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獵擊三國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4-9-5 21:4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55 125060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32
第三百四十章 【雒陽亂象】



驃騎將軍馬悍遇刺,中毒垂危,一時間引起軒然大波。誰人是幕後指使?朝野議論紛紛,各有猜測,流言四起。

天子劉協當時正在宮中與張神仙論道——其實當初劉協召張神仙入宮,煉丹服散,只為解決不舉問題,但是……現代人都知道,這些神秘玄虛的東西,除非不接觸,或者人生觀足夠強大,否則很容易被洗腦,深陷其中。

劉協時年不過十七,遭遇坎坷,本就對天命之事深信不疑,再被張神仙一忽悠,整個人五迷三道。張神仙的虎狼之藥效果不咋地,但嘴皮子功夫一流,巧舌如簧,說修仙本應禁欲,而天子不舉,正暗合天意,可潛心修行,心無旁騖,事半功倍。

劉協深以為然,于是不舉之事被扔一邊,修仙問道成為主業。至于后代之事,劉協根本不操心。兩漢四百年,有近三分之一的皇帝子嗣不旺,壽命不長,薨后連個直系繼承人都沒有,結果不得不從各封國旁系中選任。這種事早有先例,而且張神仙也說得好,得道之日,上天入地視若等閑,何況御女乎?

驟聞驃騎將軍遇剌,身中毒矢,劉協差點沒從榻上栽倒,當場就淌汗——馬悍不僅僅是他的姊夫、國戚,更是整個京畿的兵馬元帥,他若有事,整個雒陽。不,整個三輔地區,必將陷入動亂之中,當日董卓身死之后的亂局極有可能重演。

當年雒陽及長安的煉獄經歷,歷歷在目,劉協再也不想重來一遍,定下神后,旋即下達了兩道旨意。

“著御史大夫、司隸校尉、廷尉、執金吾、御史中丞,聯合嚴查,搜捕刺客余孽。”司隸校尉馬悍已躺下。則由從事史擔起緝拿之責。

“擺駕驃騎將軍府!”修仙之事已扔一邊,趕緊探望大漢頂梁柱要緊。

劉協趕到將軍府時,正碰上楊彪與張喜聯袂而至,這下好了,帝國中央三oss齊聚,共同探望boss中的boss。

出來迎接的是代行一府之責的萬年長公主,還有她的姑母、陽安大長公主劉華。這時期還沒有后世朝代那么多的繁文縟節,君臣之禮也遠沒有那么等級森嚴,什么天子駕到。擺案相迎一概沒有。來就來了,當是到姊姊家串個門。

劉協一見長姊,就拋去天子架子,急切上前。差點執住姊姊的衣袖:“皇姊,馬卿如何?”

因為伴駕而來的還有兩個當朝重臣,萬年公主自然也不宜做出嘮家常的樣子,當下斂衽致禮:“多謝陛下關心。他……”眼圈一紅,聲音哽咽。

劉協也顧不上什么了,抬腳就往里走。楊彪與張喜互望一眼。面有憂色,趕緊跟進。

雅室內藥氣刺鼻,門外崗哨林立,仆役進出都是躡手躡腳。而賈詡與郭嘉則如兩大金剛,坐于外堂,代為接待。萬年公主與陽安長公主則垂簾于耳室作陪。

劉協終于看到馬悍,但也只是隔簾遠遠看了一眼,因為賈詡說得明白,主公毒素方清,已昏迷一日夜,尚未脫離危險,不宜驚動。劉協看了好一會,不得要領,于是提出派宮中醫侍前來助診,卻為萬年公主拒絕:“此次夫君遇刺,在未查清主謀之前,除龍狼軍醫之外,任何醫工都不會接受。”

劉協無語,他也知道,自己對朝廷,甚至內宮的掌控力都不行,的確也不敢保證,宮中醫侍會否被人收買。

楊彪最關心的還是軍隊,對龍狼軍二號人物賈詡道:“文和,請務必傾盡全力,保障龍狼軍的安穩,保障雒陽安定,拜托了。”說罷深深一禮。

賈詡急忙回禮:“太尉言重了,為大漢、為天子、為將軍,為黎庶,詡安敢不盡全力。”

張喜沉吟一陣,終于還是開口:“喜有一言,若覺冒犯,尚請海涵。”

賈詡頓首道:“不敢,請司空直言。”

張喜直視賈詡眼睛,一字一頓:“文和能掌握多少龍狼軍?”

簾后的萬年公主鳳目一厲。

郭嘉雙眉一揚,旋即緩緩放下。

劉協先是皺眉,一轉念,目光也熱切起來,望向賈詡。

而作為焦點人物的賈詡,默然一會,伸出一根指頭。

“才一成?”張喜皺眉捻須,猶不死心,“不能再多了?”

賈詡笑了:“不是一成,是一點都沒有。”

滿座皆驚。只有萬年公主淡笑,這笑容,有對夫君的驕傲,更有對從遼東走出來的龍狼軍的信心。

張喜擰眉緊盯賈詡:“樂文謙、徐公明,難道都不為所動?”

賈詡搖頭:“龍狼軍只服從一個人,從普通士卒,到低級軍佐,再至中級軍將,都是白狼營出身,他們也只認可同樣出身的軍將。而樂文謙、徐公明都不在此例。而似周倉、烏追、韓希這些,才是真正得軍心之人,但他們卻不是吾等可以掌控之輩。”

賈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在有軍令虎符的情況下,龍狼軍會服從任何一位將領,但大廈將傾,若讓軍隊做出選擇,反倒是周倉這些龍狼軍中層軍將更得人心。

萬年公主清冷的聲音從簾后傳出:“諸君未曾到過遼東,絕不會明白,吾夫在遼東之盛名威勢。只要吾夫一日尚在,龍狼軍,誰也帶不走。”

劉協很有些小郁悶,不過在漢代,外戚專權統軍,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傳統。所以劉協也只是小郁悶而已,不至于太不爽。重要的是,這支軍隊,一定得在姊夫手里。否則,雒陽必定亂套。

事實上,這個時候雒陽已有亂象,各種暗流涌動。

馬悍發生意外,直接引發雒陽危機,三輔動蕩。

三日后,突然傳來白波軍韓暹余部侵擾雒陽的消息,這伙賊軍從河東渡河,突襲孟津關,差點得手。旋即被西郭門守將周倉率五百龍狼步騎擊潰。而白波殘部的襲擾,也引發了雒陽新軍部分白波出身的軍卒及一些原西涼軍羌人的嘩變,但很快被樂進率蠻子營鐵血鎮壓。

隔日,一群司隸假佐與緹騎,突然涌入永和里(雒陽高官府邸聚集區),逮捕了羽林中郎將伍習,罪名是煽動叛亂。伍習旋即被投入廷獄,在這里,他驚訝地發出。有不少原白波將領及西涼宿將,甚至還有好些朝廷大臣,如王子服、種輯、吳頎等人都在這里……

軍隊將領的罪名自然與他伍習同罪,而那些大臣們的罪名。則是密謀暗害驃騎將軍!

京師動蕩,一日數驚,亂象頻頻。直到這時,許多朝臣。尤其是平日里對這位年輕而位高權重的外戚心懷不滿的官員,才猛然發覺,沒有這鎮山鐵塔、定海神針。他們就連基本的生命權都難以得到保障,更別提什么權勢地位。別到時候又回到興平二年那兵慌馬亂,吃樹皮嚼草根的噩夢歲月……

這一下,所有朝臣都坐不住了,紛紛上驃騎將軍府探望,個個表情誠懇,語出真心,都是希望驃騎將軍早日醒來,重振雄風。

這世界就是這樣,危機不至,就無人念你的好。就如同不到戰爭臨頭,就無人真切感受到軍人的重要。

若大雒陽城,數日之內,上演了人間百態。有人愁苦,有人絕望,有人驚惶,也有人開懷。譬如袁熙、許攸、辛評等河北使節團。

此刻,在雒陽城南的驛館內,袁熙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正高舉酒爵,向許攸致意:“子遠大才,連環巧計,放翻遼東之狼,更以區區千余白波殘兵,便攪動了雒陽。當真是舉重若輕,四兩撥千斤啊!”

許攸最大的缺陷,就是但凡是自己的功勞,從不謙讓,更恨不得掛在嘴邊,歷史上他就死在這副德行上。故此袁熙一夸,許攸得意洋洋,捋須而笑:“雕蟲小技耳,馬悍、賈詡、郭嘉,龍狼軍,呵呵,早晚必入主公彀中。”

辛評微帶酸意的道:“子遠此番大功,足抵一場大勝。可惜馬悍還未死,否則必不亞于斬將奪旗之功。”

許攸雙眼一翻,正要搶白。

不過袁熙卻搶先為許攸辯解了:“仲治寬心便是,那箭矢上的毒汁我尋牲畜試過。只一滴入食,犬食之輒死;馬食之三日斃;牛食之五日亡——就算他馬悍壯碩如牛,也挨不過五日。再寬限一些時辰,七日,必死無疑!”

這一下,辛評才無話可說,悻悻自飲。

刺殺馬悍,攪亂雒陽,一俟滅曹,立取虎牢。然后河內、虎牢一并發力,以優勢兵力威懾,再有朝中門生故吏助力,取而代之,掌控中樞,挾天子以討不臣。

謀取馬悍,武略曹操,雙管齊下,統合中原,這就是袁紹的如意算盤。

如此潑天之功,正如辛評所言,實不亞于一場決定性戰役大勝,教許攸如何不自鳴得意?

袁熙一高興,多喝了幾杯,言語也開始放肆起來:“當日阿翁使人為我說項于中山甄氏,欲媒甄氏女,不想竟被馬悍盡數收羅去。哼哼,到時候,我袁熙要連本帶利全收回來!”

許攸哈哈大笑:“正是,屆時一女變三女,盡入帳中……”

辛評一頓銅爵,沉下臉:“二位喝多了。”

袁熙也知失言,忙致歉。唯許攸不引為然,舉爵笑道:“恭祝使君贏得賽馬之勝。”

此言一語雙關,袁熙聞之大暢,辛評的臉色也緩和下來。

夜色闌珊,驛館內傳來陣陣得意大笑,遠遠傳開。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34
第三百四十一章 【玩火自焚】


崇德殿,中興堂,劉協危坐于上,劉艾、鐘繇跪坐於下。

寬廣的殿堂,回蕩著鐘繇沉穩的聲音:“……據查,刺客為二人,一名祝奧,字公道,河東人聞喜人,乃市井游俠。據河北貢使護衛騎督張南所言,此人化名祝季,混入使節團,因其精於馬術,喂養得法,故以之為馬夫。”

劉協重重一哼:“不管他們是否察覺,抑或是……哼!人是他們的人,出了事,難辭其咎!”

鐘繇頓了一頓,容天子說完之后,續道:“另一侏儒刺客,無名無姓,亦無法查知籍貫,只知并州一帶有過此人的傳聞。據聞此人已憑借其外形極具迷惑性,先后成功刺殺多人,甚至包括前河東郡安邑令及前度遼將軍。”

劉協等了一會,卻沒了下文,微怒道:“這就完了?你們就只查到這些?那王子服、種輯、吳頎等人又是怎么回事?”

御史大夫劉艾干咳一聲,道:“陛下,據微臣近日所查,此次刺殺事件,幕后主使之人,有兩人嫌疑最大:一是大將軍袁本初,二是兗州牧曹孟德。而王子服、種輯、吳頎等人,乃袁氏故吏門生中之佼佼者。與袁氏交往甚密,故而……”

“等等。”劉協奇怪道,“如何又與曹孟德扯上了關系?”

鐘繇沉聲道:“據赴河東聞喜緝拿祝公道家眷的司隸假佐回報,其家眷早已赴兗,托庇于曹氏門下。”

劉協愣了好一陣,方道:“若是曹氏所為,對其有何好處?”

劉艾淡淡道:“激怒龍狼軍,出擊袁氏,以解官渡之危。”

“只是猜測?”

“是,目下只是猜測。”

殿堂陷入沉寂。

少傾。劉協語氣艱澀道:“無有證據,此論不宜外泄,以免引發朝局動蕩。”

“諾。”

兩位大臣剛剛頓首領旨,殿堂外便傳來小黃門的高聲稟報:“謁者奏報,河北貢使叩闕請辭。”

劉協頓時頭大:“這、這可如何是好?若此事當真是袁氏所為,容其如此來去,長公主那里,朕沒法交待啊!”

