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0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1
第五十章 謹遵您的吩咐,陛下
        
    中國官員入覲,是不可以長時間直視兩宮皇太后的,這個規矩,事先也是交代過的。可是杜立德此時色授魂與,哪裡還記得這個?眼睛固然是大睜著直愣愣的,嘴巴也是微微半張著,就差口水沒有流下來了。

    兩宮皇太后這輩子第一次和貨真價實的洋鬼子打照面,是醜是妍,也不大分得出來。不過,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軒昂,腰板兒挺得筆直,加上方才那個出乎意料的雙膝下跪,兩宮皇太后的“第一印象”,都相當不壞。

    只是這個人半張著嘴巴,一副直愣愣的呆樣子,可是有點“失儀”。不過,念在蠻荒遠夷,重譯而來,禮數上面,粗疏難免。舉止言行,就不好求全責備了。

    母后皇太后不虞有他,聖母皇太后卻是敏感許多。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五年前熱河行宮如意洲一片雲戲台旁的那個五品馬軍佐領。這個洋鬼子的眼神,和“他”當時盯著自己的眼光,倒有幾分相似!

    慈禧心中微動,再一想,自己應該是看錯了吧:隔著黃紗,洋鬼子的眼睛又不曉得是藍是綠的,許是花了眼了?

    該問話了。

    “杜立德,你是美利堅國哪兒的人氏啊?”

    聖母皇太后的第一個問題,就叫關翻譯官愣了一愣。

    因為兩宮第一次接見洋人,怕雙方說話接不上榫頭,彼此尷尬,關卓凡在奏摺的“附片”中,“奏明”了在這種場合說話的“慣例”,算是一個委婉的提示。效用和為朱鳳標、萬青藜擬的那張“單子”彷彿。只是“指點”兩宮。不能像對朱、萬二人那樣。“畫公仔畫出牆”,得兜著圈來。

    “附片”裡邊,可沒有這個問題呀。

    關卓凡不暇細想,如實地做了翻譯。

    如果哪一方的話,過於地不妥當,關卓凡可以“上下其手”,翻譯過來的時候,加以增刪潤色。不過。這麼幹,不能痕跡過著。因為今日的對話,必然載諸史冊,對話雙方遲早都會讀到,如果改得面目全非,到時候西洋鏡拆穿,可就不好看了。

    “陛下,我是馬薩諸塞州波士頓人。”

    “誘rmajesty”翻譯過來,關卓凡給加上了幾個字,變成了“回聖母皇太后陛下”。

    “陛下”兩個字。讓兩宮皇太后都是一愣。慈安還不覺得如何,慈禧的心裡。卻是起了奇妙的異樣感覺,飄飄然微有凌雲乘風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說道:“馬塞諸塞州……波士頓?那個地方,距離紐約,似乎不太遠吧?”

    這句話問出來,杜立德還不覺得什麼,關卓凡卻是大大驚異:美國地理,御姐怎麼會如此熟悉?!

    他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儘量放大自己臉上“又驚又佩”的表情。

    看到情郎的反應,御姐心中十分得意。杜立德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後,慈禧對關卓凡說道:“我記得,你到了美利堅之後,又由西至東,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然後就是在‘紐約’這個地方上岸的,是不是啊?”

    赴美之前,關卓凡進過一張美利堅的地圖;軒軍在美期間,慈禧天天對著這張地圖,比照關卓凡奏摺中的提到的地名、路線,認真鑽研。因此,以對美國地理的熟悉程度而論,其時廟堂之上,聖母皇太后實在是排得上號的。

    查塔努加大捷之後,君臣對晤,慈禧的見解,就很讓恭王、文祥等一班軍機大臣“又驚又佩”。

    關卓凡說道:“是,聖明天縱,皇太后的記心可是真好,臣感佩不已。”

    慈禧微微一笑,轉回杜立德,說道:“美利堅航船到大清,海途遙遠,這一路上,你們辛苦了。”

    杜立德精神抖擻,說道:“我的士兵,都是英勇的軍人和老練的水手,能夠為陛下效勞,我和他們,都深感榮幸。”

    兩宮皇太后心裡面都說,這個洋鬼子挺會說話的嘛。

    慈禧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日本的仗,你打得好。”

    杜立德開始眉飛色舞了:“清國的中央政府,對前線的軍事行動,給予了有力的支持,這有賴於陛下卓越而英明的領導。”

    哎呦,這完全是“陛下如天洪福,神靈庇佑;樞府指揮機宜,調度有方;軍校仰體聖德,奮身力戰”的套路嘛!這個小鬍子洋鬼子,這麼快就“進入角色”了?悟性高,有前途啊!

    聖母皇太后和關貝勒,都暗暗點頭。

    “天津到北京,一路上可安靜啊?”

    這是一句典型的“中國式”的君主向臣子咨問民情的套話,如果直譯,杜立德肯定是不明所以的,關卓凡略加改動,變成了:“天津到北京的路上,你看到的我國的人民的日常生活,是否安居樂業?”

    杜立德回答得很聰明:“陛下,想到即將得到您的接見,我激動得睡不好覺,馬不停蹄,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首都。因此,我很遺憾,來不及仔細觀察中國普通人的生活。不過,我能感覺到,這個國家處處充滿了令人著迷的魅力。我來到中國的時間還不長,但毫不誇張地說,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您治理下的偉大國度。”

    呃,這就不僅僅是聰明了,而是……肉麻。

    不過,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這洋鬼子的馬屁還拍得別有風味?兩宮皇太后都是欣然色喜,慈安笑著開口了:“關卓凡,杜……立德在北京這些天,你倒是可以帶著他,四周圍多逛逛。”

    關卓凡想,老子成導遊了?口中答道:“是,臣謹遵母后皇太后的吩咐。”

    慈禧微笑說道:“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倒是可以再跟我們姐倆說說。”

    關卓凡心中微動,將這個話翻譯了過去,杜立德眉花眼笑,說道:“謹遵您的吩咐,陛下。我一定認真向您匯報我的所見所聞。”

    這種接見,是純粹禮儀性質的,不涉任何軍國事務。說了這麼多話,也就差不多了。關卓凡想著,如果兩宮皇太后沒有更多的問題,這場“歷史性的會見”,到這裡就可以圓滿打住了。

    但是,御姐還是有問題滴。

    慈禧問道:“關卓凡,你上一次進的那個‘地球儀’,好像是美國人做的?”

    地球儀?關卓凡心中一跳,那是哪年的黃曆了?口中答道:“回聖母皇太后,是的。”

    慈禧轉向杜立德,微微皺眉,說道:“杜立德,我問你,咱們這九州大洋,怎麼會是在一個大球上呢?”

    關卓凡心道:哎呦,御姐始終沒有放下這個“包袱”耶!不過……

    透過黃紗,看著“女神”秀眉微蹙的神情,杜立德不由神魂飄蕩。等關卓凡將問題翻譯了過來,他愣了一愣,說道:“陛下,地球確實是圓的。”

    “哦?那可真是奇了!”

    杜立德說道:“陛下,我們西方人以前也認為大地是平的,不過,後來科學證明,地球確實是圓的。”他想了一想,說道:“比如我從紐約開船,一直往東邊開,一直不掉頭,如果不考慮陸地的阻隔,終究是可回到紐約的這不就證明了地球是圓的嗎?”

    咦,仔細想想,好像是有那麼點意思……

    “可是,假如這個……‘地’,真的是個‘球’,中國人住在上面還好說,美國人住在下面,豈不是……要掉了下去?”

    這個問題,當年慈安就向關卓凡問過;今兒,慈禧再問一次。

    這種問題,二十一世紀的人聽起來當然滑稽;但十九世紀中葉的時候,科學剛剛開始昌明,類似問題並不算稀奇,杜立德亦不以為好笑,他認真地答道:“陛下,不會……掉下去的,地球是有引力的,會把我們拉回地面的。”

    “‘引力’,那是什麼東西?“

    “呃,大致就像磁石那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1
第五十一章 太后守社稷
        
    “美利堅地底下……有一塊大磁石?”

    這次開口的是母后皇太后,但兩位女神的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懷疑的神色。

    杜立德不氣餒,說道:“陛下,怎麼說呢?您看,我們跳起來,不論跳得多高,必定會落回地面,這就是地球的引力的作用了。”

    這話是沒法子再問下去了,慈安張了張小嘴,但不知道說什麼;慈禧微微一笑,也不說話了,只是目視關卓凡,輕輕點了點頭。

    因為接見的是洋人,不好說“跪安”,這個點頭的動作,就是表示覲見可以結束了。

    關卓凡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杜男爵,覲見已經結束,請向兩位皇太后行禮告辭吧。”

    杜立德猶戀戀不捨,可是沒有法子,只好撩起袍角,跪了下去——還是雙膝下跪!

