師弟,態度截然相反。原時空,李鴻章是修建鐵路最有力的推動者,曾國藩在這個問題上,卻終於站到了歷史前進的反方向上。

    關卓凡正在沉吟,郭嵩燾取出幾張紙來,上面工工整整,一筆極精神的顏體小楷。

    郭嵩燾說道:“這是翰詹科道流出來的攻訐鐵路的言論,我記了下來,請貝勒爺過目。”

    關卓凡接了過來,細細地看了一遍。上面不但有具體的言論,該話由誰說出,該人士現居何職、籍貫何處、哪年的科名、座師又是何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關卓凡讚道:“筠仙,你真是細心!”

    郭嵩燾說道:“貝勒爺過譽。還有,這班人雖然來勢洶洶。但言路上支持興建鐵路的也很多。比之唱反調的亦不遑多讓。只要‘上頭’拿定了主意。這個鐵路,咱們是一定建得成的。”

    關卓凡欣賞地看了郭嵩燾一眼,說道:“筠仙,你說得對,中國的事情,只要拿定了主意,哪兒有辦不成的道理?”

    喝了口茶,關卓凡說道:“‘鐵路股’的總辦張蔭恆。看起來還得力?”

    郭嵩燾立即大讚:“張樵野斑斑大才,能幹極了!貝勒爺,你選人的眼光,真正是獨步天下,我不服都不行!”

    張蔭恆,廣東南海縣佛山鎮人,今年二十八歲。他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中,咸豐九年,捐了一個七品的知縣銜,託了門路。入山東巡撫幕中幫辦文墨。閻敬銘接任山東巡撫之後,賓主氣味不投。張蔭恆求去,北上京城尋找機會。

    就是說,關卓凡向郭嵩燾推薦張蔭恆的時候,張某人正處在“失業”的狀態中。

    當時,“鐵路股”剛剛設立,萬眾矚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總辦”這個位子,甚至有人欲仿關貝勒當年南下上海故事,自願“降級”來坐這個位子。

    誰也沒想到,這個“天字第一號”肥差,竟會落到一個捐班的知縣銜頭上!就連郭嵩燾也很奇怪:這個張蔭恆,年紀輕輕,履歷更是一無足取,關貝勒何以就看中了他呢?

    張蔭恆自己,更是被這張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徹底砸暈了:他連關貝勒的面都沒見過,自家的祖墳上,何以就青煙滾滾了呢?

    郭嵩燾和張蔭恆見了面,很快發現這個年輕人不但精通洋文、熟稔洋務,而且膽大心細、敢想敢幹,竟是第一等的辦洋務的人才!可這張蔭恆毫無名氣,關貝勒又從來沒有見過他,似乎也沒有任何人向貝勒爺舉薦過他,則關貝勒何以能夠識拔此人於微末?

    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驚嘆之餘,只剩下對關貝勒“獨步天下”的“選人眼光”由衷的崇拜了。

    “鐵路股”的“會辦”,是一個美國人,叫做麥德林,是賓夕法尼亞州鐵路公司的總工程師,既為關卓凡延請,也算是接受美國政府的委託,來到中國,出任“顧問委員會”下屬“鐵路股”的“會辦”。

    張蔭恆全身心地撲在新的工作崗位上面,他和麥德林緊密合作,南上北下,馬不停蹄,勘探地質線路,引進人才機器,自履新之日起,除了睡覺,沒有休息過半天。如此大半年不停歇地忙下來,終於拿出了關卓凡現在看到的這份厚厚的文件。

    麥德林已經自認是“工作狂”了,但依然稱讚張蔭恆:“張總辦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敬業的公務員。”

    關卓凡微微笑道:“筠仙,你說的我都臉紅了。嗯,‘鐵路股’經手銀錢,以千萬兩計,如果有什麼出入,關係甚大,你可得替我盯緊了。”

    郭嵩燾一愣,聽關貝勒的口氣,竟隱隱然有對張蔭恆的操守不是完全放心的意思。可是,這個人是他親自選拔的呀。再說,這幾個月,張蔭恆的表現,實在當得起“勤、能”二字,呃,難道這個“廉”字——