劉艾翻眼望頂,仿佛那條檁梁長出了花草;鐘繇低眉垂目。似是殿堂出現了螞蟻。誰也不敢接這話茬,這可是兩頭得罪人的事啊。

劉協胸口一悶,一陣煩惡,大袖一甩:“退下吧。”

城南驛館。河北貢使團的役夫們正收牽牛挽馬,搬運行李,大箱小包,堆滿棧車。袁熙雖是來進貢的。但袁氏在雒陽的故舊太多了,一人回饋一點禮物,就足以令他們的空車又全塞得滿滿當當。

突然西廂房傳來“咣啷啷”的一陣重物落地聲。役夫們一時愕然,動作盡數定格。就連在車馬周邊護衛巡視的張南,也停下腳步,按刀而視。

這時西廂房玄關處探出一張侍者的腦袋,陪笑道:“對不住,下人收拾事物,一時失手……”

于是,定格的人群又鮮活起來。

西廂房內,許攸滿面脹紫、目眥欲裂,須發猬張、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顯見憤怒到了極點。在他腳下是一地破碎的陶器、瓷器、青銅器,甚至還有名貴的玉器碎片。

這當然不是下人失碎的,否則有九條命都被碾碎了。

許攸手里正攥著一封從鄴城緊急送來的家書,信上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他在鄴城的家人,被留守的別駕審配,以受賄及枉法罪名,盡數收捕。至家書送出時止,已有兩個妾、一個幼子死于牢中。

不難想像,若他懵然不知,糊里糊涂隨貢使團回鄴,等待他的會是什么。闔府都被一網打盡了,還差他一個嗎?

“審——配——”許攸咬牙切齒,猛力一掀,將案牘重重撬翻在地。

“嘭!”

西廂房侍者又一次探出腦袋,臉上笑容發僵:“下人……下人失手……”

役夫們面面相覷,心下俱想,這個下人,多半要被烹了。

“……捕吏如狼,獄卒如虎,幼子驚夭,妾遭凌辱。君胡不歸?君胡不歸!”許攸腦海里不斷翻涌著家書的片段,氣血上涌,雙手亂抓,卻發現無物可扔,驀然碰到身畔一硬物,想都不想扯下來狠狠砸出。

咣啷啷!這重物將一地破陶碎瓷砸得更碎成渣渣。

侍者再一次探出腦袋,看到的,是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再無一人回顧,于是侍者默默縮回頭去。

許攸呼呼喘氣,手還在發抖,漸漸地,顫抖停止,雙眼死死盯住方才從身上扯下扔出去的重物——那是一個黑色佩囊,囊里滾出一物,大小如拳,黃澄澄、亮燦燦。

黑綬銅印,官憑印章。

“胡不歸!胡不歸!我就為這千石俸食而歸么?”許攸拳頭越攥越緊,眉毛越豎越高,胸中一萬頭草泥馬轟隆隆踩過。

還歸鄴城,被審配問罪,甚至以階下囚身份,受其羞辱,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而這一切,卻是為了這一個銅印,值得么?

不!我許攸絕不受其辱,若受辱,毋寧死!

匹夫受辱,以頭戧地;君子受辱,十倍還之。怎么還?讓他失敗!讓他的得意變為沮喪!讓他的自信變為惶恐!讓他的奸笑變為號啕!但能如此,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值!

這一瞬間,許攸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叛逃!

可惜啊,若馬悍不是中了他的毒計,原本這是一個最佳的投靠對象。現在,他已沒得選擇。只有一個人可以投靠,他可以為這個人的窘境雪中送炭。他相信,當自己出現在對方面前時,以此人之秉性氣度,必會倒履相迎。

許攸騰地站起,當侍者以為主人實在找不到東西扔要扔自己時,嚇得兩股發顫。但聽在耳中的,卻是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打掃干凈,收拾行李。”

八月初八,袁熙赴闕門向天子辭行。天子準辭。沒法子,除非與袁紹翻臉,否則沒有任何理由扣其子為質。劉協敢么?楊彪敢么?百官敢么?不敢!那就不好意思,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

八月初九,正午,經過一天半行程,這支滿載而歸的貢使團來到孟津渡,平陰令早已為這支使團準備好了大型渡船。

申時初刻,袁熙與辛評登上最大一艘渡船……呃。是的,只有兩人,少了一個許攸。

袁熙負手立于船首,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勁風。對身旁的辛評道:“這個許子遠,說什么府中有急事,只帶兩個隨從輕車而歸,不與我等大隊同行。”

辛評不以為然:“他能有何急事?總不會是他最疼愛的幼子又犯病了吧。”

袁熙嘿了一聲:“說不定就是。這一點,倒與阿翁差不多。”

袁熙與辛評沒想到,他二人竟一語成讖。只不過。性質更惡劣,后果更嚴重。

袁熙吹著河風,渾身舒泰,雙臂箕張,大笑道:“按時辰算,那個人,此時當咽氣了吧?”

辛評道:“若公子所測無誤,那人必死無疑。”

袁熙揚眉聳肩,連嘆可惜:“真想參加他的葬禮啊……”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張南的聲音:“船主止步,有何要事?”

袁、辛二人俱回首,就見這艘渡船的船主急步而來,行至十步之距時,被張南喝令停下。一般情況下,張南是不會讓來意不明者出現于二公子三十步之內的,無奈這是渡船,船體窄仄,整條船都未必能有三十步長。這預警距離,只能是被迫縮短了。

那船主剛想說什么,突然整個人呼地飛起,撲向張南。

張南這一驚非同小可,來不及拔刀,只能雙手前撐,想將此人推開。就在他雙掌貼住船主胸膛正欲發力時,對方胸口噗地冒出一截帶血的劍尖,連人帶劍一起撞上張南。

張南與船主滾在一起,再未能爬起。

船主一倒,身后現出一人,舵工裝束,十分年輕,手中長劍滴血——下一刻,這把沾染了船主與張南鮮血的長劍,如血色閃電,刺向袁熙。

劍光一閃,袁熙按劍的手突然頓住,整個人的動作定格。

與中了定身法一般的袁熙相反,那刺客動作快如脫兔,一擊得手,身形已躍至袁熙上方,單足在其頭,借勢縱起,如鯉魚躍波,噗嗵跳入河中。

從船主出現,到飛撲張南,到張南中劍,再到袁熙遇刺……整個過程不過兩個呼吸,周圍近在咫尺的護衛別說保護,就連基本的反應都來不及做出。

直到刺客入水,一個個才如夢方醒,紛紛撲向船舷,但見洪波滾涌,濁浪排空,哪里還有刺客的蹤影?

左右侍者驚恐萬狀大叫:“二公子!二公子!”

袁熙不應,機械地抬起手,摸向頸側,手剛按上,右頸噗地噴出一蓬鮮血,淋了左右侍者一頭一身……

滿船皆驚呼一片:“不好,二公子被刺!”

一旁的辛評同樣渾身發僵,心頭一片冰涼。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他看得分明,那刺客,正是當日在驃騎將軍府上看到的,那力扛酒甕的健仆……這說明了什么?

只說明一件事——馬悍的報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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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石 臂】


雒陽西南的伊闕關,為龍門山和香山的闕口,兩山夾峙,山谷相連,伊河穿流其中,是洛陽南下,汝穎北上的必經之道。每日里南來北往的客商、旅人,川流不息。夾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一輛挽馬輕車,自然毫不引人注目。

但當輕車行至伊闕關前時,道旁大樹下步出一人,幘巾長衫,彬彬有禮:“敝上請先生至山頂小亭一聚。”

車夫臉色微變,強持鎮定:“尊駕是否認錯了人?車里沒有什么先生,只有一位回鄉省親的客商。”

攔路者笑而不語,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而在他身后,是幾個神情剽悍,帶著幾分鐵血氣息的漢子,一望可知是軍中悍卒。

車里傳出一聲嘆息:“罷了,許仲,莫要多言,徒惹人笑。”車簾掀開。一人步出,正是許攸。

龍門山上有大小亭子七八座,最頂峰一亭名留君。當許攸看到“留君亭”三字時,嗟然長嘆,拱手向亭中那人道:“文和選的好亭子啊。”

亭子周圍是一群虎背熊腰的護衛,四下巡邏,目光如鷹。亭子里則是一寬袍大袖,衣裾隨山風飛揚的中年,正是賈詡。

賈詡身前置一案,案上有酒有酪。在其左側,亦有一空案幾,上置酒酪,顯然是留給許攸的。賈詡直身拱手,肅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攸也是個性疏狂,不拘小節之人,事已至此,懊惱無益,既來之則安之。當下拾階上亭。斥退侍者,自行執壺倒酒,先嗅一下,點點頭。一飲而盡,吧咂著嘴:“這是剛從冰窖里取出來的吧?不錯不錯,文和真是好享受。”

賈詡笑笑,端起酒爵。道:“子遠不與袁使君同歸,卻只身南下,莫不是回鄉省親?”

許攸是南陽人。出伊闕關后,南下首站,正是南陽,看起來是順理成章之事。當然,與他此前對袁熙、辛評所言,那是南轅北轍了。

許攸倒也光棍,知道人家在這堵他,必有所恃,當下直白坦承:“非也,由此繞行,前往陳留。”

賈詡點點頭,舉爵相邀:“子遠如此坦承,詡亦不復多言,且盡此一杯,然后,請足下隨我去見一人。”

于是,許攸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雒陽。

因之前許攸在雒陽出宮入府,無人不識,此番返雒有違旨欺君之嫌,故不可露面于人前。許攸就悶在車里,一路顛簸,兜兜轉轉,聽天由命。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下,布簾掀開,一名身軀筆直的年輕侍者肅手道:“先生請。”

許攸瞇著眼,躬身而下,左右打量,似是一座府邸的后院,是賈詡的府邸么?

在侍者引領下,許攸一路深入。沿途除了一些仆役與婢女,沒看到什么守衛,但每當行走一段,就見侍者向空中打出含意難明的手勢,停頓一會,之后方能繼續前進。

許攸越看越驚,這暗衛、這警戒,規格相當之高啊。

大約一刻時后,侍者帶領許攸來到一間雅室之前,高聲稟報:“主公,許先生已至。”

室內走出一侍者,在玄關處鞠躬:“主公請先生入內。”

許攸昂然而入,然后,他看到三個熟悉的面孔:賈詡、郭嘉、荀攸。

這三人俱坐于兩側,而上首那人——

許攸一看、再看、三看,突然搓搓眼睛,腳一軟,差點沒跪倒,失聲道:“馬……馬驚龍!”

座上之人,輕舒廣袖,笑意宛然,不是馬悍還會是誰?

馬悍向許攸頷首致意,指了指郭嘉下首的位置,示意許攸入座。

許攸卻不動,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了足足半刻,終于確信眼前這人真是馬悍。而且,健健康康,精神飽滿,哪有半點受傷中毒之狀?

“馬君沒有中毒?”這個連環殺局是許攸的得意之作,不問個清楚明白,他今后怕是睡難安寢。

“中了!”馬悍很干脆,“子遠之計,防不勝防,馬悍豈有例外?”

“可是……”

“我穿了筒袖軟甲,嗯,遼東出品,質量上佳,消去了弩矢的大半力道。”

筒袖軟甲,馬悍一直就是用這個理由,忽悠了賈詡等一眾麾下將官,甚至包括萬年公主等妻妾。盡管沒有一個人看到過馬悍所說的那件神奇軟甲,但他們看到的事實是,馬悍的的確確只是皮肉之傷,鐵一般的事實,證實了神奇軟甲的存在。

但真有這樣堪比現代防刺服,又輕薄松軟、箭矢難透,以至大熱天穿在身上看不出來,好似傳說中的那種“金蠶絲甲”、“軟猬甲”的神奇東東存在么?

答案是——沒有!

侏儒刺客所使用的手弩,是名匠所制,精巧霸道,弓力達一石五斗,可以二十步之內,穿透重甲,再加上煉有劇毒……除非不中招,否則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

馬悍扎扎實實中招了,但他非但存活下來,更活蹦亂跳,之所以如此,原因簡單得令人發指——他右臂為鐵臂,而中箭的左臂。卻是“石臂”!

