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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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多謝夫人成全
        
    直起身子後,白氏試探著說道:“麗太妃那邊,我要不要去……”

    慈安微笑道:“這倒不必了,東西是從我這兒出去的,你就讓關卓凡領我的情好了。”

    略略躊躇了下,說道:“不過,一件小小的肚兜,不值什麼,‘西邊’那兒,這個事兒,你就不必提了。”

    白氏心中又是一動,說道:“是,臣妾知道了。”

    回到長春宮,傳上膳來,一式兩桌,主客一人一桌,御膳有什麼,白氏就有什麼。這份體面,是白氏在長春宮和鐘粹宮“例牌”的待遇,也不必多說。傳過了膳,已近宮門下鑰時分,白氏辭了慈禧,和玉兒兩個,出了長春宮。

    一出宮門,白氏便悄悄地問玉兒:吃了晚飯沒有?肚子餓不餓?

    玉兒笑著說道:“夫人掛心了。我還沒吃,不過不餓——真的不餓!”

    白氏低聲笑道:“你且忍一忍,到了府裡,我叫廚房給你做好吃的——想吃什麼都行,儘管敞開肚皮吃!”

    夕陽映照之下,玉兒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多謝夫人!”

    宮裡面的規矩,宮女當值的時候,是不可以吃飽飯的,水也不能多喝。這是因為怕吃的飽了,水喝得多了,服侍主子的時候,突然內急,那可就麻煩了。

    入宮之後,玉兒幾乎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痛痛快快地吃吃喝喝,今兒可算“得償夙願”了!

    從東華門出了紫禁城,白氏攜著玉兒的手。上了自己那輛翠蓋朱纓八寶車。

    上車後。白氏叫玉兒坐在自己身邊。玉兒說“沒有這個規矩”,要坐在對面的小凳子上。白氏嗔道:“你坐那麼遠,咱們倆怎麼說話呀?”硬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

    白氏一隻手握著玉兒的手,一隻手伸出去,替她將一縷散開的頭髮攏到鬢角。嘴裡讚歎著說道:“玉兒,你生的真俊。嗯,年紀輕就是好,這雙小手。可是真滑、真嫩!”

    說到這兒,低聲一笑,說道:“我要是個男人,這會兒一定把持不住了。”

    玉兒大羞,不由自主地掙了一下,卻沒有掙動,只好紅著臉說道:“夫人拿我們做奴婢的取笑麼?嗯,我們私下底都說,夫人才是咱們旗人裡邊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嗯。‘可不敢叫皇帝看見了!’”

    “可不敢叫皇帝看見了”——白氏想,這句話以前也有人對自己說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想起來好像上輩子的事情了?

    心底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白氏微微一笑,說道:“好啊,你反過來取笑我——我已經老太婆了,能有什麼好看的?”

    頓了頓,問道:“玉兒,你今年多大啦?”

    “十八。”

    “嗯,那還得好幾年呢。”

    玉兒明白白氏說的什麼。宮女一般十三歲入宮,二十五歲役滿出宮。在當時,二十五歲的女人,是絕對的“大齡剩女”。可以說,只要被選上了宮女,一輩子的青春年華,都將盡數消散在那九重巍峨之中了。

    白氏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聖母皇太后最是體恤下人,斷不會耽誤你的青春——必定不會到了年頭,才放你出宮的。只是你這麼能幹,聖母皇太后的身邊,又實在離不開你,這可叫人為難了。”

    玉兒輕輕咬著嘴唇,不說話。

    白氏的話,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憂慮和希翼。

    “最是體恤下人,斷不會耽誤你的青春——必定不會到了年頭,才放你出宮的”——這個話,放在母后皇太后身上,大約不錯;放到聖母皇太后身上,玉兒可就沒有把握了。如果真到了二十五歲才出宮——二十五歲的老姑娘,能許個什麼像樣的人家呢?

    再說,自己又是服侍過皇太后的人,尋常人家,既不敢“高攀”自己,自己也未必看得上眼。一不小心,真的會“高不成、低不就”,蹉跎上一輩子了!

    想到這兒,不由自主,也嘆了口氣。

    白氏微微一笑,說道:“怎麼,平日裡,聖母皇太后有沒有和你聊過這個事兒?”

    玉兒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聖母皇太后從來不和我們說這些事兒的。倒是母后皇太后那邊……我私底下和喜兒兩個咬舌頭,喜兒說,母后皇太后問起,將來出宮,她願意許個什麼人家?母后皇太后可以給她指婚。”

    “哦,那麼喜兒是怎麼跟母后皇太后回的呀?”

    “開始的時候,喜兒那個小蹄子,喬張做致的,說什麼,‘那還不是全憑太后的旨意?我一個奴婢,說得上什麼願不願意?’母后皇太后說,‘話可不是這麼說。你要是看重身份,眼光能放長遠些,我就在‘上三旗’裡,給你挑一個‘三等蝦’。年輕侍衛只要肯上進,將來放出去,當提督,做將軍,都不稀奇;你如果想一成親就過舒服日子,那麼北京城的衙門,最肥的是內務府,就在內務府裡找個家世好的指給你,也不壞。’”

    白氏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喜兒是怎麼選的呀?”

    玉兒說道:“喜兒那個丫頭,心高氣傲的,當然願意揀個‘上三旗’的侍衛。”

    白氏笑著問道:“如果是你呢?你會怎麼選?”

    玉兒低下頭,說道:“我跟喜兒比不了。雖然我倆都是‘包衣’,但她爹是個‘佐領’,從四品的官兒;我爹只是個‘筆帖式’,九品的小吏。”

    白氏微微搖了搖頭,神色莊重地說道:“你這話不對。‘英雄莫問出處’,我們家的貝勒爺,打八里橋的時候,只是一個外委藍翎長,剛好也是九品——如今呢?”

    玉兒感激地看了白氏一眼,說道:“大夥兒都說,貝勒爺是幾百年才能出一個的大英雄,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誰能和他比呢?不過,如果我是喜兒……”

    說到這兒,猶猶豫豫地,聲音低了下去。

    白氏捏了捏她的手,意示鼓勵,說道:“你說!”

    玉兒紅著臉說道:“內務府那班人,上上下下,都胡吃海塞,亂七八糟的,依我看,他們的好日子也沒多久了!我可不會選他們!可我要是喜兒,我也不會選‘上三旗’的侍衛。”

    白氏大出意外,亦大感興趣,問道:“這是為什麼?”

    玉兒說道:“夫人曉得,咱們‘上三旗’的年輕侍衛,最大的本事,就是躺在祖宗的功勞上吹牛皮,哪有幾個真正有出息的?貝勒爺那叫‘不世出’,是‘異數’,不會再出第二個了!現在天底下的總督、巡撫,真正能打仗的將軍、提督,差不多都是漢人,‘上三旗’的‘三等蝦’當上將軍、提督?不曉得要等到哪年哪月?”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居然有這般見識,真正叫人想不到!

    白氏心裡頗為驚異:真不能小看這個女孩子!

    玉兒臉紅紅地“總結”道:“所以,我也不曉得該怎麼選。”

    白氏點了點頭,鄭重說道:“玉兒,你真是一個有見識、有志氣的好孩子,你很該有一個很好的歸宿!”

    沉吟了一下,說道:“如果你不嫌棄,嗯,如果你信得過,這個事情,交給我和貝勒爺來辦如何?”

    玉兒渾身一顫,眼睛放出光來,聲音也有點發抖了:“這個,我……”

    白氏微笑說道:“貝勒爺手底下,很有幾個有出息的年輕人,到時候,我和貝勒爺向聖母皇太后請旨,給你做這個媒如何?”

    “可是,滿漢不能通婚……”

    “唉,這都是什麼時世了?還講究這個?變通的法子很多,你們小兩口互相看中了,咱們請皇太后下一道恩旨,將新郎官抬旗就是了。再說,你還年輕,等到嫁人的時候,說不定‘滿漢不能通婚’這一條已經廢除了!”

    玉兒的臉蛋兒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但沒有任何猶豫,就在車子裡給白氏跪了下去:“多謝夫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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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唯一的知情者
        
    白氏趕忙將她拉了起來,說道:“你這是干什麼?玉兒,我拿你當自己的親妹妹看待,以後,你可不能這麼跟我胡亂客氣。”

    玉兒說道:“夫人體恤我,我可不能不懂規矩。”

    臉上紅暈不散,囁嚅了幾下,是想說什麼又開不了口的樣子。

    白氏察覺了,又握了握她的手,說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玉兒的臉更紅了,說道:“那我就說啦……夫人,你剛剛提的這個事兒,能不能夠……辦得……快……一點點?”

    說到最後面的幾個字,聲如蚊蠅,幾不可聞。

    白氏輕聲笑道:“哎呦,你個小妮子,這麼急著把自個兒嫁出去,可不是有點春心蕩漾了麼?”

    玉兒羞得差點哭出聲來:“不是的……”

    白氏摸了摸玉兒的臉,笑道:“呦,這小臉熱的快著火了!好啦,不逗你了。這個事兒,今兒晚上我就和貝勒爺說,你儘管放心!嗯,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擔心的地方呢?”

    玉兒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是怕……哪一天,聖母皇太后突然心血來潮,把我給指出去……”

    白氏輕輕“哦”了一聲,她明白了。

    玉兒繼續說道:“這種事情上,聖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不一樣,事先是不會問過我們的意思的……”

    白氏說道:“你是怕聖母皇太后指的,你不喜歡,或者。身子骨兒不好。是吧?”

