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06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7 05:35
第二百一十回、舊日不再,聖主重臨

    「此事不妥。」

    云青看向唯一一個出言反駁的人,突然微笑起來:「不知拙然道友有何見教?」

    遣淵死後,云青和拙然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微妙了,這種情況下他提出反對意見就更讓人浮想聯翩。寐光微微側目看他,只見拙然魔尊神色嚴肅誠懇,也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都默契地不去摻這一腳渾水。

    現在九宗中處於比較優勢地位的宗門是破滅天魔宗、六道閻魔宗、花天欲魔宗、欺世心魔宗還有極獄罪魔宗。

    花天欲魔宗寐光在黃泉聖會一開始的時候就隱晦地向云青找茬,欺世心魔宗的弈心尊者冷嘲熱諷一番後就決然離開無妄魔境,現在還有個出於不明目的提反對意見的破滅天魔宗宗主,可以說云青在九宗之間並不怎麼得人心。

    拙然負手而立,沉聲道:「南海乃是無妄魔境唯一的門戶,時值動亂,應當以穩為重。若是輕易操戈,難免會給其他道統可乘之機。」

    「南海散修覬覦無妄魔境不是一兩天了,若是以穩為重就應當徹底剷除。」云青一字一句聽下來,然後又一字一句反駁回去,「若說可乘之機,這東西何時沒有?我們行動越快,他們機會就越小,事不宜遲啊……拙然道友也該命宗內開始備戰了。」

    拙然毫不退讓,他微微皺眉道:「我宗無時無刻不在備戰之中,這點不勞尊者擔心。只是南海地域廣袤,散修極為分散,完全剿滅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按照尊者速戰速決的說法,我們也許需要全境出征,那時候無妄魔境難免會有防守上的疏漏。還請尊者三思。」

    他說得十分中肯,這讓云青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道友說得有理,是我考慮不周了。」

    拙然乘勢追擊,他朝云青拱手一禮,揚聲道:「還請尊者收回成命。」

    寐光垂眸看著自己雙手,她覺得黃泉不可能因為拙然一兩句話就放棄之前的想法。拙然說的話固然在理,但他反駁南海一事肯定有更深的原因。

    現在這位黃泉看起來就比魔道聖者功利性強得多,她排除異己、離間九宗的心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如果讓她借助無妄魔境的現存力量清除南海威脅,那麼接下來她勢必要把手伸向無妄魔境內部。九宗中破滅天魔宗勢力首屈一指,他們是一面豎起來的旗幟,是最容易被黃泉選擇折斷的。

    南海散修雖然煩得很,但是十萬年過去了,他們根本沒有力量與無妄魔境抗衡。如果不將這些無威脅的力量留下來牽制黃泉,那麼破滅天魔宗就很危險了。這是拙然不曾說出來的話,也是幾位宗主之間和黃泉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寐光現在很想看看那位黃泉尊者要怎麼回應他。

    云青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她嘆息道:「拙然道友所思之事我已明了,不過道友似乎對我多有誤解。」

    拙然細細審視著云青,可惜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已經很難借助外在的神色言辭來揣測內心了。云青想問題時一直閉著眼睛,眉頭微皺,時不時會抬手揉一揉眉心。她看上去微有些疲態,據說是在北川時受了重傷,至今未癒。可是沒有實打實地交過手,拙然也很難說她到底傷到什麼程度了。

    他的眼神一直未曾從云青臉上移開,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拙然不敢。」

    云青說的誤解無非就是拙然拒絕出征的理由——她肯定是要先攘外再平了破滅天魔宗,看樣子她準備表達一下自己對破滅天魔宗並無迫害之心了。

    「南海散修現在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但難保以後不會成為掣肘之物。」云青睜開了眼睛,正好與拙然目光對上,兩人都是平靜而坦然的。

    「不錯。」這點所有人都認同,拙然也不例外。

    「現在人道內亂,履天壇和墨陵相互牽制,清川山府一心覆滅鏡國,眠鳳廊已經不成氣候,歸靈寺從來不曾主動出擊。」云青將自己的說法娓娓道來,沒有多少修飾,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幾個正統傳承中唯一有空理會我們的只有神隱門與酆都城。」

    云青認真地對拙然說道:「以後要是再想找這樣的時機騰出手來處理南海就很難了,不如趁此機會解決掉後患。」

    拙然還沒說什麼,那邊極獄罪魔宗鑄殊已經開口提問了:「那麼無妄魔境防守一事……?」

    云青的目光輕輕掠過他,她笑著點頭道:「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就算只有神隱門與酆都城存在威脅,我們也不能讓無妄魔境處於毫無守備的狀況之下,之前確實是我考慮不周。這樣吧,極獄罪魔宗與破滅天魔宗各自分兵一半,負責留守無妄魔境。」

    極獄罪魔宗擅長傳送之術,戰時無妄魔境所有的大挪移陣都是由極獄罪魔宗一手建立的,云青手裡還有一塊記錄所有魔道大挪移陣的令牌。不光是大挪移陣,極獄罪魔宗其他小巧隨身的傳召之術也有很多,這方面的符咒陣法更是數不勝數。

    他們和破滅天魔宗配合起來十分強力,破滅天魔宗戰力強大,多次使用大挪移陣轉移並不會造成什麼削弱。如果無妄魔境突然發生異變,那麼就由極獄罪魔宗弟子將南海的破滅天魔宗弟子送去,反之亦然。

    這麼做還有個好處,在南海和無妄魔境兩邊能互相援助的情況下,破滅天魔宗會安全很多。云青把極獄罪魔宗也留下無疑是在告訴拙然,她不會乘機對破滅天魔宗動手。

    「拙然道友……」云青低聲笑了一下,話裡有點無奈的意思,「至少相信我這一次吧。」

    她又將手攏入袖中,微微垂首,孤零零地站在黃泉聖殿的正中央,平靜地迎向所有人表裡不一的尊重。

    拙然看著她怔了怔。

    十萬年前的黃泉受魔道修者仰望,所言之事莫敢不從,而如今這位黃泉卻需要卑微地請求他們的相信,這多少有點讓人唏噓。

    也不知這整整十萬年來,變心的究竟是無數魔道修者還是黃泉自己。

    拙然心情有些複雜地朝她行禮:「謹遵尊者吩咐。」

    寐光在心底微微一嘆,最後也垂首行禮道:「謹遵尊者吩咐。」

    其餘人也紛紛表示願尊黃泉號令,即日起準備出征一事。

    肅清南海,已成定局。

    ·

    從黃泉聖會返回後,各宗反應雖然不太一致,但備戰一事還是均在認真進行著。

    花天欲魔宗。

    寐光一回來就立刻在醉生夢死樓召見了這代嫡傳首座弓貞。醉生夢死樓一直是魔道聲名遠颺的地方,據說這裡常年暖香襲人,鮮花怒放,數不盡的美人笑語盈然。燈火晝夜不息,舞樂春秋不絕,但凡進過這裡的人都不願再離去。