    沒完,還有一個屈首躬身致意的動作——只是,動作的幅度會不會太大了一點?額頭一直碰到了地面!

    這就是一個叩首的動作啊!而且,行雲流水,沒有任何滯礙!

    靠,杜立德,你是專門負責送驚喜的嗎?

    退出東暖閣時候,杜立德看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帽子,趕忙撿了起來戴上——這就比左宗棠強了。不然,李蓮英還得再派人跑一趟,杜立德還得小小破費幾兩銀子,打賞來送帽子的太監。

    這場“歷史性的會見”,兩宮皇太后“慈顏大悅”,這個洋鬼子實在是曉事!雖然關於那個“地球儀”。他很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但“舉其大而遺其細”。些些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

    杜立德兩個膝蓋、一個腦門,實在沒有白往地上碰。他前腳回到賢良寺,後腳兩宮皇太后的賞賜就跟過來了:“加賜”一等男爵杜立德金、玉如意各一把,沉香木朝珠一串,奇秀琥珀六塊,碧玉扳指一個,白玉小金刀一柄。金、銀錁子各二十枚。

    嗯,真值了。

    杜立德正對著自己的“獎品”興高采烈,發現來送東西的稱做“太監”的皇宮僕役,滿面堆笑地站在一邊,卻不肯離開。杜立德有點奇怪,但他的腦子靈光,很快反應過來:啊,他是要小費!

    於是掏出幾枚“鷹洋”,遞給了那個“太監”。那人一愣,猶豫著接過錢。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即眉花眼笑,彎腰垂手,給杜立德行了一個中國的“打千兒”禮,興沖沖地去了。

    兩宮皇太后接見杜立德的具體情形,洩之於外,朝野上下,再次轟動起來。

    新派、舊派,一般地眉飛色舞,同樣地得意洋洋;最保守、最挑剔的人,也不能不表示滿意。

    而且,兩宮皇太后以降,都以為是關卓凡“調教有方”,杜立德才如此“傾心向化”。可是這個,關卓凡是絕不能承認的。他反覆強調,“此等儀節,不符萬國公法,未足為訓”。不過,人們都說,關貝勒太謙啦。

    關卓凡冷眼旁觀,覲見之始,杜立德雙膝下跪,應該是初入皇宮,“敬慎恐懼”的氛圍太重,壓得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兩個膝蓋一塊兒跪了下去。可覲見結束的時候,不但沒有改回單膝跪禮,反足尺加二,磕多了一個頭,就不是“不由自主”的問題了。

    大約是這個洋鬼子,覲見之前,全然沒有想到,中國的皇太后,竟是兩位絕色佳人!東方古老文明大國,身份至高無上的兩個女人,居然綺年玉貌,風姿綽約,倫敦工人家庭出身、王室貴族情結濃重的杜立德,立時五迷三道。下跪也好,磕頭也罷,拜的都是女神,那還不是心甘情願?

    杜立德“臨場發揮”,“兩跪一叩”,對“太后閱兵”和關卓凡本人的“加持”固然增強,但同時,發生關卓凡本欲極力避免的副作用的風險,也增大了。這得失之間,就實在難說得很了。

    不過,無論如何,本來只為庸酬杜立德一人之功的“進京受爵”,經過關卓凡一系列操作,最終演變成一件重大的有指標意義的政治事件。而中國,借此邁出了正常對外交往的最重要的一步。

    兩宮皇太后對首個親身接觸到的洋人留下了上佳印象,這對關卓凡今後推行以“洋務”為名而行的改革,大有好處。

    經此一役,還有人想把中國拉回套子裡,就難上加難了。

    “太后閱兵”,終於要成行了。

    之前,通過軍機處,宮裡邊已經放出消息來,兩宮皇太后決定“分工”:聖母皇太后東巡狩,適津門,“閱兵勞軍”;母后皇太后留在北京,“守社稷”。

    大夥兒發現一個規律:皇太后的鑾駕,只要和關貝勒相關的,必定不會兩宮同行;以前是拿“鳳體微恙”來做幌子,這一次,玩出新花樣來了——“守社稷”。

    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人們自然而然會想:到底是兩宮之間,有什麼心結呢?還是母后皇太后,對關貝勒有什麼不釋呢?

    略一深想,都無是理。

    都是女人,彼此有點心思並不稀奇。但兩宮並尊,垂簾當國,就算真有什麼芥蒂,也絕不會擺在這種軍國大事上;而關貝勒在母后皇太后那兒的簾眷,也不會比在聖母皇太后那兒的差到哪裡去。宮裡面已隱約有消息:母后皇太后挖空心思,要把麗太妃所出的榮安公主,指給關貝勒呢!若有不釋,豈有此舉?

    真是奇哉怪也的一件事情。

    私底下,有人腦洞大開:“我說他們三個有古怪,你還別不信!這一路上,兩女一男,怎麼處?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還坐地吸土’——兩個小寡婦,西邊的那位,就三十了吧?東邊的那位,也快嘍!你想想,兩個如狼似虎,關三那桿槍再硬,以一對二,也得軟啊!只好分開來,一個一個上嘍!哈哈哈哈……”

    唯有倭仁老先生,在內閣大堂上,一本正經地說道:“《左傳》有云:‘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圄?’為臣者如此,為君者又何嘗不是這樣?兩宮皇太后此舉,深合春秋之義。”

    牧圄,牧為牛,囹為馬,借指君主的車駕。

    上諭下來,大夥兒一看,裡邊還真有“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圄”這句話哎!

    上諭是軍機處擬的,內閣只是承旨明發,倭仁事先是不可能知道旨意的內容的。於是大夥兒紛紛讚歎:艮老不愧儒門領袖,士林宗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2
第五十二章 午門驚奇
        
    聖母皇太后正式起駕“東巡狩”的這一天,整個皇城,從子正時分就開始戒嚴。。。所謂“皇城七門”:長安左門、**、長安右門、西安門、地安門——即北安門、東安門,再加上**正南的大清門,全部關閉。紫禁城和七門之間,清道警蹕,行人禁行。

    寅初,即凌晨三點,鑾儀衛陳法駕鹵簿於午門外;卯初一刻,即凌晨五點一刻,王公親貴、文武百官,在恭王的率領下,來到午門之外,準備“跪送”聖母皇太后的鑾駕。

    曙色微熹,午門前一大片朝珠袍褂,翎頂輝煌。但真正引人矚目的,既不是這班親貴文武,亦非陳設在他們身後的花樣繁多的法駕鹵簿。

    午門的規制,是正面城樓的東、西兩端,各有城台南向伸出,上面亦是黃瓦廡殿,俗稱“雁翅樓”的;這東、西兩邊的城樓,和北面的主城樓一起,“三巒環抱”,構成了一個“凹”字的正方形廣場,法駕鹵簿、親貴文武,都在這個廣場裡面。

    這個廣場算是午門的“內廣場”。出了這個“內廣場”,依舊是一水的青條石鋪地,而且規制更加軒敞闊大,算是午門的“外廣場”了。

    此刻,這個“外廣場”上,也就是東、西城台“雁翅樓”之南,一千名軒軍近衛團騎兵,全副戎裝,整齊列隊。

    這一千騎兵,共分十隊,每隊百騎,二十騎一排,一隊五排。東、西兩邊。各有五隊。自北而南,一字擺開,相向而列,中間留出了寬闊的通道。

    午門城樓上下,廣場內外,人們探頭探腦,目光都落在這一千名軒軍騎兵的身上。

    小平頂圓帽,藍面絳底的短斗篷。深藍色上裝,天藍色褲子,褲子側面有一條暗黃色的邊,錚亮的長筒軟皮馬靴。

    這是軒軍第一次成建制地以“本色”——即著洋裝軍裝在北京城內“亮相”。

    之前,軒軍唯一一次成建制地出現在北京城內,是關卓凡剿捻競功、凱旋回京那一次。在朝王公文武,奉諭旨在午門迎迓。彼時的關卓凡,一門心思扮低調、裝謙抑,原本想單人獨騎,進宮陛見;但朝命煌煌。“選五百精銳,隨侍入城。以壯聲色。事涉朝廷體面,國家戎威,該大臣當毋輕忽”。於是關卓凡只好帶了五百近衛團騎兵,“隨侍入城”。