    玉兒低聲說道:“喜不喜歡什麼的。我不敢說;可是,如果男人身子骨兒不好,下半輩子,我……這種情形,我見的多了,想起來就怕……”

    玉兒說的這些,白氏其實最能“感同身受”。她自己的老公既病且弱,早早故去。如果不是關卓凡這個小叔子突然“脫胎換骨”,她的下半生,就會陷入玉兒欲言又止的那種悲慘境地了。

    白氏心裡一陣黯然,臉上一陣發燒,五味雜陳,不曉得到底是什麼況味?

    她感覺到玉兒的小手在自己手裡微微發抖,於是手上輕輕用力,柔聲說道:“玉兒,你說的,我都明白。”

    事實上。玉兒說的,白氏並不見得百分之百明白。

    關卓凡“變身”之前。像關家這種已經敗落了的寒門小戶,年輕的寡婦,理論上畢竟還是存在著改嫁的可能性。可一經皇太后或皇上“指婚”,不論夫家發生了什麼,寡婦都絕無再嫁的可能。

    地位愈高的女人,道德規矩束縛愈重。許多出嫁的公主、格格,都遇上了這種情形,人前金尊玉貴,人後長夜飲泣。其中不少人,年紀輕輕的,便因此鬱鬱而終。玉兒身處深宮,不知道耳聞目睹了多少這種悲劇?

    還有,對慈禧的秉性,玉兒也比白氏有更深刻的瞭解。

    慈禧確實有隨心所欲的毛病,就如玉兒說的“心血來潮”。她指的婚,或者出於一己快意,或者出於政治考量,總之,是不會真正考慮女方的意見和利益的。這一點,和慈安確實是天壤之別。結果,不論是原時空還是本時空,聖母皇太后經手的婚姻,怨偶多,佳偶少;悲劇多,喜劇少。

    原時空,慈禧包辦的婚姻,最著名的一對怨偶,當然是德宗夫妻。這個眾所周知,獅子就不囉嗦了。

    在此之前,恭王的大女兒,本書中提到的“大妞兒”,封榮壽公主的,被慈禧指給了額駙景壽之子志端。景壽是當年“八大臣”中唯一“持正”、不親附肅順的;志端又面容清秀、謙虛好學,慈禧自覺這是一段好姻緣。

    可是,不論榮壽公主本人,還是岳家恭王夫婦,都不喜歡這個夫婿,因為志端的“身子骨兒”不好。

    但“上頭”既然已經“指”了,為臣者就只能“叩謝天恩”了。

    果然,沒過幾年,志端病逝,榮壽公主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這一“成”,就“成”了一輩子。

    要注意的是,其時,恭王正處在權勢的巔峰上,而榮壽公主又是慈禧真心喜愛,引為親信的——榮壽公主尚且如此下場,別的人,就更加不用說了。

    以上德宗和榮壽的婚姻悲劇,在本時空,自然都還沒有發生。但慈禧在這方面的表現,已是“鋒芒畢露”。日日侍候在她身邊的玉兒,很有“朝不保夕”之感。

    白氏略微沉吟了一小會兒,說道:“這次去天津,是個很好的機會,我會請貝勒爺安排你們見面——可以多見幾位!你們相互對上眼兒了,從天津回來之後,咱們就請聖母皇太后下旨指婚。聖母皇太后這一年半年是肯定離不開你的,不過沒有關係,咱們可以先訂了婚,等到聖母皇太后能夠放你出宮了,再從從容容地辦喜事!”

    這實在是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了。

    玉兒眼中滴下淚來,又要跪了下去,被白氏生生摁住了:“玉兒,不要再這樣子了,這個事兒,放在心裡就好。”

    到了柳條胡同的時候,華燈已上,飯點兒自然是過了。白氏下車伊始,一進府門,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廚房,單獨給玉兒做了滿滿的一大桌子菜。白氏笑著對玉兒說:“你儘管敞開肚皮吃,害肚子也不怕——貝勒爺又不是聖母皇太后,你跟他說話,內急了就去茅房,一點妨礙也沒有的。”

    關卓凡今兒在外邊有應酬,看看落地的大自鳴鐘,距貝勒爺回府,應該還有好一段光景。白氏說“在宮裡我也不敢放量,也沒吃飽,也要再吃一點”,於是坐在玉兒身邊,笑盈盈地,看著她“敞開肚皮”,狼吞虎嚥;自己偶爾吃上一口半口。

    白氏一邊給玉兒夾菜,一邊笑著說道:“不著急,你慢慢吃,可別噎著。今兒睿王大壽,貝勒爺去了賀壽,沒那麼快回來。也是巧,如果老爺子的千秋是昨個兒,那麼福晉就要在今兒宴請各王公內眷了,我就得去應付差事,就陪不了你了。”

    玉兒抬起頭來,感激地笑了一笑,卻說不出話來——嘴巴裡塞滿了菜餚。

    這頓飯,一直到小肚子都鼓了起來,玉兒才停箸不吃。

    飯後上茶。

    自入宮後,這是玉兒第一次坐著喝別人端上來的茶水。

    過不多久,下人來報,說是貝勒爺回府了。

    玉兒一聽,立即擱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垂手而立。

    白氏也站了起來,卻向玉兒做了個下按的手勢,笑著說道:“你先坐下。貝勒爺回府後還要沐浴——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見你也不會在花廳這兒,必定是在書房的。嗯,你且坐著,我去和他打聲招呼。”

    玉兒訕訕地笑了笑,說道:“是。”等白氏出了花廳,才又坐了下來。不過,坐姿已經變了:雙手撫膝,屁股只挨著椅子的邊沿。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間,白氏回來了,微笑著說道:“好了,咱們去見貝勒爺吧。”

    全然出乎玉兒自己的意料,她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

    她跟在白氏後面,愈接近書房,心跳得愈快,走著走著,自己都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口乾舌燥,心如鹿撞,整個人已經快虛脫過去了。

    燈光昏暗,加上走在前面,白氏並沒有發現玉兒的異常。她如果看見了玉兒的臉色,一定會大嚇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

    不,並不是玉兒愛上了關卓凡什麼的。

    事後,玉兒才慢慢想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間緊張到這個地步:房間裡的這個男人,是整個大清朝最有權勢的一個男人。而自己,大約是天底下,唯一一個真正曉得他和聖母皇太后真實關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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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如天之仁
        
    白氏敲了敲門,輕輕喊了聲:“卓凡。”

    書房裡傳出關卓凡的聲音:“進來吧。”

    玉兒跨過門檻的一瞬間,以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恍惚之後,發覺自己還是站著,面前,關貝勒輕袍緩帶,微笑著看著自己。

    玉兒突然就平靜了下來,下跪行禮。

    關卓凡溫言說道:“起來吧。”玉兒起身後,關卓凡對白氏點了點頭,白氏含笑退出書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關卓凡坐了下來,指了指面前的圓杌,說道:“你也坐吧。”

    玉兒陪笑道:“奴婢不敢——貝勒爺的面前,哪有奴婢坐的道理?”

    關卓凡微笑道:“按照軒軍的規矩,站著說話,叫做‘匯報工作’;可咱們倆現在是‘會議’——‘會議’的時候,就算你是一個大頭兵,也要坐下來的。”

    玉兒的臉又紅了,輕聲說道:“謝貝勒爺賜座。”斜簽著身子,在杌子上坐了下來,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上,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關卓凡說道:“你的父親,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筆帖式蘇赫,對吧?”

    玉兒沒想到關貝勒首先問的是這個,愣了一下,說道:“回貝勒爺,是的。”

    關卓凡微微皺眉,說道:“我查了一下,蘇赫的品級是正九品,他的年紀應該四十有多了吧?我問過人,蘇赫當差素來勤勉謹慎,筆頭也來得,這樣一個人。十幾二十年下來。就算熬資歷。也不至於才九品啊?他這個資歷、年紀,做到主事都不稀奇——嗯,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玉兒的眼睛馬上就紅了,說道:“回貝勒爺的話,家父剛入都水清吏司的時候,有一次在外地監修河道,不慎從堤壩上滾了下去,摔折了腿。自此就……瘸了。上官們說,蘇赫這副形容,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怎麼能夠做官?那不是……丟朝廷的臉面嗎?所以,家父從未入流乾起,這麼多年了,也就升了……兩級。”

    關卓凡“哼”了一聲,說道:“荒唐!朝廷用人,唯賢唯才,什麼時候變成唯‘形容’啦?何況蘇赫是因公負傷。本來應該加以獎掖才對,居然反過來成了壓制人才的藉口!管部的大軍機是文博川。工部用人如此不明,他可是疏忽了!”

    玉兒心中大動,一邊在腦子中轉著念頭,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貝勒爺,奴婢的小見識,這個事兒,怪不得文大人的。文大人輔佐貝勒爺,一天要辦多少大事?怎麼可能留意到一個九品的筆帖式的情形?再說了,文大人‘管部’,畢竟也沒有幾年。”

    關卓凡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他用十分欣賞的眼光看著面前這個小姑娘,點頭說道:“你曉事,不容易!嗯,不過,不留遺珠之憾,這是為政者的責任。明兒我就和文大人打個招呼,叫工部重新審核蘇赫的資歷勞績。照我看,還是做筆帖式,升到正七品,滿夠格的!”

