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86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11
第八十章 更新換代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我對‘克虜伯’的評價高了還是低了,不久之後,就有分曉——我估計大約再過多半年,普魯士和奧地利兩家,就會大打出手。‘克虜伯’造的炮好不好用,這場仗打完了,就曉得了。”

    利賓眼中波光一閃,說道:“巧的很,在上海到天津的海船上,我和拉克魯斯聊天的時候,他還說起過普魯士和奧地利的事情,說是這兩家剛剛聯手打服了丹麥人,就開始相互瞅對方不順眼了——貝勒爺,你說他們真的會打起來?”

    關卓凡說道:“奧地利和普魯士,都要當德意志的老大,一山不容二虎,不打一架,怎麼拎得清?”

    利賓點了點頭,說道:“拉克魯斯說,他有一個法國的朋友,是法國皇帝的侍衛。據他這位朋友說,普奧之爭,法國暗地裡是偏向奧地利的;但皇帝認為,普魯士打不過奧地利,所以樂得扮出中立的樣子,其實是想看著普魯士人倒霉。”

    關卓凡冷笑一聲,說道:“這位拿破崙三世,登基之後,倒是滿得意的:打敗了俄國人,打敗了奧地利人,剛剛又佔了墨西哥,正是自以為天縱英明的時候,至於是不是真的天縱英明,咱們走著瞧——不是他的,吃進去,早晚要吐出來!”

    利賓聽著,關卓凡話中,對這位法國皇帝,很是不以為然,而且,沒有一點尊敬的意思。轉念一想,並不奇怪:英法內犯,火燒圓明園。不就是這個拿破崙三世手上的事情嗎?

    關卓凡繼續說道:“這個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因緣際會。竊據大寶,運氣是著實不壞,至於眼光——奧地利、普魯士兩個,誰打得過誰,先得看看裝備:普魯士軍隊,已經全員換裝了後膛槍,奧地利還在用著前膛槍——這後膛槍、前膛槍,孰優孰劣。拿破崙三世不曉得,咱們還不曉得?”

    利賓心中一震,說道:“是,後膛槍的好處,當今世上,大約沒有人比貝勒爺更明白的了!”

    關卓凡說道:“英國、法國,為了前膛後膛,孰優孰劣,還在爭論不休。瞧瞧人家普魯士?不聲不響的,全員換裝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個不小心,‘前浪死在沙灘上’!我說普魯士後來居上。力壓英法,是有所本的!”

    利賓微微一怔,隨即笑道:“貝勒爺,你這個‘前浪死在沙灘上’,倒是一個很新奇的說法。”

    關卓凡一笑,說道:“非但如此,普魯士人五年前就開始裝備後膛炮了,炮跟槍的道理是一樣的——裝填既方便,射速又快,後膛當然優於前膛!除了少數炮種,後膛炮取代前膛炮,是遲早的事情。”

    利賓沉吟說道:“那麼咱們……”

    關卓凡說道:“咱們的炮,絕大多數,還是前膛炮,我的計畫,是三到五年之內,全部換成後膛炮!”

    利賓微皺眉頭,說道:“貝勒爺,這個手筆可就大了!”

    關卓凡說道:“還好。拿‘克虜伯’來說,六磅後裝線膛炮,一門大約兩千塔勒,換成咱們的錢,大約一千二百兩白銀;‘克虜伯’十二磅的炮,價錢我不是太清楚,估摸著差不多兩千兩白銀一門吧。炮兵師一共兩百五十門大炮,全部換裝,大約要五十萬兩白銀。所費確實不菲,但這筆款子,咱們還拿得出來,再說也不是一次就換完。”

    “還有,換下來的拿破崙炮,也不會浪費,多少國家還把它們當成寶貝?咱們賣了出去,這一出一入,通盤算下來,換裝後膛炮,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此事勢在必行,早著先鞭,壓人家一頭;如果因循瞻顧,到時候可就是被人家壓一頭了!”

    “是!”

    關卓凡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菜,說道:“利先生,咱們邊吃邊聊。”

    夾起一粒鹽水花生,放到嘴裡慢慢嚼著,關卓凡緩緩說道:“這個事情,我和安德森談過,他雖然還有些顧慮,但基本上也是贊成的。這於老安,其實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老安和前膛炮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如果換成後膛炮,許多東西都要推倒重來。他算是開通的,也算是有眼光的了!”

    “好在咱們也用過後膛炮,從美國帶回來的‘維特沃斯’十二磅後裝線膛炮,剿黃崖山的時候,派過用場。老安親自跟去看過了,說是好用的很。嗯,‘事實勝於雄辯’嘛!也由不得他不服氣。”

    “事實勝於雄辯”,又是個新鮮說辭。

    “還有,咱們的炮兵,情形有點尷尬——炮兵師是美國那一套,炮兵學校是普魯士那一套,而美國那一套,其實學的是法國。這兩套東西,雖然也是大同小異,但畢竟兩個制度共存,長將以往,也不是回事兒。”

    “我想著,趁著更換後膛炮的機會,把這兩套東西合二為一,正正好!”

    利賓說道:“這麼說,咱們要買‘克虜伯’的炮了?”

    關卓凡說道:“是,要買,且要大買!”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不過,這筆錢,一定要花到位,一兩銀子要買到二兩銀子的東西!”

    利賓大起興趣,一兩銀子何能買到二兩銀子的東西?貝勒爺又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關卓凡看到利賓的神情,曉得他在想什麼,笑笑說道:“我的主意,說穿了也不稀奇。‘克虜伯’現下,在普魯士以外的地方,還沒有太大的名氣,後膛炮什麼的,更加還不為他**隊認同。所以,普魯士王室之外,咱們就是‘克虜伯’的第一個大客戶。對於這麼大個客戶,‘克虜伯’是一定要巴結的。”

    “我記得普魯士首相俾斯麥,陪著國王威廉一世,視察‘克虜伯’工廠,走了一圈下來之後,威廉一世龍顏大悅,回宮便命陸軍部下了一百門六磅後裝線膛炮的訂單——咱們的這張訂單,可是二百五十門——這還是在軒軍不擴軍的情形下!”

    “藉著這個機會,一個是靠學,一個是靠買,還有一個是——哪怕是偷呢!總之,‘克虜伯’的技術,咱們一定要弄到手!‘克虜伯’除了造炮,還能煉世界上最好的鋼——這個不得了,鐵路、輪船、大炮,什麼都要用到好鋼!這一招咱們學到手了,真正就‘吃喝不愁’了!”

    “放到‘克虜伯’的‘學徒生’,師滿歸國,一定要能夠自己辦起廠子來!得做到‘克虜伯’能造的,咱們也能造,至少,要能夠‘仿造’,品質還不能比人家的差——這個就是‘一兩銀子買到二兩銀子的東西’!”

    利賓讚歎說道:“貝勒爺,你的主意,真是一個比一個高明,我‘瞻之在前,忽焉其後’,快跟不上趟了!”

    關卓凡哈哈一笑,說道:“你再捧我,我的臉可就真的要紅了——總之,就是這個思路。放到別的廠子的‘學徒生’,也要照此辦理!這其中應該還有許多關節,利先生,你替我好好的想一想。”

    “是!”

    “本來,我是想直接入股‘克虜伯’的。這條路子,放在十年前,也許行的通。但現在,”關卓凡輕輕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克虜伯’已經成為威廉一世和俾斯麥的寶貝,也不缺錢了,咱們沒法子把手這樣子伸進去啦。”

    “不過,美國那邊,這條路子,大約還是可行的。”

    “‘維特沃斯’後膛炮是好東西,不過,口徑稍嫌小了一點。美國不打大仗了,這個炮還能不能做下去,難說的很。如果廠子的境況不好,咱們可以仿斯潘塞的例,把他買下來。不過,不是誰都願意像斯潘塞那樣,整體搬到中國。買‘維特沃斯’一事,能否如願,還不大好說。”

    利賓說道:“仿加特林的例如何?只買專利,廠子留在美國?”

    關卓凡沉吟片刻,說道:“兩者的情形不完全相同。買‘維特沃斯’,不是只為了這一個型號的炮,而是為了他的技術。希望‘維特沃斯’可以和‘克虜伯’互相印證,彼此取長補短,最終推陳出新,繁衍出各種型號、用途的後膛炮來。如果廠子還留在美國,很難起到這個作用。”

    “也是。”

    “不過,這個事情不著急,先打聽打聽再說。要辦,也得等美國的訪華代表團走了再辦——山度士現在正在來中國的路上,也沒法子辦。”

    這一夜,關卓凡和利賓競夕長談,許多重大的決定,都在這個晚上確定了下來。利賓告辭回自己住處休息的時候,東方的天際已經微現曙色。

    關卓凡昨天傍晚,從桃源沽村趕到官港,檢查佈置行宮事宜;天亮之前,又趕回了桃源沽村,基本沒怎麼休息。現在又是一個通宵,今天下午還有要事辦理,必須好好補個覺。但這個覺,卻不能在小站軍營補,因為晨號一吹,軒軍從上到下,從關爵帥到大頭兵,都得從床上一躍而起,絕無假借。

    因此利賓辭出後,關卓凡離開了小站軍營,借宿附近的一處人家,紮紮實實地睡了一覺。

    睡到午正三刻起床,洗了把臉,吃了點東西,即趕回小站軍營。華爾以下,軒軍駐天津副師級以上將領已在等候,關卓凡帶上這班部下,怒馬如龍,直奔官港行宮。

    聖母皇太后要接見軒軍駐天津高級將領,同時,也要順便暗地裡給玉兒“相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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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諸將入覲
        