    一時也想不來那麼多,郭嵩燾鄭重說道:“是,建鐵路的錢,都是國帑,民脂民膏,貝勒爺放心,我會全力留意,斷不容一兩銀子虛耗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就是白囑咐一句,沒什麼別的意思。”

    說完,關卓凡掏出了一個大大的金懷錶,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說道:“這光景也差不多了,今兒晚上,我還要和閻丹初打擂台,‘鐵路股’的兩位,今兒我就不見了。筠仙,你替我給張樵野和麥德林帶個話,說改日我單請他們倆吃飯。”

    關卓凡請閻敬銘吃飯,沒有陪客,席上就他們兩人,但送到閻敬銘府上的,除了帖子,還有關卓凡的大楠竹精製的名刺——這是非常尊重的表示。

    補充一句,“閻敬銘府上”,在雞爪胡同,一個一進的小院子,比倭仁的家,還要寒酸。

    兩個人見了面,閻敬銘剛剛跪下,關卓凡便搶上親手扶起,笑道:“丹翁,咱們總算見面了!”

    雖然閻敬銘這個戶部尚書,出於關卓凡的力保,但關卓凡出京之後,閻敬銘才進的京,因此大半年過去了,直到今天,兩個人才首次真正見面,之前,相互之間只有書信往來。

    閻敬銘呵呵一笑,說道:“貝勒爺的風采,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關卓凡心裡暗笑:你閻丹初原來也會說客氣話?

    看著這個瘦小的中年男人,關卓凡心裡頗為感慨。

    閻敬銘一張小小的棗核臉,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大的高,小的低,激動起來,大小眼同時上下亂翻,看上去,既滑稽,又可怖。

    這副尊容,很叫閻敬銘吃過些虧。

    閻敬銘還是一個舉人的時候,排班“大挑知縣”,剛要報上履歷,主挑的親王便大喝一聲:“閻敬銘出去!”原來,“大挑知縣”,最重相貌,“同”字臉最為吃香,“田”、“申”、“甲”次之,閻敬銘的酸棗核臉,哪裡入得主挑官的法眼?

    那個時候,沒人想的到,這副尊容的主人,才大如海,民政、財政、軍政,全挑子的本事;而且,真正是“剛如鐵,清如水”。

    關卓凡想,一個政權,如果到了用相貌來挑選官員的地步,那也就離滅亡不遠了。

    這樣的錯誤,他自己也幾乎犯過一次。

    江蘇四品廉政專員齊秉融,現已保到了正三品的按察使銜,江蘇通省官員一提起“齊矮子”,便難免兩腿打哆嗦。想當初,這個齊秉融,不也差點被自己摘了頂子麼?

    當然,自己發的那頓無名火,直接的原因並不是齊秉融長得醜,但捫心自問,並非完全沒有這個因素在內。

    人不可貌相!

    關卓凡請閻敬銘換了便服,相延入席。

    席上一共四道菜:奶湯鍋子魚、光頭肉片、肉絲燒茄子和“箸頭春”——其實就是炸鵪鶉。

    主食是臊子面。

    這些菜餚飯食,食材都很簡單,但閻敬銘驚喜異常:全部都是最地道的陝西菜!

    席上開了壇西鳳酒,亦是陝西最出名的佳釀。不過,此酒已經窖藏了三十個年頭——這一點就不告訴閻敬銘了,反正他也喝不出來。不然,“閻老西兒”肯定覺得“太奢了”,反為不美。

    席間,關卓凡斟酌著將“恢復京員俸祿”的想法說了出來。

    閻敬銘大小眼骨碌碌轉了片刻,說道:“貝勒爺,這筆錢,我可以給。”

    關卓凡大奇:閻老西兒居然如此“順攤”?老子請的這頓飯,竟有這樣大的威力?