何謂石臂?膚韌如革,骨硬如石,肉拳碎石而無損,掌折刀刃而不傷。只是因為馬悍的右臂太強大,所以他很少使用左臂,能用鐵臂解決的問題,基本就不會動用石臂。而這一次,石臂不但救了他,而且還為他設一個大大的局創造了機會。

當日侏儒刺客所使用的精制手弩,弓力強勁。距離又近(約十步),足以透重甲,就算是石頭,也能劃花嘍。所以,馬悍當時是被“劃花”了——毒矢割開堅如硬革的肌膚,入肉半分,的確見了血。

當馬悍不顧毒發,射殺侏儒刺客后,也的確感到了一陣頭暈。但也只是頭暈而已——這個世上其實并沒有什么見血封喉的秒速致死毒藥,何況毒矢入肉不深,何況馬悍全身俱被強化,體質特殊。

很多年前。馬悍也曾中過毒箭,那時他還是一個逃卒。被烏丸汗魯王烏延的王帳騎衛追殺,挨了兩支烏頭毒箭,緊急處理傷口后。昏迷了一陣,也就沒事了。若換成另一個人,哪怕是趙云。都得去半條命。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若干年后,馬悍在掃平遼西烏丸勢力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將一支烏頭毒箭,射入汗魯王烏延身體,結果這壯碩如牛的烏丸猛士,當場慘死。

馬悍頭暈之時,腦筋卻分外清醒,一個念頭電閃而過:何不將計就計!于是,他“暈”了。

被緊急送回府后,馬悍一邊急召三大謀士前來商議,一邊自己動手,用世界上最鋒利的“指甲”切開傷口,做十字切口,然后擠壓毒液,直到流出的血液正常為止。最后用指刃切掉腐肉,再讓府上醫侍包扎。

馬悍之所以不讓醫侍動手,不是他信不過這些漢戈部出身的醫侍,而是信不過醫侍手里的“手術刀”。

之后,馬悍發了個低燒,睡了一覺,出一身腥汗,醒來后洗個澡,又是一條好漢。

袁熙號稱五日牯牛立斃的見血封喉毒矢,就這么著被馬悍輕松化解。

許攸眨巴著小眼睛,使勁回想當日馬悍的裝束,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身單薄的窄袖箭衣,能藏怎樣的軟甲?不過,事實俱在,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大伙都信了。最后,許攸也只能無奈地選擇相信。

許攸看看馬悍,又看看那三大謀士,長嘆道:“雒陽紛擾,馬君安坐,笑看朝野百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更借此機會拔除眼中釘,令朝廷、河北盡入彀中……好計啊好計,吾不如也。”

馬悍笑道:“此為文和、奉孝、公達之策,我就負責躺榻上裝病而已。”

賈詡三人俱笑:“主公這一躺,方是策眼,無此臥龍之靜,便無我等雷霆之動。”

許攸瞪目道:“袁二公子那里,想必馬君不會放過吧?”

馬悍從案牘上翻出一張插著一根紅色羽毛的三級密件,讓侍者轉給許攸。

許攸接過、展開,秘件上只有一句話:“幸不辱命,袁熙授首。”

許攸緩緩合攏秘件,閉上雙目,調整了一下情緒,霍然張目:“馬君若要對大將軍動手,攸愿獻上一計,必教官渡之袁軍大敗……”

馬悍抬手止住,雙手一拍:“抬沙盤進來。”

阿蘇與四名侍衛小心翼翼將那床榻大小的巨型沙盤抬進來,許攸一見,眼睛頓時直了。

馬悍從案牘后走出,指揮棒輕叩掌心,踱到沙盤前,躊躇滿志,向東北某處一點:“子遠想跟我說的絕殺之計,就是這個吧。”

許攸一看,嘴巴張大,噗嗵一聲,重重跪坐在地上——真是給跪了。

馬悍指揮棒所指之處,是官渡以北,白馬以南的一個營盤,其上插著一枚三角小旗,上面只有兩個字:

烏巢!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35
第三百四十三章 【突襲烏巢】



建安三年八月十二,夜,一支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秘密抵達虎牢關的龍狼悍騎,突然破關而出。在雒陽、官渡交戰雙方都來不及作出反應前,風馳電掣,直撲袁紹後方囤糧基地——烏巢。

這支純騎兵人馬不多,只有五百騎,但最少一人雙馬,其中百余重騎兵更是一人三馬。這支輕、重、弓混合騎兵,每人除了基本裝備之外,俱帶火種、負柴草及火油罐。他們穿著袁軍的戎衣,打著袁軍的旗幟,人銜枚,馬縛口,蹄裹布,如同一股龍捲風,以驚人的速度,向東狂飆而去。

這支奇兵的統帥,就是馬悍——他要親自點燃埋葬袁氏的第一把火。

從虎牢到烏巢,足有二百多里,沿途共有三道袁軍防線,分別是原武、陽武、酸棗。馬悍的命令是:突破、突破、再突破!天亮以前,必須站在烏巢營前。

夏侯淵可以三日五百,他的龍狼悍騎,就可以一夜二百。這五百鐵騎,絕對是這個時代最專業、最強悍的騎兵。所有入選突襲騎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戰力方面且不說,單論騎術。他們可以沒日沒夜趕路,在馬背上進食排便,甚至能抱住馬脖子睡覺而不掉下來。

與另一個時空一樣,烏巢為袁軍囤糧大本營。這一點,不光得到許攸證實。馬悍早在兩個月前,就已派出七撥哨探,潛入烏巢澤,密切監視、收集情報,確認袁軍的糧草的確就在烏巢。

無論是許攸叛逃,還是突襲烏巢。馬悍都是占了穿越者的便宜。這是官渡之戰的最大轉捩點,馬悍又豈能不知?可憐的曹操,并不知曉,自己的歷史福利,被一個憑空殺出的家伙冒領了。

這還沒完。突襲烏巢,僅僅是多管齊下中的一管而已。當五百狼騎出擊時,在孟津渡、在敖倉、在虎牢,已有三支大軍枕戈待旦,分別是樂進、徐晃、馬超等五千龍狼大軍。一俟天明,無論馬悍突襲得手與否,三支大軍會同時向河內、延津、官渡三個方向出擊。其中徐晃取河內、馬超攻延津,而樂進。而負責監督曹軍。

監督曹軍,并不是要趁機收拾曹操,馬悍還沒有同時兩線作戰的兵力與實力。而是當袁軍全線動搖后。曹操必定會趁勢發起進攻,搶奪輜重及收降軍卒,瓜分勝利果實。

樂進的任務,就是率蠻子營攻破并扼守陽武。曹軍渡河,可以;攻擊袁軍,可以;掠奪物資。可以;但是越過陽武,不行!即以陽武為界。哪只腳踩過界就剁掉哪只腳,事關戰爭利益。沒得半點商量。

這相當于將曹軍圈在官渡以北至陽武的近百里范圍內,等同于明白無誤告訴曹操:陽武以南的東西歸你,以北的歸我,不服或不爽就先打一架!

馬悍在出擊之前,連夜進宮,拜見了天子劉協。劉協看到重煥生機的馬悍,高興壞了。馬悍旋即將許攸倒戈之事相告,得知是袁紹所為,以劉協那隱忍的脾性,都差點要爆粗口,對龍狼軍報復的行動,自然也無理由阻攔,當即授予符節。

馬悍知道當烏巢之火點起時,百官中必定有袁氏故舊群起反對。但沒關系,他已經讓郭嘉準備好了一篇檄文,揭露袁紹謀害大臣的陰謀,同時還有許攸這個“污點證人”,必定可令滿朝失聲。如果這樣還有人反對,更沒關系,雒陽第二監獄,也已經建成……

在馬悍行動的同時,三大謀士也行動起來:荀攸隨徐晃渡河,進擊河內;郭嘉接管虎牢,溝通協調;賈詡坐鎮雒陽,統合全軍。當四支大軍如期完成預定計劃后,后續將會有源源不斷的第二梯隊接管領地。其中涉及官員的調遣、糧草的運輸、兵員的補充,甲械的更換、降俘的接收等等繁雜之事。這些,都是靠賈詡來統籌。這位龍狼軍的大管家,又到了一展才干的時候。

馬悍之所以獨領一軍出擊,也有躲開這種令人頭大的細致工作緣故。他更擅長的,是戰略與戰術,人無全才,各展所長就好。

烏巢澤,屬酸棗縣,面積數十里,是一個南北寬、東西窄的狹長葦澤。三面環山,一面臨澤,周圍是綿密的樹林,隱藏性相當好。袁紹之所以選中這里,就是因其地形復雜,地勢隱蔽,很難為曹軍所偵知。

事實證明,曹軍的確查不出袁軍的囤糧之地,但對馬悍而言,恰恰相反。如果袁紹換一個地方囤糧,馬悍反倒沒那么容易找到,偏偏是烏巢,那就是撞到槍口上了。

八月十三,黎明,晨霧掩隱中,幢幢騎影出現于烏巢澤南邊的樹林。

經過一夜的奔波,連續突破袁軍三道防線,尤其是第一道原武防線,與袁軍發生沖突,龍狼悍騎直接踹營而過。一夜狂奔二百余里,還小規模戰了一場,龍狼騎士俱疲憊不堪,一個個抓緊時間休息,為即將開始的突襲養精蓄銳。

除了警戒哨,多數騎士都只在草地上鋪一塊羊皮毯,倒頭就睡。能夠在這突襲的緊張氛圍下呼呼大睡的,都是心理素質極好的老兵。有些士兵眼皮雖困,但精神極度亢奮,實在睡不著,便倚著大樹,或小心用干皮子包裹弓弦,以防潮濕;或摘下馬嚼籠,給馬飲水喂料;又或小聲交談,談論此戰將會立下怎樣的功勛。

陳到與一群身手利落的騎衛,正圍在馬悍身邊。認真傾聽敵情介紹。

馬悍用小石塊擺出不同的位置,一一指示:“東面二里,這里、這里、這里,有三處明暗哨,兩處四人。一處五人,你們要遂一剪除;南面三百步外,有五處明暗哨,人數多一倍,這是為了防備官渡曹軍的。你們從側背突入,出其不意。務必不可走脫一人。”

陳到邊聽邊認真記下,心下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是哪一批兄弟做的偵察?竟如此精確而及時。再看看那即將展開獵殺行動的十余龍狼悍騎,一個個摩拳擦掌,雙眼放光。絕無半點疑慮之色,顯然早就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行動!”

馬悍將敵情介紹完畢,一聲令下,陳到與十八名狼騎獵手同時消失于霧氣彌漫的蘆葦蕩澤。

馬悍靜靜立于樹下,極目遠眺,晨霧迷蒙,隱隱可見對岸斗角相連。旗幟若隱若現。

河北霸主袁紹,統合四州,睥睨天下。諸侯側目。在此之前,天下只怕十有都會相信,諸侯爭霸,最后勝出者,舍紹其誰。只是誰又會想到,一個不起眼的烏巢。竟成為這即將站到人生頂峰的三國第一霸主的滑鐵盧。

一個烏巢,就將其十年之功。毀于一旦。袁紹,當真稱得上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歷史上,曹操對突襲烏巢的后果嚴重估計不足,而且也因人困馬乏,無力追擊,錯失了趁熱打鐵,一舉亡袁的機會,甚至差點連兩大名將的投誠都拒之門外。

馬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趁他病,要他命,要么不干,要干就往死里干。既然盯上了袁紹,既然動上了手,就必定要打得對手不能翻身。

河北爭雄,中原稱霸,一切,就從這烏巢開始吧!