    接見的地點,放在行宮一層大樓梯東首邊的一個大房間內。行宮的房間,暫時都未命名,這個大房間,估且名之為“東廳”。

    “東廳”是整個行宮最大的一個房間,當初設計的功用,就是拿來給皇太后接見臣下和貴賓,或者舉行小型的儀典,算是行宮的“正殿”;辦個舞會、欣賞個文藝表演神馬的,也很合適。其寬敞幾與紫禁城養心殿的明殿不相上下,高軒則猶有過之;兩宮皇太后平時接見臣下的東暖閣,就全然沒有法子比擬了。

    “東廳”的裝修,關卓凡很“參考”了英國的白金漢宮一番。“東廳”分正廳和偏廳兩部分,偏廳為入覲者等候召見之處,翻版白金漢宮的“綠色畫廳”——只是牆上暫且沒掛什麼畫;正廳則翻版白金漢宮的“王座廳”——主色調為白、金和玫瑰紅,高聳的穹頂,藻飾繁華,四角和中央,各垂下一盞大大的水晶吊燈,五盞巨燈光華大盛,照得整個大廳愈發富麗堂皇。

    正廳北牆之前,居中三級丹墀,覆以玫瑰紅地毯,上設御座。不過,這張高背御座,是西洋樣式的,聖母皇太后坐在上面,覺得比紫禁城那些“四邊不靠”的寶座,實在要舒服得多。

    御座前方,上懸黃紗,這個格局,就和紫禁城是一樣的了。

    丹墀左邊,李蓮英執拂;丹墀右邊,玉兒持扇,雙雙侍立。

    呃,這個就——

    一班軒軍將領。覲見的時候。這一太監、一宮女。看在眼中,個個以為理所當然——戲裡不都是這麼唱的麼?

    事實上,這是絕無僅有的安排。

    臣子覲見,如果只是禮儀性質,比如陛見或陛辭,殿閣內會有太監侍候,但都是遠遠地呆在角落裡,絕不可能站在御座的旁邊。如果是“叫起”——正兒八經地討論政事。原則上,太監是不能夠呆在屋子裡的;如果“叫”的是軍機大臣的“起”,事涉樞密,關防愈加森嚴,那麼太監就只能夠在屋子外邊侍候了。

    至於宮女,是什麼時候都不可能出現在這一類的場合的。

    兩宮垂簾的前期,這個制度執行得相當嚴格;後期,慈禧獨秉大政,這個制度不知不覺就湮壞了。君臣奏對的時候,親信太監——尤其是李蓮英。出現在御前的時候,愈來愈多。這也是李蓮英能夠弄權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今天這個安排。出自關卓凡的建議。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要為小李子弄權開方便之門,而是為了給玉兒一個親眼“相一相”自己未來夫婿的機會。李蓮英其實是拉來做平衡、當陪襯的——不然,聖母皇太后身邊只有一個宮女,就太奇怪了。

    關卓凡這個主意,慈禧覺得很是有趣。再說,這裡也不是北京,偶一為之,無傷大雅,就同意了。

    當然,這個安排的真實目的,沒有告訴玉兒,不然她非羞壞了不可,到時候君前失態也說不定。不過,即便不告訴她,想來以她的聰明,並不會放過這個可以親睹“候選”夫婿形容儀態的天賜良機。

    軒軍松江軍團正、副軍團長華爾、張勇,五個正師級將領:福瑞斯特、白齊文、伊克桑、姜德和安德森,都是單獨覲見;其餘四個副師級的將領,一師的方濟成、二師的許達佑、三師的鄭國魁,還有軍團參謀長施羅德,則一起覲見。

    松江軍團還有四個副師級以上將領,不在天津。

    一個正師級的吳建瀛,駐豐台大營,拱衛京師。三個副師級:四師的展東祿,跟左宗棠去了西北,正在攻打甘肅董志原的回匪;由五師編入四師的劉玉林,從日本歸國的時候,直接回了江蘇的原防區;總軍需官貝靈格,則出差江寧,和曾國藩盤帳去了——前文交代過,征伐日本,國內這一塊,由兩江負責給軒軍辦理糧台。

    軒軍的海軍,不屬松江軍團編制,丁汝昌及一眾英國客卿的接見,再做安排。

    覲見的中**人,包括已入籍的福瑞斯特和白齊文,以戎裝在身,行單膝跪地握拳平胸的軍禮。兩位客卿,安德森行三鞠躬禮;施羅德則願意和中國同事一起行單膝跪禮——這倒省了關卓凡的事兒,不然,他還得想法子另作安排。否則,四個人並排入覲,三個人單膝跪地,一個人鞠躬,奇怪哉也。

    “帶班”的自然是關卓凡。

    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三個,都已能夠說流利或不大流利的中國話;只有安德森還需要關卓凡一句句地翻譯。至於施羅德,因為四個副師級將領一起覲見,聖母皇太后並不會一一問話,撫慰幾句之後,就可謝恩起去,所以他同大夥兒一起行禮如儀就好,既不需說啥話,也就不用勞煩關翻譯了。

    慈禧非常重視這次軒軍諸將的覲見——這可不是因為要給玉兒“相親”。事實上,如果“帶班”的不是關卓凡,她很願意花時間同覲見諸將一一“深入交流”。但關卓凡既在場,十分內容的話,就只能說個三、四分的意思。不過,即便如此,慈禧依然有辦法讓入覲者、特別是幾個洋鬼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比如,接見華爾的時候,慈禧問候了他的中國夫人楊鶯;接見福瑞斯特的時候,提到他在青浦的時候,不幸陷於賊手,但“身受嚴刑拷打,堅貞不屈,不曾墮了朝廷的威風”;接見安德森的時候,溫言垂問,有幾個子女?他們都在做些什麼?

    聽得關卓凡心有所動:安排御姐接見軒軍將領——這步棋,走得對還是不對?

    不過,慈禧最留意的,是伊克桑和姜德兩個,“關注度”甚至超過了張勇。

    留意伊克桑,原因很簡單:他是旗人。

    旗人之中,難得又出了一個“能打的”,宗室和八旗裡面,頗有一班人,各懷心思,想把伊克桑拱上去——就如同當年捧關卓凡一樣。封賞征日功臣的時候,就有人暗地裡要求對伊克桑“恩施逾格”。在這個問題上,慈禧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很清醒:對伊克桑的提拔,決不能越過關卓凡去,一切要以關卓凡的意見為準——至少,現階段必須如此。

    而留意姜德,是因為關卓凡雖然沒有直接地說出口來,但這次覲見的安排,已經很明白地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是想把玉兒配給這個姜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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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青眼有加
        
    四個副師級將領一起入覲,花多眼亂,且在正廳內,也呆不上幾句話的光景,倉促之間,彼此看不清爽,不是“相親”的好路子。則關卓凡做這個安排的意思,必是要在師級以上的將領中選擇了——除非沒有合適的,退而求其次,再去副師級中尋。

    那麼,有沒有合適的呢?

    入覲的七位師級以上將領中,華爾和安德森已經婚娶,不用考慮;未婚的是張勇、福瑞斯特、白齊文、伊克桑、姜德。

    這五個人中,兩個洋鬼子首先出局——雖然他們已經入了籍,但關卓凡、慈禧和玉兒本人,都沒有任何華夷聯姻的意思。剩下三個中國人:張勇、伊克桑、姜德。但張勇已經訂婚,應該亦不在其列。最後,只有伊克桑和姜德了。

    軒軍諸將中,慈禧自己最中意的,其實是吳建瀛和伊克桑兩個。

    美國查塔努加一役,吳建瀛兀立彈雨之中,身負極重的傷勢,卻最終奇蹟生還。慈禧對之留有極深刻的印象,以為吳建瀛真正是“福將”一名,將自己的貼身侍女指給他,“意頭”極好。而“意頭”這種東東,是聖母皇太后極看重的。

    另外,吳建瀛部駐豐台大營,拱衛京師,位處心腹肘腋,亦有多加籠絡的必要,玉兒嫁給他,他就有變成真正的“自己人”的可能。

    但這次“相親”,吳建瀛連人都不在天津,關卓凡似乎也未為此做任何特別的安排,證明吳某人根本就沒有進入關卓凡的“候選名單”。

    至於伊克桑。慈禧中意他的原因很簡單。還是那個:他是旗人。

    玉兒既是旗人。也是聖母皇太后的人,指給伊克桑,錦上添花,不論對於培厚八旗的元氣,還對伊克桑本人日後發展,都大有助益。而聖母皇太后由此將伊克桑收為自己的私人,水到渠成,順理成章——至少。比玉兒嫁一個漢人要容易得多。

    玉兒的夫婿,既然要在軒軍將領中選擇,之前,慈禧已經打定主意由關卓凡做主,但關於伊克桑,她還是試探過關卓凡的口氣的。不過,關卓凡這麼說:“聽說,伊克桑的家裡正在給他說親呢。”

    “正在說親”,不是虛言,伊克桑出身貧寒。發跡之後,來提親的媒人早就踏破了門檻。但按理這個並不能影響什麼——既然“正在說親”。就是還沒有說定,太后指婚,就完全沒有問題。

    事實上,聖母皇太后心想:就算說定了,又如何?

    原時空,慈禧晚年的時候,做過這樣一件事情:將榮祿的獨生女兒,指給襲了醇親王爵的載灃——就是溥儀他老爸,後來的攝政王。

    榮祿是慈禧的第一號親信,亦是當朝的第一號人物;載灃則是世襲罔替的親王,同時,於老佛爺,既是侄子,又是外甥。這樁婚事,外人來看,真是再門當戶對沒有了。

    然而,載灃的生母、老醇王的側福晉劉佳氏,卻不能答應!