    但為免駭人耳目,那五百騎兵,全部換上了八旗勁裝。北京城內,上上下下,只見到怒馬如龍,甲冑鏗鏘;絕大多數人根本想不到:軒軍在外邊行軍打仗,由頭到腳,都是美利堅洋鬼子那一套打扮。

    事易時移,現在舉凡涉“洋”,關卓凡要的就不是“謙虛謹慎”,不是繼續掛羊頭賣狗肉了,而是要趁著大好形勢,火借風勢,轟轟烈烈,底定局面。何況軒軍奉旨“西法練兵”,早見於明發上諭,關卓凡本人對政局的控制也迥非當年可比,人們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亦有所增強——各種主客觀條件的變化,決定了軒軍是時候“本色演出”了。

    再往這一千騎兵身上看:左邊,腰懸一柄長長的馬刀;右邊,是一支自左肩斜挎而右的“七連珠”馬槍,閃著寒光的槍筒,由一個黃銅活扣,牢牢扣在鞍具上面。

    時已初冬,黎明時分,更是風緊霜寒,在場親貴文武,縮頭縮腦,搓手跺腳,有的人呵著手,有的人還吸溜著鼻涕。但這一千軒軍,一個個在馬上挺直了腰桿,目不斜視,由始至終,竟是咳嗽都沒有一聲。只有戰馬粗重的鼻息和偶爾的嘶鳴,打破寂靜,更添金戈肅殺之意。

    始終獵獵作響的,是他們身上的短斗篷。

    衣甲鮮明,兵器犀利,氣象森嚴,遠遠看去,許多人都覺得心底隱隱生寒。

    卯初三刻,午門城樓之上,突然鐘鼓齊鳴,這是一個預告:小皇帝即將奉兩宮皇太后鑾駕出午門了,同時——

    鐘鼓甫歇,**方向,車轔轔,馬蕭蕭,一隊車馬晌午門緩緩馳來。

    午門前面,王公親貴、文武百官裡邊,耳朵尖的,聽出一點異樣來:這車輪滾地的聲音有古怪!

    很快,這一隊車馬進入了“外廣場”。

    這也是一隊軒軍近衛團的騎兵,兩百人左右,人更彪悍,馬更雄壯,顯然是精中選精。還有,這隊兵身上的軍裝,和場上的一千兵,也頗有不同:領口、袖口、對襟、帽簷、斗篷,都鑲了金色的花邊,胸前還掛著一條金燦燦的穗帶。

    不過,最搶眼的,不是這些金燦燦的玩意兒,因為,真正金光耀眼的,是他們前呼後擁的那輛馬車。

    這輛車子稀奇!

    這輛車子有四個輪子!而且,前輪、後**小不同,前輪較小,後輪較大;車輪亦不是安裝在車廂下邊,前輪在車廂前邊,後輪在車廂後邊,和車廂並不接觸。定睛細看,看明白了:前後車輪,由向下彎曲的弧形車架連接,車廂就安置在這具弧形車架之上,車廂等於是懸空的。

    還有,這個輪子本身,看上去和咱們的車輪也大不相同!不論輪軸、幅條還是外圈,都比咱們的車輪細了許多,尤其是那個外圈,黑漆漆的,看上去竟不是木頭做的?

    車廂也稀奇!不曉得用的是什麼珍奇的木料,也不曉得上了什麼漆,絳紅的顏色,打磨得鋥光瓦亮——這也罷了,最奇的是,這個車廂的上半邊兒,前後左右,一溜兒大塊的玻璃,晶瑩剔透——哎呦,車廂還能做成這個樣子?

    整架車子,手工極其精細,雕花鏤紋,鎏金鏨銀,溢彩生輝,眩人眼目,連車架都是精雕細琢,描金錯銀——這哪是架車子?如果具體而微,擺到枱面或者多寶架上邊,便是一件極奢華精緻的賞玩之物了!

    此時未到卯正,且秋冬之交,晝短夜長,天色尚未完全破曉,這輛車子能夠在大夥兒面前纖毫畢現,有賴車廂四角,都裝了一盞玻璃罩子的“氣死風燈”——裡面的燈火,不曉得使了什麼機關,明亮如斯?車子四周,照耀如同白晝!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2
第五十三章 寶馬香車
        
    還不止這些——這輛車子的駕馭之法,明顯和咱們的不一樣。

    六匹高頭大馬兩兩成對,前後三對,駕轅拉車。可是,馭手卻不是坐在車上,而是騎在馬上——每對駿馬左首邊的那一匹上面,都騎著一位全副戎裝的馭手。

    這可有意思了。

    還有,這六匹馭馬,極其神駿!體高,頭窄,頸長而修美,四肢細長,上面的肌腱卻豐隆墳起,十分發達。皮毛是一水兒的深栗色,在“氣死風燈”的照耀下,油光閃亮。鬃、尾都做了細緻的修剪。轡具之上,亦見雕鏤裝飾,雖未像車身一般鑲金嵌銀,可也是精緻異常。

    旗人馬上得天下,雖然到了這個時候,“弓馬”的本事大多是談不上了,但眼光還是有的——單看模樣兒,這六匹駿馬,竟比最好的“口馬”還要神氣!一班親貴文武,不論“懂行”與否,不由都在心中大喝了一聲彩。

    這是六匹阿拉伯馬。

    阿拉伯馬體型之美,尤在歐洲培育的純血馬之上,算是世上最漂亮的馬種。中國所產馬匹,滇馬、川馬這些“南馬”固然無法望其項背;“北馬”裡邊,蒙古馬、口馬,也難比肩,甚至西域馬,亦要略遜一籌。

    同時,阿拉伯馬長於馳騁,短途衝刺、長途奔馳都是所長,因此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戰馬。阿拉伯人當年能夠席捲三大洲,建立起龐大的哈里發帝國,這算是重要原因之一。

    用國外的騏驥,改良中國的馬種,是關卓凡一直心心唸唸的事情。這個事兒,在美國的時候,關卓凡就開始籌劃了。軒軍騎兵師的“白人營”裡邊,就為此招用了不少長於此道的人物。

    不過,馬匹的改良,不是一日之功,該用什麼馬做種馬,就言多而歧。原本打算用美國馬做種馬的,後來有人認為阿拉伯馬更佳,關卓凡也是這山看著那山高,於是又進了一批阿拉伯馬。這批神駿非凡的馬兒,還沒來得及派去播種,就遇上了“太后閱兵”。關卓凡靈機一動,先拿過來拉車!

    事實上,負重剪力,並非阿拉伯馬所長,拿阿拉伯馬來拉車,並不常見。拿可做種馬的阿拉伯馬來拉車,更是暴殄天物。關貝勒此舉,看上去著實荒唐。

    可是,關卓凡有他自己的道理。

    首先,在倫敦定做的這輛車子,輕便而靈敏;裡面的乘客,亦不過兩個身段苗條的女人——聖母皇太后和貼身侍女玉兒。這點重量,一匹馬就可輕鬆拉動。而現在,足足放了六匹馬在車子前邊。即便再加上三個馭手的重量,對於這六匹馬而言,亦不過閒庭信步,不會有一點壓力的。天津一行,純粹當成遛個彎、活動活動筋骨啦。

    其次,拍馬屁這種事,不拍則已,拍就要拍足了。寶馬於前,香車在後,雙重聚焦,效應翻倍。國家中樞之地,萬眾矚目之中,人人驚奇,個個讚歎,想來,素來好面子的御姐,當芳心暗喜,慈顏大悅。

    還有,車是洋車,馬是洋馬,左右都扣著一個“洋”字,都可以附會到“洋務”上面去。事實上,這輛車子,確實不僅僅是一件奢侈品,從材料到製作,都包含了許多這個時代最先進的、中國尚不掌握的科技和工藝。

    所以,關卓凡的這個安排,在公在私,都有相當意義。六匹種馬跑這一趟,物有所值,不能叫“暴殄天物”。

    即將進入午門“內廣場”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護衛的禮兵左右分開,一名騎士縱馬而出,戎裝大氅,威風凜凜。眾人看時,毅勇忠誠多羅貝勒關卓凡是也。

    這不是關卓凡第一次著洋軍裝在北京城內亮相。赴西北剿回,就是在家裡披掛齊整了一身洋軍裝,才認鐙上馬,踏上征程的。不過,在這種“國家大典”級別的場合中,關貝勒以洋軍裝亮相,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王公親貴、文武百官,都是眼前大大一亮。