    玉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哽嚥著說道:“奴婢代家父給貝勒爺磕頭!”言罷,重重的一個頭磕在地上。

    關卓凡虛抬了抬手,溫和地說道:“你起來,坐下說話。”

    玉兒站起身來,重新坐下了,她不敢放聲兒,臉上卻是淚痕宛然。

    關卓凡微笑說道:“你擦一擦眼淚,咱們再往下說。”

    玉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止住抽泣,抽出手絹,擦乾了眼淚。

    關卓凡說道:“你代蘇赫給我磕頭,這個我當不起——我是為國家選材,一秉至公,你曉得麼?”

    玉兒低聲說道:“是,貝勒爺教訓的是,是奴婢想的左了。只不過……”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抬起頭,偷覷了關卓凡一眼,止住了話頭。

    關卓凡說道:“在我這兒,沒有話不能說——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玉兒說道:“是。奴婢是想,一下子連升四級,家父會不會……承受不起……”

    關卓凡真的是對這個女孩子刮目相看了!

    他看著玉兒,不說話。

    玉兒被關卓凡看得心頭髮毛,她不敢抬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曉得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移時,只聽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鎮國夫人說你是一個有志氣、有見識的好孩子,果不其然!”

    玉兒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關卓凡說道:“蘇赫有此佳女,也不枉他吃了這幾年的苦頭!你很懂事,不過,你放心,沒有什麼承受不起的。”

    關卓凡站起身來,一邊緩緩踱步,一邊說道:“第一,資歷勞績擺在那裡,本來早就該做到這個級別了,現在升,已經算很遲的了,沒人能夠說的了什麼;第二,你是聖母皇太后身邊的人,父親勤謹奉公,卻被壓在九品微末小吏上多年,不曉事的人,背後豈非會議論聖母皇太后刻薄寡恩?”

    玉兒心中大大一動。

    關卓凡停下腳步,面向玉兒,微笑說道:“第三,鎮國夫人要給你做媒,很好,這個媒人,算我一個。只是我麾下諸將,多是一、二品的大員。雖然說‘英雄莫問出處’,但總有一班無聊俗人,要盯著男女雙方的家世嚼舌頭。蘇赫的品級升一升,堵一堵這些蜚短流長,也沒什麼不好。”

    玉兒滿面通紅,內心感激無已,卻是無話可說,站起身來,深深地福了下去。

    關卓凡坐了下來,示意玉兒也坐下來,然後說道:“你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是吧?”

    玉兒說道:“是。”

    關卓凡說道:“都是多大年紀?現在在做什麼呢?”

    玉兒說道:‘回貝勒爺:哥哥蘇達,今年二十歲,在順義的皇莊裡當差;妹妹榮兒,今年十五歲,今年二月份的時候,選過一次秀女,已經入選。但當時名額已滿,奉旨記名在家,等著明年二月份的時候,再次入宮候選。”

    關卓凡知道,玉兒所說的“秀女”,並不是通常人們說的“八旗選秀”。“八旗選秀”三年一次,是給皇帝挑妃嬪,備後宮主位的。玉兒口中的“選秀”,就是選宮女,是挑選宮中執役女子的。

    清朝的宮女,都是從內務府所屬的“上三旗”包衣中挑選,每年一選,時間是二月初二。清制,內廷主位,自皇太后以下,身邊宮女都有定數。所以,選秀女的時候,會發生一種情況:有的秀女,雖已入選,但“編制”已滿,乃由內務府會計司“記名”,稱“記名宮女”,回家待選。次年選秀,由“記名宮女”首先入選。

    就是玉兒的妹妹榮兒這種情形了。

    需要說明的是,這一年裡,“記名宮女”是不可以出嫁的。

    關卓凡沉吟說道:“先說你妹妹。明年選秀,不出意外,就要進宮的。你跟我說實話:你願意妹妹進宮嗎?”

    玉兒身子一顫,眼淚又流了下來:“回貝勒爺,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有我一個人在裡邊就夠了。除非真的沒飯吃了,誰願意把女兒往裡面送啊。可是,皇命難違……”

    “暗無天日”的說法,略出關卓凡意外。轉念一想,《紅樓夢》裡邊,元春也當眾對著賈母、王夫人,說皇宮是“不見得人的去處”。看來,這個時代的人,情緒上來了,對著自己信任的人,這類事兒,也沒那麼多忌諱。

    關卓凡說道:“不要緊,我兩宮皇太后如天之仁,最是體恤臣下的。你們家果真不願意,我就和內務府打聲招呼,讓他們把榮兒的名字劃掉就是了。嗯,方便的時候,叫榮兒過我府來,給鎮國夫人看看,再做道理吧。”

    一聲不出,玉兒又離座跪倒,磕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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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進口的皇家馬車
        
    玉兒的情緒略略平復,關卓凡說道:“再說你哥哥。。他叫……嗯,蘇達。——他在莊子裡是做什麼的?

    玉兒答道:“回貝勒爺,是做‘半分莊頭’的。”

    清朝的皇莊,共分五等,“半分莊”是最小的一等,“半分”即九頃。不過,這只是“定製”,事實上,小於九頃的都叫“半分”,有的莊子,不過兩三頃而已。“半分莊頭”大約管著五、六個壯丁,負責莊子的勞作、生產,並按規定繳納糧賦、出息。

    這不是一個好活計。莊頭如果繳不足糧賦,是要挨鞭子的;情形嚴重的,會被剝奪莊頭的職務,趕去掄鋤頭、做壯丁。清末,皇莊弊端無數,生產能力已經跌到谷底,莊頭被鞭撻甚至罰做壯丁的,屢見不鮮。

    莊頭,實在不算“一份有前途的職業“。

    關卓凡說道:“咱們的皇莊,如果不切實整頓,這個莊頭,做起來大約沒有什麼意思。嗯,蘇達身子骨兒怎麼樣?能不能吃苦?”

    玉兒趕忙說道:“我哥哥能吃苦!身子骨兒也好!他能開一石的弓!”

    中國古代弓力的計算,標準歷代不同,且述者多喜誇張其詞,詳考不易。不過到了清末,數據就比較準確了。一石弓的拉力,差不多相當於後世八十磅的復合弓,這是相當厲害的了。

    關卓凡自問,本貝勒就算能拉開一石的弓,也穩不住,箭更加是不知道射到哪裡去。而玉兒口中說的“能開一石弓”。當然是指:可以熟練拉弓放箭。收發自如。

    他頗為意外。說道:“哦,這可不容易。蘇達當過兵嗎?”

    玉兒說道:“回貝勒爺,這倒沒有。不過,內務府曾經派我哥哥跟過雄勇公世子一段日子,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騎馬射箭。”

    聽到“雄勇公”三個字,關卓凡想了一想,說道:“雄勇公世子。名字是叫瑞煜吧?”

    玉兒說道:“是,貝勒爺記性真好。”

    關卓凡微微一笑,心道:我記性不能不好啊。這個瑞煜,原時空,後來改名符珍,娶了榮安固倫公主——就是麗妃的女兒,小名麗妞的。

    嘿嘿,本時空,這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可不是你的嘍。

    話題回到蘇達身上。關卓凡說道:“你的這個哥哥,有把子力氣。悟性也好,看來是個行伍的材料。下一次你母親進宮探望,你跟家裡人說一聲,看看蘇達願不願意當兵?願意的話,我和內務府說一聲,叫他到軒軍來。當然,他既沒當過兵,就得從大頭兵幹起了。”

    玉兒滿面笑容,如花之放。她站起來,給關卓凡深深一福,直起身說道:“必是千肯萬肯的,玉兒先替哥哥謝過貝勒爺!哥哥向來對貝勒爺奉若神明,能夠投到貝勒爺麾下,他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家,是姓西林覺羅吧?”

    “是。”

    “有一句話,你替我帶到:西林覺羅氏雖然大多出身包衣,但本朝兩百年,老西林一族,不知道出了多少英雄豪傑?鄂文端,就是鄂爾泰,內務府奴籍出身,歷仕康、雍、乾三朝,做到大學士、軍機大臣、領侍衛內大臣!掌翰林院,加太傅銜,封襄勤伯,身後入賢良祠,配享太廟!所以,不要總想著‘包衣’不‘包衣’,只要肯吃苦,肯用功,努力上進,頭上總有你的一片天!”

    玉兒聽得熱血沸騰,大聲說道:“是!奴婢替蘇達領貝勒爺的訓!”

    玉兒第二天回到宮中,已是未正時分。慈禧剛剛歇過午覺,李蓮英正在給她梳頭,玉兒進寢殿來“繳旨”了。

    慈禧坐在錦凳上,並未轉頭,卻在大鏡子裡看見玉兒春風滿面的,於是說道:“看這個模樣,小蹄子在宮外邊溜躂了大半天,可是夠愜意的呀。”

    玉兒給慈禧行了禮,笑嘻嘻地說道:“這還不是主子的恩典?奴婢出去這一趟,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慈禧說道:“開了眼界?怎麼,貝勒府又多出了什麼新花樣嗎?”