    其時,老醇王的嫡福晉、也即慈禧的胞妹葉赫那拉.婉貞,早已過世,劉佳氏便是醇王府的主母。這位主母跑去求慈禧“收回成命”,因為:載灃已經訂了親了!而且,男家已經“放了大定”——前文有過介紹,這於滿洲人而言,相當於到民政局扯了證,就差擺酒了。

    但慈禧指這個婚,是有重大政治圖謀的。

    第一,要籠絡和庸酬榮祿。

    第二,當時,列強對載灃這位皇帝的胞弟,頗假辭色,其中尤以德國皇帝威廉二世為起勁。其時,庚子之亂剛剛消停,洋人打的主意,是被幽禁的德宗,萬一不諱,就贊成“兄終弟及”,擁護載灃繼位。這樣,國有長君,慈禧就不能再賴著垂簾“訓政”了。

    對於洋鬼子的險惡用心,老佛爺豈能不早為之備?她的對策,是用一個厲害的自己人,去“管住”載灃。這個“厲害的自己人”,就是榮祿的獨生女兒。這一招,和呂氏的事情出來後,兩宮皇太后想用一位公主去“管住”關卓凡,如出一轍。

    第三,慈禧更進一步的謀劃是,希望瓜爾佳氏和載灃能生個兒子——榮祿姓瓜爾佳,和關貝勒倒是本家——德宗或廢或薨,就由這個小東西繼位。如此,皇帝親政之前,自己還有大把時間“訓政”。而載灃是最沒有本事主見的一個,給個“攝政王”的名義,拿來當傀儡使,好用不過。

    既有此偌大圖謀,又怎肯“收回成命”?

    於是,榮祿的嬌女,終於還是指給了載灃。載灃原先已成定局的婚事,被生生拆散。

    這件事,以後如何先不說,消息傳出,立馬就發生兩個重大後果:一,載灃那位未過門的未婚妻服毒自殺;二,劉佳氏內疚神明,忽忽成狂——精神從此不正常了。

    這種事情,本時空,聖母皇太后還來不及做,但“鋒芒已露”。這是玉兒為什麼急於把自己嫁出去的重要原因——這方面,聖母皇太后實在“天威難測”,令人畏憚。

    言歸正傳。

    慈禧心裡面那句“說定了,又如何”,當然不能說出嘴來。關卓凡的話,雖然委婉,但意思是很清晰的:這個事兒,他的夾袋中,沒放伊克桑。

    於是,就只剩下姜德了。

    關卓凡對姜德,何以青眼有加呢?

    姜德不是關卓凡的嫡系,是他到了上海之後,從當時李恆嵩的綠營中轉投過來的。但正因為姜德不是城南馬隊的老底子,沒有老交情可套,又感於關卓凡的知遇之恩,所以每遇戰事,分外出力,一心一意,忠誠不二。

    尤其是美國查塔努加戰役,在最關鍵的攻打傳教士主峰的戰鬥中,姜德領著他的德字團,身先士卒,冒著南軍密集的炮火,一遍又一遍發動衝鋒,不但真正是“捨生忘死”,還沒有一點“保存實力”的念頭——戰鬥結束,他的德字團的老班底,徹底地打殘了。其中最後一次衝鋒,姜德實在是抱了必死之心,終於第一個沖上了傳教士主峰高地。細說因由,姜德實居查塔努加之役的首功。

    查塔努加戰役,軒軍所受火力的密度和力度,從所未遇,可以說,是當時軒軍這支“半近代化軍隊”,第一次真正接受近代化戰爭的洗禮。之前,德字團沒來得及打奇克莫加戰役,基本沒有真正的近代化戰爭的實戰經驗,面對鋪天蓋地的鐵與火雨,如果主官稍有動搖,必撐不下來。由此全團崩潰而致戰局逆轉,乃至影響整個赴美大計,都不稀奇。

    當時,伊克桑打傳教士高地南軍左翼的瞭望峰,攻上去之後,遭受來自主峰的炮火的猛烈打擊,支持不住,一度向司令部請示,要不要先撤了下來?伊克桑跟隨關卓凡出生入死,絕非畏戰之輩,但和姜德一比,畢竟有了微妙的差異。

    還有,關卓凡不願意伊克桑娶玉兒,理由和慈禧想把玉兒指給他,道理其實是一樣的:伊克桑是旗人。

    旗人的偶像,就我關卓凡一個人好了,再弄一個出來分俺的風頭,管他是一克桑,還是二克桑,都是不合適的。還有,如果說伊克桑是誰的私人的話,那必須是我關卓凡的私人,而不能是其他任何人、包括我親愛的御姐的私人。

    關卓凡並非不信任或者不看重伊克桑,相反,他還要繼續籠絡伊克桑。不過,這個事,不用拿玉兒來辦。關貝勒另有手段。

    伊克桑姓他他拉氏,這個姓,在滿洲人裡邊,不算大姓,不過,同宗裡邊,還是有一位著名人物的——麗貴太妃。那麼,伊克桑應該“走誰的路子”,不就清清楚楚了嗎?如果真讓他娶了玉兒,反倒會產生某種衝突——聖母皇太后和麗貴太妃之間……咳咳。這樣,必然會削弱關卓凡利用“他他拉”這個姓氏做文章的功效。

    至於吳建瀛,他對關卓凡個人的忠誠,不在姜德之下,但二人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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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滿漢不通婚?
        
    這兩個人的區別,主要是對於玉兒而言的。

    吳建瀛對關卓凡的忠誠,並不輸姜德,不然不可能被關卓凡授以拱衛京師的重任——那是“心腹之寄”。在美國的時候,他大難不死,返回軍中,見到關卓凡後,說的那句“我的命,是爵帥的,除了爵帥,誰也拿不走”,不算是拍關卓凡的馬屁。

    但是,吳建瀛為人,陰鷙而暴烈,是個對人狠對己也狠的角色。平日一張焦黃面皮,看不出喜怒,實則除了關卓凡,別人都不在他話下——當然也包括女人。他雖未婚娶,但經過手的女人可不少。當年做長毛的時候,也不是沒幹過強擄民女一類的事情。女人於他,不過一件衣服罷了。

    所以,關卓凡認為,玉兒嫁給吳建瀛,夫妻倆不會真正和睦。如果一不小心成了怨偶,追本溯源,賬不免都算到自己的頭上,豈非好心辦了壞事,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大的不自在?如此一來,所謀於玉兒之種種,其成效也必大打折扣。嗯,這可不是生意經啊。

    反觀姜德,急公好義的脾氣,耿正清直的性子;對於女人,在上海的時候,就連堂子裡的相好,也說他是個“知冷識熱”的。玉兒嫁給他,可望夫妻恩愛,魚水和諧。如此,兩公婆都會深深感激自己這個大媒。嗯,算盤應該這麼打才對啊。

    還有一點,姜德身材魁梧,相貌端正,比之吳建瀛精悍瘦小的身材。陰沉乾癟的黃面皮。在女孩子眼中。“顏值”神馬的,可要高得多啦。

    既然關卓凡對玉兒有所圖,介紹的老公,總得人家滿意吧。

    所以,就是姜德了。吳建瀛的老婆,自個兒去找吧,俺就不參合了。

    這個事兒就這麼定了,慈禧也沒有更多的異議。當然。暫時不必和玉兒說明,等到天津之行的正事辦得差不多了,再先由關卓凡跟她打個底兒,然後,聖母皇太后指婚。

    不過,關於這樁婚事的一個重要的“技術問題”,慈禧和關卓凡兩個,在那張大大的四柱床上,魚水合歡之餘,濃情愜意之際。倒是有過一番“熱烈的討論”。

    話頭是慈禧挑起來的。

    “姜德是漢人,玉兒指給了他。就得給他抬旗,你倒看看,抬到哪兒好一點?”

    姜德是漢人,“抬旗”就是抬成“漢軍”。“抬到哪兒”,說的是“抬進”哪一旗——當然是鑲白、正藍、鑲藍、正紅、鑲紅這“下五旗”中的某一旗;正黃、鑲黃、正白這“正三旗”,暫時是輪不到他的。

    這個事,慈禧心裡其實已有定案,想來關卓凡要說一句“自然要請太后做主”,那麼就順理成章說出自己的安排。誰做玉兒的老公聽你的,她老公抬到哪一旗,可得聽我的了!

    關卓凡沉吟片刻,說出的話,卻大大出乎慈禧的意料。

    “臣有一個想頭,也不曉得合不合適?臣以為,這個‘旗’,竟可以不抬!”

    慈禧愕然:“滿漢不通婚,不給姜德‘抬旗’,這頭婚事,怎麼‘拴’在一塊兒啊?你……難道變了主意了?”

    “指婚”又稱“拴婚”。“上頭”一手男家,一手女家,拉攏過來,“拴”在一起——這“拴婚”二字,倒是形象得很。

    關卓凡說道:“太后誤會了。臣指的,是‘滿漢不通婚’這個規矩。”

    慈禧怔了一怔,說道:“你想動這個規矩?卓凡,這是祖制,輕易不好動的!再說,又有什麼這樣做的必要呢?”

    聽得“卓凡”二字,關卓凡手上用力,將御姐光潔柔滑的身子,往自己的懷裡摟了一摟。

    慈禧輕輕地“嚶嚀”了一聲。

    “太后厪念,臣心感得很。不過,‘滿漢不通婚’這個規矩,說是‘祖制’,大約是個誤會。”

    聰明的御姐被他弄糊塗了:“誤會?怎麼會呢?”