    在醉生夢死樓重重帷幔的最深處,兩人正在商議肅清南海一事。

    寐光回來之後就放鬆不少,她倚著廊柱緩緩坐下來,對剛剛趕到的弓貞道:「這次是六道閻魔宗打頭陣,估計黃泉也想向諸宗證明一下自己的誠心吧。」

    弓貞見她有些疲憊於是上前給她遞酒,但是寐光抬手擋下了:「去換點茶水吧。」

    這種事自然不用弓貞來做,她撩起帷幕,舞女遞上早已備好的清茶。弓貞回頭看了看寐光的神色,比往日要鄭重得多,於是她朝舞女們揮了揮手,對方會意,很快就退下了。

    弓貞將茶水放在了矮幾上,低聲道:「師尊?」

    「累死我了。」寐光跟弓貞似乎關係很好,她隨意靠著廊柱,一點也沒有長輩的架子。她抬手碰了碰杯子,也沒有要喝的意思。

    弓貞覺得黃泉聖會對於宗主們來說一直是件艱難的事情,因為不管是之前那位魔道聖者還是現在的黃泉都太難應付了。她輕聲問道:「黃泉尊者為難您了?」

    「那倒沒有。」寐光把玩著杯子,眼睛微眯,「她看上去還不錯。」

    弓貞不說話了,如果真的「還不錯」,那寐光魔尊也不會累成這樣。

    寐光又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弓貞在矮幾前盤膝坐下,離她師尊近些,然後道:「其實師尊沒必要這般糾結,黃泉總歸是黃泉,她還不至於迫害魔道。」

    寐光還是嘆息不已,她搖了搖頭道:「說說她近日來有何動靜吧。」

    「最近她將自己原本靜修的望月峰給劃為禁地了,現在住在閻魔天子峰之上,由大長老易渡隨身保護著。」弓貞把剛剛那盞酒用術法溫了溫,一邊倒酒一邊說,「自從她移居閻魔天子峰後我們就很難見著她了,哦,阿棄倒是常在正殿過夜。」

    「江棄麼……」寐光覺得這也正常,魔道中比花天欲魔宗還能蠱惑人心的也就只有欺世心魔宗了。

    弓貞神色微肅:「我一直沒明白她是裝瘋還是真瘋,不過此人能居於欺世心魔宗首座之位定然有其不凡之處。」

    「已經沒意義了,欺世心魔宗出局了。」寐光苦笑道,「今天弈心宣佈退出無妄魔境。」

    弓貞怔了怔,倒酒的手極為平穩:「不是先對付破滅天魔宗嗎?有他們什麼事兒?」

    「不知道。」寐光放下了杯子,「我也不明白黃泉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對江棄頗為親善,我原以為欺世心魔宗應該是站在她那邊的,可是沒想到第一個就拿欺世心魔宗開刀。」

    弓貞也緩緩皺起眉頭:「她對折亭和我也不錯……」

    「不過她沒有拿極獄罪魔宗和我宗開刀的意思。」寐光看著杯中蕩漾著燭光的茶水,「也許只是暫時沒有。」

    弓貞似乎想說什麼,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寐光溫和地道:「你有什麼問題?」

    弓貞頗為複雜地開口:「我在尊者手下也有一段時間了,確實沒有半分異狀。師尊,是無妄魔境的錯,一開始向黃泉尋求庇佑的是我們,等黃泉再次現世又對她不再信任的也是我們。」

    「是啊,無妄魔境已經不是十萬年前的無妄魔境了。」寐光笑了笑,「我們自由自在了十萬年,就連魔道聖者也不過是守望著魔道的成長而已,我們啊……已經沒辦法再接受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聖主了。」

    「在黃泉聖主重新統領魔道之前,首先要進行的就是她和魔道正統之間的戰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40
第二百一十一回、苦相萬般,諸世滅壞

    「在黃泉聖主重新統領魔道之前,首先要進行的就是她和魔道正統之間的戰爭。」

    弓貞聽了寐光的話愣了一會兒,她微微垂眸,蟬翼般的眼睫投下輕薄的陰影:「師尊想多了罷,矛盾肯定有,但還不至於發展到你說的這個地步。」

    寐光淡笑道:「誰知道呢。」

    「魔道聖者不也在麼,他與黃泉之間相互制約,沒那麼容易讓她胡作非為的。」弓貞眼前的杯酒穩得如同鏡面,看不出一點光芒靈動,她道,「況且黃泉現在也沒有這種意思,若是我們時時都跟防賊似的防著她,那無妄魔境今後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的。」

    寐光有點心不在焉:「你說的也在理,不過不防不行啊……」

    弓貞用餘光看了看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這次肅清南海,我宗是否需要有所保留?」

    「你來安排。」寐光閉上眼睛,一邊思索一邊將手裡還沒碰過的茶水放下來,「還是將無情道的弟子都留下吧。」

    弓貞的目光在她的茶盞上一頓,然後又不著痕跡地移回自己酒杯上,她微微皺眉:「黃泉尊者不會看出來麼?」

    寐光覺得累了,也不願再糾纏這個問題,只是淡淡地道:「等她看出來再說,你可以退下了。」

    弓貞只得起身告退:「師尊好好休息,我先回無己靜齋了。」

    寐光點了點頭,抬手合攏重重簾幕,只是轉瞬之間,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弓貞往帷幔深處看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向醉生夢死樓外走去,一路上舞女們都紛紛停下朝她見禮。

    待弓貞走出醉生夢死樓之後,寐光才將杯中茶水倒乾淨,她盯著白瓷杯壁上栩栩如生的鯉魚圖,眼神陰鬱沉寂。四面的燭火包圍著她,閃爍的明黃色照亮她的側臉,重重帷幔都失去了遮蔽作用,她感覺自己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火光一樣的眼神中。