    玉兒說道:“回主子,新花樣是有,不過不是在貝勒府裡,而是在咱們去天津的路上。”

    慈禧微微一怔,說道:“哦,是麼?你說說看吧。”

    玉兒說道:“回主子,關貝勒說,去天津‘勞軍’、‘閱兵’,主子的大轎咱們帶上,不過,‘備而不用’;北京到天津,都是通衢大道,關貝勒說,請主子坐馬車——這個馬車,不是咱們平日裡坐的馬車,而是關貝勒特地從英吉利國定做的,和英吉利國女王乘用的,是一模一樣的。”

    慈禧來了興趣,說道:“這麼大費周章的?這個馬車,和咱們的馬車,有什麼不同呢?”

    玉兒說道:“回主子,咱們的馬車,是兩個輪子;英吉利女王用的這個馬車,卻是四個輪子。”

    慈禧愣了一愣,說道:“四個輪子?那麼……車子怎麼拐彎兒呢?”

    玉兒說道:“這個奴婢也問過關貝勒。他說,車子上裝有‘轉向機構’,旋轉如意,十分靈活。不過,這個‘轉向機構’到底是什麼,奴婢就不懂了。”

    中國古代並非沒有四輪車輛,但鳳毛麟角,或者是有特殊用途的“特種車輛”,或者呆在圖紙上從沒下來過。總之,直到近代,都沒有發展出可以大規模適用的四輪車輛。原因大概有兩方面,一是四輪車輛的技術要求遠比兩輪車輛複雜,二是四輪車輛對路況要求較高,而中國的絕大多數地區,始終沒有修築近現代意義上的馬路。

    慈禧說道:“這洋鬼子的花樣就是多。嗯,車子裝上四個輪子,這車廂可就比兩個輪子的大多了。”

    玉兒說道:“主子聖明!這麼一來,主子呆在裡邊,就舒適許多了。還有,這個車子的窗子,和咱們的也大不一樣。這個車子,前後左右一溜都是窗戶,都鑲了大塊的玻璃,拉開簾子,車子裡邊,亮堂堂的!”

    慈禧“哎呦”了一聲,笑道:“這可新奇了!”

    李蓮英反應很快,湊趣笑道:“這大冷的天兒,主子坐在車子裡邊,看外邊的風景,清清楚楚的,可一絲兒風都吹不著,真真的太妥帖了!”

    慈禧一想,果然如此!不由滿面笑容,說道:“冬天果然是好,到了夏天怎麼辦?會不會氣悶呢?”

    玉兒笑道:“回主子,不會的,關貝勒說,窗子上都裝了手柄,玻璃都可以‘搖’下來,藏到車身子裡邊去的。”

    慈禧笑道:“這洋鬼子的腦瓜子不知道怎麼生的?還真是會想事情!”

    玉兒興致勃勃地說道:“回主子,還不止呢!這個車子,前後左右四個角上,都裝了‘煤氣燈’——不是咱們的燈籠,奴婢也不曉得是什麼。關貝勒說,燈火罩在玻璃罩子裡,不懼風雨,點著了,大晚上的,亮如白晝。”

    慈禧笑著說道:“這個英吉利的女王,可真是會享福!”

    李蓮英說道:“主子說的是,不過,關貝勒對主子有孝心,咱們也不輸給那個英國女王了!”

    這話聽得慈禧心裡分外妥帖,臉上的笑容就摘不下來,對玉兒說道:“這個車子,你見過麼?”

    玉兒笑嘻嘻地說道:“回主子,還沒有。關貝勒說,車子已經從英吉利運到天津了,這當口正在往北京運呢。等車子進了京,求主子再賞奴婢一個恩典,奴婢去瞧清楚了,回來給主子稟報!”

    慈禧微笑道:“你倒會順桿兒爬。好吧,就再放你出宮一次。嗯,到時候,小李子也跟著去走一趟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6
第三十四章 神奇的抽水馬桶
        
    北京至天津,這一路上的居停,都由當地的巨紳,騰出宅子,供聖母皇太后駐蹕。

    慈禧沉吟著說道:“把人家一家子趕出來,咱們呼啦啦地住進去,這個……合適嗎?”

    玉兒笑道:“主子的心地,可真叫‘如天之仁’!這等人家,哪個是只有一幢宅子的?這都是他們的別墅!而且,都是他們主動誠心報效!主子想啊,接過聖母皇太后的駕,這是多大的臉面?十幾輩子都說不完嘴的榮光!但凡掏得出來,花多少錢他們不願意?何況,咱們不過是中午呆個把時辰,晚上過個夜,之後拾掇清爽了,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們——他們一兩銀子也不花,賺這麼大一個恩典,睡覺都要笑醒呢!”

    慈禧仔細想想,確實如此,點了點頭,微笑道:“玉兒這小丫頭出去一個晚上,腦袋瓜子也活泛了,嘴皮子也利落了,嗯,不錯!”

    玉兒笑道:“回主子,奴婢笨笨的,哪裡想得明白這些道理?這都是關貝勒說給奴婢聽的。”

    李蓮英說道:“咱們這邊一個銅板不花,人家那邊一兩銀子不出,接駕這麼大一事兒,就妥妥噹噹地辦了下來——如果換個人來辦,不曉得要花多少錢?花了錢,說不定還要讓主子受委屈!京裡那班都老爺,還得說嘴!”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也是。嗯,到了天津,咱們也這麼住嗎?”

    玉兒笑道:“哎呦,回主子,到了天津。花樣可就多了!”

    “差不多的宅子。也準備了一處。不過。這個不新鮮。”

    “新鮮的是一幢西洋式的宅子!這幢宅子,軒軍駐紮天津之後就開始修建了,不久前完工,正在佈置陳設,主子到了天津,剛剛好就可以住進去了。關貝勒說,軒軍長駐天津,聖母皇太后總有一天要來‘視察’的。得提前給主子備下一處‘離宮’!”

    慈禧的眼睛亮了起來,嘴上卻說道:“呦,他真的這麼有孝心?怕不是給他自個兒準備的吧?”

    玉兒賠笑說道:“瞧主子說的!關貝勒到天津,從來是住在軒軍軍營裡,沒有一次住在外邊的——這是大傢伙兒都曉得的事情。”

    李蓮英說道:“主子,奴才還聽說,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每一次都會請關貝勒住到三口通商衙門裡去——崇厚起居講究,是有名的。不過,每一次關貝勒都謝絕了。奴才有個小見識。不曉得對不對?——關貝勒不如此,軒軍也不會這麼能打仗!”

    慈禧一笑。說道:“好吧,算你們說的有道理。軍隊裡邊,上頭肯和下頭同甘共苦,下頭才肯賣命打仗——是這麼個理兒。咱們姑且信了‘他’說的。嗯,你說的‘花樣’,就出在這幢西洋宅子裡嗎?”

    最後這句話,是說給玉兒的。

    玉兒說道:“主子聖明,正是這幢宅子新鮮有意思!奴婢沒親眼見過這幢宅子,也說不出太多的道道,但單單是一個‘盥洗間’——就是咱們的……茅房,就有趣得緊了!”

    “關貝勒說,這個‘盥洗間’,地面和四邊的牆壁,都貼瓷片——不是一片兩片,是全部貼滿了,一點空閒不留的。馬桶也是瓷做的——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個馬桶!這個馬桶,跟咱們平日裡用的,全然不同。”

    “關貝勒說,這個馬桶,叫做‘抽水馬桶’,是釘牢在地面上的。馬桶的下邊,連通著地底的一條渠道;這條渠道的出口,開在河邊。這個‘抽水馬桶’,還連著一個儲水的箱子,解手之後,只要拉動機關,箱子裡的水,便會衝進馬桶,將穢物衝進地底的渠道,最終流進河中,一點兒都不會留在馬桶裡邊。”

    這可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四輪馬車,玻璃窗子,還勉強可以想像出是什麼樣子;但這個“抽水馬桶”,實在超出了在場的人的想像能力。

    大鏡子裡,慈禧和李蓮英的臉上,都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聖母皇太后抬起頭來,微微皺眉,是努力思索的樣子,說道:“如果真是這麼回事,那是不是說,屋子裡,就不會……有什麼味道了?”

    玉兒笑道:“聖明不過主子!正是如此!關貝勒還說,這個‘抽水馬桶’裡邊,始終是存著水的。這個水,把下邊的渠道隔了開來。所以,渠道里邊的味道,是不會傳到‘盥洗間’裡來的。整個‘盥洗間’,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就算睡在裡邊,也是沒有關係的!”

    李蓮英讚歎著說道:“單單為了一個‘抽水馬桶’,就得在地底下挖好長的‘渠道’,這得費多大的功夫?關貝勒對主子的孝心,可真是沒得說!”

    慈禧輕輕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這聲嘆氣,有欣喜,有驚訝,有滿足,有感嘆,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酸澀,況味複雜。

    事實當然不完全是李蓮英說的那個樣子。

    這個時代的抽水馬桶,同現代的抽水馬桶相比,還是略有差異的。不過,有一點是一樣的:要真正發揮抽水馬桶的功能,就必須有給排水系統的配套。近現代的給排水系統——下水道,是一個工程網絡,絕非一條渠道那麼簡單;而單獨為了一幢房子修建一整套給排水系統,未免太誇張了。

    關卓凡的計畫是:在天津建設一個近現代化的“示範社區”,把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建築規劃、市政設施,統統地搬進來。這個“示範社區”,土地平整完成之後,第一個工程,就是修築地下給排水系統。在名義上,“示範社區”是軒軍的“軍事用地”,雖然大興土木已近一年,但外邊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邊在做什麼。

    給御姐建造的“離宮”,其實只是這個“示範社區”的第一幢“豪宅”而已。

    這個“示範社區”,後文還要專章講述,這裡暫且按下不表。

    玉兒繼續說道:“關貝勒說,如果主子樂意,還可以在軍艦上駐蹕,‘枕底聽濤’,也是很有意思的!”