    關卓凡鄭重說道:“臣查過典籍文檔,‘滿漢不通婚’,《大清律例》裡面是沒有的;這五個字,也從未在任何一份上諭中出現過。非但如此,順治五年,世祖還曾諭禮部:‘方今天下一家,滿漢官民皆朕赤子,欲其各相親睦,莫若使之締結婚姻。自後滿漢官民,有欲聯姻好者,聽之。’”

    典籍文檔神馬的,聖母皇太后是很不熟悉的,聽了關卓凡這番話,愕然不知所對。關卓凡當然不可能胡編亂造,可是——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方才說道:“那這是怎麼回事呢?大夥兒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關卓凡說道:“只好說是‘約定俗成’了。臣的印象裡,開國以來,朝廷的法度,只有過兩次,明確規制滿漢通婚。一次是乾隆五十七年,定宗室覺羅不得與漢人結親——請太后留意,宗室覺羅之外的旗人,是不在禁制之中的。”

    “第二次,是道光二年,《戶部則例》卷一《旗人嫁娶門》定,‘在京旗人之女,不准嫁於民人為妻’——‘民人’就是漢人——如果一定要嫁,該女子就要‘出旗’。太后請留意,這兒的規定,僅限於在京旗人,並不包括京外的旗人。還有,‘出旗’的規定,只及出嫁女子一身,不關她父母兄弟的事情。而且,太后也曉得的,對於貧苦旗人來說,‘出旗’也實在算不得什麼嚴厲的處分——有的人說不定正中下懷呢。”

    慈禧“嗯”了一聲。

    “有意思的是,這個《戶部則例》,同時還規定,‘若民人之女與旗人聯姻者,該族長佐領詳查呈報,一體給予恩賞銀兩。如有謊報冒領,查出從重治罪。’就是說,如果漢女嫁給旗男,不但不禁止,還要給予獎勵。”

    慈禧輕輕地“喲”了一聲,想了一想,笑道:“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了。不過,如果‘肥水’從外邊流進自家田地,那是很樂意的。”

    關卓凡笑道:“太后聖明!況且,《戶部則例》云云,是每年都要修訂的——這是個筆帖式就能幹的活,實在連‘法條’都夠不上,怎麼能夠算是‘祖制’?”

    慈禧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在‘指婚’的懿旨上面,加一句話,玉兒不必‘出旗’?嗯,算是給她一個特別的恩典?”

    關卓凡暗讚御姐聰明,說道:“太后聖明!”

    慈禧說道:“可是,同樣是做人情,做給姜德,不是更好些嗎?況且,‘抬旗’是多給了一份東西,‘不出旗’不過維持原先的局面。嗯,似乎是‘抬旗’的這份恩典,來得更光鮮些吧?”

    關卓凡的手,探到慈禧胸前,溫香軟玉,捏了一把,嘴裡笑道:“太后的算盤,打得真正是響,臣拜服!”

    慈禧一顫,不由就呻吟了一聲。回過神來,身子在他懷裡扭了一下,嬌聲嗔道:“你……玉兒是我的人,姜德是你的人,我這麼說,不還是為你做面子?”

    關卓凡笑道:“我卻是聖母皇太后的人!”說罷,停留在慈禧胸口的那隻怪手,大大地不規矩起來。

    “我卻是聖母皇太后的人”——這句話,飄入耳中,猶聞仙樂!慈禧就像吃了人參果一般,渾身上下,通體舒爽,心神蕩漾,難以自己。

    她由得關卓凡輕薄了好一陣子,才扳住他的手,喘息著說道:“先別鬧了……一會兒……多少都是你的……現在,說正事呢!……”

    關卓凡笑道:“好,臣遵旨!”那隻怪手,又在聖母皇太后胸脯上邊,很活動了幾下,才終於停了下來。

    待御姐喘息勻定了,關卓凡說道:“太后說的是,‘抬旗’當然比‘不出旗’光鮮得多。不過,臣有這麼個想頭:姜德如果是旗人,從‘下五旗’抬進‘上三旗’,自然皆大歡喜;可他是漢人,抬入‘漢軍’,光鮮倒是光鮮了,但無形之中,卻示天下以滿漢之分——臣以為,世易時移,這滿漢的畛域,到了要想法子實實在在模糊掉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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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悚然而驚
        
    慈禧心頭一震,默然半響,微微嘆了口氣,說道:“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下來的事情。”

    所謂“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下來”,潛台詞就是“這是不急之需”。聖母皇太后的話裡,多少透著點不以為然的意思。

    慈禧的這個反應,在關卓凡意料之中,他說道:“太后說的是,這的確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可臣想,正因為這個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才要早早著手——如果真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再去辦,可就晚了!”

    慈禧又是一震,默謀片刻,柔聲說道:“這個事兒,你是怎麼想的,說來聽聽。”

    “是!”

    關卓凡想了想,說道:“八旗是國本,國初的時候,根基未穩,為固國本,適度地分一分滿漢的畛域,還是必要的。不然,滿人太少,漢人太多,彼此若全然沒有一條界限,時候一長,滿人必然就顯不出來,完全被漢人‘溶’掉,也是可能的。如此,宗室將無所依憑,太祖子孫臨朝掌國,也就沒有足夠的底氣。”

    慈禧喟然,說道:“你這番話,不能拿到檯面上去說——可是,說得再透徹不過了!那麼,現在……”

    “現在情形大不同了。”

    關卓凡將慈禧臉上的一縷秀髮,輕輕地攏回她的耳邊,說道:“‘八旗是國本’,這個話固然不錯,但是有條件的。第一,旗人要爭氣。旗人如果不爭氣,這個‘國本’就不是堅石壘就。而是用土疙瘩堆起來的。臣唐突。話不中聽——太后請想一想。兩宮垂簾聽政,寶座之下……呃,卻是一堆土疙瘩,呃,那是什麼感覺?”

    慈禧悚然而驚,臉貼著關卓凡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默然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這個話,除了你,沒有人能跟我說。嗯,我想起肅順說的一句話了:‘咱們旗人裡邊混蛋多!’——肅順為人混蛋,他這句話,倒不混蛋。”

    一連三個“混蛋”,倒是說的滿溜,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太后聖明!”

    慈禧也是微微一笑,柔嫩的指頭。在他胸膛上輕輕滑動著:“好在,旗人裡邊。到底出來了一個關卓凡。”

    呃,這個……

    “太后金獎,臣實在惶恐。不過,‘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臣雖竭盡駑鈍,可一個人單打獨鬥,是不行的。”

    “說的也是。嗯,那個……伊克桑能夠幫得到你的忙嗎?”

    咦,怎麼又把伊克桑拎出來啦?

    “伊克桑帶兵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了,但是,治事之能,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有機會的話,倒也不妨放出去歷練歷練。”

    “嗯,這個再說吧,我是跑了題了——這是‘第一’,還有‘第二’嗎?”

    “有的。”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第二,如果天下無事,‘八旗制度’這個‘國本’,小修小補,還能夠敷衍下去。可是,現在國內國外的情勢,真正是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猶如風狂雨驟,紙糊的窗戶,擋不住狂風暴雨,必得換上玻璃了!”

    慈禧不說話,一根蔥管般的纖指,下意識地在關卓凡的胸膛上輕輕地點著,顯然在做激烈的思索。

    又過了好一會兒,慈禧說道:“你說下去,我聽著呢。”

    “是。先說國內,洪楊這場大亂子,賴太后宵旰憂勤,指揮機宜,總算平定了。但有兩個後果,卻是不可避免的:一個是旗人的無用,再也蓋不住了;一個是地方上,漢人的勢力坐大了。太后請留意,江南江北,遍佈要津的,不僅僅是湘系、淮系。臣在江蘇、山東等地,也不能不用漢人——就是廣東的丁世傑,其實也是‘漢軍’。”

    慈禧心中微動:這番話,關卓凡是把自己也“放”了進去,真正是不避嫌疑,忠誠可感!

    這個時候,那根在關卓凡胸膛上點動著的手指,剛剛好碰到了關卓凡的手,於是握住,輕輕一捏,說道:“你說的很是——別人再也不能說的這麼明白透徹!朝廷也在防微杜漸,免得將來尾大不掉!”

    這類動作,慈禧是很少做的,關卓凡心中一蕩,反過來握住了御姐的柔夷,放到嘴邊,輕輕地吻著,說道:“臣謝太后獎諭——太后聖明!”

    慈禧格格嬌笑,說道:“別鬧……癢!”

    關卓凡放下了御姐的手兒,正容說道:“臣有一句肺腑之言,還請太后鑑納:朝廷收權,只能從地方收到中央,卻不能從漢人收到滿人手裡!”

    慈禧沉默片刻,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既然要靠人家辦事,就不能不給人家權力。這個情形,中央、地方,其實都是一樣的。唉,說到底,總是咱們旗人自己不爭氣!”

    嘆了口氣,用很不甘心的語氣說道:“那班‘旗下大爺’,難道就真的不能振作起來?就像……就像老七辦的那個‘神機營’,外邊都當笑話說,什麼‘見賊要跑,雇替要早,進營要少’——我在宮裡面,都曉得了!”

    說到這兒,突然靈光一閃,得了一個主意,輕輕拍了關卓凡一下,興奮地說道:“不如把神機營給你!你能不能夠把他們練出來?”

    這——

    關卓凡說道:“太后信任之專,臣感激得很。可是,如此一來,置七爺於何地?他的面子,不能不顧。再有,若把神機營交給臣,臣雖未必不能‘練’他們出來,但是,第一,底子不好,就是事倍功半的事情,多花幾倍的精力餉械,所費多,所得少,實在不是生意經——真能練出來也罷了,就怕一路汰弱留強,到了最後,無人可用了!”

    “第二,等到臣真的把神機營練出來了,大約能得罪的人,都已經得罪完了。”

    最後這句話,見得極深。旗務之難辦、甚至是不可辦,根子在哪裡,說的雖然委婉,但極為通透了。

    慈禧嘿然不語,過了半響,說道:“你‘買斷旗齡’的‘試點’,倒是辦得不錯。”

    言下之意,是說“買斷旗齡”這種原先以為難於上青天的事情都能辦成,為什麼神機營就一定練不出來?