    關貝勒馳到那輛“豪車”之旁,勒馬企定。

    卯正時分,午門城樓上的鐘鼓再一次敲響。

    鐘停鼓歇之後,午門的正門緩緩打開。靜鞭三響,皇帝奉兩宮皇太后鑾駕迤邐而出。

    鳴贊官喊“跪”,文武百官“呼啦啦”一大片跪了下去——不過,不包括“外廣場”騎在馬上的關貝勒。

    百官起身之後,輪到關卓凡了。他輕催坐騎,和馬車同時啟動,一車一騎,小跑著進入了“內廣場”。

    場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這一車一騎轉動。

    距皇帝和兩宮鑾駕三丈左右的地方,一車一騎同時停了下來。關卓凡滾鞍下馬,踏上三步,利落地一掀大氅,單膝跪下,挺胸抬頭,右臂屈肘握拳平胸,朗聲說道:“毅勇忠誠多羅貝勒、軍機處行走、奉旨統帶敕命軒軍松江軍團臣關卓凡請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2
第五十四章 如中魔怔
        
    之前的上諭,已說明此次“太后閱兵”,軒軍自“毅勇忠誠多羅貝勒臣關卓凡”以下,“甲冑在身”者,“以軍禮覲見”。可是除了軒軍,當時的清朝軍隊中,不但沒有近現代意義上的軍禮,甚至也談不上專門的軍禮。軍中同袍之間,武官文官之間,行的還是官場的庭參禮。至於臣子對君主,更加是不必說了。

    軒軍內部所行,當然是近現代軍隊的標準禮儀。可午門之下,百官之前,拿這一套用諸皇帝和兩宮皇太后,未免過於駭人眼目。所謂步子太大,是要扯著蛋的,這種事,還是要一步一步地來,要有個適當的過渡。

    這個“適當的過渡”,就是關卓凡現行的這種古軍禮。這種禮節,當時的舊軍隊中,也在一定範圍內使用著,這個場合拿來用用,既不必走回打千叩首的老路,也能夠為保守派人士接受。

    關卓凡起身之後,皇帝和兩宮皇太后降輦,皇帝站到一邊,兩宮皇太后相對微微一福,表示就此分手,一個“東巡狩”,一個“守社稷”,各司其職。

    關卓凡快步走到馬車前面,拉開了車門。

    緊接著有人上來,擺好了腳踏。

    聖母皇太后將手搭在長春宮總管太監李蓮英的胳膊上,緩步向車子走來,貼身侍女玉兒緊跟其後。

    “氣死風燈”映照之下,關卓凡看見,御姐一對美麗的鳳眼中,熠熠生輝。

    到了車子跟前,聖母皇太后有意無意。斜斜向關貝勒瞄了一眼。關貝勒昂首挺胸。四目相交。都看到了小小一團火焰,在對方的眼底跳躍。

    李蓮英小心服侍,聖母皇太后從容拾步登車,在車子的後座坐定了。

    哎呦,這個位子——

    坐墊和靠背,都軟乎乎的,可人坐了上去,卻隱隱有股力道向上托著。身子並不會陷將下去。那種“欲拒還迎”的感覺,著實奇妙!

    李蓮英退開,玉兒登車,坐在側邊的一張小皮杌子上,面對車門。

    腳踏移開,關卓凡關上車門,轉身認鐙上馬。

    名贊官高喊“起”,禮兵隊先導,關卓凡隨扈,馬車轔轔開動了。

    除了母后皇太后。小皇帝打頭,王公親貴、文武百官。一律“跪送”。

    午門城樓上,第三次鐘鼓大作。

    “外廣場”的一千名軒軍近衛團騎兵,調轉馬頭,五騎一橫列,一隊又一隊,跟了上去。

    “太后閱兵”終於成行了。

    出了皇城,北京城熱鬧得跟過年一樣。

    “太后閱兵”是“千古未之有也”的盛事,軒軍近衛團則幾乎已被口耳相傳成了天兵神將——軒軍近衛團扈從太后“出巡閱兵”,這個熱鬧,誰不要瞧?

    天色尚未破曉,大清門至正陽門,正陽門至永定門,道路兩邊的人群,已是密密麻麻。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傾巢出動,維持秩序。

    “太后東巡”的隊伍,在北京城內的行進路線,是由大清門而正陽門,自正陽門出內城;由正陽門而永定門,自永定門出外城,然後迤邐而南。

    這支隊伍,在北京人的想像中,應該是龍旗蔽日,華蓋相承,花衣蟒袍,翎頂輝煌;滿眼鉞、瓜、斧、鐙,盈耳金、石、絲、竹。太后、皇上“出巡”哎——說書的不是這麼說的麼?唱戲的不是這麼唱的麼?老輩人不是這麼講的麼?

    而眼前的隊伍,除了最前邊的兩桿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軒”字旗外,什麼花樣也沒有了。

    似乎應該有些失望——可是,且慢,北京人還從來沒有見過精氣神兒這麼足的一支軍隊!

    士兵們都騎在馬上,寒風如刀,人兒和馬兒,卻統統抬高了頭,挺高了胸脯。清晨的陽光照耀著,每一匹戰馬身上都閃著油光,每一個士兵的臉面,都像雕塑出來的一般。

    哇哦,真正叫“人強馬壯”!

    打橫望過去,馬頭跟馬頭一條線,馬尾跟馬尾一條線,馬背上的人——嘿,還是一條線!

    一水兒筆挺的洋軍裝,一水兒閃著寒光的洋槍!

    黑頭髮、黃皮膚,著洋裝、掛洋刀、挎洋槍——可是,比洋兵還精神!

    這是“咱們的兵”啊!

    這一切,交織成一副充滿異樣魔力的畫面,令道路兩旁的人們如中魔怔。

    自禮兵隊出現在距大清門最近的人群的視野中,到最後一隊騎兵馳出了永定門,歡呼聲如同沸騰的海潮,始終迴蕩在北京城的上空。中間,還夾雜著無數鞭炮的的響聲。

    許多人還自發在門口擺上了香案,朝天禮拜。

    拜什麼呢?給聖母皇太后行禮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這是一種十分複雜的情愫,一時之間,當事人自己也不甚說得清楚的。

    洋裝、洋槍,對於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來說,既烙著屈辱和恐懼的印記,同時,也是威懾和力量的象徵。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洋務”也好,“衛道”也罷,都太“形而上”了,他們看事情,只會本能地著眼於利害相關。當洋裝穿在自己人的身上,洋槍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老百姓的潛意識中,會認為“威懾和力量”已為自己掌握。

    這個體認帶來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令他們欣喜不已,興奮莫名。

    更重要的是,他們昨日所聞,今日所見,讓他們相信,這個“威懾和力量”的掌握,不是花架子,是實實在在的。

    十九世紀中期,還沒有什麼精確制導、超視距打擊,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可以說百分百體現在其精神風貌和步操水平之中——反過來說也一樣:一支軍隊的精神風貌和步操水平,基本上決定了其戰鬥力的高下。

    至少可以這樣說:一支看上去吊兒郎當的軍隊,未必一定沒有戰鬥力;但一支精神抖擻、整齊劃一的軍隊,卻是一定有戰鬥力的。

    老百姓本能的觀感其實是非常準確的。

    還有,無數史實都證明了:筆挺的制服、犀利的兵器、整齊的隊列,組合在一起,是在最短時間內激起受眾自豪、驕傲和服從的狂熱情緒的最佳利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3
第五十五章 非時之物
        
    “太后東巡”,一路上的供奉,都事先在途中設點備辦,早就安排得妥妥噹噹。因此,這支隊伍並不攜帶多少輜重。全騎兵流的配置,雖然徐徐行去,速度卻相當不慢,巳正三刻的時候,已經到了大興的黃村。宮裡面的習慣,不論早、午、晚,傳膳的時辰都比平常人家來得早,於是就在黃村歇息打尖。

    黃村這兒,有好大一片俗稱“南海子”的皇家苑囿,即後世稱之為“南苑”的。廡殿亭榭,什麼都是現成的。聖母皇太后一行,就歇在“南苑”的行宮裡邊,洗手、擦臉、補妝、傳膳。

    傳膳的時候,慈禧很想將關卓凡也“傳”了過來,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可一想傳完膳後,略做休整,又要上路,這一進一出,未免折騰他個人仰馬翻,飯都沒法子好好吃幾口,算了。