    慈禧一怔,隨即笑道:“在軍艦上過夜?‘他’真是想得出來!還‘枕底聽濤’?你這個小蹄子,學會拽文了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6
第三十五章 心心唸唸
        
    玉兒臉上一紅,說道:“回主子,‘枕底聽濤’是關貝勒說的,奴婢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慈禧說道:“咱們新買的那兩隻軍艦,大是大,但船上總是逼仄,住得下這麼些人麼?”

    玉兒立即興奮地說道:“回主子,住得下的!關貝勒說,咱們最大的那隻軍艦,是天底下最大的船,從頭到尾,差不多有四十丈長!關貝勒說,英吉利是天下第一強國,這麼大的船,可也只有兩隻!別的國家,就算法蘭西、美利堅、俄羅斯,都沒有這麼大的船!”

    四十丈?!

    這個數字鑽進耳中,慈禧先是滯了一滯,然後微微地一陣昏眩。。。 看最新最全小說

    ——四十丈,這到底得有多大?

    玉兒好像知道聖母皇太后在想什麼,繼續說道:“關貝勒說,咱們紫禁城最大的宮殿是太和殿——太和殿面闊十一間,總長近二十丈,就是說,這只大船,剛剛好是兩個太和殿這麼長!”

    兩個太和殿?!

    我知道它很大,可是,我不知道它居然大到了這個地步!

    之前,“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之大,對於慈禧,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既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也就沒有具體的參照物可以幫助想像。現在——“兩個太和殿”!

    站在船頭看向船尾,豈非“一眼望不到邊”?

    聖母皇太后內心感受,只能以“震撼”二字形容了。

    她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玉兒眉飛色舞地說道:“關貝勒說,這麼大的船。不要說泊在港口裡面。就是出海。只要不遇上特別大的風浪,一定也是很穩當的。他可以擔保,主子在船上過夜,斷不會暈船的。還有,關貝勒說,只要主子不暈船,以後有合適的機會,他要上摺子。請主子坐這條大船,去上海逛一逛!”

    慈禧的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識地向玉兒這邊扭了下頭,動作幅度雖小,卻很急促,李蓮英正在給她梳頭,差一點就扯到了她的頭髮。

    李蓮英嚇了一大跳,慈禧卻完全沒有發覺,她穩了穩自己的呼吸,以儘量平緩的語調問道:“‘他’真是這麼說的?”

    玉兒說道:“回主子。這種事情,奴婢怎麼敢信口開河?關貝勒確實是這麼說的。”

    上海!我怎麼跟做夢似的?

    李蓮英用驚嘆的聲音說道:“哎呦。主子,這可不就是乾隆爺‘下江南’了嗎?我聽宮裡的老人兒念叨,說起乾隆爺‘下江南’的景況,那可真是比一部書還熱鬧!奴才沒想到自個兒有這個造化,托主子的福,這輩子還能趕上這樣的大世面!”

    慈禧微微搖頭,說道:“咱們這個,和高宗皇帝‘下江南’,是不一樣的。”

    在貝勒府呆了一個晚上,經關貝勒耳提面命,玉兒在這個問題上的“政治敏感度”,可比李蓮英高了。她馬上接口說道:“主子聖明!咱們去上海,其實就是搭個‘順風船’。關貝勒說,水師的艦船,一年之中,本來就要南下北上地操練,咱們搭個便船,不多花水師一兩銀子的!”

    慈禧滿意地說道:“就是這個話。嗯,這個事,想來關卓凡自有他的安排,沒有成事之前,你們兩個,可不要跟別人去說嘴——宮裡宮外,都不許說!不然,那班都老爺,如果聽到了什麼風聲,必定要囉嗦的,聽明白了嗎?”

    “嗻!”

    玉兒說道:“回主子,還有一件事情,想來也是很有意思的。關貝勒說,咱們那兩條大船,都要改回中國名字。到時候,要在碼頭辦一個‘命名儀式’。關貝勒說,萬國的規矩,給這等‘軍國重器’命名,都要請‘國家元首’主持——咱們大清的‘國家元首’,可不就是主子?關貝勒說,英吉利國的大艦船下水的時候,都要請他們的女王主持儀式的!”

    慈禧笑道:“呦,還有這個講究!這個‘命名儀式’,有什麼特別的花樣嗎?”

    玉兒興致勃勃地說道:“回主子,有!關貝勒說,到時候,要在船頭掛上一瓶‘香檳酒’,然後請主子將之推向船頭,必要打得粉碎,才算禮成。”

    慈禧奇道:“這是為了什麼?”

    玉兒說道:“呃,這個,關貝勒沒說,奴婢就不曉得了。”

    李蓮英說道:“主子,奴才猜想,應該是‘歲歲平安’之意。”

    慈禧想了一想,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必是如此。海上討生活,規矩講究多,特別注重‘意頭’的。”

    又問玉兒:“這個‘香檳酒’,又是個什麼酒啊?”

    玉兒為難地笑了笑,說道:“回主子,這個關貝勒沒說,奴婢也不曉得。”

    說到這兒,靈機一動,說道:“主子,要不然請關貝勒進一支這個‘香檳酒’,主子嘗嘗,不就曉得是怎麼回事了?”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好罷。不過,顯得咱們多麼嘴饞似的。”

    玉兒訕訕地笑道:‘哪兒能呢……哦,回主子,還有一件事情,關貝勒說,大船改名,是要請兩宮皇太后和皇上‘賜名’的。”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是“下頭”準備好了名字,報上來,“上頭”“硃筆圈定”,以示隆重。

    慈禧說道:“好啊,‘他’都準備了些什麼名字?”

    玉兒說道:“回主子,這是軍國大事,關貝勒沒說,奴婢可不敢亂問。想來這兩天就會有摺子遞上來的。”

    好吧,我就等著,充滿希翼地等著。

    果然,第二天,關卓凡的摺子就遞了上來,請求皇上為“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賜名”。

    名義上,摺子雖然是遞給小皇帝的,實際上,兩隻巨艦姓甚名誰,當然是由兩宮皇太后決定,只不過用小皇帝的名義下詔而已。

    每隻巨艦,關卓凡都給了御姐三個選擇。

    “翁貝托國王號”,是“冠軍”、“作武”、“武暢”。

    “杜里奧號”,是“射聲”、“虎賁”、“越騎”。

    這幾個名字,都是有“出處”的,關卓凡一一在摺子中註明:

    “冠軍”,自然是出自霍去病的封號。

    “作武”,前漢成帝之時,西羌有警,成帝以“君子聞鼓鼙之聲,則思將率之臣”,命楊雄做《趙充國頌》,其中有一句:“在漢中興,充國作武。”冷兵器時代的軍事將領,趙充國算是關卓凡最欣賞的一位——至少是之一,因此借“作武”二字過來一用。

    “武暢”,也是前漢成帝時候的事情。陳湯下獄,谷永上疏為陳湯叫冤,奏摺中稱讚陳湯:“威震百蠻,武暢西海。”陳湯的功績和悲劇,是中國青年時代令人扼腕的一段,關卓凡不好直接用“強漢”、“誅遠”這類名字,用一個“武暢”,也算追思先賢了。

    “射聲”、“虎賁”、“越騎”,前漢武帝置“八校尉”,為“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所轄皆為“良家子”,是漢帝國最精銳的部隊,大致相當於今天的特種部隊。

    “射聲校尉”領“射聲士”,即善射者,就是弓箭兵。

    “虎賁校尉”領輕車,輕車為可驟馳之兵車,就是裝甲兵。

    “越騎校尉”領越騎,何為“越騎”,歷史上有不同的說法。有說為內附越人;有說越人不善騎馬,“越”應為“超越”之意,“越騎”即為“精騎”。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也都有漏洞,關卓凡不管那麼多,名字好聽,就拿過來用!

    六個備選的名字,全部出自前漢,則關卓凡之心心唸唸,不問可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6
第三十六章 異峰突起
        
    雖然每隻艦船都有三個備選名字,但兩宮皇太后並不會真的自己去“選”——排在第一位的那個,其實就是上摺子的人最為屬意的一個,這算“潛規則”。。而給軍艦改名,既非兩宮皇太后所長,軍旅細故,兩宮也不會隨意介入,自然關卓凡說什麼就是什麼。

    於是,“翁貝托國王號”改名“冠軍號”;“杜里奧號”改名“射聲號”。

    還在日本的時候,關卓凡就開始考慮該給兩艘巨艦改什麼名字,想著想著,心血來潮,找了丁汝昌過來,要他也想幾個名字。丁提督謙道:這個事情,標下哪裡懂啊,自然全憑爵帥的意思。

    關卓凡說道:不必客氣,咱們集思廣益,相互切磋嘛。

    丁汝昌領命,興沖沖地去了。

    過了兩天,丁提督捧了一張紙,珍而重之地呈到關貝子的面前。

    關卓凡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

    翁貝托國王號,擬改定遠、鎮遠、致遠。

    杜里奧號,擬改揚威、振武、超勇。

    關卓凡立時啞然。

    這上面,除了一個“振武”,其他的五個名字,怎麼都這麼熟悉呢?