    關卓凡說道:“聖明不過太后,‘買斷旗齡’到底只還是‘試點’,如果全面鋪開,臣也不曉得會是個什麼局面?再說句錐心的話,‘買斷旗齡’,是‘柿子先撿軟的捏’,挑最貧苦的旗人下手——別說有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那兒,就算一文錢不給,也會有人願意‘出旗’的!可是,神機營——”

    關卓凡的話頭打住了,但慈禧知道他要說什麼:在神機營當差的,幾乎都是親貴門下,別看許多人窮得叮噹響,照樣能在某王爺、某貝勒或者某福晉那兒說得上話。

    慈禧心中煩亂,嘆了口氣,說道:“照這麼說,還不如當初就不辦這個神機營,也免得虛耗了這許多餉械!”

    關卓凡心裡說:本來就該如此。——不過,這個話,他不大好說出口來,只能保持沉默。

    他沒有說出來的話,還包括:神機營草創之初,文祥銳意經營,還是頗有一番氣象的。醇王接手之後,就“王二小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事到如今,已經完全沒有整頓的價值了。

    慈禧又嘆了口氣:“唉!也是難!”

    接下來聲音怏怏地說道:“就是說,真的只能用漢人了!”

    關卓凡說道:“太后聖明。國內的情形如此,國外的情形——臣是說辦洋務——就更甚了。外邊的世道日新月異,真正是每天都有新花樣,因循敷衍的,腦筋不靈光的,和洋人實在是打不來交道的。”

    頓了一頓,用極鄭重的口氣說道:“臣以為,既然要用人家,就不好像洋人說的,只把人家當做‘二等公民’看待。不然,日子長了,人家必然離心離德。聖明不過太后:要人家辦事,就不能不給人家權力;可人家掌了權,卻起了異樣的心思,請太后想一想:這個局面,怎麼得了?”

    慈禧真正是“悚然而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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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姐姐你大膽地往前走
        
    “公民”是什麼,慈禧並不曉得,望文生義,以為“公”是指“士大夫”,民是指“庶人”——倒也不影響對“二等公民”實質含義的理解。

    聖母皇太后心潮起伏,目光炯炯,手指頭又開始在關卓凡的胸膛上輕輕地點劃著。

    過了半響,說道:“‘二等公民’?你這個……嗯,洋人的這個說法,倒是有點意思。”

    “是。臣以為,這人,一給分了三六九等,心思就不一樣了:憑什麼我張三要出‘一等公民’的氣力,卻只能拿‘二等公民’的好處?你李四隻有‘二等公民’的氣力,卻要拿‘一等公民’的好處?也不見得個個祖上都有偌大功勞!就算祖宗的功勞大,多少輩子下來,吃也該吃完了!哼,還是不肯憑氣力吃飯,還要……我來將養你?!”

    慈禧微微苦笑:“你的這番話,說得雖然實在,可真是……不大好聽。”

    關卓凡鄭重說道:“臣不跟太后說實在話,還能跟誰說去?太后恕罪,臣還有更不中聽的話。”

    “臣不跟太后說實在話,還能跟誰說去?”此話入耳,如飲醇酒,慈禧微有醺意,心裡妥帖之極,嘴裡柔聲說道:“你說,我聽著。”

    “是。臣以為,一個人如果不服氣一個人,就會瞧他不起;同樣的,漢人如果不服氣滿人,又怎麼會瞧得……嗯,又怎麼會看重‘旗人’這個身份?”

    慈禧一怔,略一深想,立覺心頭燥熱。說道:“你是說。給漢人‘抬旗’。倒是咱們‘剃頭挑子一頭熱’,自取其……嗯,自個兒討沒意思?”

    關卓凡略略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太后聖明,時移世易,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

    慈禧是真正被刺激到了,她的身子。不由往外一掙。

    關卓凡卻不容她逸懷而去,手上使勁,慈禧這一掙就沒有掙動。兩個人肌膚相親,反比方才貼得還更緊了一點。

    慈禧不掙紮了,但關卓凡能夠感覺到她變急促了的呼吸和心跳。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平伏下來。

    又過了一陣子,慈禧輕輕地嘆了氣,然後開口說話。她聲音平靜,但透著一股平日問政時的那種決斷和力量:“老話說的好:‘上桿子不是買賣。’有些事情,真到了要改一改的時候了。”

    關卓凡心中大慰。抬起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說道:“太后聖明!”

    慈禧輕聲一笑。

    過了片刻,慈禧說道:“不過,‘盡撤滿漢樊籬’,‘滿漢一視同仁’,這些話,說起來‘爽口’,真做起來——唉!”

    關卓凡說道:“太后不必過慮——這當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是要一步步來的。”

    頓了一頓,又說道:“臣以為,這第一步,是要在名分上把滿漢拉平了。朝廷還是要照應旗人的,但只好‘悶聲大發財’,不好打出燈籠來!旗人不好一邊拿了好處,一邊還踩漢人一頭——這就招人怨了!實惠和虛名,只好二擇其一。一句話,‘燒火棍兩頭光’——這是萬萬要不得的!

    “燒火棍兩頭光”——非常形象的一個譬喻。或者貪方便,或者忙中出亂,撥弄灶火的時候,將燒火棍頭尾顛倒,兩頭都用上了,則這根燒火棍的“壽命”就會迅速縮短。逞一時之快,佔兩頭便宜,反而“透支未來”,確實不是久長之道。

    慈禧的心思轉得很快,說道:“你是說,借給玉兒和姜德‘拴婚’的機會,允許滿漢通婚——那麼,這‘滿漢名分’,自然而然地就拉平了?”

    關卓凡說道:“太后真正聖明!臣一點小小心思,無不在聖明洞鑑之中!”

    慈禧笑道:“什麼叫‘真正聖明’?原來之前那麼多‘聖明’,都是假的?”

    “呃,臣是說,太后愈發聖明了!”

    “什麼‘愈發聖明’?”御姐格格嬌笑,用手指頭狠狠戳了關卓凡的胸膛一下,“愈描愈黑了!”

    關卓凡訕訕的,正在搜腸刮肚,尋出話來打點,御姐放了他一馬,說道:“好啦,不逗你玩兒了,反正‘聖明’就是了——嗯,你說,單靠‘滿漢通婚’,這個名分,就可以完全拉平了嗎?”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當然還要有其他的舉措。不過,無論如何,既許滿漢通婚,這‘第一步’,就算走出去了!”

    慈禧說道:“好!我想,單在‘指婚’的懿旨上說幾句,份量似嫌不足。嗯,要不要就‘滿漢通婚’,單獨明發上諭?”

    “太后真正聖明!”

    “又來!”

    “哎呦!”

    這一聲“哎呦”,頗為誇張,自是關貝勒又被聖母皇太后狠狠戳了一下。

    嘴上呼痛,心裡卻說道:原時空,取消滿漢通婚的相關限制,就是您手上的事情呀——所以,姐姐你大膽地往前走,我看好你呦。

    慈禧興致勃勃,說道:“茲事體大,迴鑾之後,我得跟‘東邊的’商量一下。不過,這件事,以東邊的脾氣,一定是贊成的。”

    “是。而且,‘滿漢通婚’,並不損旗人的利益——漢人固然會感戴慈恩,想來旗下,也會有許多人,和臣一般,稱頌太后‘真正聖明”的。”

    慈禧撲哧一笑,說道:“又來!看來你是真不怕疼!”

    說是這麼說,不過這一次,關卓凡倒沒有再被戳上一指頭。這是因為,御姐想到滿漢同聲頌聖的景象,不由通體舒爽,真正是快心得意!於是,顧不得叫關某人再表現一次“不怕疼”了。

    但很快,一個揮之不去的憂慮又湧上心頭,慈禧微蹙秀眉,說道:“方才你也說過,旗人太多,漢人太少,如果真的不分畛域——這當然是好事——可是,時間長了,旗人會不會被漢人……‘溶’掉?”

    關卓凡說道:“短期內是斷不至於的。但時候長了,比如說,一百年之後,情形如何?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就是承認有這個可能——旗人被漢人“溶”掉。

    “那麼……”

    “臣大膽說一句,到時候,即便旗人被漢人‘溶’掉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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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華夏人?華夏人!
        
    又如何?!

    滿人被漢人“溶”掉——這是潑天大的一個局面,居然輕描淡寫為“又如何”?

    不過,慈禧知道關卓凡還有大番的道理在後面,於是不動聲色,問道:“怎麼說呢?”

    “臣要先跟太后告個罪——臣先頭說的,滿人被漢人‘溶’掉,這個說頭,不大確實。確實說起來,應該是‘滿漢經已二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分彼此。嗯,這可以算是一個新的……族類,非滿,非漢,臣姑且稱之為……‘華夏人’?”

    “滿漢二而為一”?“華夏人”?

    猶如一線極亮的光芒,發自天際,穿透雲層,越過山河,射入慈禧的腦海,使她微微暈眩,同時,隱約感到,在遙遠的光線來源之處,有一個恢弘堂皇的新世界。

    慈禧的心莫名地跳了起來。

    這個時代的中國,還沒有明確的“民族”概念,但把滿人說成“華夏人”,則沒有任何問題。事實上,你如果不認我是“華夏人”,我還不干——如果是康雍乾之際,你敢這麼說,我還要砍你的腦袋。

    關卓凡有意讓慈禧先消化消化這段話,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只不過,滿人少,漢人多,真的二而為一,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滿人被漢人‘溶’掉了罷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臣方才說,如今的情形,和國初的時候,已大不相同。這個‘大不同’的情形。臣已說了兩個。第一。如今旗人不爭氣,迥異於國初之新硎初發;第二,如今內外交激,是‘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不能不改弦更張。除了以上兩個,還有第三種情形,臣也要回稟太后的。”

    “哦?你說。”

    “是。我朝列聖相承,時至今日。漢人其實已不把滿人看做‘外人’了——這一點,就是臣要說的,和國初的時候相較,‘大不同’的第三點。如此,若滿人反過來抱殘守缺,自外於漢人,就太不智了——這個,務請太后留意!”