    不想閻敬銘接著說道:“不過,我是有條件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09
第十八章 替我唱出戲
        
    關卓凡微微一愕,說道:“請教。。”

    閻敬銘慢吞吞地說道:“戶部積弊如山,清理賬目,斥退佞員,不過拂去灰塵罷了,下邊不曉得還有多少爛泥漿?再向下查,就是大小弊案,就不是戶部一家子的事情了。”

    關卓凡含笑不語。

    閻敬銘繼續說道:“我聽人說,貝勒爺整頓八旗,抱了個‘粉身碎骨’的宗旨;敬銘追蹤貝勒爺步武,整頓戶部,秉持的也是‘粉身碎骨’這四個字。”

    頓了一頓,說道:“只要貝勒爺應承我,戶部的案子,不論查到哪個衙門,不論查到誰的頭上,都不加干涉,那麼,恢復京官原俸,我就掏錢。不然,貝勒爺只好換個人來做戶部尚書了。”

    閻敬銘的聲音非常平靜,關卓凡微笑著看著他,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突然嘆了口氣,說道:“讓我猜一猜,戶部的‘弊案’,首當其衝的,大約是軍費報銷。”

    閻敬銘眼中波光一閃,說道:“貝勒爺明鑑,敬銘佩服。”

    關卓凡又嘆了口氣,說道:“這個軍費嘛,我也是報銷過的。”

    閻敬銘“哼”了一聲,說道:“如果查到貝勒爺辦理軍費報銷,有什麼不法情弊,敬銘照樣一體辦理。貝勒爺如果不想引火燒身,還是剛剛那句話,換個人來做戶部尚書。”

    關卓凡靜默片刻,突然放聲大笑:“好,好。閻丹初果然是真漢子!”

    頓了一頓。說道:“丹翁。我答應你——戶部的案子,不論查到哪個衙門,不論查到誰的頭上,我都不加干涉!”

    閻敬銘眼中精光大盛,說道:“君子一言!”

    關卓凡舉起手來,一字一句:“快馬一鞭!”

    兩人手掌輕輕一擊,同時哈哈大笑。

    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再加上一個小小條件,不然就太吃虧了——丹翁。你替我唱一小出戲吧。”

    接下來的幾天,朝野鼎沸。

    首先是“奉恩基金”正式發放,低階宗室和閒散宗室興高采烈,猶如過年。

    其他的旗員和漢員正在不忿,關貝勒上了個摺子,“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事”。

    舉朝轟動。

    翰詹科道更加亂了套。

    洪楊亂起,京官們就開始緊巴巴地過日子,尤其是冷曹衙門。翰詹科道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冷曹衙門”,可是,“清貴”的身份只是虛光鮮。他們的手上是從不過錢的,幾乎沒有任何中飽私囊的機會;應酬又多。如果沒有外官的“冰敬”、“炭敬”接濟,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不過,除了當紅的言官,其他的人,拿到手的“冰敬”、“炭敬”,其實相當有限。為維持必要的排場,言官們借債度日是普遍現象。如果這一年中沒有外放一兩次“學差”,到了年底,如何還債,便是最叫人頭大的問題。

    而現在,離年關也不太遠了。

    關貝勒“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事”的摺子一上,言官們不由打心底哀嘆了一聲:好人吶!

    關卓凡的這個摺子,於翰詹科道們,是真正的“德政”,言官們不但“久旱逢甘露”;而且,這不是一錘子買賣,這是一張長期飯票!

    翰詹科道對關卓凡的心態是複雜的,原先普遍認為他“打壓言路”,但自從張之洞授了福建船政大臣,這個觀點開始改變。不少人認為關某人雖然不無霸道,但確實任人唯賢,對言路並沒有什麼歧視。言路本身和關卓凡並沒有真正利害衝突,部分言官被人當槍使,推到前邊和關某人作對,累及整個言路,劃不來。

    這次鐵路的事情,不少事不關己的言官秉持的就是這樣一種態度。“京滬線”沒有行經的省份,省籍言官就不大肯說話;就算“京滬線”行經的省份,如果自己的老家離線路較遠,固然不能不敷衍本省同鄉,但也並不如何起勁。

    關卓凡上摺的消息傳出後,翰詹科道對關某人的觀感有了徹底的變化:真正是體貼下情的好領導!主政者行此“德政”,不支持他還能支持誰呢?