    丁汝昌見關卓凡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賠笑說道:“標下起的名字,都粗疏得很,自然入不得爵帥的法眼……”

    關卓凡抬起頭來,微笑說道:“不,禹廷,名字都是好名字,不過。不能現在就用。”

    丁汝昌微愕。不曉得爵帥之微言有何大義——現在不能用。什麼時候能用呢?

    什麼時候能用?

    關卓凡在心裡說:等我把所有的場子都找回來之後,就可以用了。

    在眼下,“太后閱兵”,不但成為朝野矚目的第一要務,也成為市井交議的第一熱點。正當人們懷著各種不同的心情,緊盯著這件“百年不遇”的“盛事”,六科給事中王永泰的一個參折,橫插進來。使政局異峰突起。

    王永泰的這個摺子,和“太后閱兵”倒是毫無關係。

    王永泰參的是鴻臚寺少卿毛英章,指他“包攬安徽軍費報銷”。王永泰言之鑿鑿,說安徽派了糧道李宗綬、鳳陽府知府宋尊邦二人,攜帶巨款,來京“匯兌銀兩,賄托關說”,戶部和安徽的中間人,就是毛英章。

    朝野上下,立即轟動。

    安徽軍費報銷案。剛好是在閻敬銘進京之前核准奏銷。如果王永泰所參屬實,那麼可就熱鬧了!

    王永泰摺子裡提到的。只有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三人,可誰都知道,一省軍費報銷,糧道也好,知府也罷,不過是個跑腿的,真正“話事”的,是上面的巡撫,則其事若坐實了,安徽巡撫英翰難逃重遣。

    戶部這邊,雖說具體經辦的是司官、書辦,但誰又敢保證,這個大一筆開銷的核准,沒有堂官的參與?如是,戶部的前任尚書、現任侍郎,恐怕都脫不了干係。

    一翻履歷,毛英章和戶部侍郎黃紹祖原是同年。好啊!大夥兒互相以目,心照不宣:不消說了!

    腦洞再開大一點,戶部的上面,“管部”的軍機大臣是寶鋆。嘿嘿,戶部這條濁水溪,不曉得寶佩蘅常在河邊走,是不是真的沒有濕過鞋呢?

    這個案子,不曉得捲了多少大員進來呢?

    戶部借軍費報銷以自肥,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印象,絕大多數人都相信王永泰所參屬實。只是多少年來,對戶部的這樁積弊,從上到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現在,終於有人來掀這個蓋子了!

    那麼,“上頭”肯不肯“一五一十”地來辦這個案子?

    想一想,閻敬銘一進戶部,便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地整頓,參的參,革的革,幾乎把戶部掃了一遍。再想一想,閻丹初後面站著誰?那是關貝勒啊!於是,大多數人都相信了:閻老西兒殺得興起,現在要開扒戶部的老底兒了!這一次,朝廷怕是真要“改弦更張”,動真格的了!

    案子算是“潑天大案”,接踵而至的,會不會是一波絕大的政潮?有的人非常興奮,但更多的人,卻是感覺到或輕或重的不安。

    也有人感到奇怪:這就要“太后閱兵”了,就算要切實整頓吏治,關貝勒和閻丹初兩位,怎麼會選在這個點上“發動”?

    事實上,“感到奇怪”的人裡邊,也包括“關貝勒和閻丹初兩位”。

    關卓凡是支持閻敬銘清理戶部積弊的,也確實要拿軍費報銷作伐子,但兩個人早就達成默契:查辦弊案,現階段,只在暗中調查,收集證據,真正發動要等到“美國訪華代表團”回國之後。不然,大案興起,必然使“太后閱兵”、“美國代表團訪華”這兩個重大“歷史事件”失焦。

    而且,查辦軍費報銷的弊案,也不應從安徽這種地方入手。

    安徽是淮軍起家之地,又是兩江總督轄區,湘淮勢力盤根錯節。雖然這一次安徽的軍費報銷,報的是綠營這一塊,和湘軍、淮軍的關係並不太大,但湘、淮系在安徽經營既久,和綠營之間,彼此一定程度的牽連總是有的。拿安徽開刀,不可避免地,要掃曾國藩和李鴻章的臉面。損人不利己,關卓凡並無意為之。

    而且,現在的安徽,也算是關卓凡自己的地盤。伊克桑“領安徽提督事”,軒軍負責整個安徽綠營的整編。之前,安徽巡撫英翰對軒軍在安徽的“大操大辦”,一直都是很配合的。事實上,安徽之所以要報銷軍費,正是出於整編的需要——賬數清晰,軒軍才好接手。

    對安徽綠營的整編,現正進入關鍵階段,這個時候,和英翰翻臉,橫生枝節,殊為不智。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在這麼多巡撫裡邊,英翰是碩果僅存的一個旗人。跟兩廣總督瑞麟一樣,英翰也有“強烈的象徵意義”。朝廷和作為首輔的關卓凡,都有維持英翰的義務和必要。何況,英翰正兒八經地打過發捻,操守也不太差,整體而言,比瑞麟強得多了。

    關卓凡支持閻敬銘查辦軍費報銷弊案,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追究以前的責任,而是為了阻嚇以後的不逞。辦誰不辦誰,必定是“有選擇的”和“象徵性的”。現階段,絕不會“撈到碗裡就是菜”,絕不會做不加分別的大面積的打擊。不然,大夥兒扭在一起,其他的啥活兒也別想幹了。

    這些,閻敬銘是完全瞭解的。

    原時空,閻敬銘被稱為“救時宰相”。是“宰相”,就得“燮理陰陽”。所以,閻敬銘雖然清剛,但絕非沒有政治頭腦、一味蠻幹的粗漢,在“原則問題”上,他是不會給關卓凡添亂的。

    閻敬銘對關卓凡表示,王永泰的這個舉動,和他完全沒有關係。非但如此,王永泰在摺子裡說的事情,不少還是他的調查尚未涉及的。比如安徽的軍費報銷,閻敬銘只曉得李宗綬、宋尊邦進京後,有大額“匯兌銀兩”情事,並摸到了為他們承匯的錢莊;但毛英章是他們和戶部的中間人——這是整個案子中最重要的一點,閻敬銘就不曉得。

    這就奇了,一個“風聞言事”的六科給事中,對於戶部的弊案的底細,居然比戶部尚書還要瞭解?

    基本可以確定:王永泰並非真的“風聞言事”,而是有人傳遞了很確實的消息給他,甚至於直接授意他上這個摺子。

    誰會在背後做這樣的事情呢?

    查王永泰的履歷,河南固始人,年紀不小,科名甚晚,在都察院裡,一直默默無聞。其他的,實在看不出什麼問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7
第三十七章 先抑後揚
        
    無論如何,這種參折,絕對沒有“淹了”的道理;也不可以不經調查,就“應毋庸議”。。。

    儘管如此,整整過了四天,關於查辦此案的上諭才發了下來:

    “六科給事中王永泰奏:鴻臚寺少卿毛英章包攬安徽軍費報銷,經該省糧道李宗綬、鳳陽府知府宋尊邦來京匯兌銀兩、賄托關說等語,著派麟昌、方鼎銳確切查明,據實具奏。欽此!”

    這道諭旨,有幾個地方,頗值得玩味。

    一個是遲至第五天,才對王永泰的參折有所回覆,或者說,才正式“啟動調查程序”;一個是上諭的內容異常簡單,行文之中,未做任何“有傾向性的指示”。這兩點,都顯得“上頭”對查辦這個案子,似乎並不是特別上心,甚至還有一點點小猶豫。

    最重要的是,麟昌是刑部滿尚書,方鼎銳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刑部的部務。這兩位都是刑部的堂官,而刑部雖然是辦案的“對口單位”,但這種案子,僅靠刑部一家子,“份量”其實是遠遠不夠的。

    這是因為,第一,雖然毛英章的鴻臚寺少卿,僅僅是一個從五品的位子,但他還有一個兼職:軍機章京。

    這是關卓凡的“創製”。

    太常寺、太僕寺、鴻臚寺,這一類冷曹衙門,平日少事,閒得蛋疼,而主官必是進士出身,多半都是筆頭來得的。關卓凡以為資源不好閒置,便從中挑選手腳便捷、腦子活泛的,拉到軍機處來充任章京。如此。拿一份工資。干兩人活計。無形中便消減了一個“編制”,省下了一筆開銷。

    沒想到有人腦子活泛過頭了,居然把手伸進了軍費報銷的案子裡。

    樞府要員涉案,必定要各部“會審”,單靠一個刑部是搞不掂的。現在僅僅派了刑部兩個堂官主辦,什麼意思?

    第二,毛英章是從五品,但他的那位同年。被輿論的口水噴得最多的現任戶部侍郎黃紹祖,可是正二品的大員。黃某人如果涉案,更不是單單刑部的正副堂官就審得的,必得軍機大臣、內閣大學士這個級別的人物,“奉明發特旨”,才能“詢問案由”。

    總之,上諭下來,不是大夥兒原先想像的風雨交加、雷霆大作的架勢。

    有人就嘀咕,難道這事兒不是閻丹初的手筆?也是,如果是閻老西兒的話。應該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

    那麼這個王永泰又是個什麼來頭?