    她嘆道:「我的好徒兒啊,無情道真髓你已參得十之八.九了……」

    ·

    七日後,無妄魔境全境出征,其中破滅天魔宗拙然尊者、極獄罪魔宗鑄殊尊者、六道閻魔宗黃泉尊者甚至以宗主之身親征,魔道士氣大振,他們如同狂風暴雨般向南海散修勢力掃蕩而去。

    南海與魔道無關的散修勢力幾乎是拚命逃竄,生怕殃及池魚。東南海域上船隻倍增,因為西南海域上的三大龍王現在歸順於魔道,只有往散修佔主要地位的東南海域跑才有可能生還。而直接往北走則要遭遇罡風,散修多數修為不濟,能撐得過去的很少。

    不過東南海域的安全也只是相對的,這裡挨著瀛洲域,而瀛洲域散修已經被朱無瑕清理過一遍了,同樣屬於無妄魔境的勢力範圍。現在南海的普通散修也好,魔道散修也好,都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也就是東南海域到東海瀛洲域的狹窄夾縫。

    破滅天魔宗直接被派來圍堵這條要道,按照他們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特點,這份差使難度不會很大。

    拙然立於萬丈深海之上,天空中云層積聚,不一會兒就匯攏一大片暗沉沉的烏云。天是陰的,但沒有雨,空氣裡泛著海水的潮味,壓抑得讓人心口悶。這點天氣自然不能對無妄魔境弟子造成什麼麻煩,可是拙然卻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氛。

    隱藏在云層中和海浪中,那種躁動不安的味道。

    一艘窄小的木船飛快地駛向東海,船身漆黑,船頭上看不見一個人影。船頭穿破風浪,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著東方駛去,它看上去與黑色的海浪融為一體,但仍然無法瞞過破滅天魔宗弟子的眼睛。

    兩名弟子幾乎是第一時間出現在那條小船面前,還沒等他們在空中站穩,船頭就出現大片黑霧。這些黑霧如同蛇首般飛快地竄出來,不一會兒就將整艘小船覆蓋住了,連同那兩名破滅天魔宗弟子一起。

    小船去勢不止,船頭的黑霧凝聚成巨大的骷髏頭骨,雙眼的空洞中放出血紅色光芒,照破這片霧茫茫的海域。

    「無樂,無異。」拙然皺眉看著那條速度有些不正常的小船,果斷下令讓嫡傳弟子去追擊。

    這附近到處都是極獄罪魔宗提前佈置好的陣法,普通散修進入這片海域就如同進了泥沼一般寸步難行,可是這條船看上去完全沒有受此影響,依然速度飛快。船頭冒出黑霧的法術看上去十分駁雜,也分不出具體流派,看它一見面就將兩名破滅天魔宗弟子牢牢困住的架勢,應該不會簡單。

    拙然自己必須穩穩鎮在南海與東海的交界處,不能妄動,所以直接讓兩名嫡傳弟子前去追擊了。

    「無樂領命!」蒼無樂是個朱衣小少年,雙眼之下到唇角的地方有細密的赤色魔紋,魔紋掩飾下也看不清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無異領命!」蕭無異看上去年紀大些,身材頎長,神色陰沉,腰間繫著精緻的環珮。

    兩人直接往東方追去,拙然抬頭看了看陰霾密佈的天色,微微皺起眉來。

    不祥的意味越來越濃,但是這片海域上能夠傷到破滅天魔宗弟子的……到底是什麼呢?

    蒼無樂與蕭無異遁法不凡,天魔相一出幾乎是眨眼間就接近了這條小船。他們兩人對視一眼,緊咬在船尾,並沒有再冒進。剛剛船頭的黑霧看起來並不平常,他們不可能在完全沒明白狀況的情況下傻乎乎地衝上去動手。

    這時候需要試探一二。

    「自在天魔,他化樂天!」

    蒼無樂心念電轉,雙臂一伸,他化大自在天挾無盡惡念湧入人世。到了他這個境界,咒言不一定要誦出,只要神魂一念起就可瞬間成術。將他化大自在天召入人世的咒言不計其數,此時蒼無樂成了天魔相,以自在天魔之身召請他化樂天可謂是事半功倍。

    蕭無異與他配合極為默契,此時他化大自在天還是往小船的方向急速擴張,他見勢飛快地誦咒道:「魔羅眾生,遍淨諸天!」

    他化大自在天中魔物湧出,尖嘯不斷,數不清的惡念在昏暗的天色下橫行。海中魔物一波又一波地往上頂,小船在狂暴的風浪中搖晃不止,可是仍沒有翻覆。

    它正處於他化大自在天的影響下,可是就跟遭遇普通風浪一般,雖然晃悠,但也沒有什麼危險。

    蒼無樂與蕭無異只試探了一招就明白這條船來歷不凡,船上的人至少應該跟他們在一個境界裡。蒼無樂沉住氣,他與小船之間保持著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只控制他化大自在天擴張,自己卻不再往前。

    「我去吧。」總得有個人上前去探個究竟,既然蒼無樂選擇守,那這個上前的人肯定就是蕭無異了。蕭無異朝向蒼無樂示意了一下,直接俯衝而下。

    蒼無樂反應極快,雙手結印,大喝道:「羅剎主,諸惡王,百千魔羅,十方無邊!」

    他化大自在天發出轟然之聲,如同利劍般刺入了大世界中,上下四方無處不是天魔道。蕭無異周身氣息瞬間暴漲,他與蒼無樂所召出的他化大自在天恍如一體,天魔之氣蔓延到海域之上的每一處,沒有邊界沒有去留。這條小船終於在磅礴的天魔道氣息壓制下停了下來,可是船身受黑霧包裹,依舊堅實如初。

    蒼無樂眼睛微眯,臉上的赤色魔紋泛出一點點血色,就在他準備直接以破滅魔光轟碎這條小船時,船頭上跑出來一個人。

    「等等!等等啊!」這人像是被什麼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衝出船艙,船太小,他還差點被晃到海裡。這人的道袍被海浪浸濕,滿臉都是海水,看上去狼狽不已。他的修為也就在入道門檻上徘徊,看來擋下兩人的不可能是他。