    下午申正二刻左右,隊伍達到了廊坊的沈萬莊。此地世居沈、萬兩大姓,後世稱之為“萬莊”的。這個地方,就比不得中午打尖的黃村了。這個時代的黃村,已經相當繁華,但沈萬莊則人煙尚少。聖母皇太后駐蹕之所,是當地一位姓萬的大鄉紳的宅子,四周那是相當的清淨。

    宅子不算大,頗為精緻清潔。且看的出來,整座宅子,不久前剛剛修飾粉刷裝裱過一遍。聖母皇太后的寢室,床榻桌椅更加全部都是新的。是不是專為接駕而“更新換代”,咱不好說——如果是的話,似乎也不能說“一兩銀子也不花”。

    至於被縟枕袱。都是明黃織錦面料。一看就是內務府的花樣了。

    聖母皇太后駐陛之前。地龍已經燒得滾熱,屋子裡還擺了兩個雲白銅的大火盆。嗯,就算外面大雪紛飛,裡邊也是夠暖和的了。

    晚膳是一個大大的生魚片火鍋。這個魚,不是普通的魚,而是松花江的“翹頭白魚”。這種魚,一向作為貢品,由宮裡分賜京中各王公府邸。等閒富貴人家,難得一見。

    主料除了“翹頭白魚”,還有冰鮮的野雞——不是普通的野雞,而是俗稱“飛龍”的“花尾榛雞”。這個可比“翹頭白魚”還要珍貴,除了宮裡邊,連王府都少見的。

    火鍋端了上來,熱氣騰騰,湯底用滿腹結黃的“子蟹”——即後世之“大閘蟹”所熬,鮮美異常。這種蟹,北方是沒有的。都是由從江南運來。

    小菜亦不尋常,有宣威火腿、錦州醬菜——這也罷了。雖是珍品,世面上到底見的到;真正不得了的,是一碟小黃瓜——小黃瓜不稀奇,入冬的小黃瓜可就稀奇了!這是“非時之物”,一兩銀子一條,只怕都沒地方尋去!

    宮裡邊雖然珍品無數,但這種“非時之物”,御膳房規矩是不提供的。因為如果“上頭”吃對了味,想起來就要,一時間沒地兒尋去,大夥兒的差使可就算辦砸了。

    聖母皇太后不由頗為驚喜。

    再看餐具,一桌子五色軟彩的雍正窯。清三代的五彩瓷,康熙窯為“硬彩”,數量較多。雍正窯為“軟彩”,數量較少。到了乾隆朝,五彩瓷已經不算主流,數量更少了。這頓晚膳,不說吃的喝的,單是這套瓷器,就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備辦的來。

    慈禧向正在佈置碗筷的李蓮英和玉兒說道:“今兒傳的膳,可是御膳房的差使嗎?”

    李蓮英笑道:“回主子,這是東安門大街的‘東興樓’巴結的差使——這‘東興樓’,不僅是內城第一號的館子,整個北京城打聽,也是‘掛頭牌’的!關貝勒說,御膳房的差使,都是溫火膳,沒滋沒味的,主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要進溫火膳,太冤枉了!”

    慈禧心中微微感動,想了想,說道:“小李子,你跟廚下說,這樣的火鍋,照樣做多一份,給‘他’送過去。”

    這是仿宮中“陪膳”的例“賜宴”。比如,白氏覲見兩宮皇太后,在鐘粹宮也好,在長春宮也罷,陪兩宮傳膳,“上方玉食”都是一式兩份,皇太后一份,白氏一份。

    這個“他”,雖未具名,但李蓮英和玉兒兩個,當然都知道說的是誰。

    不想李蓮英陪笑著說道:“主子,這個恐怕不成。關貝勒吩咐過的,御膳是只給主子一個人進用的——廚下準備食材,只按主子一個人的量預備。呃,這個,應該是沒有備多餘的料的。”

    慈禧一怔。

    玉兒說道:“主子,奴婢聽說,軒軍出兵放馬,規矩是當官的當兵的一個鍋子裡攪勺子,就是關貝勒也不例外的。主子的這個恩典,真給了‘他’,‘他’也不好領。有什麼恩典,咱回到北京再說吧。”

    慈禧輕輕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傳過了晚膳,照例是要遛彎兒消食的。不過,從垂花門到宅子的大門,都是關防森嚴,只好由李蓮英和玉兒兩個隨侍,在內宅慢慢兒地轉圈兒。這個宅子並不算大,不多時便轉了兩圈。

    走著走著,慈禧停下了腳步,抬起頭,看著漫天的晚霞,悠悠地說道:“唉,咱們能出去轉轉就好了。”

    李蓮英和玉兒對視了一眼,說道:“喲,這可得先跟關貝勒打個招呼,關貝勒是一定要過來伺候的。呃,不曉得他當下正在忙些什麼呢?”

    玉兒也說道:“宅子外邊的地兒,可沒有宅子裡邊的這麼平坦!主子踩著‘花盆底’,不仔細崴了腳怎麼辦呢?”

    這都是“橘諫”。慈禧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也是,咱們出來‘閱兵’,還穿著‘花盆底’,路都走不快,也不像是個出兵放馬的樣子啊。”

    玉兒笑著說道:“假如穿了靴子,走起道來,可就爽利了!奴婢看著,軒軍那些兵穿的長皮靴子,就神氣的很!”

    慈禧笑道:“穿著旗袍,梳著‘兩把頭兒’,下面再套對長皮靴子——不曉得是怎麼樣的一副怪模樣呢?”

    玉兒和李蓮英都笑了。

    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悠揚的軍號聲。

    慈禧怔怔的,腦海中,轉著李蓮英的那句話:“這個當兒,‘他’正在忙些什麼呢?”

    慢慢兒走了小半個時辰,食兒消得七七八八了,天色也暗了下來。

    天邊一抹殘陽,周圍草木朦朧,到了上燈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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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不換大衣服了
        
    回到屋內,李蓮英搬過一盞形制奇特的“燈籠”——黃銅籠架中,是一頂圓柱形狀的水晶罩子。,李蓮英將“燈籠”放到紫檀圓桌上,擺正後,揭開了水晶罩子。

    一旁的玉兒,打開一隻描金匣子,取出一個三寸許長的小紙盒子,拉出內屜,從裡邊拈起一根小木棍,兩根手指捏住了,照著小盒子側沿輕輕一劃。“嘶”的一聲,一團火苗從小木棍的頂端竄了出來。

    慈禧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玉兒小心翼翼,將冒著火焰的小木棍湊近“燈籠”的黃銅底座,點燃了上面的棉芯,李蓮英迅即蓋上了水晶罩子。很快,光焰大盛,滿室生輝。

    如此光芒,猶如十幾支兒臂粗的“宮燭”同時點燃,慈禧不由微微一陣目眩。

    李蓮英笑嘻嘻地說道:“啟稟主子,這個叫做‘煤油燈’,燒的是‘洋油’,既亮堂,又穩當。”

    慈禧說道:“車子四角上的‘氣死風燈’,就是這個……‘煤油燈’麼?”

    李蓮英說道:“回主子,那個叫做‘煤氣燈’,和‘煤油燈’頗有不同。不過,不一樣在哪兒,奴才也說不上來。關貝勒說,那個‘煤氣燈’,要有專人服侍,一般人不知就裡,是不好碰的。”

    慈禧點了點頭,轉向玉兒,說道:“你方才使的那個‘火鐮’,倒也別緻。”

    玉兒雙手將個小紙盒子遞了過來,笑盈盈地說道:“主子請看,這個叫做‘火柴’。竟是木頭做的!這個‘黑頭’。便是引火的物料。還有。這個盒子的側邊,也不知道塗了什麼物事,只拿‘火柴’在上面輕輕一擦,‘黑頭’便會點燃,方便的很!”

    慈禧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遞迴給了玉兒,微笑說道:“你們兩個。出宮兩趟,倒是學了不少花樣回來。”

    玉兒笑道:“這還不是主子的恩典?不過,要說花樣,洋人的花樣還真是不少!咱們這次出來,得空兒了,主子要叫關貝勒好好兒給主子回一回!”

    “得空兒”?從早到晚,差不多一整天了,和“他”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什麼時候才“得空兒”?