    也有人認為,走著瞧吧。“上頭”說不定“先抑後揚”,好戲也許還在後頭。

    似乎為了佐證這種說法,上諭下來的第二天,刑部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動作,王永泰又上了一個摺子:

    “臣續有風聞,近日坊間哄傳,安徽報銷,戶部索賄銀十五萬兩;嗣因閻敬銘將到,恐其持正駁詰,始以九萬金了事。黃紹祖、毛英章皆受賂遺巨萬,余皆按股朋分,物議沸騰,眾口一詞,不獨臣一人聞之,通國皆知之。蓋事經敗露,眾目難掩,遂致傳說紛紜。”

    “臣竊思奏銷關度支大計,數十年積弊相仍,全賴主計之臣整頓,以挽積習。黃紹祖久歷部務,毛英章奔走中樞,皆深知此中情弊者,使其毫無所染,何難秉公稽核,立破其奸?乃甘心受其賄賂,為之掩飾彌縫。以主持國計之人,先為網利營私之舉,何以責夫貪吏之借勢侵漁,蠹胥之趁機勒索者也?”

    “萬青藜兼署部務,縱未聞有受賄枉法之行,何能免失察溺職之責?”

    “夫天道無常,人事有憑,臣昧死伏乞皇太后皇上立賜罷黃紹祖、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一併聽候查辦。萬青藜亦應查取職名,交部議處。”

    這個摺子比上個摺子更加厲害,直接把黃紹祖拎了出來,而且擺出了索賄、受賄的具體數字:索賄“十五萬”,受賄“九萬”,有如親見。

    說什麼“續有風聞”,其實大夥兒都明白,王永泰寫第一個摺子的時候,第二個摺子必是已經在打腹稿了,如果第一個摺子發生足夠效用,就不上第二個摺子;現在必是覺得朝廷沒有大動干戈的意思,才上第二個摺子的。

    至於萬青藜,以禮部尚書兼署了一陣子戶部尚書——剛好就是安徽派人進京奏銷軍費的那段時間。閻敬銘到任後,萬青藜自然就交卸了戶部的差使。由始至終,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根本沒有坐熱,卻撞上了安徽報銷案的大麻煩,只好自嘆倒霉了。

    好在對於萬青藜,王永泰還肯說上一句,“未聞有受賄枉法之行”。

    也有人在這個摺子裡出了風頭的,這就是閻敬銘。按王永泰的說法,戶部原本索賄十五萬兩,安徽覺得太多,但講不下價來。就在這個時候,傳出了閻敬銘出任戶部堂官的消息。戶部上下畏懼閻敬銘清正,只好趕快照安徽的還價收貨結案。

    閻敬銘人還在山東,便輕輕鬆鬆打掉了北京的七萬兩銀子,則閻丹初鋒芒之銳,實在是可觀得很了。

    這個摺子遞上來,朝廷就不能不“大辦”了。

    第二天,上諭頒下來了:

    “安徽報銷一案,前經諭令麟昌、方鼎銳嚴行訊辦,定須究出實情。黃紹祖、毛英章有無情弊,斷難掩飾。著添派閻敬銘、曹毓瑛、瑞常,會同查辦。”

    和之前那道上諭不同,這道上諭口氣嚴厲,算是有相當的“傾向性”了。“添派”的三位大臣,也極具份量和“代表性”。

    閻敬銘是戶部尚書,案子出在戶部,正是閻之該管。

    曹毓瑛既是軍機大臣,又是兵部尚書。一方面,他代表軍機處;另一方面,既然是“軍費報銷”,那麼也算是兵部的事,也是曹之該管。

    瑞常是協辦大學士,代表內閣。

    再加上刑部的正副兩位堂官,這個“五人審判小組”,夠上檔次的了。

    另外,關貝勒也已作出指示,乃八字方針——“不枉不縱,水落石出”。

    會辦五大臣開始辦案,傳的第一位人證,就是連上兩道參折的王永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7
第三十八章 老兄教訓的是
        
    王永泰是六科給事中,在體制上,會辦五大臣欲對之有所“詢問”,必須“奉旨”。這樣一來,從“請旨”,到“准奏”,再到侍衛處出公事給都察院,最後由都察院通知王永泰應訊,兩天時間又過去了。

    “詢問”的地點就在都察院。

    案子雖然是刑部“承辦”,但把王永泰傳到刑部來是不合適的,因為他是舉發者,不是嫌犯;而且,王永泰雖然只是五品官,品級遠遠低於會辦五大臣,但他是六科給事中,是言官,這個身份,五大臣必須給予相當的尊重。

    同樣的道理,戶部、兵部也不大妥當。

    五大臣略一商量,索性把詢問的地點放在都察院,這算是“登門拜訪”,對言路,足夠尊重了吧?

    因為是“奉旨詢問”,五大臣和王永泰彼此不行參禮,只敘科名先後,相互作揖之後,延請落座。

    王永泰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頭髮已經花白,面色蠟黃,眼神渾濁,木無表情。

    這副形容,看在眼裡,五位會辦大臣不由心中嘀咕。

    在座諸公,王永泰不是生得最醜的——最醜的那位當然是閻敬銘。但閻丹初大小眼一翻,精光閃爍,氣勢逼人,形容再軒昂的人,在身不滿五尺的閻老西兒面前,也要不自覺地矮上三分。而這個王永泰,就跟一段燒焦了的木頭似的,從頭到腳,了無生氣。

    這樣一單轟動朝野的大參案,居然由這麼一位人物發動?

    王永泰一落座。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白摺子。遞給瑞常。乾巴巴地說道:“這是我寫的一份說帖,請中堂和諸位大人過目。”

    瑞常是道光十二年的進士,在坐六人之中,科名最早;同時,雖然瑞常和閻敬銘、曹毓瑛、麟昌同為從一品,但瑞常的從一品,咸豐七年授左都御史的時候就得了,資歷最老;更重要的是。瑞常是大學士,是“宰相”,在名義上,會辦五大臣之中,瑞常的位份是最高的。因此,王永泰就把瑞常當成了五大臣之首。

    可是,瑞常接過他的“說帖”後,卻並不即時打開,而是轉身遞給閻敬銘,說道:“丹公。你看看吧。”

    閻敬銘連忙說道:“中堂先請。”

    瑞常這才打開“說帖”,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然後合上摺子,再次遞給了閻敬銘。

    瑞常的這個動作,再清楚不過地表明:辦這個案子,閻敬銘才是真正的“主辦”。

    閻敬銘看得可就認真的多了,只見說帖寫到:

    “竊維賄賂之事,蹤跡詭秘,永泰不在事中,自無從得其底蘊。但此案戶部索賄纍纍,外間喧傳,賄托者,即賄托黃紹祖、毛英章也;關說者,即向黃紹祖、毛英章關說也。巷議街談,萬口如一,是賄托之實據,當問之李宗綬、宋尊邦;關說之實據,當問之毛英章。”

    “然則黃紹祖、毛英章受賄非無據也,李宗綬、宋尊邦即其據;永泰非無據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據。黃某居部堂之尊,毛某以樞府之要,而大招物議,是為負恩;聞人言而不以奏聞,是為溺職。且科道例以風聞言事,聞言不言,安用此素屍科道為耶?”

    “永泰與黃紹祖、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素無往來,亦無嫌怨,使非物議沸騰,何敢無端污衊?實為人言如此確鑿,故不能不據實以奏。”

    不多時,五位會辦大臣都看完了“說帖”。

    大夥兒都看出來了:這個王永泰,曉得今兒五大臣是來向他要人證、物證的,於是在這個“說帖”裡,一口咬定消息來源為“風聞”,提前把門兒關得死死的。

    “巷議街談,萬口如一,是賄托之實據”,這個邏輯,異常霸道,接近無賴,但扣死“風聞”,真是其奈我何?而“當問之李宗綬、宋尊邦”和“當問之毛英章”,卻不能說他講的沒有道理。而且,這幾句話還隱含了這麼一層意思:你們不去調查犯罪嫌疑人,卻來向舉發者羅唣,是何居心?

    閻敬銘首先發話:“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未免失之空泛了。”

    王永泰的聲音幹得像段木頭:“科道風聞言事,奏所聞之,向例如此。”

    閻敬銘說道:“那麼此案中人,行賄受賄,是本人自相授受,還是委託他人過付?這個,老兄可知道嗎?”

    王永泰說道:“這種事情,當然極其隱秘,外人何從知之?其中曲折,自然要仰賴大人,遣發有力吏員,查訪鉤沉,使之大白天下。永泰一介書生,何能為之?”

    這幾句話,反過來將閻敬銘一軍,甚是厲害。

    閻敬銘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說道:“老兄太謙了。說來慚愧,老兄奏摺裡提到的許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真是閉塞得很;在座的幾位,大約也沒有怎麼‘風聞’過。所以,總還要請老兄指教。”

    王永泰搖搖頭,說道:“物議如此,永泰所知,都寫在‘說帖’裡了。”

    閻敬銘說道:“所謂‘物議’,都有何人在‘議論’?老兄能否指出幾位來,也好讓我們移樽就教?”

    王永泰的聲音愈發乾澀:“眾口喧傳,無從指的。”

    閻敬銘說道:“那麼,老兄還有什麼其他的證據嗎?”