    “滿漢無分畛域”之類的說法,要麼是皇帝在詔書裡自我吹噓,要麼就是朝堂之上頌聖的套話。私下底,滿人可沒有漢人不把自己看做“外人”的底氣。而這種話。漢人不管心裡面怎麼想,嘴上是不會主動對滿人說的——說了很可能自討沒趣,誰知道滿人會不會想:八旗就是尊貴,滿漢何得無別?

    “上桿子不是買賣”嘛!

    在這個問題上,慈禧的看法,和一般旗人其實是一樣的:既然不相信漢人會把自己看做“自己人”,潛意識中,便以“外人”視漢人,同時,也就自居“外人”於漢人。因此,關卓凡的話,令她大為震動,深想下去,聲音已經變得有點急切:“何以見得?你倒說來看看!”

    “是,臣以為,平定洪楊之亂,就是明證!”

    “哦?”

    “太后請想一想,朝廷用來打平洪楊之亂的,到底是滿人多一點,還是漢人多一點?”

    那還用說?除了這個關卓凡,其餘的要角,幾乎全都是漢人!

    慈禧迅速地轉著念頭:“你是說,如果漢人還把滿人當做‘外人’的話……”

    說到這兒,話頭打住。接下來的話,御姐猶豫著,不曉得該如何措辭。

    關卓凡給她接了上去:“是,太后聖明!如果漢人還把滿人當做‘外人’的話,漢人士紳精萃,何以紛紛不遺餘力,為王前驅,替朝廷打平洪楊,竭盡心智?”

    慈禧原已隱約有所悟,關卓凡幾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聽在耳中,真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臣大膽,說得嚴重些:如果他們真有什麼異樣的的心思,不說趁亂而起,做什麼‘恢復漢家天下’;就是袖手旁觀,‘站干岸兒看熱鬧’,就夠朝廷受的了!”

    “臣再請太后拿三藩之亂和洪楊之亂做個比較:滿漢同心戮力,戡平大亂,這番局面,在國初的時候,如何可以想像?”

    臻首搖動,青絲摩挲,關卓凡感覺到,聖母皇太后說話的同時,在下意識地“深深點頭”:“你說得對,國初和現今,情形確實大不同了!”

    “是,朝廷這邊的情形大不同,亂臣賊子那邊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了。吳三桂造反,還能弄出一個朱三太子來做幌子;到了洪秀全這兒,只好弄了個‘拜上帝教’來蠱惑人心——他算是聰明的,太后請想一想:洪楊之流,如果還扯什麼‘反清復明’,哪裡會有人搭理他們?”

    慈禧再次“深深點頭”,弄得關卓凡胸口癢癢的:“確乎如此。”

    “國初的時候,漢人確實尚視滿人為‘外人’,只好‘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因此太祖子孫臨朝,必定要依憑八旗,不然根基難固——那個時候的八旗身板結實,靠上去也立得住。如今,八旗的身子骨兒已經虛淘了,腳步飄浮,根本不堪依憑。”

    “如今,既然漢人不再視滿人為‘外人’,那麼,臣以為,這就是說,漢人和滿人一樣,亦堪為愛新覺羅氏君臨天下之依憑了——如此一來,今天兩宮垂簾,今後皇上親政,既不能、又何必再‘獨沽’滿人之‘一味’?太后請想一想,滿人多少人?漢人多少人?到底是單單依憑幾百萬不堪大用的滿人牢靠,還是以四萬萬滿漢一體的‘華夏人’為依憑來得牢靠?”

    關卓凡的這番話,聲音並不高,但話頭落下之後,似有餘音繞樑。

    他能夠感覺得到懷抱中的酮體隱約的躁動。

    半響,慈禧說道:“真要這麼做,滿人之中,怕是有人不樂意吧?”

    關卓凡暗喜!御姐話中的意味,是已經基本認可了他的說法,只不過顧慮有人反對罷了。

    加一把火!

    “太后聖明,幾百萬人裡邊,總是有幾個糊塗的。不過,不足為太后厪慮!只要宗室敷衍好了就成——特別是近支宗室——事實上,都是太祖子孫,手足相關,休戚與共,這麼做,也正是為了他們世世代代,‘永錫祚胤’!”

    “永……什麼?”

    “呃……回太后,就是‘福運及於子孫’的意思。”

    “討厭,你跟我掉什麼文啊!”

    “哎呦!”

    這一聲,自是關貝勒又被聖母皇太后狠狠地戳了一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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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宗室銀行
        
    聖母皇太后手上小示薄懲,嘴上卻還是嘉許的:“不過,你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嗯,你弄的那個‘奉恩基金’,走的就是這條路子嘍?”

    “是,太后聖明!哎呦——”

    “怎麼啦?”

    “太后方才那一指頭,好大的勁兒!”

    “你……沒見過你這麼憊賴的!好啦,替你揉一揉……”

    “臣不敢當,還是臣替太后揉一揉的好……”

    “嗯……嗯?”

    “啪!”

    清清脆脆的一聲,不曉得關貝勒哪兒又挨了一下。

    “哎呦……”

    “討厭,說正事兒呢!”

    ……

    回過氣兒來,慈禧自個攏了攏鬢角,說道:“你說,一個‘奉恩基金’,就‘敷衍’得過了嗎?”

    關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自然還不足夠。而且,‘奉恩基金’主要照應的,是爵位較低的宗室和沒有爵位的閒散宗室。宗室覺羅,各支各房,有頭有臉的,要再想法子‘加碼’。”

    “這個‘加碼’的法子,你想出來了嗎?”

    “嗯,臣大致有了一個腹稿,不過還只能算是個架子,粗糙得很,容臣斟酌詳盡妥善了,再上摺子請太后的示。”

    “何妨先透露一二呢?”

    “這個……”

    “關貝勒——”

    聖母皇太后甜甜地拉長了音調,竟似有些發膩的樣子——我滴個神哎!

    關貝勒方寸大亂:“是,是。臣遵旨!”

    定了定神。說道:“其中之一。是朝廷出面,辦一間銀行,本金就在宗室裡邊募集。雙方預先簽訂契約,規定不論盈虧多少,每年都償以固定高息分紅;另外,宗室的其餘資產,也可以交這間銀行打理,朝廷給的條件。也可以比市面上的,再優厚一些。”

    慈禧輕輕“喲”了一聲,想了一想,說道:“這個‘銀行’,就是‘票號’嗎?”

    “是,北方叫‘票號’,南方叫‘錢莊’,洋人那裡,就叫‘銀行’。不過,‘銀行’和咱們的‘票號’或者‘錢莊’。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這個……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什麼時候太后得閒了,臣再慢慢兒地給太后回。嗯,臣先說一點,‘票號’也好,‘錢莊’也罷,一般說來,有二十萬兩銀子的本金,就可以開辦了,但這間銀行,臣的打算,本金至少要五百萬兩白銀。”

    “喲!”

    慈禧又輕輕驚嘆了一聲,然後欣然說道:“好啊,這樣子一來,宗室的閒錢就集中到了朝廷的手裡,朝廷可以派上正經用途,宗室也可以旱澇保收地拿一份高額花紅,真正是‘一家便宜,兩家著數’,這件事,做得來!不過,如果沒賺什麼錢,又或者不小心虧了,拿什麼來支付那麼高的紅利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聖明不過太后,天底下確實沒有包賺不賠的生意。不過,咱們中國,現在百業新舉,用洋人的話來說,正是要‘經濟起飛’的時候。這種情形下,如果由臣來辦這個事情,不敢說年年都賺大錢,但通扯起來,總不能真弄到虧得連花紅都派不出去的地步。”

    頓了一頓,又說道:“再者,雖說是高息分紅,但也不會高得太離譜,只要比市面上‘長期存款’的利息,高出那麼一小節去,就十分有嚼頭了。雖然宗室自個兒放債,利息可以要的更高,可也有倒賬的可能。所以,臣以為,通盤賬算下來,大夥兒會很樂意入股這個銀行的。”

    慈禧笑道:“‘經濟起飛’?這話說的有意思!嗯,這個事兒,聽你講的這麼好,連我都想入這個股子了呢!”

    御姐雖然是玩笑的口氣,關卓凡心中卻是大大一動:太后拿出梯己來,“率先垂範”,哪裡去找比這個更有力量的“動員令”?只是身為“國家元首”,好做這樣的事情嗎?讓俺好好想一想……

    慈禧見他不出聲,以為他不以為然,笑笑說道:“我開玩笑呢,你別當真!”

    關卓凡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說道:“太后‘率先垂範’,這個事情自然事半功倍,臣求之不得!太后的這一股,當然由臣報效出來,這一層,請太后不必操心。只是這裡邊還牽扯著‘東邊的’那一位,還有,應該用個什麼名義?這些,容臣細細斟酌一番。”

    聽到“太后的這一股,當然由臣報效出來”,慈禧不出聲了。過了一小會兒,輕聲一笑,說道:“就是,這裡邊實在還有‘東邊的’事情,總不能單我一個參這個股子……嗯,還是你想的周道。”

    略略一頓,又說道:“不是信不過你的本事,不過,凡是都有萬一的——這個‘銀行’,如果真的賠了,虧空當然是由朝廷來填上。這筆費用,就當是拿來買宗室們一個同心共德,我看,十分值得!”

    關卓凡微微一笑,心想:這話本來是我要說的,您主動說出來,再好不過。嗯,真是一投之以桃,就報之以李呀。

    “太后聖明!”

    “這個‘銀行’,想來不是所有的宗室都可以參股的。”

    “是,臣的打算,是五千或者一萬兩銀子一股,這樣,有能力參股的,必然是各支各房中的頭面人物。低階宗室,有‘奉恩基金’照應,就不必來湊這個熱鬧了。”

    “你方才說,宗室的其餘資產,也可以交這間銀行打理?”