    慈禧的心裡面,熱熱的。辣辣的,亂亂的。

    如果是在北京。這個時辰,紫禁城早就下鑰了。宮門下鑰之後,除非天塌了起反了,不然兩宮皇太后再沒有見外官的理兒。那麼,今天是不可能再見到“他”的面了。“煤氣燈”和“火柴”的新鮮勁兒過了,慈禧便有些神思不屬,怏怏了一會兒,吩咐換下了大衣服,卸妝、洗面、沐足。

    拾掇清爽了,玉兒沏了一壺釅釅的“熟普”,替慈禧斟上了。這種茶,既消滯,又暖胃,冬夜飲用,合適不過。慈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奇道:“茶不壞,水也好——怎麼,這個地方還有這麼好的泉水?”

    玉兒說道:“回主子,這就是咱北京玉泉山的水啊!這是之前用車子拉了過來,專預備著伺候主子的!”

    慈禧微微一愕,說道:“從北京拉水過來?未免太費事兒了吧?”

    玉兒說道:“也不費什麼大事兒。這樣子的水,北京到天津的路上,一處‘行宮’就一車子,和內務府其他的‘供奉’一塊兒拉過來,並不另花多少功夫。水不多,不過,伺候主子一個人喝茶,儘夠了!關貝勒說,主子喝慣了玉泉山的水泡的茶,乍一換了別的地方的水,怕喝不慣。長途跋涉,已經夠主子辛苦了,這些‘供奉’,花費其實有限的,不能再委屈了主子。”

    慈禧慢慢兒喝著茶,心裡頭,那種**辣的感覺更強烈了;腦子裡,思緒也更加地亂了。

    玉兒退到了外屋。慈禧坐在紫檀圓桌邊的杌子上,拿了一本《治平寶鑑》來看。不知道是“煤油燈”太亮了,晃得眼睛有點花花的,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看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不大看得進去。

    打開大金懷錶的蓋子,“時針”落在“7”和“8”之間,“分針”指向“9”。就是說,已經是戌初三刻了。這個點兒,如果是在北京的紫禁城裡邊,再過不了過久,就可以上床歇息了。

    對了,這塊“懷錶”,也是“他”進的。

    慈禧幽幽地嘆了口氣,合上了《治平寶鑑》。

    正想傳玉兒進來,便聽得有人輕輕叩門,是值夜的李蓮英。

    李蓮英隔著門和玉兒說了幾句什麼。慈禧的“寢宮”是一溜三間的小正房,“寢室”是最裡邊的一間,玉兒在外間,中間還有一間。隔得遠了,李、玉二人聲音聽得不是很真切,但“關貝勒”三個字卻明明白白跳入耳中。慈禧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臉龐也一下子變得火熱。

    聖母皇太后這般“失儀”,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幸好,此時的寢室裡邊,只有聖母皇太后一個人。

    玉兒挑簾進來,慈禧的臉上猶隱隱發燙,不曉得玉兒有沒有看出什麼?

    玉兒福了一福,說道:“啟稟主子,關貝勒說接了西北的緊要軍情,要回給主子。請主子的示,要不要見他呢?”

    見,當然要見!

    呃,西北的緊要軍情?是左宗棠剿回的差使出了什麼狀況嗎?

    玉兒得到了慈禧肯定的答覆之後,又試探著問道:“主子您看,咱們要不要換上‘大衣服’呢?”

    “大衣服”就是朝服。朝服雖然繁複,但還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既然換上了朝服,就得化妝,梳頭,戴“旗頭”,再往頭上、手上招呼各種首飾——這麼一輪折騰下來,沒小半個時辰,別想和外邊的人見得上面。

    慈禧微微沉吟了一下,果斷地說道:“不換大衣服了——大冷的天兒,不好叫‘他’在外邊等太久。出門在外,嗯,是‘出兵放馬’,不能事事都像在北京的宮裡邊那樣講究。這個,就在隔壁見‘他’吧。”

    居中的小正房,格局和寢室又不大一樣。臨窗是炕,上面鋪著厚厚的猩紅織金毯子;炕上設一黑漆嵌螺鈿的炕幾,兩邊擺著大紅色的靠枕——用來靠背,石青色的引枕——用來搭胳膊。炕幾下邊,靠著炕床根兒,擺著兩副腳踏。

    慈禧坐在炕沿上,身子挨著炕幾,雙腿自然垂下,尖足虛踩著腳踏。

    玉兒將“煤油燈”從裡屋搬了過來,整間房子,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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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根本停不下來
        
    開門、關門的聲音次第響起,接著是長靴踏地、馬刺鏗鏘的聲音,緊跟著,聽得“他”在門外朗聲說道:“臣關卓凡請見!”

    慈禧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輕輕清了一下嗓子,說道:“進來吧。”

    玉兒打起簾子,關卓凡低頭跨過門檻,走前一步,就勢單膝跪下,左手抱著一個黃匣子,右臂曲肘平胸,行了一個“軍禮”。

    慈禧用儘量平靜的聲音說道:“起來吧。”

    站起身來,看清面前景象,關卓凡眼中波光一閃,心跳不自禁地也加快了。

    聖母皇太后身上著的,不是明黃的龍袍,而是一件寶藍緞子撒紅花的袍子,上半身再罩一件“大毛”掐金坎肩。微一細看,發覺袍子上的“紅花”,竟是一隻隻栩栩如生、振翅欲飛的蝴蝶——喲,這件旗袍,如果是在北京的宮裡邊,聖母皇太后大約是不大敢穿的。其他的不說,單是恭王長女、封了榮壽公主的大妞的譏評,聖母皇太后就頂不住了。

    袍子下襬,伸出一雙纖足,上邊套著一對平底的繡花軟鞋,嫩黃面地,雪青色掐花,虛踩在腳踏之上,微微晃動,腳踝上雪白的襪子隱約可見。

    關卓凡一陣口乾舌燥。

    聖母皇太后黑漆般的長發散在背後,用一個大大的紅瑪瑙“洋髮夾”,鬆鬆地攏著——這個瑪瑙髮夾,也是關卓凡進的。

    還有,不知道是地龍燒得太熱,還是那件大毛邊的坎肩太厚?抑或是別的什麼原因?聖母皇太后素淨白嫩的雙頰上面。紅雲飄蕩。猶如胭脂暈染;點漆般的瞳仁裡邊。亦隱約霧氣朦朧,似乎略一眨眼,便能滴出水來。

    這一坐一立的一女一男,雖然早經裸埕相對,魚水交歡,聖母皇太后的嬌軀,在關卓凡面前,亦已纖毫無遺。可眼前御姐這副裝裹形容。關卓凡還實實在在是第一次見到——而且,此時此刻,還是一個奏對的格局!

    此情此景,怎不讓關貝勒神魂搖蕩?

    這一君一臣的異狀,都落在玉兒的眼中。她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將兩層門簾都放了下來。

    門簾的響動,讓關卓凡略微地清醒過來,他咳了一聲,說道:“啟稟聖母皇太后,是左宗棠的摺子。軍機處派人快馬送了過來。緊要軍情,臣不敢耽擱。只好半夜擾駕。”

    慈禧輕輕“嗯”了一聲。

    關卓凡走上前,將黃匣子放在炕幾之上。此時兩人相距,不過尺許,彼此呼吸可聞。

    打開匣子,關卓凡取出奏摺,雙手遞給慈禧。慈禧伸出微微發抖的左手來接,手指碰到了關卓凡的手指,不由渾身一顫。就因為這麼顫了一顫,關卓凡鬆手之後,慈禧沒有拿住奏摺,白摺子飄蕩而下,落在了腳踏上面。

    關卓凡趕忙彎腰去撿,映入眼簾的,卻是聖母皇太后一對穿著繡花軟鞋的纖足在微微顫動。

    他頓時慾火上衝,再也按捺不住,伸出去的手,不是去撿摺子,而是握住了聖母皇太后纖細的腳踝。

    慈禧“嚶嚀”一聲,全身上下都繃緊了,卻沒有做任何的掙扎。

    關卓凡就勢將聖母皇太后的繡花鞋除了下來,兩隻著純白棉襪的玉足全入掌握。他忍不住雙手用力一捏,只聽得上邊御姐短促地呻吟了一聲,雙手按在了他的頭上面。

    欲炎升騰,關卓凡的魔手,在聖母皇太后的袍子裡遊走而上,直到腰間,來撕捋御姐的腰帶。

    慈禧一邊任他施為,一邊夢囈般地說道:“摺子還沒看,這樣子不好……”

    關卓凡萬沒想到,都這個點兒了,聖母皇太后還能說出這種話來,端的是“力疾從公”啊。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打了勝仗,都是好消息!一陣子再說,不耽誤事兒!”