蘆葦搖動,陳到出現,在他身后,狼騎獵手一一現身,數一數,十八人,一個不少,只有兩個掛彩,無一陣亡。

陳到比出一個手勢:“五十二個明暗哨,盡數剪除,烏巢營無異狀,袁軍警訊應未送抵。”

馬悍點點頭,這才對頭。盡管這一路突進,有兩道防線是強行突破,已然驚動袁軍。但黑燈瞎火之下,袁軍根本搞不懂發生了什么,更別提報警了。當然,此時天已透亮,原武、陽武等防線的袁軍多半已經明白過來,必定派人前來預警。只是,遲了。

“準備。”馬悍發出軍令,軍令的特點就是簡單明了,能用兩個字說明白的絕不能用三個字。

一個個熟睡的狼騎戰士被搖醒,搓搓臉,就著涼水嚼幾口干糧。然后開始檢查兵器、火油、柴草,檢查完畢后,向各什什長報告。各什什長再向隊率報告,隊率再報與屯長,最后五屯長將結果匯總,向統帥馬悍稟報。

騎士的兵器裝備或火油柴草若有遺失破漏,報到屯長處,從備用輜重中領取補發。

半刻之后,全軍檢查、補充完畢。

“披甲。”

這道指令,主要針對重騎兵發出。騎士們先為戰馬披鎧,自己再著甲。由于采用了插片式鐵板,重騎兵可以先披上甲衣,再翻身上馬,再將鐵板一片片插在身前長口袋上,擰上鈕扣,最后戴上頭盔,拉下面罩。整個過程,都由騎士自己操作,無需侍從幫助。這使得重騎兵的成本進一步降低,而機動性大為提高。

這時,前哨騎兵隊傳來消息,已經找出了一條最便于騎兵突擊的通道,由此奔襲五里之外的烏巢營,只須小半炷香。

一切就緒,突襲在即。

阿蘇牽走乘騎馬,牽來沖鋒馬——赤兔。

馬悍翻身而上,合下鐵面罩,接過重新焊接好的重騎霸王槍,高高舉起,猛然一劈。剛剛躍升出地平線的赤紅火球,仿佛被這一劈剖成兩半,金球乍破,流焰四溢。

“出擊!”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36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卻 敵】



建安三年八月十三,凌晨,馬悍率五百精騎,向烏巢發動突襲。在袁軍猝不及防之下,五百鐵騎破營而入。以重騎開路,弓騎狂擊,輕騎補刀,宛若一柄無堅不摧的重錘,將烏巢大營砸了個稀巴爛。

袁軍在烏巢營有軍卒三千,役夫二千,面對這時代最強悍的五百騎兵,別說抵抗,連逃跑都成了奢望——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近戰的刀矛怎抵得住遠程奪命的狂暴箭矢?

更可怕的是,箭矢不光奪命,更制造災難!一捆捆柴草亂拋,一支支火矢射出,從營帳,到糧倉,到車輛,火頭處處,濃煙滾滾。

烏巢營守將淳于瓊,絕對的倒霉蛋。當他急匆匆組織了幾百軍卒,準備反撲來襲之敵時,正撞上馬悍的中路突擊隊。這一路的重騎兵最多,足足有一隊。

結果袁軍士卒一見這些全身籠罩在重甲之下,止露雙目,手持狼牙、鏈錘等重器,宛若從烈火地獄殺出的鐵甲騎,無不魂飛魄散。無一敢交手,倉皇四散。淳于瓊逃之不及,被數十鐵甲重騎踐踏而過,親媽都認不出……

二刻時后,分為三股分批縱火殺敵的龍狼悍騎穿營而出,重新匯合,身后的烏巢營已成火海。

馬悍清點人數后,發現只有五人失蹤。其中有三人確認陣亡。以如此微小代價,就完成焚營任務,比起歷史上曹操襲烏巢,不知強了多少。歷史上曹操襲烏巢,是在隨時都有可能被兩面夾擊的萬分危機情況下,集中兵力,不顧一切,拚命攻擊烏巢營,才在袁軍援兵抵達之前,堪堪拿下烏巢。

馬悍之所以能在短短二刻時。就達成曹操九牛二虎之力的成果,原因有三:一是龍狼悍騎是從西面突入,而袁軍重點防御在東面與南面,所受阻力與曹操不同。二是馬悍精確地清除了烏巢營西面所有明暗哨,令西營守軍處于又聾又瞎,完全不設防狀態,一直到龍狼悍騎破營而入時,袁軍都沒反應過來。這一點,曹操是打死都做不到的。三是馬悍采取的是全騎兵突擊。絕對的閃擊戰。這個速度,也絕不是歷史上曹操的“五千步騎”所以比擬的。

突襲這活計,人數越少、速度越快、戰力越強,所達成的效果就越好。人多有時反而起反作用。

不過,接下來,就到了驗證龍狼悍騎除了快速突破能力之外的另一種能力——正面硬撼。

袁軍的援兵,來了。

在另一個時空。烏巢被襲后,袁紹沒有接受張郃的救援建議,反而強攻曹營。意圖圍魏救趙,結果卻是雞飛蛋打,兩頭落空。但這個時空,突襲烏巢的卻是馬悍。所以,袁紹很快就派來了援兵:張郃與高覽的八千步騎。

可惜的是,他的對手要比曹操強大太多,以閃電戰焚燒烏巢,斬殺淳于瓊,擊破烏巢營三千袁軍,正好整以暇列陣,迎戰袁軍援兵。

馬悍的軍隊是騎兵,騎兵永遠不會傻傻呆在原地等敵人進攻,而且如草原狼群,四下走避,隱藏窺視。

所以,當張郃與高覽率三千先頭部隊趕到時,看到的,是營柵嗶剝作響,烈焰濃煙滾滾騰空的背景下,一支約百余人的鐵甲騎兵,簇擁在狼頭大纛之下,靜靜等待,似有所恃。而其余兵馬,不知所蹤。

張郃與高覽倒抽一口灼熱之氣,都燒成這樣了,還有救援的價值么?還有,淳于將軍呢?一路上碰到的敗卒,無人說得明白。更令他們心驚的是,據敗卒所言,來襲之敵俱為鐵騎,足有數千之多,狂飆所經之處,如鐵流熔酪,沛莫能御。可是眼前卻只有百騎,其余的千騎又在何處?

張郃、高覽都知道敗卒所言,難免夸大,按以往經驗,砍掉一半就差不多了——但他們決計想不到,來襲之敵,竟只有區區五百騎。

一匹如同火焰般赤紅的戰馬排眾而出,在四名騎衛的護衛下,馳近袁軍陣前百步,馬上騎士掀開面甲,高聲道:“我乃驃騎將軍馬悍,張俊乂、高元伯,故人相見,何妨陣前一晤?”

馬悍這一自報家門,袁軍陣前頓時一陣騷動。不一會,兩桿將旗之下,分別馳出十余騎,護衛著兩員大將出陣。

左邊一將,一身棕色鎧甲,胯下一匹黃鬃馬,眉毛濃粗,壓著眶下一雙威棱棱的環目,胡須猬張,臉肌粗橫,肩膀寬闊,兩臂筋骨結實,給人一種孔武有力的強悍感。正是高覽,時任步軍校尉。

右側一將,白馬銀甲,手持長槊,面龐剛毅,眼神銳利,無論裝束兵器還是模樣,都與趙云有幾分相似,正是張郃,時任屯騎校尉。

當這兩員袁軍大將馳近五十步后,終于看清,果然是馬悍,如假包換,二將心頭狂震。這時終于相信潰兵所言,敵人當真有數千騎——以龍狼軍的騎兵比例,又是龍狼主帥親自出動,數千騎突擊一點都不突兀,相反,沒有才奇怪。

馬悍只留百騎正面杠敵,看似冒險,實則是一種極高明的攻心計。越是如此,越能令敵軍疑神疑鬼,心生不安。尤其是馬悍往陣前這一站,你要說這手握萬軍的中原霸主竟只率區區五百騎夜襲,任誰都不會相信。這迷惑性,杠杠的。

馬悍向二將點點頭:“昔日一別,屈指五載,不想竟在此相見,也算有緣。”

張郃深吸一口氣,忿然道:“將軍與主公盟約猶在,竟置之不顧,悍然侵犯,如此行徑……”

馬悍搖搖手指,打斷張郃說話:“俊乂或許不知,許子遠已向我投誠,指證袁本初派遣刺客刺殺我馬悍。我不妨告訴二位,我馬悍是從鬼門關前兜了一圈才幸運返回的。自從袁本初派出刺客的那一刻起,盟約已然為其撕毀,我龍狼軍與河北軍已處于戰爭狀態。所以,俊乂方才那番話,完全可以套用你的主公。”

張郃與高覽聽得目瞪口呆,卻又不敢不信,畢竟沒人會用這種事造謠,尤其以馬悍的身份,更不可能。

馬悍大拇指朝身后沖天煙火一點:“今烏巢已焚,軍資盡毀,不出數日,人心必散,此戰,袁紹已敗;此一敗,袁氏必不復振。俊乂、元伯,良禽尚知擇木而棲,以二君之才具,何去何從,當知取舍才好。”

張郃與高覽幾乎同時斷然拒絕。

馬悍也不以為意,策騎馳近。他兩手空空,神情從容,毫無敵意。張郃、高覽自然不甘示弱,當下立定不動,示意左右從騎不可造次。

馬悍馳近高覽,低聲道:“元伯記得當年下曲陽之事否?”

即便處于敵對,高覽也不得不拱手:“將軍援手之德,救命之恩,覽永志不忘。”

馬悍所說的,就是當年常山大戰時,一戰呂布之舊事。當日與呂布火拚的導火索,就是為了救高覽。沒有馬悍那一箭,高覽早就成為呂布戟下之鬼了。對于馬悍的救命之恩,高覽一直銘記于心,故而馬悍靠近,高覽并未敵視,反而執禮甚恭。

馬悍點點頭,伸手拍拍高覽的肩膀,大笑兜馬而還。

張郃見了,臉色頓變,忍不住馳近高覽,低聲道:“元伯,馬驚龍跟你說了什么?”

高覽老老實實道:“只說了當年下曲陽的舊事。”

“沒別的了?”

“還有什么別的?”高覽莫名其妙。

張郃長嘆:“遭了,中了馬驚龍之計了。”

看到高覽還是一頭霧水,張郃只低聲說了一個名字:“何茂。”

這下高覽明白了。何茂是屯騎司馬,張郃的裨將,此刻正在軍中。這個何茂還有另一個身份,他是主公袁紹的表親、心腹。方才與馬悍的交談、恭敬,加上拍肩把臂,落到對方眼里,又在這敏感時刻……

前方高溫,熱浪滾滾,高覽的后背卻出了一層白毛汗,呆了半晌,長嘆道:“清者自清……”

這時遠遠奔來十余騎,都是被派往四處探查的袁軍哨騎。哨騎帶回的消息是:東、西十里,山林有伏,更有明顯的大量馬蹄印,估計不下千騎——這倒不怪袁軍的哨騎,馬悍的騎兵雖只有五百,但馬匹卻超過一千,說有千騎,一點不假。

十里之外有千騎,更遠的有多少?

偏在此時,對面又馳來一騎,身后牽著一匹馬。騎士照馬屁股一拍,將馬驅趕過來,振聲道:“將軍交待,只能找到這副鎧甲了,送與袁君,二位也算有個交待。”

二將一看,馬背放著一副變了形的鎧甲,無不變色,這分明就是淳于瓊的鎧甲,鎧甲都成這樣了,那人還用說么?

烏巢已成火巢,守將亦陣亡,周圍又有不下數千騎兵埋伏,別說打了,多待一會都危險。

二將同時下令,撤。

那送鎧甲的狼騎戰士高聲道:“將軍有一語相贈,二君但有所需,可前往陽武,尋樂文謙可矣。”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37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五子入手】



嘭!案牘被重重掀翻,批箭令旗、筆墨文牘灑落一地。,

錚!寶劍出鞘,寒光映瞳。

“大、大將軍饒命!”何茂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此事實不怪末將,是那高元伯與馬悍暗通款曲,張俊乂亦暗助之,末將孤掌難鳴,故而……”

“主公稍待。”一旁的郭圖聽出何茂話里有話,急忙勸阻。

袁紹只是怒火攻心,一時失控,實際也并不想殺這位表親,當下重重將劍往案牘上一斫:“究竟是怎么回事?說!”