    言官們手忙腳亂了一番之後,達成了以下的默契:

    一,“恢復原俸”這件天大的好事,無論如何不能攪黃了!

    二,鐵路的事兒,各省說各話,不再聯署。

    三,攻訐鐵路的摺子,注意措辭,只言鐵路之害,行文之中,絕不可涉及關某人。

    大夥兒心照不宣:不聯署上摺,就形不成足夠的聲勢,則對鐵路的攻訐威力大減;各說各話,有的人就不肯說硬話,甚至不說話了也不定。可是,鐵路是人家的事情,加薪是自己的事情,這個,孰輕孰重啊?

    一個個的心思,正跟火炭似的,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閻敬銘放出話來——戶部沒錢!

    言官們登時如墜冰窖中,檯面上不好說什麼,私下底群情激憤:怎麼會沒錢?也不打大仗了,又辦了那麼多洋務,多了那麼些的生發!再者說了,如果沒錢,“奉恩基金”的錢打哪來的?

    有人冷冷地說:“奉恩基金”的錢,是人家關貝勒自個兒想法子找來的,可不是戶部掏的銀子。

    有人猶豫著說:京官的俸祿,呃,我是說,加回來的這部分,能不能也走“奉恩基金”的路子啊?

    有人嗤之以鼻:老兄太異想天開了吧?“奉恩基金”的錢,是洋務上面湊出來的——嗯,請問鐵路算不算洋務啊?

    有人嘟囔著說:唉,攻什麼洋務啊鐵路啊,把自己的手腳都綁死了!

    最後只好同聲大罵:閻老西兒他媽的太摳了!

    正在悲憤不已,一個消息從軍機處傳了出來:第二天上頭“叫起”裡邊,有閻敬銘的一“起”;而且,帶班的御前大臣臨時換了人,由醇王改成了關貝勒。

    呦,這明擺著是關貝勒要和兩宮皇太后一塊兒,“勸逼”閻敬銘“就範”嘛!

    大夥兒希望重燃:閻敬銘再倔,也架不住“上頭”這麼“用勁兒”吧?

    但也有人認為,閻敬銘的狗熊脾氣,一旦真正發作起來,“上頭”也未必勸得服他;逼得急了,大不了“掛冠求去”——這種事,閻丹初干的出來!

    有人說:好啊,他不干戶部尚書,自然有人來幹!換個聽話的,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有人苦笑:閻丹初在戶部才幹了多久?他是關貝勒力保的人,幹了半年就不干了,那不是打關貝勒的臉嗎?關貝勒未必肯“打倒昨日之我”吧!我看,閻老西兒如果倔到底,關貝勒也不見得拗得過他!

    於是乎患得患失,這個晚上,許多人都沒有睡好覺。

    第二天,大夥兒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全神貫注地留意養心殿方面的消息。

    偏偏閻敬銘這一“起”排得比較晚,一直到巳末了,才輪到閻敬銘“叫起”。

    這一“起”又拖得特別的長,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關貝勒才帶著閻敬銘從養心殿東暖閣出來。

    許多人整個上午都無心辦公,有人熬得難受,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同僚怪而目之,只好說自己的腳突然抽筋了。

    但好消息終於傳了出來:閻敬銘表示,“恩復在京員吏原俸,戶部承旨,勉力而為”。

    歡聲鼎沸,普天同慶。

    有人激動地眼淚都出來了。

    當天下午,銀碗胡同“顧問委員會”那兒,也傳出了消息:關貝勒已為開建“京滬線”“畫行”了。

    幾個反對修建鐵路的摺子,稀稀拉拉地遞了上來。

    很快,一道上諭發了下來:王大臣、內閣、軍機、六部、翰詹科道,齊聚總理事務衙門會議。

    會議的主要內容,事先已經預告了:鐵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10
第十九章 大會群臣
        