    說話間,聖母皇太后兩條雪白的大腿已經裸露了出來,腳上還穿著白襪子。關卓凡來不及欣賞美景,直起身子,來解坎肩的紐子。

    慈禧閉著眼睛,低聲說道:“太亮了……”

    關卓凡除下了御姐的坎肩,緊接著便來脫旗袍,嘴裡說道:“亮得好!太后顏色,傾國傾城,燈下看佳人,正是得其所哉!不然,豈非暴殄天物?那可罪過可惜了!”

    “你……壞……”

    寶藍緞子旗袍敞了開來,觸目白嫩耀眼。聖母皇太后已經渾身軟得沒有骨頭一般,不曉得是坐是臥?關卓凡兩隻手插入裡衣,頓覺滿手柔膩。御姐低低呻吟了一聲,顫聲道:“玉兒還在外間,咱們進去吧……”

    “怕什麼?她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在這兒!再折騰下去,我大約就要爆炸了!”

    “求你,卓凡,太羞人了……”

    “卓凡”二字鑽入耳中,雖然慾火焚身,關卓凡還是大大一怔。這兩個字,是第一次從御姐口中說出。而且,脫口而出,自然而然,毫無滯礙。

    一時之間,關卓凡心頭倏然湧起萬千思緒。他咬了咬牙,說道:“好!”將慈禧攔腰抱起,向裡屋走去。

    坎肩和綢褲,還在炕上;地上是一對繡花軟鞋,和一份白摺子。

    重重簾幕,擋不住男人和女人壓抑不住的混合著痛苦和快樂的異樣聲音。

    零雲斷雨之聲傳到了外屋,妙齡的宮女,面紅耳赤,渾身燥熱,坐立難安。

    空蕩蕩的中屋,煤油燈芯漸短,沒有人來旋轉燈座上的旋鈕,調節燈芯的長度,明亮的光芒終於慢慢地暗淡了下來。

    雲猶未收,雨猶未住。

    當聖母皇太后那塊金懷錶的“時針”指在“9”、“x”之間,“分針”指在“6”上面的時候,裡屋床榻上面的動靜,終於完全消停了。

    黑暗中,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輕輕一笑,打破了只聞呼吸的沉靜。

    “這是咱們倆……第六次了……這一次,你可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猛……我都快叫你弄暈了……”

    猛?這個……過獎,過獎。

    關卓凡略略一回想,真的是一共六次:熱河行宮如意洲花海的帳幕裡,兩次;方家園,一次;巡幸貝子府,兩次;今天,第六次。

    女人的思維方式和男人真是不一樣哎,女人會記住這是第幾次第幾次,男人呢?怕只會記住女人身上的這個那個吧……呃,真正是男女有別啊,哪怕像聖母皇太后這種女人,殺伐決斷過於絕大多數的男人,居然也不例外。

    “太后獎諭,臣不敢當。呃,這完全是因為太后太過……美妙動人,臣……根本停不下來啊……”

    御姐“撲哧”一笑,小拳頭捶了他一下,說道:“你這張嘴,吃完飯不抹的嗎?上邊還有多少菜油?”

    停了片刻,御姐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在京裡也沒收房,可是難為你了。嗯,我……把玉兒送給你,好不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3
第五十八章 姐妹同心,其利斷金?
        
    把玉兒送給我?關卓凡大轉念頭:真的還是假的?

    過了一會兒,慈禧見他不言聲,用柔嫩的指頭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胸膛,說道:“要不要啊?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呀。”

    關卓凡“嘿”了一聲,說道:“天威難測啊,我可不知道該不該領這個恩典。”

    他感覺到懷抱中柔軟光滑的身子微微一顫,過了片刻,只聽聖母皇太后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呂氏的事情,我做的是稍稍過分了一點,可我不是嫉妒,真的是為了你好呀——實在是怕這個女人妨了你!你就算講‘西學’,可因果報應、旺克凶吉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講究,素來是靈驗的,可不敢全然不顧!”

    頓了一頓,又說道:“你男子漢大丈夫,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難道還擺在心裡頭?玉兒……就算我拿玉兒給你賠不是,好不好呢?”

    黑暗中,關卓凡緩緩舒了一口氣。

    慈禧輕輕一笑,說道:“玉兒的身段、顏色,就算還及不上你的那個呂氏,可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收在房中,不算委屈了你關貝勒吧?”

    關卓凡還是沒有答話,手上、身下,卻同時不安分起來。

    御姐輕輕呻吟了一兩聲,隨即嗔道:“嗯……你……幹什麼呀?跟你說正經事呢!喲……”

    關卓凡低聲笑道:“我就是在做正經事!天底下有比服侍皇太后更正經的事情嗎?”

    “別鬧!哎呦……求你了!先頭我被你折騰地快昏過去了,你讓我歇口氣兒……反正,早晚還是你的……”

    關貝勒只好半路收槍下馬。聖母皇太后喘息勻定了,說道:“怎麼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吧?”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換了鄭重的口氣。說道:“君有賜,臣原不敢辭的。可是,我把玉兒收了房,不曉得‘東邊的’會怎麼想?”

    這次到慈禧不說話了。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有想過。

    慈禧要把玉兒送給關卓凡,不是虛情假意,也沒有“天威難測”、“考驗”“試探”關卓凡的意思。御姐此舉,究其竟,出發點有以下兩個。

    其一。走的是用通房大丫頭“固寵”的路子。

    慈禧是君,關卓凡是臣,但“固寵”二字,不是乾坤顛倒,亦非玩笑。

    慈禧和關卓凡的關係,既是君臣,也是男女。君臣一層,為臣者固然要挖空心思,力邀君寵;但為君者。亦要想方設法,保證臣下、特別是其中有力者的忠貞——這個意義上,君御臣,臣侍君。其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而男女之間,在當時的社會裡,卻是地道的“不平等關係”。“忠貞”是對女人而不是對男人的要求;“邀寵”。是女對男,而非男對女。地位再高的女人。即如慈禧,也無法擺脫這個桎梏。畢竟。她不是武則天。

    因此,在關卓凡面前,慈禧有必要擺出大度、賢淑、體貼的姿態。

    呂氏一事,關卓凡必然深以為聖母皇太后“善妒”,這個“負面印象”,要盡快想法子消除。

    玉兒就是這個“法子”了。

    玉兒確實人才出色,而在北京,除了那個呂氏,沒聽說關卓凡還和別的什麼女人有沾染。正如慈禧自己說的,關卓凡“血氣方剛”,在京裡孤家寡人一個,委實難為他了。玉兒放在房中,在關卓凡迎娶公主之前,能給他解決多少“燃眉之急”?

    看,我夠大方、夠體貼了吧?你怎麼能夠不感激涕零、更效死力呢?

    至於關卓凡和兩個嫂子的種種風言風語,自然不可能傳到兩宮皇太后的耳朵裡。除非有人想做安德海第二,成為內務府慎刑司裡的一塊爛肉。

    其二,玉兒是慈禧的貼身侍女,慈禧素以親信目之,放在關卓凡身邊,自然就是聖母皇太后派在關府裡邊的耳目,可以幫忙“看著”關卓凡,有沒有什麼“異動”?

    當然,這一層,慈禧並未抱過高的期望。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玉兒真跟了關卓凡,是把自家的“老爺”放在第一位,還是繼續對聖母皇太后言聽計從,難說得很。但無論如何,借玉兒增加對關卓凡的影響力,多少總是做得到的。

    不過,關卓凡顧忌得很有道理:慈安會怎麼看這件事呢?

    關卓凡收一房妾,慈安一定是贊成的。可如果這個妾是聖母皇太后的貼身侍女,事情就變味了。母后皇太后“吃味”是必然的。關卓凡的正經夫人,到底是榮安公主,還是敦柔公主,還沒有定規,“西邊的”就“偷步”將身邊人送進了貝勒府,“東邊的”會怎麼想?

    這麼略一深想,便覺得此事之行,頗為窒礙。慈禧不由微微氣沮,輕輕嘆了口氣。

    關卓凡說道:“太后體貼下情,我感激涕零——別‘哼’啊,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有一個字是虛的,天打雷劈!”

    黑暗中,御姐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什麼‘天打雷劈’,也不嫌忌諱!”

    關卓凡略微誇張地“哎呦”了一聲,說道:“太后的勁兒,可真是不小!”