何茂此時只求推卸責任,趕緊將馬悍與高覽會見的情形一一道出,其間少不了添油加醋,妄加揣測。高覽的恭敬,被說成早有仰慕;馬悍的拍肩,被說成達成秘議;而雙方的交談,自然就是秘謀過程。

由于馬悍救高覽之事,彼此都未宣揚,袁軍陣營之中,無人知曉。如此一來,在外人看來,高覽與馬悍的熟稔及恭敬,就很值得玩味。這一點,就連張郃都能想到,況乎袁紹?在眼下這敏感時期、在袁紹急怒攻心之下,又有何茂的火上澆油,高覽不死也難。

“高元伯該死!張俊乂負孤!”袁紹拔劍亂剁,將案牘砍成碎片。最后將劍一拋,呼呼喘著大氣。瞪著血紅的眼珠,“他二人在哪?”

“稟主公,張、高正屯軍于二十里外的山谷,說是防御龍狼軍自側背而襲。”

袁紹冷笑,扭頭對主簿陳琳道:“擬令。”

不一會,陳琳按袁紹的意思,一封將令一揮而就,袁紹親自蓋上大將軍印,把將令交給何茂,瞪著他道:“你要多少人?”

何茂一咬牙:“有大將軍之令。誰敢不從?茂只需十騎足矣。”

何茂前腳剛走,沮授后腳就急匆匆而來,進帳便問:“主公,烏巢情形如何?”

袁紹頹然長嘆:“完了!”

沮授呆了半晌,喃喃道:“果然是遼東狼,不張嘴則已,一張嘴就斷喉啊!”

郭圖急切道:“主公,當務之急有二,一是派一支兵馬。攔截烏巢敗卒,不可令之返回營,徒亂軍心;二是立即撤軍,越快越好!再晚。想撤都撤不下了。”

撤?!眼看曹操就要被困死,眼看逐鹿中原就要勝出,眼看就要被迎入中樞,眼看他這個大將軍就要實至名歸……這個時候撤?這一撤。什么王圖霸業,都似烏巢之火,俱化灰燼。

袁紹一手扶額。一手按膝,無力道:“讓孤再想想、再想想……”

張郃與高覽退兵途中,差點與樂進撞上,好在樂進急于攻陽武,斷袁軍退路,張郃、高覽才得以全軍而返。

當二將率陸續匯合后續的數千兵馬剛走出三十里,后方就發現不少殘兵敗卒,一問方知,陽武城竟已失守。

這才多會工夫?陽武就易手了!龍狼軍竟強橫如斯!

二將驚駭之下,詢問敗卒,得到的回答是:“攻城的不是人,都是山魈鬼怪,還沒看清模樣,就被攻上城頭。”

二將聽得稀里糊涂,不過,他們已經沒工夫操心別人的事,接下來,才是他們要面臨的難關。

當二將匆匆退回官渡前線時,張郃多留了個心眼,借口防御陽武之敵,于官渡北扎下營盤,未立即進入官渡大營,而由司馬何茂回營稟報。

過了約半個時辰,何茂率一群從騎匆匆返回,一進大營,便直奔中軍帳,掀簾大嚷:“大將軍令你二人立刻回報,不得有誤。”

張郃望了何茂一眼,眼神很是古怪:驚訝、失望、痛心、悲愴,極為復雜。最后站起身,長嘆一聲:“張郃遵命。”

張郃大步出帳,就在經過何茂身邊一瞬間,倏然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從何茂頸側切過,鮮血噗地噴激數尺,將帳頂染得一片赤漓。

一旁的高覽大驚失色,差點沒坐倒:“俊乂,你、你……”

張郃將帶血的刀朝何茂的兩個扈從之一一指:“還是你來告訴高校尉吧。”

那扈從頓首道:“臨走之前,校尉吩咐我,若得赦免,舉左掌;若被問罪,舉右掌;若是不赦之罪,則舉雙掌。”

高覽想起來了,方才他的確是看到這扈從做了個古怪動作——舉起雙掌。

何茂的扈從,竟然是張郃的心腹,這張俊乂,著實不簡單啊。

張郃用刀劃開不斷抽搐的何茂的胸襟,一枚竹筒套裝的將令滾落出來。

張郃拾起,削去火漆,取出將令,展開看了一會,面無表情,扭頭對高覽道:“驃騎將軍所言不差,良禽擇木而棲,我等已到不得不擇木之時了。”

高覽接過將令一看,宛若一盆冰水兜頭而下,從頭涼到腳,悲憤仰天:“君既不仁,覽亦不義,勿怪我等西投!”

半個時辰后,營中火光沖天,張郃與高覽燒毀軍械,率五千步騎,依馬悍臨別指點,向三十里外的陽武奔去。

張郃,五子良將最后一位,終于聚齊了。

這一把火,徹底燒掉了袁紹的最后掙扎,官渡大潰退,開始了。

八月十三,對曹操而言,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卯時二刻起床,梳洗畢,喝兩碗梁米粥加肉脯一斤;辰時正,開始巡營,時間持續半個時辰至一個時辰不等;巳時初,不定時與諸將聚議,但荀彧必定日日報到;未時許。曹操會小瞇一會,醒來后通常會看一會兵書,或者與荀彧、毛介等探討軍情。不過最近探討最多的不是軍情,而是后勤。

這就是曹操的一天。

八月十三未時,曹操剛打了個盹,就被稟報驚醒,巡哨來報,袁軍大營出現異常,不時有大軍出動,但開拔方向卻袁軍后方。

曹操聞報。立即招集諸將議事。不過因缺乏有效情報,議來議去,也議不出名堂來。

這會主持后勤的陳留太守夏侯淵,正向曹操報怨:“那馬驚龍承諾的軍資,剛到陳國,我派去的三百軍士加近千役夫,足足等了大半月,光這一塊,就耗費了數百斛谷。白白浪費。這些糧食,足夠大軍支撐一日了……不成,這筆賬,我們得向馬驚龍算明白。”

曹操與荀彧相視苦笑。真是“人窮志短”啊,曾幾何時,堂堂的一郡太守,一軍校尉。竟也為這區區數百斛谷斤斤計較了。

曹操屈指輕叩案幾,問道:“妙才啊,我軍存糧尚有幾日之用度?”

夏侯淵對每一日的耗費都爛熟于胸。不假思索道:“不足一月。”

曹操點點頭:“馬驚龍送來的軍資,至少可支撐一月,如此,我軍便可撐到十月,但愿到那時,馬驚龍能依密議出兵合擊袁紹。”

許褚憤憤道:“若他敢爽約,咱們也不打這一仗,干脆跟袁紹議和好了。”

曹操無語,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停不下來了,除非袁紹愿罷手,否則咬碎牙根也得撐下去。打下去,熬到十月,還有個希望,若此時氣一泄,必將前功盡棄。

曹操轉首望向荀彧:“文若啊,你前番所言‘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這變何時到來啊?”

荀彧身體一直沒康復,加之又為官渡之戰殫精竭慮,臉色很不好,人也瘦了不少,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明公試目以待,必有用奇之人。”

曹操眨巴了幾下眼睛,有點發愣,敢情這“此用奇之時”,說的不是我啊!正想問得更清楚些,忽見長子曹昂一陣風似地沖入帳,未等曹操變色喝斥,曹昴已情緒激動地叫道:“馬驚龍毀諾,他們的谷栗運到已吾,我軍剛要接手,沒想到他們突然接到命令,將軍資全部拉回去了。”

“直娘賊!”許褚火冒三丈,當場爆粗口。如果馬悍在眼前,他絕對拎刀拚命。

曹操臉色鐵青,夏侯淵牙齒咬得咯咯響,曹洪胸膛急劇起伏,唯有荀彧臉色不變,蹙眉沉吟一會,問道:“他們走的時侯,沒留下什么話?”

曹昂忿忿然:“只有一句廢話。”

“怎么說?”

“說是驃騎將軍有言,軍資輜重,袁軍大營應有盡有,讓我們到那里去取——這不是成心寒磣人么?”

諸人面色難看,曹昂說得沒錯,這話怎么聽都像是寒磣人,但荀彧卻變色而起,正要說什么,突然營外傳來一陣吵雜聲,腳步紛亂,隨即傳來典軍司馬韓浩的稟報聲:“主公,袁營西北起火,敵營卒奔,似有劇變。”

諸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跳起,一窩蜂涌出,登登登奔上望樓。

這下看清楚了,沒錯,西北數十里外,隱隱可見十余道細細的濃煙沖天。從這勢頭及距離上推算,這把火,絕對不小。再看鴻溝對面的袁軍大營,如同被澆了一瓢沸水的螞蟻窩,黑壓壓的士卒如蟻涌出轅門,滿山遍野亂竄。營里牛羊奔突,馬驚車翻,兵甲旗幟、糧食衣物灑落一地。

望樓上的曹軍將士,看得目瞪口呆。

曹操喃喃道:“此用奇之時,用奇之時……”

曹洪還有些惴惴,望向荀彧:“不會是敵軍之計吧?”

荀彧撫須笑而不語。

曹昂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才說出一句:“果然,應有盡有……”

許褚已急不可耐:“那還不快去取!”

烏巢一把火,燎著了袁紹的須眉;張郃、高覽一把火,直接將袁紹推進火坑。

馬悍前堵,曹操後追,袁紹牛逼閃閃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人生從此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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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為什麼被俘的總是我?】


建安三年八月十三,官渡以北,上演了漢末以來最令人咋舌的擊潰戰。

官渡大營五萬袁軍,近萬役夫,被萬余曹軍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爬山的、鑽林的、泅水的、匿野的。方圓百里,上演著追與逃、藏與找、生與死、悲與喜的各種故事。

曹昂也在演繹自己的豐收與喜悅。身為曹操的嫡長子,他是這個勢力的繼承人,但自從兩年前被恥辱的俘虜,軟禁年余,整個人差點廢了。當他回到父親身邊時,父親只對他說一句話“知恥而后勇”。從此以后,這句話就成為他的座右銘。

官渡之戰,是曹昂獲釋後參加的首戰,他是憋著一股勁出戰的。可惜父親對此存疑,在開戰之初,并未給予他精兵出擊,而只給了他一支雜兵,作為牽制之用。

曹昂就用這支雜兵,故布疑陣,完成了牽制王摩的任務,為官渡首戰立下功勛。雖無出彩之處,卻也可圈可點。但曹昂不滿足,他一直憋著股氣,想打一場揚眉吐氣的翻身仗。可惜接下來好幾個月,被袁軍優勢兵力壓得憋屈已極,除了夏侯淵打過一場漂亮的突襲戰,其余諸將的戰績,皆乏善可陳。曹昂出頭露臉的希望,自然落得一場空。以至到最后,他被調派回陳留,管起后勤運輸來。

正當曹昂越來越窩火之時,天降驚喜,烏巢被焚,數十萬石糧草付之一炬。袁軍崩潰,打落水狗的時候到了。

曹昂就率著他那支千余步卒的雜兵隊伍,一路搜殺,收降俘虜,繳獲物資,不過半日工夫,隊伍越來越長,物資車輛越來越多。望著龐大的軍隊與數百車糧草軍資,曹昂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揚眉吐氣,只要將這支軍隊與車輛盡數帶回去。翻身是妥妥的。美中不足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他盡捉小蝦米,小魚都沒撈到一條,遑論大魚了。

如果能逮住沮授、或郭圖、或淳于瓊(曹軍上下還不知此人已死),甚至袁紹……那可美死了。

曹昂正是帶著這種不甘心理,幾次拒絕了屬下建議返回,不斷向北突進,漸漸接近陽武。

曹昂還不知道陽武已經易手。他估摸著在袁軍大盤崩潰的情況下,陽武守軍多半會棄城,當然也不排除守軍仍在的可能性。于是派出兩撥哨騎偵察。

半個時辰后,時近黃昏。兩撥哨騎一前一后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十里之外,山林那邊有一支袁軍,打著“張”字將旗,抓舌頭審訊后得知。是叛逃的袁軍將領張郃的軍隊。

張郃!曹昂喜出望外,這可是袁軍重量級的大將啊,若能擒之。誰敢不刮目相看?

“他們有多少人馬?”

“千人上下,馬匹不足百,而且,正準備埋鍋造飯。”

曹昂扭頭看著千余屬下,以及近兩千戰俘,咬牙再咬牙,終于下令:“留三百輔卒看守俘虜,其余五百戰卒及三百輔卒,全部上陣。通令全軍,敵軍乃叛逃之卒,他們的敵人除了我們,還包括昔日袍澤,全軍上下必是驚弓之鳥,此戰我軍必勝——我們已捉了二千俘虜,就不差這一千!”