    “是,臣以為,宗室之中,固然有長袖善舞的,但大多數人,都不事生產,不善經營,難免坐吃山空,日子愈過愈緊巴。有專門的得力人士為他們打理資產,家業庶幾可以保值、升值。這也算是朝廷照拂宗室的一番至意。”

    “嗯,宗室們的日子過得舒服了,‘飲水思源’,政事上面,就不會隨便掣肘。”

    “太后聖明!”

    “說起政事,若要真的‘滿漢一體’,嗯,現今六部九卿堂官司官滿漢對半的格局,要不要動一動?這個,可是地道的祖制了!”

    滿漢對半,看似公平,但還是那句話:“滿人多少,漢人多少?”中央官員和總人口的比例,滿漢之間,極為懸殊。這個制度,其實是為了保證滿人對政權的掌握。

    滿人並非都不能干活,但六部九卿的大小官員,由低而高,愈往上走,尸位素餐的愈多,到了堂官這個級別,滿尚書、滿侍郎,大多都是擺擺樣子的了。

    關卓凡說道:“回太后,既是祖制,暫時不必輕動。飯總要一口一口地吃。臣以為,一個比較妥當的過渡的法子,是滿員如果出缺,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就不必亟亟於尋人補缺,位子留在那兒,空著便是。”

    慈禧沉吟說道:“這倒也是個法子。不過,時候長了,空著的位子多了,大夥兒看出名堂來了,必定是要抱怨的。”

    關卓凡說道:“這個,且走一步看一步罷!到時候,如果部務運作一切如常,便可證明,原本無需擺這許多位子的。那麼,進一步改革官制,便有了足夠的理由。”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其實,如果僅僅是多養幾個閒人,倒還不算什麼太大的事情。問題是這些位子,地處中樞要津,居其位者,如果不干活或者幹不好活,出入之間,關係太大。”

    “也是。”

    “太后放心,只要攏住了宗室,其他的旗人,就算有什麼不滿,終究是不會有什麼大礙的。呃,臣有一句話,說出來未免荒唐放肆,要太后先恕臣的罪,臣才敢說。”

    “喲,你還不夠荒……好,‘哀家’恕了你的罪,你說吧。”

    “哀家”之謂,是個戲裡面才會有的詞,現實中的太后,是絕不會以此自稱的。慈禧雖然是個道地的戲迷,但出此戲語,還是平生第一次,說明聖母皇太后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大好。

    “謝太后。臣想說的是:只要宗室不起異心,其他的旗人,就算再有什麼不滿,除了愛新覺羅氏,難道還能另尋出一姓來做大清的皇帝?”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13
第八十八章 慈德動天,我武惟揚
        
    太后“閱兵”,和“勞軍”是連在一塊兒的。說到“勞軍”,標準的程序,當然是大人物深入營房,噓寒問暖,和普通士兵、基層軍官,握個手、聊個天,再參觀個陳列室,一起吃個食堂,以示體貼下情,“與子同袍”神馬的。

    說實話,這些活計,真叫慈禧來幹,她未必不樂意,但關卓凡並沒有安排這個程序。原因有二:

    第一,中國的政治文明,實在還沒有發達到這一步。真這麼幹,迴鑾之後,必然“浮議四起”。“太后閱兵”,步子邁得已經夠大了,再大,就要扯著蛋了;

    第二,這次天津之行,關卓凡定位軒軍官兵之於聖母皇太后,就是這麼一句話:“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倒不是關貝勒小氣,自個的女人必得藏著掖著,生怕給別人瞅一眼就吃虧了——他實在另有深意,暫且按下不表。

    於是,聖母皇太后不入軍營,直接就上小站大校場閱兵了。

    大校場規制恢弘,大約有後世的四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校場雖大,但閱兵台卻非常樸素,上面也沒有陽蓬——這是關卓凡的要求,取一個“台上台下,寒暑雨雪共之”的意思。不過,這個檯子,拿來“接待”聖母皇太后,就顯得簡陋了一點。

    於是臨時在閱兵台上加了一座大大的扎花彩坊——拿二十一世紀的眼光去看,自然不倫不類,但在御姐眼裡。就悅目得多了。

    彩坊上頭。又掛了一條大大的橫幅。基本和彩坊同寬。書友們大致想像得出這條東東幹什麼用的——如果是二十一世紀,自然要上書“熱烈歡迎聖母皇太后蒞臨指導”。可是,這是十九世紀中葉的中國,這行字,御姐看了,必然覺得“怪怪的”;要不寫“軒軍全體將士恭祝聖母皇太后萬壽無疆”?呃,還是“怪怪的”。

    幾個幕僚,眾說紛紜。最後,還是關卓凡自己定了案:“慈德動天,覃恩普沛;我武惟揚,無遠弗屆”。這十六個字,是從《尚書大禹謨》的“唯德動天,無遠弗屆”變化而來,而“我武惟揚”亦出自《尚書泰誓》。幾個幕僚交口大讚:意思極好,又扣得“太后閱兵”極為紮實,還有極堂皇的出處——好!貝勒爺大才!

    還有沒說出來的話:這十六個字,出處雖然“堂皇”。但“書讀的少”的聖母皇太后,卻應該能夠看的懂——因此。也就必然看的“慈顏大悅”!

    關貝勒矜持地笑笑:“各位老夫子面前班門弄斧,獻醜了。”

    整個閱兵,先行閱兵式,再行分列式。

    閱兵式,即諸軍列隊而立,“首長”在隊列前徐行而過,閱看軍容。如果是二十一世紀,“首長”問一句“同志們辛苦了”,隊列答一句“為人民服務”,云云。

    分列式,即諸軍列隊步操,依次通過閱兵台,接受檢閱。台上的“首長”微笑揮手,台下的隊列高呼口號,云云。

    參加閱兵的軒軍,共有:一個禮兵方隊,三十個步兵方隊,十個騎兵方隊,十個炮兵方隊。

    禮兵方隊,橫十三人,縱十二人,旗手一人,護旗二人,共一百五十九人。

    步兵方隊,橫二十五人,縱十四人,領隊二人。一個方隊三百五十二人,共一萬零五百六十人。

    騎兵方隊,橫十二騎,縱十騎,領隊二騎。一個方隊一百二十二騎,共一千二百二十騎。

    炮兵方隊,橫四門大炮,縱四門大炮,每門大炮前連彈藥車,由一匹駿馬牽引,馬上騎一位馭手;每個方隊領隊一騎。一個方隊十七騎、十六門大炮,共一百七十騎、一百六十門大炮。

    總計:官兵一萬二千一百零九人,馬一千三百九十匹,大炮一百六十門。

    除去駐防江蘇和遠征西北的,軒軍駐天津部隊近五萬。其中,單是參加征日的部隊,就遠遠超過了受閱部隊的數目。不過,和在美國的那次慶功加狂歡性質的大閱兵不同,這次閱兵,更多的是“表演”的成分居多——“表演”給聖母皇太后一個人看。因此,必須精中選精。

    另外,如果把五萬軒軍全拉出來,閱兵式加分列式,恐怕要從早到晚,整整一天才走得完——華盛頓大閱兵,十五萬人,單走分列式,就整整走了兩天。當時,關總司令在閱兵台上,站得全身肌肉痠痛不堪,臉上的表情肌完全僵住,除了微笑,不會做第二種表情了——如此深刻的體驗,記憶猶新啊。

    當時關卓凡就深深感慨:領導也不好當呀。

    御姐深宮歷練經年,“站功”想來不錯。可是,又有什麼必要叫她吃這樣的苦頭呢?

    凡事過猶不及嘛。

    這不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天氣變過了,空中鉛雲低垂,四野草木蕭疏,校場上寒風凜冽。

    閱兵台在校場北部中央,坐北朝南,受閱部隊在校場東列隊。五十一個方隊分成三大列,第一列是一個禮兵方隊和二十五個步兵方隊,第二列是二十五個步兵方隊,第三列是十個騎兵方隊和十個炮兵方隊。

    一萬二千一百零九具筆挺的藍色身軀,釘子般紮在地上。除了戰馬粗重的鼻息和偶爾的嘶鳴,偌大的校場上,只有禮兵方隊旗手中“軒”字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空中或高處望下去,五十一頭藍色鋼鐵巨獸,在大地上一言不發,沉默蹲踞。

    刺刀如林,細碎的寒芒在隊列中閃爍,猶如巨獸的鱗甲;擦得錚亮的大炮,青銅的拿破崙炮,鑄鐵的“維特沃斯”炮,炮身清光隱約,猶如巨獸的爪牙。

    校場上聲息不聞,但金戈肅殺之氣,籠罩穹野,瀰漫天地。

    辰初一刻,聖母皇太后的鑾駕,準時進入校場。

    這個車子,和來天津路上坐的那個車子,大體彷彿,亦是在倫敦定製的洋車,亦是四輪。不同的是,這個車子是“敞篷”的,車廂的前半部,不設座位,前邊和左右兩邊,都裝了可以扶握的欄杆,此即謂之“軾”,聖母皇太后企於“軾”後,扶“軾”而立。太后居左,右首邊,赫然並肩站立者,毅勇忠誠多羅貝勒關爵帥卓凡是也——此謂之“驂乘”。

    車身相對輕便,車子前邊,也沒那麼臃腫,駕轅的,是兩匹阿拉伯騏驥,右手邊的那匹上面,騎著馭手。

    往聖母皇太后身上看,一身極挺括的呢子軍禮服,長靴大氅;頭上戴的,卻是黑貂暖帽的鳳冠,冠上三層東珠,金鳳拱繞,高高聳起,車行之際,微微顫動。

    清朝皇后、太后的鳳冠,與歷朝不同,其黑貂暖帽的形狀,實在和男子王公包括皇帝戴用的暖帽無異,只不過上面的裝飾不同罷了,所以,極具“中性美”,同近現代的軍裝搭配,竟是特別的合拍悅目!