    他左臂微微用勁,將慈禧向自己的懷中攬了一攬,說道:“不過,你們姐兒倆的和睦,比什麼都重要——這更是真心話!‘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姐妹倆也一樣啊。你們倆和睦了,往大裡說,是國家朝廷之福;往小裡說,我關某人,才不會鑽到風箱裡受夾板氣。如果你們姐妹倆不安靜,誰都不能有好日子過!”

    御姐“撲哧”一笑,說道:“‘鑽到風箱裡受夾板氣’?你把自個兒比作老鼠了!”

    頓了一頓,說道:“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唉,可惜,只好算你沒有福氣,這麼一朵新鮮水靈的花兒,插不到你這……”

    說到這兒,抿嘴一笑,打住了。

    關卓凡說道:“太后的恩典,我怎麼好不領?玉兒嘛,我還是要的,換條路子就是了……”

    “換條路子?關卓凡,我跟你說,玉兒出身雖然不高,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你想要了人家的身子,又不給人家名分,可不行!”

    “呃……想哪兒去啦?我是說,軒軍的將領,盡有還未成家的。如果請太后做主,將玉兒指給他們中見的哪個,豈不四角俱全?‘東邊的’知道了,也不能說什麼!”

    黑暗中,慈禧不由睜大了眼睛:這個主意好!

    不同關卓凡“收房”,玉兒不論指給軒軍哪位將領,都不是去做小的,而是去做正室夫人的。軒軍的高級將領,都是一、二品的大員,玉兒一步登天,感激涕零是不消說的;而夫家那邊,太后指婚,光鮮得意,兼之新婦人才出色,斷沒有不滿意的理兒,也必是感念慈恩的。

    之前,軒軍始終鐵板一塊,誰的手也伸不進去——既然小夫妻都十分感戴聖母皇太后的恩典,此事若成,自己的手不就通過這樁“指婚”,伸進了軒軍裡面?

    這種事兒,如果不是關卓凡主動,自己是斷不能提的,不然他必定會多想——難得你肯自個兒跳將出來!

    慈禧身在溫柔鄉中,卻是心念電轉:既然要把玉兒指給軒軍的將領,那麼,指給誰是最合適的呢?就是說,指給誰,才能“利益最大化”呢?

    但慈禧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這個念頭:不能得寸進尺,軒軍那邊的人選,還是得讓關卓凡自己來定。不然,如果引起了他的警覺,反為不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04
第五十九章 你把兩位公主都娶了吧
        
    反正,不論把玉兒指給誰,小夫妻都得感激聖母皇太后的恩典。

    慈禧不知道的是,這樁婚事成了,玉兒和她的夫君,真正感激的,或者說:擺在第一位的,不會是聖母皇太后。

    慈禧微笑說道:“你既然大方,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個事兒就這麼辦吧。嗯,你想我把玉兒指給誰呢?”

    關卓凡裝作躊躇的樣子,略略沉吟,才用微微猶移的語氣說道:“一時之間,我也定不下來——這個事兒,如果不是太后要把玉兒賜給我,我還想不到。嗯,這個人選,總得你情我願,才算佳偶。呃,可能的話,倒不妨藉著這次閱兵的機會,安排兩邊見個面?嗯,反正還有好些日子,等事情有眉目了,我自然要先來請旨的。”

    “反正還有好些日子”,慈禧聽了,不由心中一蕩,身子微微地熱了起來,下意識地,往關卓凡的懷裡鑽了一鑽。

    她定了定神,說道:“不過,我還不能這麼快就放玉兒出宮,一時間身邊實在是少不得她,總得再留她……一兩年的。”

    關卓凡說道:“這是自然,指婚的時候,懿旨上略加一兩句就是了。最多請太后恩施逾格,准許男方先收一房妾——倒也憋不死他!”

    慈禧“撲哧”一笑,說道:“你這是‘感同身受’啊!”

    關卓凡笑道:‘怎麼會?我可是有聖母皇太后雨露恩澤的!”

    慈禧心神蕩漾,輕輕捶了關卓凡一下,說道:“油嘴滑舌!”

    過了片刻。慈禧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都是別人的事兒。你自己的呢?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啊?”

    關卓凡不說話了。慈禧伏在男人寬闊而結實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緩慢而有力的心跳,也不出聲。一時間,房間裡安靜極了,只有呼吸可聞。

    過了良久,關卓凡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太后要我怎麼打算啊?”

    慈禧柔聲說道:“我不是逼你。其實,我也不願意你……可我不逼你。也有人……哎呦,你別鬧,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關卓凡的手終於安分了下來。慈禧輕輕喘了口氣,說道:“可我不逼你,也有人逼你。這次閱兵回京,‘東邊的’是一定要提這個事兒的。你再怎麼拖,拖到‘美國訪華代表團’回國的時候,也到頭了!”

    頓了一頓,說道:“畢竟,麗妞、敦妞姐倆兒。也都大了。就算你講‘西學’,還嫌她們兩姐妹形容未足。‘東邊的’也會說:可以先指了婚,放了‘小定’;過個一年半載,再‘放大定’。你算算日子,到時候,你再怎麼講‘西學’,她們姐倆兒,也到了可以于歸圓房的年紀了吧?”

    滿洲的婚俗,男家主婦到女家相親問名,合意了致送如意或者首飾,名曰“放小定”。

    之後擇定吉期,男家聚集宗族親友,攜新婿到女家正式求親,女家亦聚宗族親友接待,彼此謙謝再三,方始訂婚。新婿拜女家神位、父母,兩家人眾歡宴而散。再過一兩個月,男家挑吉日下聘。這個過程,稱為“放大定”。

    放了“大定”,便相當於婚姻已成,猶如現代人在政府民政部門做了“婚姻登記”,所欠者,不過一個婚禮、一個洞房罷了。

    當然,如果是太后指婚,“放小定”也好,“放大定”也罷,就只是一個程序。不過,程序也是要履行的。只是關卓凡娶的是公主,女家身份至高無上,許多儀節要作相應的調整,但大致的意思是不變的。

    慈禧繼續說道:“與其到時候被人家逼得手足無措,不如現在咱們倆就商量出一個起倒來,也叫有備無患。”

    關卓凡不能不說話了:“你的心思,我有什麼不明白?敦柔公主我也是見過的,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得妻如此,我又怎麼會不願意?——榮安公主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可我若‘尚主’,尚的是敦柔公主,拿‘東邊的’怎麼辦?這可不比收個玉兒!還是那句話,為國家朝廷計,為你我計,你們姐倆兒,萬萬不能不和睦!”

    慈禧沉默了良久,終於輕輕一笑,說道:“那麼,只好便宜你了。”

    關卓凡微愕,問道:“怎麼說啊?”

    慈禧聲音雖輕,卻是一字一句:“你把兩位公主都娶了吧。”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

    關卓凡笑道:“太后……好生詼諧呀。”

    慈禧用手指輕輕點了他的胸膛一下,說道:“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已經想了很久,這件事,東邊的那位,是絕不會讓著我的。兩個公主,娶敦妞,她不干;娶麗妞,我不干。要麼,你一個都不娶——這麼搞法,一拍兩散,何苦來哉?所以,不如都娶了,皆大歡喜!”

    我聽見天上的鳥兒在唱歌——可是,這是真的嗎?

    關卓凡盡最大的努力,做出錯愕疑惑的口氣:“可是,娶兩位公主,怎麼可能呢?制度所無啊!”

    慈禧說道:“確實是制度所無。這個事,我算是異想天開——也不曉得制度該怎麼變通,到時候,婚事的禮儀又該怎麼擬?可是,‘兩宮垂簾’,不也是祖制所無,不也行之有年了嗎?迄今來看,對朝廷社稷,都是好的——辛酉的這步棋,走得是對的!你娶多一個公主,雖不合制度,可到底不比‘兩宮垂簾’,不算國家大政,怎麼就不可以變通了呢?”

    我的天,御姐的這個開通勁兒,和原時空那位上了年紀的老佛爺比,真正是判若兩人呀!

    看來是真的了,不是試探我來著!

    關卓凡真心感謝御姐的堅持——堅持移到裡屋做“羞羞的事情”。不然,燈光明亮,而他心花怒放,直想放聲高歌,實在是沒有辦法做出錯愕和茫然的表情。

    “呃,這麼做,‘東邊的’那位……不會同意吧?”

    “不一定——除非她不想把麗妞嫁給你。或者,她能夠想出更好的法子?不是我背後講人家的‘小話’,我這位姐姐,大約沒有這麼靈光的腦子。”

    喔噢!我親愛的聖母皇太后,我該如何感謝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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