曹軍士卒已被今日之大勝沖昏了頭,之前的兩千俘虜,都是一沖過去,手里兵器還沒舉起,敵卒便跪地投降。正如大公子所言,二千都抓了,還差這一千么?

曹昂激勵軍隊時聲色激昂,但真行動起來,卻是小心謹慎,畢竟兵力相當,而且敵軍并非散兵游勇,張郃也是名震河北的名將。

曹昂的七百步騎比列為六百步卒與一百騎卒,原本他是沒有騎兵的,不過一路下來繳獲了不少馬匹,可惜能勉強乘騎作戰者不足百人。這就是雜兵的短處,哪怕有強大的裝備,限于自身水平,也難以發揮。

曹昂率一隊騎卒與六百步卒緩緩而進,不斷派出哨騎打探,消息也如流水匯聚:

“敵軍無備,谷粟蒸熟。”

“敵卒用餐,敵哨松懈。”

“已搜到敵中軍所在,在山林西北近山溪處,帳頂飾赤色纓絡。”

最后一個消息送抵時,曹軍距離目標只有不到三里。

曹昂按捺不住興奮,拔劍向前一指:“步卒左右合圍,騎卒與我沖鋒!”

七百曹軍,齊齊舉起兵器,吼聲此起彼落,踏出腳步沙沙聲似無數蠶噬桑葉。這也是曹昂的軍隊被歸為雜兵的緣故,若是精銳,不接近一里半里,根本不會發出聲響。

曹昂也管不了這許多了,一馬當先,身后數十騎緊緊跟隨,只盼能捉住一條大魚。

三里距離,騎兵不過半刻即殺至,鐵蹄踏破瓦罐,踹翻陶釜,金黃的麥飯拋灑一地,紫黑的醬菜散落淋漓。百步之外,數百袁軍士卒拚命向山丘上跑,許多人懷里還捧著木碗不舍放下,甚至邊跑邊往嘴里塞飯團——這一看就知是老兵,知道要想跑得遠,逃得快,必須補充能量。

曹昂策騎如飛,連人帶馬沖撞入那頂飾赤纓的帳篷,帳篷轟然倒塌,里面已空無一人。但從滿地灑落的批箭令旗上看,的確是張郃無疑。

“追!他跑不了。”

曹昂沖出帳篷,又匯合另一隊騎卒,百騎奔雷,緊追不舍。一路上但見有袁軍士卒聚集,就立即驅騎沖散;遇有反擊,百騎就一窩蜂包圍起來,刀矛亂劈亂戳,將敵卒擊潰。

追出里許之后,拐過一個山道彎,果然在前方出現十余騎擎著一桿“張”字大旗,向山谷狂奔。

這時有一個騎從提醒曹昂:“那是一個絕谷,無路可走。”

曹昂瞇眼,舉手示意停下,自行策馬向山谷走了一段,但見谷道幽深,林木掩映,兩側山巒起伏,是一個理想的伏擊所在。

曹昂冷笑,留下十騎看守谷口,率其余八十騎回轉,準備與步軍匯合。但沒走出百步,忽聞殺聲震天,山林兩側沖出無數袁軍士卒,將曹昂與其步軍隔斷。

在曹昂與麾下騎卒們拚命勒住驚馬時,山林里轉出一騎,雖然沒打出旗號,但那一身銀甲,白馬長槊,氣勢凜然之態,說他不是張郃怕都沒人相信。

張郃遠遠大笑:“果然不愧為曹孟德之子,雖急于立功,仍不失謹慎。不過,我要告訴你,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不中此計便中彼計。當你找上我張郃時,就注定要失敗,只因你算錯了一件事——我張郃所部并非敗卒,亦非逃卒,而是龍狼別部。”

曹昂渾身一抖,差點栽下馬來。

龍狼!這是他的噩夢,怎都想不到,追殺袁軍竟殺到龍狼軍的頭上來。

張郃抬手一招,林子里呼拉拉冒出一群群騎兵。

曹昂越看心越沉,最后沉到底——竟有整整五百騎之多!

曹昂艱澀道:“我軍與龍狼軍有秘約,兩軍是友非敵……”

張郃高高舉起長槊:“我奉虎牙中郎將之令,但凡攻擊我軍者,無論此前如何,一律視之為敵。”

“曹昂,束手就擒吧!看在你送來三千俘虜及數百車軍資的份上,饒你不死!”

曹昂的悲催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在他被張郃團團包圍,再度淪為階下囚之時,距其三十里外,以善用騎兵,行軍神速著稱的夏侯淵,也遭到嚴重警告。

警告來自陽武城。

彼時夏侯淵的想法也與曹昂差不多,準備趁亂拿下陽武,確保后路安全。結果到城下一看,城頭飄揚著的卻不是袁軍虎旗,而是狼頭大旗。

這下夏侯淵算是明白了,為何袁軍一敗涂地,果然是龍狼軍出手了。既然龍狼軍已占陽武,無論出于那方面考慮,他都不可能再染指,當下便打算從城下繞過,繼續追擊袁軍。

夏侯淵剛欲策馬揚鞭,就見從騎馬鞭一指:“使君,有人出來了。”

夏侯淵扭頭,就見城門半開,一騎打馬如飛,奔近五十步停下,毫不理會圍上來的曹軍騎卒,向夏侯淵高聲道:“驃騎將軍有令,擊袁之獲,以陽武至封丘為界,以南歸曹公,以北歸龍狼,萬勿越界,否則視為攻擊盟友之舉。”

曹軍一陣騷動,夏侯淵濃眉擰起,目蘊怒火。以陽武至封丘為界?袁軍自袁紹以下,大半兵馬都逃過了陽武。雖然他們也俘獲不少,但這些落在后面的多半是役夫及輔兵,那些精壯之士,尤其是騎兵,絕大多數都逃過了陽武。這是多好的補充實力的機會啊,就這么生生被龍狼軍掐斷了。

夏侯淵強抑怒火,問道:“陽武守將是誰?請出城一敘。”

那龍狼騎士卻自顧道:“我家將軍有一言相告——此路不通,速速折返,勿陷曹公于不義。”說完這句話,拍馬而去,從頭到尾都沒看圍住自個的十余曹軍騎卒一眼。

夏侯淵抬手止住蠢蠢欲動的從騎,臉色難看之極,咬咬牙:“退兵!”

左右皆不平:“使君,如此良機,就這么白白放過?”

夏侯淵重重一哼:“先回去稟報主公再說,依我看,主公必不肯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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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搶 桃 子】



官渡,人去樓空的袁軍大營,袁紹中軍帥帳。

曹操正踱步于遍地狼藉的地毯上,隨手撿起一物,展開,卻是一幅書法。

“……六師發逐,百獸駭殫,震震爚爚,雷奔電激,草木涂地,山淵反覆……”曹操且吟且嘆,這可是班固的《兩都賦》,抄錄者竟是當代大家蔡伯嗜。曹操搖搖頭,命人卷收起,對身旁的荀彧道:“字是好字,賦是名賦,可品醇賞鑒,只可惜,時不對,地亦不對。”

荀彧淡淡道:“紹自詡儒將,品鑒名器,指點江山。若勝,人贊之有大將之風,想必他未想過竟會敗。”

曹操繞到案后坐下,舒坦地伸了個懶腰,感既不已:“烏巢!想不到袁本初的軟肋竟然在烏巢。可惜,若我們掌握這情報,率先揮師突襲,這戰果便可盡入囊中了……”

“主公,馬悍欺人太甚!”帳簾掀開,一身泥塵的許褚憤憤而還,直闖中軍帳,向曹操、荀彧行禮,道,“濟水以北,已劃為龍狼軍之界,不許我軍擅入。若非怕主公見責,我當場就砸爛那幫家伙的狗頭!”

在許褚身后,跟著夏侯淵,同樣臉色陰沉,對曹操道:“馬悍早有準備,顯然是怕我們搶去太多好處。”

荀彧道:“陽武守將是誰?”

夏侯淵神情有些古怪:“一位熟人,陽平樂文謙。”

曹操正琢磨對策,聞言一拍大腿:“樂文謙么?好極。孤要會他一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半身染血、滿頭大汗的軍將遠遠跪在帳外,向曹操連連叩首。

曹操一眼便認出,正是長子曹昂身邊的扈從隊率,心頭咯登一聲,扶案的雙手指節發白,語氣依然沉穩:“何事驚慌?”

那隊率聲淚俱下:“長公子中伏,被龍狼軍之張郃所擒。”

什么?張郃?此人不是袁紹的部下么,怎么跟龍狼軍扯上關系了。

待那隊率將事情原委一一道出后,曹操面沉如水。緩緩站起:“看來,孤當真要會一會這樂文謙了。”

八月十四,晨,風有些涼。

陽武南門門樓上,樂進憑欄而眺,遠處濟水河面,煙霧迷蒙,雖然看不到什么,但樂進知道。河對岸正有一支大軍在忙碌地扎營立寨。

終于要對上曹操了么?時隔四載,他幾乎忘了,自己曾是曹操帳下小吏,不過短短數載。此時的他,已是大漢經制虎牙中郎將。級別之高,遍數曹操麾下諸將,無一可比。

最讓樂進驕傲的是。他的這個中郎將,可是實打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爬冰臥雪,從遼東打到極北,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倘若當初沒有遇上主公,如今的自己會是什么樣?樂進不知道,或許還是一個區區軍司馬,為曹某人奮力抵擋袁軍;或許,跟典韋一樣,早已殞命在下邳城下……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如今的他相比。

雒陽龍狼軍第三號人物,這是何等榮耀?我樂進,以此為傲!

朝陽升起,河霧漸消,遠遠的,一騎揚塵而來,到得城下,仰首道:“稟報中郎,曹軍結營已畢,目下尚無出兵跡象。”

樂進頷首:“再探。”

哨騎敬禮而去,奔出百步,迎面又來一騎,高舉一札書信:“曹軍傳書。”

這是曹操的親筆信,收信人是樂進。

樂進看完書信,深吸一口氣,對侍從道:“請高校尉前來。”

很快,正在督促加強城防的高覽便應令登樓。

樂進拱手道:“曹公請我于濟水橋上一會,以釋兩軍狐疑,陽武就交給元伯了。”

高覽回禮唯唯,想了想道:“是否要帶上那位長公子呢?”

樂進搖頭:“釋放或羈押曹昂,決定權不在我,而在主公。眼下我也不知主公在何處,無法請示,只能先關押了。”頓了頓又道,“若俊乂那里需要援助而又不及請示,元伯可自行調兵,一切以軍務為先,無須猶疑。”

高覽又是驚訝又是感激,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以他這樣的新降之將,樂進讓他代守城已是很信任了,現在更授予調動兵馬之權,如此不復見疑,在派系傾扎嚴重的冀州勢力中,那是想都不敢想之事。

高覽卻是不知,馬悍早已飛鷹傳書與樂進,對張郃、高覽之降,只有幾個言簡意駭的字句:納之、用之、信之。

樂進不知主公為何如此看好這兩位降將,但既然主公有令,他也愿意賭一下,若二將有異心,他隨時可以從虎牢調兵滅之。

濟水陽武段原本是沒有橋的,只有擺渡,但自從官渡開戰后,袁紹為運輸方便,命人在河面上搭建了兩座寬可兩車并行的浮橋,間距十丈,可同時運輸四輛牛車。袁紹逃過濟水后,本想毀掉兩座浮橋,以絕追兵,但在聽聞陽武被龍狼軍襲取的消息,嚇得不敢有片刻耽擱,立馬逃走,浮橋遂得以保存。

此刻在東、西兩座浮橋上,已擺上案幾、酒具、酪漿,果品,頂張青蓋,以遮烈日。

南岸只有寥寥十余騎曹軍騎卒,而曹軍大營,則遠在三里之外。

東面浮橋上,一人黑發黑須,高冠寬袍,衣帶當風,正是曹操。在其身旁只有一個侍從,再無旁人。

北岸蹄聲密集,透過河岸稀疏的樹影,十余騎影若隱若現。

樂進也到了,同樣只帶十余騎。奔至河岸,甩鐙下馬,低聲吩咐幾句,踏上西面浮橋,行至橋心案幾處,撩起衣襟下擺,穩穩坐下。

曹操瞇眼而笑,舉起銅爵:“文謙吶,許久不見,已是虎牙中郎將,可喜可賀,請滿飲此杯。”

樂進謝過,自斟滿溢,舉杯遙敬,一飲而盡,將爵一頓,肅容道:“未知曹公相召,有何見教?”