    王永泰說道:“就這麼多了,再也沒有了。”

    這話沒法子再問下去了。

    閻敬銘把身子微微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沒有什麼話問了。”

    房間裡一時沉默下來。

    刑部是“承辦”此案的衙門,身為正堂,麟昌不能始終一言不發。他憋了一會兒,見沒有別人說話,只好開口說道:“大臣名節甚重,賄托的訐責,總要有真憑實據才好。科道雖可風聞言事,但亦不可隨意污人清白,老兄……”

    麟昌的話還沒說完,王永泰便冷冷說道:“究查之後,黃紹祖、毛英章等人,果然清白廉正,永泰自領其罪!不過,現在黃、毛、李、宋幾個,查也沒查,問也沒問,大人就給永泰下‘隨意污人清白’的定論,是不是早了一點?”

    麟昌登時被噎得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閻敬銘微微一笑,說道:“老兄教訓的是。好吧,出了都察院的門,我們就去‘查’,就去‘問’!嗯,老兄請吧。”

    王永泰躬身一揖,然後轉過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閻敬銘緩緩說道:“各位怎麼看?”

    瑞常“會辦”這個案子,抱定的宗旨,是和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開“鐵路會議”一樣的: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麟昌給王永泰搶白了一輪,又被閻敬銘小小刺了一下,也是打定主意,再不開口的。正堂不說話,方鼎銳身為副堂,暫時也不好說什麼。

    於是,曹毓瑛開口說道:“就請丹翁主持吧。”

    見無人異議,閻敬銘說道:“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幾位,自然是要問的,但咱們手裡如果沒有一點實在的證據,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這樣吧,我回去查一查李宗綬、宋尊邦來京後,是通過哪幾家銀號匯兌出納的。查明了,就請刑部傳訊銀號的掌櫃,看看李、宋和毛、黃之間,有無不當銀錢往來,然後再做道理。”

    麟昌眼角一跳,心想這樣一來,這個燙手山芋,不又扔回刑部了嗎?

    他目視方鼎銳,意有所詢。方鼎銳向他微微頷首,示意“我曉得了”,然後轉向閻敬銘,說道:“是,謹遵丹翁的吩咐。”

    麟昌不曉得方鼎銳葫蘆裡裝的啥藥,只好依舊一聲不出。

    “回去查一查”,不過是閻敬銘的幌子。前文說過,閻敬銘已經掌握了李宗綬、宋尊邦在京“匯兌銀兩”的銀號的底細:一共有兩家,一家叫“順日祥”,一家叫“乾通盛”。

    這兩家銀號的名字洩了出來,除了黃紹祖、毛英章之外,還有一個人也著了急,這個人是寶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5 11:57
第三十九章 交個底兒
        
    大鳳翔胡同,恭王府。

    恭王和寶鋆走進“小房子”的時候,恭王的六福晉已經在裡邊候著了。四干四濕的八個果盤已經布好,此外,還有兩個高腳水晶玻璃杯,一支西洋紅葡萄酒。

    見二人進來,六福晉閃過一邊,微微福了一福,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嚴嚴實實地帶上了門。

    所謂“小房子”,是恭王書房裡邊的一個“套房”,只能從書房進入,另外一邊則推窗面水,沒有任何“壁角”可聽,最是隱秘。這個地方,只有恭王和人商議最機密的事務,才會啟用。而有資格出入“小房子”服侍的,整個恭王府,只有通房丫頭出身的六福晉一人。平素,連恭王福晉都不會踏足這個地方的。

    屋外寒風凜冽,屋內地龍燒著,溫暖如春。寶鋆一屁股跌坐在“梳化椅”上,摸了摸滾燙的腦門,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

    恭王輕輕轉著手裡的高腳水晶杯,緩緩說道:“佩蘅,你跟我交個底兒,安徽軍費報銷的案子,你到底有沒有插手?”

    寶鋆臉色陰沉,沒有馬上回答恭王的話,慢慢地啜了一口酒,嚥了下去,輕輕吐出一口氣,沉默了片刻,才咬著牙說道:“安徽的報銷,戶部山東司,是一項一項核過的,都是應報應銷的,沒有枉法的情事。”

    不說自己“插手”,也不說自己“沒插手”,而是為戶部有司的行徑辯護,等於間接承認了:安徽軍費報銷案。我“插手”了。

    說明一下。戶部設十四個“清吏司”。以省名命名,管理本省及鄰近省份的錢糧事務。這十四個“清吏司”中,沒有“安徽司”,安徽的事務,由“山東司”負責。

    寶鋆收受賄賂,插手安徽報銷案,並不出恭王的意料。恭王亦不以為寶鋆的行為有多麼不堪——誰不收錢啊,他奕??收的銀子。比之寶鋆,只多不少吧。而寶鋆雖然“閃爍其詞”,畢竟也算“坦承其事”,足見相互信任之深,恭王內心反頗為欣慰。

    至於是不是真的“應報應銷”,則基本是個“見仁見智”的事情。

    閻敬銘“到部”之前,戶部的各種規例極其混亂,不但存在無數漏洞,還有許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用哪條規例,不用哪條規例。是甲是乙,是此是彼。是神是鬼,全在司吏的一念之中。

    軍費報銷尤其如此。軍興之時,何為軍需,何為民用,以當時的財務技術手段,本就不易分得清楚。加上省裡面多會趁機“加塞”,把正常情況下很難報銷的費用往軍費裡面塞,使得當時各省的軍費報銷,幾乎都是一筆爛賬。

    司吏的“自由裁量權”太大,使軍費報銷成為**高發、甚至必發的淵藪,這一點,當國者是心知肚明的。

    打平洪楊,軒軍是第一支報銷軍費的部隊。當時,關卓凡受了周家玉的指點,將軒軍掛上“京營”的牌子,軍費分成兩塊,軍餉一塊,直接在八旗俸餉處備案記檔,根本沒經過戶部;槍炮子藥一塊,則按照一釐四的盤口,叫戶部的蠹吏賺了大約四萬多銀子去。

    戶部在軒軍身上刮到的油水有限,個個摩拳擦掌,等著後面的大頭——湘軍一繫上門“講數”。湘軍的軍費,不是軒軍的幾百萬兩銀子可比,那是上萬萬兩的“大活”,即便按照給軒軍的“優惠價格”——一釐四的盤口,也有一百幾十萬兩的銀子可以落袋平安。

    打完了仗,前線拿命去拼的人發財,在當時算是天經地義。但戶部這班蠹吏,躲在大後方,一分力也沒有出過,卻要從將士們的嘴裡搶這麼一大塊吃食,莫說曾國藩們不痛快,連恭王也覺得不妥。

    更重要的是,在軍費來源上,湘軍和軒軍大大不同。

    軒軍的軍費出自關銀,算是完全由朝廷養了起來。人家湘軍的軍費,大多數都是自己籌來的;只有其中“協餉”一塊,解由未被兵的省份,算是政府的財政收入——但那也基本是曾國藩等統兵大員,拿自己的面子,和解餉省份的主事者“講交情”要來的,朝廷在其中,實在沒出過什麼大力氣。

    軍餉既由人家自籌,在你戶部這兒不過報個數字,憑什麼要讓司吏們挑剔堪磨,無緣無故發這麼大一筆財?白叫統兵大員們咬牙切齒,朝廷還落不到一兩銀子的好處!

    於是恭王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在母后皇太后萬壽那一天,頒發“恩諭”,“軍興以來,各省軍需支出,毋庸報銷”;不過,“自本年七月初一以後,恢復舊制”。

    這道上諭一出,各省督撫,同聲頌聖,恭王自己也大為得意;只是戶部上下,自然如喪考妣,背地裡翻著花樣大罵“鬼子六”,是不消說的了。

    這個事情,發生在軒軍赴美期間。回國之後,關卓凡得知此事,也頗為恭王的魄力讚歎。

    不過,正是因為沒能夠從打洪楊的軍費報銷中,拿到什麼大好處,戶部於其後的軍費報銷,變本加厲,至有安徽軍費報銷案索賄十五萬兩銀子的“天價”。

    這新一輪的軍費報銷,主要是因整編綠營而來。關卓凡的要求是,軒軍負責各省綠營的整編訓練,但不能接各省綠營的爛賬;在軒軍接手之前,各省綠營這一塊,必須有一個清晰的賬目。

    戶部以為機會來了,磨刀霍霍,準備大宰肥羊。

    沒想到“出師不利”。

    各省之中,最早完成綠營整編的,是江蘇、山東二省。江蘇是關貝子的大本營,戶部是不敢下刀子的;山東呢,不好意思,撞上了閻敬銘。

    閻敬銘時任山東巡撫,行賄這種事兒,閻丹初是堅決不肯幹的。他經手的賬目,乾淨清晰,戶部挑剔起來,也實在是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閻敬銘戶部主事出身,相關規例,比戶部現在的那一班司吏還要熟悉,雙方反覆駁詰,閻敬銘總是能佔上風。

    這個軍費報銷,又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不然,一定有人要吃掛落。最後,戶部上下竟是無可奈何,終究按照山東的賬目報了銷。至始至終,戶部一班蠹吏的鐵鉗子,沒能從閻老西兒身上拔掉一根毛。

    這口氣實在嚥不下去,於是失之山東,就想收之安徽。安徽軍費報銷的“規費”的“盤口”,就開得過高,幾乎是正常價錢的一倍。安徽方面,並不肯做俎上魚肉,雙方討價還價,扯皮扯得過久,終於扯出了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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