    這叫“大會群臣”,洵盛事也。

    關卓凡領班軍機之後,臣下上摺子,已經很少下發“交議”了;“大會群臣”這種事情,朝廷更加是許久沒有做過了。上一次,還是恭王獲遣,慈禧派了倭仁主持,準備“大會群臣”,議恭王的罪。但因為恭王用曹毓瑛之計,主動“躺倒挨捶”,會議到底也沒有開成。

    為了“鐵路”而“大會群臣”,出於許多人的意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鐵路的攻訐,已不成聲勢,按照關卓凡以前的做派,這種情況下,“上頭”先降旨批駁,然後明發上諭;或者連降旨批駁這道程序都省了,直接明發上諭,推行政策。這一次何以在大好形勢之下,“大會群臣”——這不是有點多此一舉,甚至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會議的地點放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出乎不少人的意料。以前,這種大會議,一般都會放在內閣——不過,這次議的是鐵路,內閣的主人是班老頭子,“在內閣議洋務”,確實怪怪的。那麼,為什麼不在“顧問委員會”呢?“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當然適合會議洋務,可是,那裡是恭王的“地頭”啊。

    有人說:哪來這麼多花花道道,“顧問委員會”我去過,那個地方,根本放不下這麼多人!

    近午時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所在的東堂子胡同,轎馬煊赫,儀從如雲,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裡裡外外,一片翎頂輝煌。到處都是打躬作揖請安道乏,喧聲鼎沸,沒完沒了。

    自同治元年二月成立之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原址為咸豐初年的大學士賽尚阿的宅子,賽尚阿獲罪之後。搬出了這座府邸,總理衙門設立後接手改建,東半部做了同文館;西半部是總署辦公和接待外賓的場所,今兒的會議就在西邊開。

    與會的“王大臣”,即身上有職分的近支親貴,除了恭王和關卓凡外。有醇王、睿王、伯王、鐘王。

    還有四位,一位是禮親王世鐸,一位是怡親王載敦,一位是豫親王本格,一位是鄭親王承志。這四位。身上的所謂“職分”,只是一個“散秩大臣”的虛銜,連“內大臣”一類榮銜都還沒有巴結上。他們四個出席會議,純粹是作為本支的代表,來當人肉佈景板,會上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其中,世鐸二十歲,本格十九歲。都非常年輕;載敦和承志年紀稍大一點,但他們倆情形彷彿:原來的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祺祥政變”後被恭王殺掉。慈禧和恭王要在這兩族中,尋兩個老實人來繼承王爵,“鐵帽子”就這樣落到了載敦和承志的頭上。

    在京的大學士,出席會議的是武英殿大學士朱鳳標和協辦大學士瑞常,文淵閣大學士倭仁請了病假。

    倭仁的身體確有微恙,但沒到開不了會的程度。他對“鐵路”本能地反感。但又全然不知裡就,不知如何“下嘴”。倭仁講理學。最講究“誠心正意”,對自己不明白的事物。不好枉下評斷,於是只好請假,這也算一種“態度”了。

    朱鳳標和瑞常兩個,對鐵路的看法和倭仁其實差不多,但這兩位會做官,這個會議是一定要參加的,不然關貝勒會怎麼想?同時打定主意,只帶耳朵,不帶嘴巴,“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就是了。

    兩位領班之外,四位軍機大臣,文祥、寶鋆、曹毓瑛、許庚身,全部與會。

    六部,九卿,“顧問委員會”,堂官或正或副,全部與會。

    翰林院正、副掌院學士,詹事府詹事、少詹事,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副都御使,六科掌印給事中,“翰詹科道”的頭面人物,全部與會。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除了恭王這位“總理王大臣“外,其他的“大臣”,包括“總理大臣上行走”、“總理大臣上學習行走”、“辦事大臣”,全部與會。