    蒼無樂停了手,可是蕭無異根本不想聽那個人解釋。

    這船上的黑霧雖然來路不明,但明顯就是魔道功法,而破滅天魔宗弟子的任務只有一個,也就是把他們看得見的所有魔道散修都殺乾淨。所以沒必要聽他絮絮叨叨,完成任務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接著堵就好了。

    「苦相萬般,諸世滅壞!」蕭無異扯開道袍,胸口處露出大片空洞。

    這空洞的邊緣十分光滑,覆蓋了整個胸腹處,感覺像是生來如此,而非後天暴力穿鑿出來的。空洞很大,往裡看去暗沉沉的,毫不透光,多看幾眼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這個空洞彷彿從蕭無異的肉身之上通往諸世崩壞之處,將人的眼神都絞殺在其中。

    船頭上那個人似乎不知道這破滅道術法的厲害,傻乎乎地就朝著他胸口的空洞看了過去,但是他的雙眼很快就被一雙白皙的手給遮住了。

    輕柔而無奈的嗓音穿過魔音而來:「男人的身子有什麼好看?」

    船頭上的人穿著身柳翠色道袍,此時他臉紅成一片,與他的道袍倒也相映成趣。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女人,紅衣黑紗,比他還高些,直接從船頭那人的身後摀住了他的眼睛。

    那女人低頭湊到他耳邊,柔聲道:「你還真呆,他成術在自己身上,那空洞通往世間萬種苦相,心神一被捲入就會毀滅殆盡。不怕把自己看死了麼?嗯?」

    「嗯」這個尾音把人勾得渾身都是一個哆嗦,可是破滅天魔宗兩位嫡傳關注的重點顯然不是這個。

    那女人一出現,連蕭無異都停下了手,迅速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氣氛凝滯著,即將落在頭頂的雷電都凍結起來。

    過了好久,蒼無樂才緩緩道:「弓貞道友,你這是何意?」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44
第二百一十二回、幻景念想,隨心應見

    「嘻嘻,是啊是啊,弓貞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江棄輕飄飄地落在了船頭上,她還穿著那身碎花布裙,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笑容天真燦爛。

    蒼無樂、蕭無異此時已經意識到不好,一個花天欲魔宗嫡傳首座已經夠難應付了,再來個欺世心魔宗的那還真是勝負難料。這兩人將他們從破滅天魔宗大部隊引開必定有所企圖,他們必須往最壞的方面做考慮。

    欺世心魔宗已經離開無妄魔境,他們派人來阻撓肅清南海一事還好說,可是花天欲魔宗又是怎麼回事?

    弓貞鬆開手,將柳裁春一把塞進船艙裡,低頭對江棄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江棄委屈地繞著辮子道:「弓貞姐姐是厭煩阿棄了罷?阿棄為何就不能在這兒?」

    蒼無樂趁著她們兩人說話的當口已經掐訣往拙然尊者那邊傳信了,他遞給蕭無異一個「先撤」的眼神,可是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腥臭的吐息聲。

    海中露出一張巨大而醜陋的面孔,它就像是用針線封起來的血肉玩偶一般,臉上沒有皮,輕易就能看見頭骨和腦子。蒼無樂往後一退差點就落入這東西口中,他手裡結印,一瞬間就將他化大自在天往這種魔臉上覆蓋過去。

    蕭無異往江棄那邊看了一眼,她手裡正握著一個稻草人,腦袋已經被揪掉了,斷口處的稻草是血紅色的。這張魔臉應該是欺世心魔宗的咒術,但是他分不清具體是哪一種。

    弓貞也在看江棄,她微微皺眉,少有的沒跟江棄相互調笑:「尊者讓你在無妄魔境呆著,你怎麼會在這兒?」

    江棄嬉笑著說道:「師尊在魔境呢,阿棄可不喜歡跟又老又醜的傢伙呆在一起。」

    弓貞啞然,她看了一會兒被魔臉絆住的破滅天魔宗二人,然後才對江棄道:「弈心前輩還真是白疼你這麼多年了。」

    江棄認真地繞著自己的麻花辮,根本不在乎現在的氣氛有多緊張:「師尊知道阿棄不喜歡他這張臉也不趕緊換了,阿棄不開心。」

    「好了,你在一邊呆在,等我……」弓貞見蕭無異和蒼無樂被江棄困住,正要趁他病要他命呢,可是話到一半又被江棄打斷了。

    江棄軟軟糯糯的嗓音貼近了弓貞耳邊:「寐光前輩才叫可憐,在手心裡捧了這麼多年的親傳弟子轉眼就捅自己一刀,這大美人怕是要心碎了罷?嘻嘻……」

    「夠了。」弓貞突然伸手掐住江棄的脖子,她脖頸纖細,青藍色的血管被薄薄的皮膚覆蓋著,只要再用一點力就能掐斷。

    江棄一怔,眼睛裡立刻蓄滿了淚水,她用力甩開弓貞,啞著嗓子大哭道:「弓貞姐姐大壞蛋!阿棄要告訴尊者!你想殺阿棄是不是!你們都想要阿棄死是不是!」

    蒼無樂正在嘗試破開那張魔臉,突然就聽見那邊江棄爆發出一陣大哭聲。他抬頭一看,船頭弓貞和江棄正尷尬地對峙著,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弓貞這會兒才開始頭疼起來,江棄在魔變期本來就不穩定,平日裡尊者對她也百般遷就,這傢伙早就為所欲為慣了。原本江棄和折亭都被尊者留在無妄魔境行動,可是江棄膽大包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她這條船跑了出來。現在尊者在無妄魔境和南海的計劃都出了點疏漏,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

    那張血肉模糊的巨臉上突然出現了無數傷痕,它發出一陣淒厲的哀嚎聲,這聲音與江棄的哭號頗為相似。

    蒼無樂感覺面上一痛,伸手一抹,滿手都是血。他看了眼蕭無異,對方臉上全是橫七豎八的抓痕,道道深入骨肉,整張臉都被扒下來一半。

    江棄哭聲不止,她抱著頭尖叫道:「阿棄不是怪物!為什麼你們都想殺阿棄!阿棄會好好活著的!你們都要死!」

    「都去死啊啊啊啊!」

    弓貞第一時間衝進船艙裡把柳裁春的耳朵捂上,然後佈陣封住了狹小的船艙。

    柳裁春已經嚇傻了,他問道:「怎麼了?」

    「嘖……江棄那個瘋子。」弓貞咳了幾聲,稍微緩了口氣才安撫道,「已經沒事了。」

    「是……外面那個女孩子麼?」柳裁春覺得自己見過的所有魔道嫡傳都不太正常。

    弓貞看上去也有些吃力,她本來就不擅長正面對敵,剛剛離江棄這麼近多少受了點波及。她笑著對柳裁春說道:「嗯,就是她。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道號將棄,她的魔紋從黃泉聖殿出現時誰都不願意要她,因為她名字裡有輕取輕棄之意。」