曹操笑道:“文謙不必多慮,若操身居廟堂,必折節求賢。然此身不過一州牧而已,自未敢誤文謙前程。”

樂進訕訕,也知自己過于繃緊,當下稍放緩心弦,

曹操滿面誠懇道:“文謙可否向驃騎將軍轉述操之請求?”

樂進搖頭:“進亦未知主公何在,此言字字是實,絕無欺瞞。”

曹操嘆息:“如此操若一意北進,文謙必會阻攔了。”

樂進眼神銳利起來:“進奉主公之令,扼守濟水,不敢有違。”

曹操忽然大笑:“文謙啊,不如你我打個賭如何?”

打賭?樂進有些疑惑,卻不甘示弱:“賭什么?”

曹操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笑意,向東一指,吐出兩個字:“封丘。”

距陽武以東五十余里的封丘城,是屏障官渡之戰中袁軍側翼最重要的一處據點,奉命駐守此城的,是袁紹麾下越騎別部司馬趙睿。烏巢遭襲的消息,直到十三日夜里,才傳到封丘,趙睿一聽,當場就傻了。

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趙睿就派出五撥信使,分別前往白馬、陽武、官渡,其中派往官渡的信使達三撥。結果除了白馬,其余四撥信使,剛走到半路,就一個比一個快折返回來。

帶回的消息印證了趙睿的可怕預感——官渡敗了!陽武丟了!數不清的敗卒正蜂擁逃過濟水,向白馬、向延津撤退。

趙睿不傻,大軍都敗了,他自然也不會傻鳥似地杵在這里,趕緊收拾細軟跑路要緊。

正當城內一片亂哄哄之時,幾個侍從慌里慌張跑進寺衙,七嘴八舌稟報:“城外出現一支人馬,好似打著曹字旗號,正向城頭喊話。”

趙睿嚇了一跳,曹軍這么快就殺過來了?趕緊讓侍從服侍穿戴好盔甲,從馬廄里牽出他的大青馬,拍馬沖出寺衙,奔向城頭。幾個報訊的侍從跑得氣喘吁吁,卻又不得不拚命跟上。

趙睿穿過長街,奔到南門,順著跑馬道飛馳上城頭,然后將韁繩往扈從身上一扔,撲到城垛往下一望,倒抽一口涼氣。

城下,黑壓壓全是軍隊,不下三、四千人馬,兩桿醒目大旗杵于陣中,左邊一桿寫著“鷹揚校尉”,左邊一桿,斗大的曹字分外醒目。

一騎從陣中馳出,奔至護城河下,向城頭高聲道:“鷹揚校尉、領山陽太守曹君,寄語趙司馬,若能舉城以降,曹公必許以郡守之位,仍領別部,表為校尉。尊意如何?請速回復,勿要自誤。”

是曹洪!此人為曹軍三號人物,說話倒是很有可信度。

趙睿糾結了。打是不可能的了,莫說他只有不到二千步卒,就算人馬再多一倍,此時軍無戰心,估計一開戰就被敵人攻上城頭。逃也是不可能的了,以曹軍之眾,堵住四門不在話下。就算他能縋繩從城墻逃遁,但丟下大軍,只身一人逃回河北,只怕也要落得個慘淡下場。

打不得,逃不了,唯一只有一個選擇。

趙睿回首環顧左右,眾扈從都滿臉希冀地望著他,只盼主公嘴里吐出那個字眼。

人心如此,夫復何言。趙睿長嘆,正要開口,驀見城墻馳馬道一騎飛奔而來,手里不斷搖動表示緊急情況的赤旗,這又出什么妖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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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來騎下馬後,呈給趙睿一封書信:“這是方才有人從西門射上城頭的一封箭書。”

西門?那豈不是陽武方向?

趙睿按捺忐忑,將信拆開。

“子聰兄如晤,弟與元伯,已歸驃騎,不忍見兄陷險,斗膽相勸。今兄有三途可選,一歸河北,難逃苛責;二降曹操,鼠竄豫南;三奔雒陽,順天應命。兄何不西來?你我及元伯互相弗照,豈不勝過煢然孤身入曹營……”信末署名:弟張郃拜上。

趙睿心情頓如沸水,翻騰不已。張郃這封信最打動他的,就是信末那一句。要知道,每一個投降之人,都有一種從眾心理。如果大伙都投這一邊,潛意識里,也會選擇這一邊。同時,降將還有一種孤身無助的心理,如果只有自己一人投降,心下時時會有惶恐之感。說白了,就是投降這種事,有難兄難弟心里才踏實。

趙睿主意已定,一揮手:“回寺衙。”

有扈從問道:“那曹軍之事怎辦?”

趙睿本要說打發對方走路,轉念一想,道:“讓他們等等,就說我要考慮一下。”

勸人獻降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給人時間考慮也是正常,于是幾千曹軍就頓于城下,既是示威,也是壓迫。

趙睿急匆匆回寺衙,寫了封短信。交給心腹扈從。一刻時后,扈從由西門角樓處縋繩而下,抱著浮板泅過護城河,找到備用船只,向濟水北岸而去。

半個時辰后,扈從又折返回來。這一次,身后多了三個人。

當趙睿看到三個使者時,驚得從案后奔出,至玄關前長長一鞠:“俊乂竟孤身親至,這、這。睿實感佩。”

三個使者之一,正是張郃。

張郃坦然回禮:“張郃這條性命,就交與子聰了。”

趙睿誠惶誠恐:“俊乂此言差矣,你我相交久矣,趙睿是何等人俊乂豈會不知?無論立場如何,縱然明日沙場相見,今日你我之會,睿亦保俊乂平安無虞。”

彼此既已攤開。下面的話自然就好說了。

張郃做出許諾,只要趙睿獻城,保留原職不動。暫駐封丘,日后自有封賞。末了還不忘明確告之:“此乃龍狼軍副將樂中郎親口許諾,非郃自作主張,子聰盡可放心。”

趙睿不置可否,嘴巴不說,心里已肯首。只是不好那么快應承而已,想了想問道:“俊乂可知曹軍已兵臨城下。”

張郃淡淡道:“見到了。是曹洪吧。”

趙睿再問:“俊乂帶來多少人馬?”

張郃會意,伸出三根手指。

趙睿沉吟:“三千。加上我手上的二千,五千人馬,可以抵擋曹洪大軍了。”

張郃輕笑:“為何要抵擋?子聰以為我張郃孤身進城,只為游說賢兄么?”

趙睿怔住,倏地手一抖,失聲道:“莫非俊乂要……”

張郃從容道:“郃初投龍狼,便生擒曹昂,以為進獻驃騎將軍的見面禮。子聰何不如法炮制,再擒一將?”

在張郃與趙睿密議時,曹洪正坐在青麾蓋之下,臉色陰沉,瞇眼望著封丘城,表面平靜,胸中怒火漸熾。在出發之前,他已向族兄立下軍令狀,必奪封丘,無論降還是戰,封丘非拿下不可。

曹操的計劃就是趕在龍狼軍之前,先取封丘,以取得繼續追擊袁紹潰軍的支點。若沒有一個據點,一旦大軍追到白馬,很容易就被龍狼軍斷絕后路,落得跟袁軍一樣的下場。

只要不是從龍狼軍手里奪城,便不算正面沖突,反正馬悍一時半會也顧不上這一攤。而陽武的樂進,在封丘被奪后,必全力戒備,絕不敢抄曹軍后路。等馬悍從虎牢調集大軍到來時,曹軍已搶夠撈飽,直接棄城渡濟水,返回官渡了。馬悍還能讓他曹某人把吃下去的吐出來不成?這個計劃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用最快的速度奪取封丘,最少守住三日,然后就可以棄城了。

曹洪接令出發前已做了保證,半日內必下封丘,若超過時辰,他也不用做什么了,只管撤兵吧,因為陽武龍狼軍絕不會袖手旁觀。

曹操大軍黎明前就抵達濟水南岸,大興土木,立柵建寨,以吸引陽武注意力。而曹洪則率三千兵馬,疾撲封丘。一路不斷得到布置于濟水沿岸的游哨反饋,未發現任何敵軍蹤跡。

曹軍攻封丘,有一個優勢,封丘在濟水南岸,從官渡直撲目標就好。而陽武的龍狼軍若要攻城,則需渡河,一支大軍若渡河,絕對難逃曹軍游哨的眼睛,這也是曹洪篤定自己比龍狼軍先期抵達的原因。

曹洪估算得沒錯,但他只顧算自己的優勢,卻不知龍狼軍同樣也有一個他所不能比擬的優勢——人家有兩員新降大將,與封丘城守將關系非淺,根本不用擺出大軍渡河的架勢恫嚇,而是直接只身入城勸降。這一點,曹洪根本沒有可比性,除非他周身是膽,也來個單刀赴會。只可惜,他不是張郃,更不是關羽。

就在曹洪怒氣越來越甚之時,終于看到封丘南門半開,吊橋放下,一群人從城門洞走出。很快就有曹軍游騎迎上,交談片刻,拍馬返陣向曹洪稟報:“來者為封丘主簿,奉趙睿之令,與校尉談判。”

談判?!老子哪有這么多時間折騰?曹洪差點要罵娘了。時已近午,陽武的龍狼軍隨時會出現,再不能拖了,但又不能不談,這也是應有的程序。

曹洪按捺怒火,讓封丘主簿近前,聽聽對方條件。

趙睿的條件并不過份,大部分都是曹洪先前應允的東西,只多加了兩條,對方要求給自己的軍隊配備軍資時有所傾斜,同時要求駐防于豫州的汝南平輿。那是汝南郡治,自然可以理解。

軍備方面,曹洪想都不想就答應了,但平輿么……管他,先答應再說。如果說之前曹洪對趙睿的投誠還有幾分疑慮的話,對方這不緊不慢,挑三揀四的態度,將他的疑心幾乎全打消了。

不到半個時辰,雙方談妥條件,趙睿也同意出城獻降。

縱然如此,曹洪仍不失謹慎,留下一半人馬,自率千卒入城。

按照獻降的儀式,趙睿捧印符及籍冊,率一眾從吏,出南門一里,夾道相迎。

曹洪騎著一匹白馬,領系大麾,身披重甲,在三十余甲騎環護下,率千余步卒,浩浩蕩蕩,向封丘南門進發。

當雙方接近百步時,突然遠處濟水南岸丘陵后響起一聲尖銳的鳴鏑。旋即一道人影出現在山頂,拚命搖動黃旗。

正雄赳赳、氣昂昂,準備進封丘的曹軍一陣騷動。

曹洪臉色頓變,龍狼軍,終于出現了。

“快,加速進城!”曹洪也顧不得搞什么入城儀式了,不斷催促士卒搶先進城。

而趙睿與從吏們跑得更快,搶先過吊橋,奔入門洞,很快消失。

曹軍跑得最快的當然是騎兵,當三百余騎一涌而入之后,曹洪也奔至吊橋前,正要踏上橋板,卻見一群人氣喘吁吁從身邊奔過。仔細看去,正是之前與他談判的楊主簿及其隨從。這些人全被騎兵擠到了后頭,這會工夫才追上來。

曹洪喊一嗓子:“楊主簿,稍等……”

不喊還好,一喊那楊主簿與隨從跑得更快。

曹洪悚然一驚,似乎意識到什么,猛然勒馬不前。

這時城頭上傳來一陣大笑:“曹洪,此時警覺,為時已晚。”

曹洪抬頭,但見門樓上,一將引弓瞄準,就在他抬頭的當口,一箭迎面射來。

曹洪反應極快,來不及低頭伏鞍,干脆整個人打橫摔下馬。這個動作是非常危險的,若是奔馳中的戰馬,曹洪這一摔,不是頭裂就是頸折,不死也癱。幸運的是,此時戰馬幾乎是靜止狀態,結果他這一摔雖然頭破血流,內腑震蕩,卻逃過貫面之厄,只射掉了頭盔。