    冠蓋滿總署,元旦朝賀、新帝登基等國家大典,不過如此。

    會議之所以安排在近午時分,是因為,軍機處也好,各衙門也好,都各有各的事情,上午大夥兒把本職工作做完了,才能出來開大會。

    當然,不是一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就開會,這都中午了,得先吃飯啊。

    這頓飯,由總署的小廚房主理,雖然豐盛,但不奢侈,席上沒有燕鮑翅肚之屬,可大傢伙兒聚在一起,吃得著實熱鬧。只是下午要會議,不能喝酒,未免美中不足。

    飯罷,品茗閒談,以為消食。

    正式開議,已是未正了。

    會議由恭王主持,他說道:“鐵路的事情,朝廷畫籌已久。這兩天,言路上有幾個摺子,‘上頭’交代,先好好議一議這幾個摺子,事體譬講清楚了,下頭的人才好做事情。”

    這幾句話裡頭,有很強的傾向性。

    “朝廷畫籌已久”,就是說,之前這班人都不開口,現在突然跳出來唧唧歪歪,是何居心?“事體譬講清楚了,下頭的人才好做事情”,不啻暗示:今兒的會議,不過是為“下頭做事的人”,“去一去浮議”,朝廷的主意是早就拿定了——而且,這是“上頭”的意思。

    大夥兒心裡正在嘀咕,恭王說道:“這幾個摺子,各位大約也都曉得說了些什麼。以我之見,其他幾個摺子,泛泛得很,也就徐應祥的那份,詳實一些,嗯,算是‘集大成’罷。咱們一份份地議過來,也沒有那麼多的空閒,就議徐應祥的一份好了。”

    已有軍機處的章京,將徐應祥“瀝陳鐵路勢之不可行者八、無利者八、有害者九等事”奏摺的“抄件”,分發與會重臣。雖然今天的與會者大多數都看過徐某人奏摺的“折底”,但不是誰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一人一份抄件,既十分貼心,也顯出對本次會議及參會人員的重視之意。

    軍機處章京將奏摺“抄件”分發完畢後,恭王緩緩四顧,微笑著說道:“哪一位先展偉論?”

    哪一位肯“先展偉論”?與會的都是人精,曉得今日之會,其實是人家的“造勢大會”,就算不贊成修築鐵路,寧願事後具銜上摺,也不好在這種場合擺明車馬的;而贊成修建鐵路的,也不必在這種會議上當出頭的椽子,“馬首是瞻”就好。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關卓凡身上。

    恭王見沒有人出聲,也轉向了關卓凡,含笑道:“逸軒,鐵路是‘顧問委員會’的‘鐵路股’經手的,你是‘管部’的大軍機,你來說兩句?”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六爺吩咐,我恭敬不如從命。嗯,我就先說幾句,拋磚引玉,就教方家。”

    會場內鴉雀無聲。

    關卓凡拿起徐應祥奏摺的“抄件”,說道:“徐節庵的這個摺子,‘不可行者八、無利者八、有害者九’,加起來足足二十五條,嗯,洋洋大觀啊。”

    關卓凡淡淡一笑,繼續說道:“慚愧的很,如果易地而處,我是一條也寫不出來的——既然從未見過鐵路,何以知其短長優劣,宏論滔滔,猶如親見?”

    關貝勒這話,極有“骨頭”——還未具體評論“二十五條”的任何一條,就已給徐應祥的摺子下了“憑空臆想,言不及義”的評語了。

    “今兒咱們倒個個兒,從最後面看起。各位請看徐折中的最後一條,嗯,‘如謂便於文報,查火車輪每時不過行五十里,中國緊急驛遞文書,一晝夜可六七百里,有速無遲’。”

    唸到這兒,關卓凡突然放聲大笑,聲音極其響亮,與會諸臣出其不意,都嚇了一跳。

    笑聲甫歇,關卓凡朗聲說道:“這位徐侍講,數算是他們家下女教的麼?‘每時’為半個時辰,一晝夜十二個時辰,即二十四個‘每時’,一個‘每時’五十里,二十四個‘每時’多少裡?難道不是一千二百里麼?較之‘六七百里’,孰多孰少?”

    在坐袞袞諸公,人人目瞪口呆。

    關卓凡將“抄件”往桌子上一扔,冷笑道:“如此荒唐的一個摺子,姓徐的居然敢拿來上瀆天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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