    「這跟名字有什麼關係?」柳裁春不解。

    弓貞又將陣法加固了一遍,這才跟柳裁春閒扯起來:「無妄魔境賦予的道號都是有意義的。我道號弓貞,取的是引而不發、貞而不諒之意。而將棄者,棄親如濁垢,棄命如草芥,她是養不熟的狼,會輕易去掠奪,然後又隨意拋棄。這種性情對於正統道門而已不是什麼好事。」

    弓貞說到這裡頓了頓,她也沒什麼立場說江棄,現在的她跟江棄其實並無差別。

    「然後呢?」柳裁春小聲問道。

    弓貞回過神來:「後來欺世心魔宗宗主把她給領回去了,賜姓江,我們都很少叫她道號。」

    「……聽起來不是一樣的麼?」柳裁春嘴角抽了抽,江棄、將棄,完全聽不出差別啊。

    弓貞頓時覺得散修交流起來實在艱難,他們完全是從不同傳統下成長起來的,說是雲泥之別也不為過。

    「魔圖賜予的道號都有意義,有意義自然就存在因果,而這種因果與修行者本身息息相關。你叫她道號跟叫她江棄對於她來說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柳裁春似懂非懂:「你們還真講究,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居然分得這麼細緻。」

    弓貞搖了搖頭,沒有再跟他說下去。

    船艙外面,江棄的哭號之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蒼無樂感覺自己幾乎沒辦法凝聚神魂來施展術法。他努力朝蕭無異那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四周都是血肉模糊的巨臉,完全看不見蕭無異所在之處。

    江棄坐在船頭上,麻花辮凌亂地散開,她雙手環膝,頭垂得很低,神色驚恐而凶戾。她的十指都扎進那個稻草人身體裡,蒼無樂幾乎是瞬間就感覺身體各處被尖利的指甲洞穿,魔道真氣源源不斷地流逝。

    他心中有種驚悸之感,這與尋常廝殺不同,他看不見傷害他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要如何停止這種傷害。江棄是以心魔道入道,在三心境就穩居欺世心魔宗嫡傳首座之位,可見她在心魔之道上造詣極高。

    心魔者,殺人於無形也。

    蒼無樂幾乎將能用的道術都用了一遍,可是四周那些巨臉仍然徘徊在他的身邊,並且隨著江棄的哭聲漸漸幻化出一張張血糊糊的泣顏,看上去分外可怖。蒼無樂感覺身上的傷勢在不斷增加,一個個孔洞,一道道深痕,但是沒有一處是致命傷。他注意到江棄扎進稻草人身體裡的十指染了血,指甲間都夾雜著碎肉。

    他看著江棄扎稻草人就會不由自主地將這個傷勢代換到自己身上,然後身體相應的位置就真的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傷口。蒼無樂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她手上離開,但是根本做不到。

    就在這時候,一雙雄健的黑色魔手撕開了巨臉,蕭無異有些痛苦的聲音傳了過來:「先走!」

    蒼無樂一瞬間逃離了無數張巨臉的禁錮,他看見蕭無異已經化出天魔真身,但也沒有在意,直接就往來處遁走了。欺世心魔宗偏向控制,江棄真要殺了他們兩個還是很難的,但是拖得時間越長就越危險,這點兩人都明白。

    反正江棄一時半會兒弄不死人,所以蕭無異索性成天魔真身,給蒼無樂製造機會逃出困境。只要蒼無樂能順利找到拙然尊者那邊的援軍,那麼蕭無異肯定能撐下來。

    江棄現在不知道是個什麼狀況,看見蒼無樂飛遁離開竟然也沒有阻攔,她哭聲不止,四周各種心魔漸漸浮出。

    弓貞感受著心魔道真氣的微妙變化,忽然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呆著別動。」

    「外面太危險了。」柳裁春一驚,不解地問道,」那女孩兒應該沒問題吧?「

    「一對二有點懸,我還是出去幫她一把好了。」弓貞神色凝重地說道,「你千萬要小心。」

    柳裁春糾結地點點頭,總覺得這種本該十分深情的囑託有點怪怪的:「你也是。」

    「你們究竟有何企圖!」蕭無異見弓貞也從船艙中走出來就感覺不妙,雖然破滅道與天魔道本身在戰力上佔優勢,但嫡傳首座的實力絕對是處於魔道巔峰的,就連一般的長老也無法跟他們媲美。一個瘋瘋癲癲的江棄還好說,再加上一個不知深淺的弓貞,也不知道蒼無樂能不能逃得掉。

    「你猜?」弓貞笑盈盈地說道,她就站在原地,竟然也沒有要去追蒼無樂的意思。

    蕭無異見她不動手也沒有安心多少,看對方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恐怕是早有安排了。

    弓貞見他不答,頓時感覺有些無趣,她走到江棄身邊,低頭揉了揉她的長發:「別哭了,你再哭姐姐心都要碎了。」

    江棄嗚嚥著抬頭,一看是她又扭過臉去不說話了,她哭起來一點也不好看,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弓貞「撲哧」一聲笑出來:「尊者馬上就要到了,你準備就這麼接她麼?」

    江棄用力擦了擦眼睛:「什麼?真的嗎?」

    「自然不假。」弓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柔聲哄道,「今日是姐姐的錯,阿棄別生氣了。」

    江棄眼睛又是一紅,一把眼淚就蹭在弓貞的紅衣之上:「大壞蛋!阿、阿棄再也不理你了!」

    她哭得氣都喘不過來,弓貞無奈地看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哭得越厲害,心底裡的憂憤越激烈,心魔之念就越發強烈,那麼蕭無異也掙扎得越是艱難。