“張郃——趙睿——”

曹洪披頭散發,半面染血,仰天厲吼。

下一刻,他的咆哮被淹沒在滿天喊殺聲中。

日暮時分,一騎從東而來,飛馳上濟水橋,

騎士距曹操尚有二十步時,翻身下馬,快步趨近,低聲稟報了幾句。

曹操沉默一會,大袖一拂:“散席,回營。”站起身,向樂進遙遙拱手,“文謙,好手段,好氣度,當年是操走眼了。”

樂進明白,曹操說的氣度,指的是他竟在收降第二天,就敢放手使用降將,賦予重任,就算是曹操也不敢這么做。樂進還禮,由衷道:“進只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好氣度,是我家主公。”

曹操長嘆一聲,只說了一句“你贏了”,拂袖而去,由始至終,沒有半句提及長子曹昂之事,仿佛沒這回事一般。

樂進端端正正向這位舊日主公背影行了最后一個禮,掉頭而去,再不回首。

二人一南一北,背向而行,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如長橋一般長。

此一別,他日再會,或許就是兵戎相見之時。
zhiweihcw 發表於 2016-11-19 13:40
第三百四十九章 【狙擊袁紹】


延津,黃河南岸,一片綿密的蘆葦蕩里,阿蘇如同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不斷撥開蘆葦,拚命奔跑。透過蘆葦間隙,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右肩一片血紅,肩上插著一支箭矢,隨著身體起伏而顫動。

不是“如同”,而是真的中了箭。

蘆葦蕩外的沙磧地,正有五個袁軍騎士,執弓捉矛,緊追不舍,其中一騎還甩著繩套,看似一副要生擒的架勢。

由于蘆葦蕩泥軟,馬匹易陷蹄,五個追騎不敢擅入,只能沿岸緊躡,準備到前面的山棱時,再截殺這敵軍探子。

嘩嘩嘩,泥水四濺,深可沒踝,每一拔出,都要耗去一分氣力,阿蘇只覺渾身氣力如同側畔的滔滔河水,不斷流逝。咬緊牙關,堅持再堅持,就快到了。

“快!到山棱上截擊,他跑不了了!”

一騎策馬疾奔,搶在阿蘇前頭,奔上半坡時,勒停戰馬,居高臨下,扭身張弓,對準數十步外蘆葦中那倏隱倏現的身影。

袁軍騎士正好整以暇地瞄準,不料那被得追得入地無門的探子,倏地抬手,一具手弩正對準他。

袁軍騎士大驚,怎都料不到。一介探子,竟會持有手弩這等精巧防身利器。

嘣!咻!箭矢齊射。

雙方同時躲閃,箭矢險險擦身而過。

袁軍騎士急忙抽第二支箭,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原本上弦速度遠不能與弓箭相比的手弩。居然比他更快準確的說,對手根本沒上弦放矢,只是飛快撥動弩弓上方的拉桿,一支支尺許長的短矢便突突突射出。

一匣五矢,十步斷魂連弩。

袁軍騎士身中四矢,血流如注。大叫墜馬。

阿蘇趁機沖出蘆葦蕩,奮力奔上山棱,一越而過。

四個袁軍騎士大呼小叫,既驚且怒。那持繩套的騎士一馬當先,策騎而上。在阿蘇躍起的一瞬,擲出繩套。

繩套落下,阿蘇也翻過了山棱。那騎士往回一扯,感受到了阻力,興奮大叫:“我套住他了。”一邊勒繩一邊縱騎而上。

但當騎士越過山棱時,興奮得張大的嘴巴,差點沒脫臼山棱這邊,竟是密密麻麻的騎兵。甲光耀目,刀鏃泛寒,一片肅殺。此刻。一雙雙滿含煞氣的眼睛,正冷冷地盯住他,就象看一個死人。

這時騎士才發覺,他繩索套住的,并不是那探子,而是一員騎將手里的長槊。

騎士慌不迭扔掉繩套。雙手死命勒韁,意欲止住戰馬沖勢。

那騎將手里長槊一抖。纏在槊桿上的繩套呼地掄起,反纏住袁軍騎士的脖子。一扯墜地。

“綁了!”

袁軍騎士雖然摔得七葷八素,脖頸勒腫,幾乎斷氣,但相比同伴而言,他還算是走運了。余下三個騎士剛剛沖上山棱,迎接他們的,就是一撥箭雨,三騎連人帶馬,被射成刺猬。

很快,唯一幸存的騎士,被拖曳到一個坐在馬鞍子上的青年將領面前。

青年將領就那么隨隨便便按膝而坐,凜然生威,落在袁軍騎士眼里,仿佛看到一頭臥虎。

青年將領看都不看騎士一眼,只對那正接受治療的少年探子道:“如何?”

阿蘇悶哼一聲:“小傷,死不了。”

青年將領笑著點點頭,轉過臉,語氣平和道:“我是馬悍,你有什么可以交換性命的情報告訴我么?”

那袁軍騎士本待硬氣一下,但一聽眼前之人竟是那塞上傳奇馬驚龍,不用人按直接噗嗵跪倒:“將軍虎威,小人知無不言……”

樂進遍尋不著,曹操一心求見的馬悍,就在這里。

馬悍自三天前火燒烏巢之后,便與五百龍狼悍騎人間蒸發,別說袁軍,就連龍狼軍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馬悍到哪去了呢?答案是“延津”,目的是“斬首”。

馬悍清楚明白,官渡之戰是袁紹及袁氏集團由盛而衰的轉捩點,此役之后,袁氏集團元氣大傷,一蹶不振,從此日薄西山,霸主夢碎。而要加速這一過程,就不能讓袁紹活著回到河北。從馬悍向烏巢扔出第一根火把之時,他就等于接替了曹操在歷史上的角色,接下來與袁氏集團河北角逐的,將會是他而不再是曹操。只有袁紹死亡,河北才會四分五裂,他才有機可趁。

馬悍可不想等袁紹悲憤吐血,蹉跎數年之后才被老天收去。只有盡快干死袁氏集團,統一河北,才能掉轉槍口,將三國最具潛力的梟雄曹操及其死忠追隨者徹底收拾掉。

所以,袁紹必須死!

袁紹兵敗官渡之后,只有兩個渡口可以逃回河北,一是延津,一是白馬津。馬悍斷定對方會走延津,依據就在于延津對岸還有一支袁軍大部隊蔣奇的黎陽營。

有了黎陽營的接應與殿后,袁紹才能得到最大保障安全渡河,換成他馬悍也一樣會走這條道。不過延津適宜過渡的碼頭有好幾處,袁紹會走那個碼頭,這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是使用“金手指”探測也沒用,因為所有碼頭都會擠滿殘兵敗卒,絕不會有哪個碼頭空置,袁紹究竟會混雜在哪個碼頭,這就需要近距離偵察了。

于是馬悍自率三百重騎與弓騎坐鎮,將二百輕騎兵全部打發出去,從延津至白馬津六七十里沿岸八個渡口,全部安插游哨。每伍一組,負責兩里范圍。除非必要,不得殺敵,一旦發現袁紹中軍行蹤,立刻回報。不得有誤。

阿蘇之所以帶傷拚命跑回,就是因為他所在的小組發現袁紹蹤跡,小組一分為二,三人繼續監視,二人飛騎回報。但在途中被袁軍巡騎發現,十余騎圍追堵截。二人奮力反擊,馳射配合,殺敵過半,終因寡不敵眾,一龍狼悍騎中箭身亡。阿蘇也負了傷,棄馬躲入蘆葦蕩,方才僥幸逃脫。當然,若不是他堪堪跑回駐地,再耽擱下去,怕也難逃五騎追殺。

阿蘇冒險帶回的消息,同樣也得到了袁軍騎士的佐證袁紹率八百騎兵,正于距此二十里的渡口登船。即將逃回河北。

馬悍騰地站起,向鷹奴下令:“放鷹訊,召集所有游哨。”旋即向三百龍狼悍騎下達命令。“全軍上馬,截殺袁紹!”

延津渡,擠滿了無數從官渡敗退的士卒,這些殘兵敗卒絕大多數是步卒,因此裹協于其中的一支全副武裝的甲騎就分外惹人注目。這支騎兵足有近千騎,裝備精良。神完氣足,絲毫沒有敗卒的凄惶。許多袁軍士卒都認出。這正是他們的大將軍扈從衛隊“大戟士”。

大戟士,河北軍中少有的重步兵。行動騎馬。列陣步戰,兼具機動性與攻擊力。只不過,這支軍隊被袁紹當做宿衛,不到生死關頭,不上戰場。這些年來,也就當年的常山大戰時小試牛刀,此后再未出戰。至于官渡之戰,從頭到尾都是袁紹摁著曹操打,就更不會出動這精銳中的精銳了。

如果當初火燒烏巢時,馬悍碰到的是這支強兵,怕不會那么容易得手。而袁紹空有強兵,卻不舍得使用,結果到最后,這支三國特殊兵種,未能活躍于戰場,而是淪為保鏢,護著主人,狼狽而逃。

袁紹與他的一眾行軍幕府從事,就在這近千強兵的團團環護下,登上雙層檻舸,憑欄而眺。但見黃河滔滔,遍野潰兵,泊岸不過大小船只十余艘,竟被無數潰卒擠成蜂窩。不少士卒為求上船,甚至愿意抱在船舷邊漂流過河。

沮授看得直搖頭:“這可不成,如此擁擠,非翻船不可。”

袁紹對身旁剛取代張郃成為大戟士司馬的郭援道:“子經去疏導一下。”

郭援躬身道:“末將的職責就是護衛主公安全,當此危局,不敢擅離。”

袁紹慘然一笑:“孤已至此,與死何異,奈何以死懼之。”

沮授、荀諶、郭圖、陳琳等一眾謀士齊聲勸戒:“主公萬勿墮志!今我雖敗,仍有數萬將士幸免北還,元氣雖傷未散。待主公還師鄴都,臥薪嘗膽,厲兵秣馬,三五載后,必可再謀河南。天下誰雄,亦未可知啊!”

袁紹只是垂淚捶欄:“此天不佑孤,非戰之罪。”

沮授忍不住道:“當日授曾有言,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

“住口!”袁紹正一腔悲憤,殛需安慰,哪受得了這事后扒皮,就差吼一嗓子“烏鴉嘴”了。

沮授好歹也是袁氏集團中袁紹之下第一人,被這么當眾剮臉皮,氣得手足冰涼,眼前發黑,一時說不出話來。

陳琳急忙打圓場轉移話題:“此役以主公及諸公之謀劃,本已穩操勝券,若非那馬悍攪局,背后下手,此時我等早已入陳留……”

果然,一提這茬,袁紹便怒氣勃發,撇下沮授,望南大罵:“大好霸業,毀于一旦!馬悍!我袁紹與你誓不兩立!”

那個“立”字尚在舌尖上打滾,遠處山棱線陡然出現大批人馬,一面縱然隔得老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血瞳狼頭大旗,刺目、撼心。

“敵襲”

“龍狼軍,是龍狼軍!”

“快跑啊!快開船!”

許多在岸邊等著下一撥渡船的袁軍士卒驚恐萬狀,爭先恐后沖向棧橋。狹長的棧橋如何能塞得下如此之多的人潮,先是兩旁的人被擠得下餃子似地掉入湍急的黃河,最后棧橋不堪負荷,轟然坍塌,數百人一齊落水,瞬間被急流卷走,場面驚心動魄。

這還沒完,一艘超載嚴重的渡船,在士卒們的刀兵脅迫之下,搖搖晃晃啟航,剛開出十余丈,便在一個急浪下轟然傾覆,整個船體倒扣水面。河面一片哀鴻,無數人頭沉浮,旋即在急流下消失。

袁紹與其幕僚們看得目瞪口呆,突然有人向遠處一指:“看,那是什么?”

一匹火紅戰馬,在一馬平川的赭色河岸上飛騰縱躍,好似一團跳蕩的火焰,一往無前,狂飆熾烈,任何阻擋在其前方的障礙勢必焚成灰燼。

這匹馬,河北諸君太熟悉了。

“是赤兔馬”

“還有遼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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