    只是暖帽帽簷的上緣,垂下一副明黃面紗,紗後風姿隱約,國色何如,卻是沒有人能夠看清楚了。

    聖母皇太后的鑾駕一出現,校場上便隱隱生出一陣騷動。沒有人敢說一個字,沒有人敢咳嗽一聲,沒有人敢扭一下脖子,甚至,也沒有人敢隨便的轉動眼珠子——這個“騷動”,是由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組成的——這是最嚴格的紀律也無法抑制的。一萬餘人的呼吸和心跳,同時倏然加快,猶如無聲的悶雷,在校場的半空中滾滾而過。

    遠處的飛鳥,驚覺感應,呼啦啦飛起了一大片,盤旋迴翔,久不回落。

    這個異樣的騷動,原因極其複雜,大約除了一個處心積慮的關卓凡,沒有人能夠真正說的清楚。

    彼時清朝的最高統治者,在普通人的心目中——不論華、洋,依然有著崇高的地位,軒軍的士兵,來源大多是普通的老百姓,見到皇帝和太后,激動一番,非常正常。

    不過,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2:13
第八十九章 百脈賁張,心旌搖動
        
    最主要的原因有三個。

    第一,“太后閱兵”,好像一個神話,雖然相關命令早就下達了,大夥兒一直為之全力準備,但不到實現的那一天,總覺得不甚真實;或者總有半途變卦的可能。當太后的鑾駕現身大校場,一切再無可疑,奇蹟終於變為事實,受閱官兵,不能不表示激動。

    第二,更重要的,太后穿的是軍裝——是“我們的軍裝”!

    這是普通的士兵完全想像不到的。事先,士兵們對太后現身校場的形象,各有想像,有的難免荒誕不經,但幾乎沒有一個人,想到太后會穿上“我們的軍裝”,這種“上位者”和“下走者”的“同一性”,給士兵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巨大的親切感充溢心胸——太后和我們是“自己人”!

    農業社會,統治者需要用華麗繁複的服飾,和被統治者拉開距離,以顯示威嚴和神秘,維持對被統治者的心理優勢;但進入工業社會後,這套嗑嘮不成了。近現代政治實踐,反覆證明,統治者必須表示出和被統治者足夠的“同一性”,才能夠得到後者的足夠的認同。tg成功的歷史,再明確不過地顯示了這一點。

    第三,最重要的——爵帥和太后並列而立!

    這一萬二千多官兵,弄得清楚“驂乘”的含義的,大約曲著手指頭數得出來,沒幾個人明白,聖母皇太后和爵帥的這個“站位”,其實深符“春秋之義”。在普通士兵的潛意識中,爵帥既和太后並立。則二者的地位就是一樣的了!這是什麼感覺?又給他們帶來了何等樣的衝擊、喜悅和自豪?

    太后鑾駕進入校場之後。在距受閱部隊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下。這時。兩騎快馬,一前一後,飛奔而來,到得鑾駕右首邊,勒馬企定。定睛看時,馬上騎士,前一位是華爾,後一位是張勇。

    華爾騎在馬上。抬手敬禮,高聲叫道:“啟稟爵帥:受閱諸軍準備完畢,恭請聖母皇太后檢閱!閱兵總指揮華爾!”

    “副總指揮張勇!”

    關卓凡還禮,接著轉向左邊的慈禧,輕聲說了一句:“請太后的示!”

    鳳冠之下,黃紗之後,臻首輕點。關卓凡轉回頭,高聲說道:“聖母皇太后諭:閱兵開始!”

    華爾和張勇兩個,同時大喝一聲:“嗻!”然後圈轉馬頭,馳到受閱隊伍前面。一左一右立定。

    華爾取出一面“軒”字令旗,高高舉起。

    張勇拉長了調子大吼:“全體都有——”

    華爾手中令旗。向下用力一揮。

    只聽“刷”的一聲悶響,不曉得士兵們做了個什麼舉動,幅度極微,聖母皇太后甚至沒有看清楚——但動作雖小,動靜卻大!一萬二千人齊齊舉動,簡簡單單“刷”一聲,整個校場似乎都搖動了一下。

    這麼一小下子,就直有天地迴響之威!

    聖母皇太后的身子,微微一顫。

    密集的鼓點敲擊了起來。

    華爾和張勇縱馬而回,在鑾駕側後方,左右夾護。

    鼓點倏然而止,軍樂隨即奏響。曲風甚奇,是聖母皇太后從未聽過的——旋律雄強剛健,節奏齊整鮮明,迥異於多少年來聽慣了的金石絲竹之屬。入耳片刻,慈禧便覺心跳血熱,手似欲舞之,足似欲蹈之。

    駕轅的馭手,足跟輕輕一磕,阿拉伯馬揚蹄向前,鑾駕啟動了。

    眼見近得第一個禮兵方隊,鑾駕右後側的張勇大喝一聲:“敬禮!”

    那禮兵方隊,一水的斯潘塞連珠槍斜挎胸前,右手持槍托,槍口上指,左手垂於身側,張副總指揮話音剛落,只聽“啪”一聲大響,除了一個旗手,其餘一百五十八人齊齊左手上托槍身,然後齊聲高呼:“烏拉——!”

    雖然只有一百五十餘人之數,但動作之齊整利落,聲調之高亢雄渾,猶如萬馬千軍迎面撲來。聖母皇太后不自禁又是一顫。不過御姐就是御姐,並沒有忘了關卓凡囑咐的:抬起左手,微微擺動。

    士兵們的呼喊愈發穿雲裂帛:“烏拉——!烏拉——!”

    如是者三。

    關於“烏拉”,在此之前,關貝勒和聖母皇太后在床上開會的時候,曾經給領導匯報過,說這就是洋人的“萬歲”的意思。

    其實,這個詞的本意是什麼,早已莫可究詰。

    按關卓凡自己的研究,“烏拉”這個口號,歷史上於歐洲多國流行,日耳曼語系、拉丁語系、斯拉夫語系中都有類似的發音,都表示同一種熱烈激昂的情緒。其源頭何在,已不可考,能夠確定的是,法國人的“烏拉”,俄國人的“烏拉”,還有美國人的“烏拉”,通通系出同源。各語種的“烏拉”,發音當然有所差異,中文翻譯成啥自己隨便。關卓凡決定,本時空,俺就用原時空毛子的翻譯好了。

    走過禮兵方隊,就是第一個步兵方隊,方隊右首邊,兩個領隊筆直兀立。他們兩個,不同另外三百五十人斜挎步槍,而是腰帶上扣皮套,裡面裝一支左輪手槍,見到鑾駕過來,身子一挺,舉手至額,高聲吼道:“敬禮——!”

    “啪”一聲大響,三百五十名士兵,左手上抬,抓握槍身,然後齊聲大吼:“烏拉——!”

    人數既比禮兵隊多了一倍有多,聲勢就更加猛烈,雖然聖母皇太后已經有了前邊的“經驗”,但依然又是微微一顫。

    “烏拉——!烏拉——!”

    一個又一個的方隊,一聲又一聲的“烏拉——”,猶如怒雷滾滾,連綿不絕,迴響天地,無始無終。校場四周,驚鳥迴翔,一群又是一群,在鉛色的天空中,在低垂的雲層下,盤旋往復,忽起忽落,卻始終不肯著地。

    真正是天地變色!

    好像行進在洶湧澎湃的滾滾波濤之中,聖母皇太后已經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覺得渾身上下,熱血滾燙,百脈賁張,心旌搖動,手足難措,真想喊一句:此何地哉?此何時哉?

    這個場面,實在遠遠超出了慈禧的想像能力。就像受閱的士兵們會想像聖母皇太后的御容何如,慈禧也多次想像過:“太后閱兵”,到底是個什麼場面?

    想像是要有所本的,慈禧的“根據”,無非是她親眼見過的幾支“御林軍”——前鋒營、驍騎營、護軍營,等等。慈禧也曉得,這幾支“天子親軍”,早就敗壞得不成樣子了,於是在自己的想像中,對其極力加以“整頓”。御姐想著,“整頓”之後的“御三營”,差不多就是軒軍受閱部隊的模樣了吧?

    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想像中“脫胎換骨”了的“御三營”,和眼前這支軍隊比起來,還是連“小孩子玩泥沙”都算不上!

    那些兵聚在一起,人數再多——哪怕有幾萬人呢,氣派威勢,都比不得眼前一個方隊、幾百個兵,齊刷刷地吼一聲!

    是了——怎麼能夠這麼“齊刷刷”?!隊列之齊整,好像刀切的一樣——這也罷了,要命的是,一舉手,一投足,一張嘴,也像“刀切的一樣”!

    還有,這個吼聲——好像每一個士兵,肚子裡都裝了一門炮,都點著了火,一張嘴,炮彈就齊齊飛了出來!

    每一個士兵,都有這個“爆氣兒”——怎麼能夠?!

    這些念頭,只在慈禧腦海中隱約浮動,還來不及一一細細體味。眼下,她被愈來愈高亢的情緒裹挾著,頭腦肌膚,都變得火熱。寒風凜冽,可不知不覺中,御姐貼身的內衣,卻已經為香汗浸濕了。

    事實上,從北京到天津,慈禧和軒軍,已經算是有了“親密接觸”。不過,出午門即上車,而且,注意力都在關卓凡和那輛新奇華貴的車子上面;其時又是曙色朦朧,午門“外廣場”上,軒軍近衛團的軍容,根本來不及關注。一路上,又是“身在此山中”,只能見到車子前後的禮兵隊,對軒軍的“整體印象”,其實還不如在道旁觀瞻的京、津的老百姓來得鮮明、紮實。

    還有,軍容這個東東,行軍和閱兵,怎麼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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