    弓貞好好的一身衣衫已經被她扯得不像樣子,她儘可能溫柔地道:「好了,別拖太久,不然尊者要生氣了。」

    江棄用力點頭,突然想到什麼,又用力搖了搖頭:「尊者從來不生阿棄的氣。」

    她最後還是放開了弓貞,稻草人也被隨意扔在一邊。她雙手閃電般結印,口中輕叱道:「幻景念想,隨心應見。」

    心魔幻境轉瞬即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49
第二百一十三回、偏差失誤,破門而入

    破滅天魔宗地處忘川源頭,而忘川居西側,自南向北流,因此破滅天魔宗可以說是偏居整個無妄魔境的最深處。其山門臨水而建,不少主峰甚至就在忘川河道之中。整個宗門覆蓋的地方山島竦峙,多有斷崖絕壁,飛鳥不得渡,凡人仰首望斷亦不能及。

    「附近地勢如此奇崛詭異,真可謂是易守難攻啊。」折亭站在忘川西側看著濤濤河水嘆道,「這段忘川水曲折湍急,也難渡得很,我們可需再往上遊走走?」

    他還是穿著那件把自己全身上下都蒙得嚴嚴實實的黑袍,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手裡還握著一個古樸的獸骨羅盤。這羅盤有砧板大小,看上去做工粗糙,方不方圓不圓的,但是骨質如玉,堅實剔透,從特定的角度看過去隱約有光華流轉,符文竄動。

    他身邊的岐姬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看著自己的影子道:「再往上走?再往上忘川是好渡了,記川呢?記川都到頭了,那處萬物歸無,不比這裡安全。沒法子了,除非你能跑到魔境入口,往東側重新進一遍……不過那時候你又要思考怎麼渡東側的記川了。」

    折亭一聽也覺得有理:「以前我從未注意過這些,現在想想破滅天魔宗先輩還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岐姬不屑,以前誰也沒想過要攻打破滅天魔宗,沒想過是自然。

    她說道:「斷碧之巔一戰的時候黃泉聖主剛剛隕落,他屍身不朽,忘川和記川出現也是後來的事情。那時候誰會想這個?走運罷了。」

    忘川和記川都是從黃泉聖主屍身中流淌而出的河川。

    折亭被她噎得說不出話,最後只得認輸:「好吧,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就我們倆,你還想怎麼辦?」岐姬跟他說起話來口氣一直很差,「等黃泉尊者到了再說吧。」

    折亭擺弄著手裡的羅盤,不滿道:「那我就召請她了?」

    岐姬正要說什麼,可她面前的忘川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水中透出黑色火焰,大量水汽瀰漫起來,整條河上都是灰濛蒙的水霧。

    天光忽然暗了下去,空中烏云聚攏,堆砌成城,螺旋形的云層中露出一點黑色空洞。水面倒映天空,天水之間是迷茫不清的灰色霧靄,從下往上就像一幅被緩慢漸染的水墨畫,沒有細緻的描摹,只看見大片潑墨留白。天地靈氣在一瞬間被抽空,壓抑的魔道氣息充塞每一處,忘川水每蕩漾一次這種氣息就越發濃烈。

    岐姬只覺得眼睛一花,剛剛還看得分明的世界似乎在一剎那就完全變了樣子。

    魔主降臨,天地無光。

    她喃喃道:「已經來了……」

    折亭不自覺地放下手中的羅盤,朝著忘川水低頭致禮。

    有龐然大物在緩緩脫出水面,猙獰的骨刺劃破霧靄,森白的骨骼被黑色烈火繚繞,馬蹄踏著水面,霧氣瞬間升湧。一共八匹骨馬從忘川水中奔騰而出,嘶鳴暗啞,吐息中帶著刺鼻的硫磺味。黑色烈火纏成魔紋,覆蓋在白骨馬的每一處,流轉時賦予亡者不可想像的力量。它們眼中冒出幽幽的光,宛如活物一般。

    白骨馬拉著火焰車輦,黑色魔焰化作韁繩,面目猙獰的轉輪聖王執韁操戈,輪寶、象寶、馬寶、珠寶、女寶、典兵寶、守三藏寶環繞著車輦。

    轉輪聖王揮鞭咆哮,骨馬嘶鳴不已,馬蹄脫離忘川水,烈火車輦轉瞬就朝著破滅天魔宗山門衝去!

    「時間緊張,你先調人圍山罷。」平靜的聲音傳入折亭腦海之中。

    折亭握著羅盤的手微微一緊,他感覺手有點不聽使喚,深呼吸好幾次才漸漸平靜下來。他在腦海中回應道:「江棄還沒來。」

    「無所謂,反正弈心尊者會在此坐鎮。」

    這時候烈焰車輦已經「轟」地撞上了破滅天魔宗山門,護山大陣就跟不存在似的,這些白骨馬在空中微微一滯就穿了過去。

    折亭忙不迭時地調整著羅盤,大挪移陣眨眼間成形,忘川砂石泥土凝結成陣基雛形。這些就地取材的東西遠不及五色石來得堅實,但是用於構建臨時通道已經足夠了。折亭手裡的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無數符籙被他附著在大陣的雛形之上,粗糲的砂石變得光滑堅硬。

    岐姬此時也顧不得給折亭添堵了,她竭力冷靜下來問道:「你能行吧?」

    折亭是計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得想辦法把留守無妄魔境的破滅天魔宗弟子和他們派去肅清南海的破滅天魔宗弟子完全分隔,絕對不能讓他們之間保持聯繫。除此之外他還負責魔軍的調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尊者安排好的人弄來圍堵破滅天魔宗山門。

    「別吵我。」折亭瞪了她一眼,岐姬立馬噤聲了。

    忘川邊上的土壤還比較軟,撐不住這宏偉無比的大挪移陣,整個大陣都往下陷了好幾米,可是折亭已經沒空管這個了。他滿頭大汗地調整手裡的羅盤,不斷核定這個臨時陣法與其他大挪移陣之間的因果聯繫,將這個簡陋的大陣儘可能做得實用些。

    移轉乾坤一術可謂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這術法連小圓滿修行者用起來都不一定能絕對精準,折亭臨時佈置的大陣想要做到準確無誤地傳送大批人,幾乎可以說是天方夜譚。不過他此時拿著的是極獄罪魔宗聖器,移星換月盤,雖然看著不起眼,但是以這羅盤為大挪移陣陣眼之後,他就可以省去大把力氣了。

    因為這東西打起架來雖然沒什麼用,但在引道指路一事上還是頗為神異的。

    這大陣雛形剛成就冒出點點微光,折亭有些訝然地抬頭,一下就看見留著山羊鬍的弈心尊者從土裡鑽出來。

    弈心尊者雙手背負,看起來比平日裡嚴肅不少,他一出現就斥責道:「你這大陣開口怎麼在地下!」

    折亭這邊也吃驚:「前輩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我這邊還沒準備好呢!」

    弈心尊者回頭看了一樣陷在土裡的大挪移陣:「尊者呢?」

    「進去了。」折亭越發吃驚,可是手裡的動作一點也沒有慢下來,「您不知道麼?」

    岐姬聽著他們兩人說話,心裡明白魔境內和魔境外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

    欺世心魔宗在聲明退出無妄魔境那一天就舉宗撤出無妄魔境,所以在這次出征後整個無妄魔境就剩下了半個極獄罪魔宗和半個破滅天魔宗。

    這也是拙然尊者之所以放心地帶人離開宗門的原因——別說半個極獄罪魔宗,就算是一整個極獄罪魔宗也攻不破破滅天魔宗山門。

    拙然尊者自己身在南海,對其他幾個宗門的行為也看得清楚,稍稍有什麼異動肯定能及時回援。至於無妄魔境裡面,有個以一敵萬的朱無瑕坐鎮,不管發生什麼都能撐到他們回援。

    所以說破滅天魔宗理應是安全的——如果云青沒有設法掐斷了回援之路的話。

    按照她的安排,江棄負責裡應外合,在不驚動朱無瑕的情況下打開破滅天魔宗山門。這時候折亭會把欺世心魔宗的人從南海直接傳進無妄魔境,配合留在魔境內的另一半極獄罪魔宗弟子攻破山門。

    拙然尊者手裡握有極獄罪魔宗鑄殊尊者所贈的玉簡,所以他對無妄魔境每一個大挪移陣的使用情況都一清二楚。這就意味著折亭只能以最快速度臨時造一個靠譜的大挪移陣出來,為此他還特地把宗中聖器移星換月盤給搬到這裡。

    此時黃泉尊者將親自出手拖住破滅天魔宗長老與嫡傳,好讓其他人盡快清剿破滅天魔宗門人弟子。

    而在南海,弓貞會想辦法限制住破滅天魔宗的其餘兩位嫡傳弟子——蒼無樂、蕭無異。移轉乾坤之術只有在小圓滿之後才能順利使用,只要把這些人限制住,剩下的就沒跑了。

    這種時候拙然尊者肯定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於是另一半極獄罪魔宗弟子會負責裝聾作啞,拖慢他的速度。要知道,他不會拋下這麼些弟子獨自移轉乾坤離開,所以只可能想辦法讓極獄罪魔宗交出傳送令。

    如果極獄罪魔宗拖的時間夠長,那麼黃泉尊者就能在處理完魔境內部的事情之後直奔南海,對陣拙然。

    如果不夠長……那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了。岐姬覺得最糟糕的的情況就是魔道聖者介入,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焦躁了。

    因為這個計劃並不完美,不光不完美,執行起來還有出現了各種漏洞。

    原本負責開啟護山大陣的江棄到現在也沒見著人影,黃泉尊者直接衝進山門,這麼一來肯定要驚動朱無瑕和其他閉關的前輩大能。還有折亭,他造大挪移陣的速度顯然不盡如人意,黃泉尊者都衝進去這麼半天了才傳過來個弈心前輩。最要命的是弈心前輩明顯是一頭霧水,完全沒有跟黃泉尊者詳談過的樣子。

    「進去了?」弈心神色微沉,他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又補充道,「她一個人?」

    岐姬感覺折亭快要忙得哭出來了,於是連忙幫忙回答:「是,方才進去的。」

    弈心皺眉道:「那想必是南海那邊動靜搞大了,她趕著過去救場。」

    「現在我們怎麼辦?」岐姬看著三人中唯一一個前輩,果斷建議道,「反正都這樣了,直接衝進去幹吧!」

    弈心額上青筋一跳,他忍了忍道:「等我宗弟子到齊了再說……光憑三人想要闖破滅天魔宗這忘川天塹,你太想多了。」

    岐姬看看折亭,感覺自己幫不上他什麼忙。她又看看黃泉尊者衝進去的地方,大陣已經合攏,再衝進去是辦不到的,所以也幫不上黃泉尊者什麼忙。

    「我們就干看著嗎?」她不耐煩地對弈心尊者道,「對了,南海那邊莫非也不順利?」

    弈心眼神很正直,他摸著鬍子道:「阿棄在南海……」

    岐姬頓時沒話了:「所以提前暴露了?」

    弈心鄭重道:「可能動靜有點大。」

    岐姬覺得弈心前輩收了江棄這麼個徒弟還真是夭壽。

    江棄是個怪胎。

    魔圖能區分一個人的資質,但是很少能區分一個人的性情,所以並不是所有出現在魔圖上的嫡傳都能被引入無妄魔境。就連當年黃泉的魔紋出現之後也是先派出朱無瑕考察,待探明云青的資質、性情、氣數均為上佳之後才將她引入魔道正統的。

    江棄資質是上佳,可性情有些偏斜。正統道門對此向來要求嚴格,一般宗門說什麼也不會收她,可是當年弈心尊者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把她領回欺世心魔宗。那江棄居然還不領情,對弈心尊者向來是沒個好臉色,也不知弈心尊者是怎麼頂著江棄的厭惡將她拉扯大的。

    岐姬嘆了口氣,小聲道:「真愛不過如此。」

    弈心尊者低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摸著鬍鬚不說話,神色高深莫測。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52
第二百一十四回、無暇出關,正心順意

    凜風穿過溪谷,溪澗是忘川水分出支流,這些支流比忘川更為清淺湍急。上游處河道落差很大,溪谷南側有個十來米高的瀑布,瀑布下面就連著朱無瑕閉關的地下溶洞。

    閉關之處一般以安全為主,所以宗門內是最好的選擇,云青在北海之冥閉過一次關,但那也是無奈之舉。仙魔之道一般還要求靜且靈氣充足,大部分底蘊深厚的宗門都會有福地洞天。比如神隱門,他們盤踞北川大陸整整千年,可謂是一家獨大,整個山門基本上全是由福地洞天構成的。

    無妄魔境情況有些不同,它是自成循環的小世界,在黃泉聖主隕落之後要維持平衡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因此魔境內的九個宗門都不會像神隱門那樣刻意去佈置福地洞天,當初選址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現在還是什麼樣的。

    破滅天魔宗地勢好就好在易守難攻,相應的弱點則是比較貧瘠。在這麼一個地方要想找出朱無瑕的閉關之處簡直太容易了,老遠看過去靈氣充沛的也就是忘川幾個大支流。

    云青很輕易就找到了這裡,她強行破入護山大陣已經引發了宗內弟子警戒,現在溪谷四周都是交錯飛舞的遁光。不一會兒這片河灘四周就圍滿了蓄勢待發的破滅天魔宗弟子。

    轉輪聖王將車輦落在河面上,白骨馬蹬了蹬蹄子,口鼻中呼出大片黑色烈焰,白茫茫的霧靄與黑色魔焰交融繚繞。

    云青聽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水下傳出來:「都退下吧,容我斂衽整妝,親迎黃泉。」

    可是這聲音就像被水洗過一般清透,言語間是恭詞敬語,可聽上去一如幾十年前那樣幹脆利落,張狂肆意。

    圍在溪谷四周的破滅天魔宗弟子都面面相覷,猶豫片刻後才往外退開。等周圍再無一人時,那瀑布中就出現了一個朦朧的影子,她伸手往兩邊一掀,這瀑布就如同帷幔般被她撩開。朱無瑕從水裡走出來,腰懸寒灰,長發披散,瀑布的水滴濺在她身上又光滑無比地滾落水中。

    她立於水中如履平地,長發浸入湍流,海藻般或散或纏。這溪谷不受云青魔氣影響,仍是陽光明媚,水面泛起粼粼微光,將朱無瑕秀美的容顏映照得有些模糊。她沐浴著水光與天光之中,恍如河中神靈,隨時都可能羽化而去。

    云青也終於整了整道袍起身,輪轉聖王相逐漸淡去,白骨馬化作烈焰,盤旋著消失在無盡天際中。

    「可惜了。」云青看著她嘆道。

    朱無瑕斂起道袍,踏水無痕,一步步向著云青走來,她狡黠地笑道:「是可惜了。」

    這笑容一點也沒變。

    云青最開始遇見她的時候還是個凡人,可是記憶卻十分清晰。她記得朱無瑕一劍破空,直接將劫道殺人的匪類斬首,轉眼就御劍飛天,留得地上凡人一片驚呼,真是神仙般做派。後來云青進入無妄魔境才明白,這個說著「殺人者,人恆殺之」的仙子根本就是魔道聖者手下利劍,染血無數的屠夫。

    「你可惜什麼?」

    云青細細看她,她很少穿道袍,幾次見面都是一身藍色長裙,可今日卻頗有些不同。這身道袍鬆垮垮的,看上去曾配有冠帶,不過都被她取了下來,就這麼隨意往身上一披。

    朱無瑕漫不經心地同云青打著啞謎:「想來與你可惜的不是一件事吧。」

    云青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我可惜的是破滅天魔宗這水光山色,在無妄魔境呆了這麼多年竟從未來觀賞過。」

    朱無瑕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可惜的是南海戰事正酣,我卻困於區區山色之間不能前往。」

    看上去云青先說的是無妄魔境風景,而朱無瑕馬上反駁了她,南海戰事如此緊張,連她這種留守之人都恨不能上陣殺敵,云青身為黃泉還有空看風景?

    其實這兩句話裡還暗藏機鋒。

    云青說可惜山光水色,以前從未細細欣賞。山光水色常在,為何要可惜?無非就是暗示滅宗屠門,移平破滅天魔宗一事。朱無瑕反應很快,她說南海戰事正酣,暗點破滅天魔宗弟子正為魔道浴血南海。而她卻被云青困於山色之間,糾結內鬥一事,不能為魔道征南逐北,實在可惜。

    朱無瑕不僅修為了得,性情肯定也是絕佳的。她明裡暗裡都是嘲諷貶斥之意,偏偏還能做得自然而然,不動聲色,讓兩人間氛圍親近而友好。

    云青笑著接道:「不能去南海也不一定是件壞事。清剿散修而已,勞心勞力又沒什麼收穫。」

    朱無瑕心下也是感嘆,云青肯定是聽出來她的意思了,可是表面上裝得就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她總感覺自己這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不管話裡藏多少機鋒,如果對方不去接茬那就沒有一點意義。

    「南海我不知道,不過留在這裡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云青似乎有些訝然:「無暇道友這是在說我不請而至麼?」

    朱無瑕被她弄得沒脾氣了,從頭到尾哪句話說的不是她?所以說云青臉皮到底是得有多厚才能若無其事地堅持到現在,不經意地「恍然大悟」自己是不速之客。

    「不是。」朱無瑕乾脆地否定了,「我只是在說你很煩。」

    云青怔了怔,突然笑出聲:「原來是因為這個……沒關係,很快就不會因我生厭。」

    「等你殺掉我之後,我自然就不會再對你心生厭煩了。」朱無瑕已經幫她把隱藏著的話說出來了,「你覺得這樣有用嗎?殺了我,殺了破滅天魔宗所有人,把無妄魔境全部換成你的喉舌,真的有用嗎?」

    云青神色平和地看著她,笑容清淺自然:「我準備試試。」

    「別開玩笑了,先不說你能不能壓過我一籌,即便真的做成了,你以為魔道正統就歸你一手掌控嗎?」朱無瑕笑容斂去,神色愍然,「天下正統道門之所以為正統並非因為勢力最強,而是因為心正。若是無妄魔境由如今這些爭權奪利、劍指同門之人統率,那也枉稱正統。」

    「所以?」云青還是顯得很平靜,神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道統是不會被某個人掌控在手裡的。」朱無瑕皺起眉頭,她看得出云青幾乎沒有在意她的話,「你握著的只是道統的殘渣,新的種子會找到自己的出路,重新崛起,在無妄魔境之外建立不屬於你控制的正統。」

    云青點了點頭,謙然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朱無瑕終於明白不管跟她說什麼都沒用,因為這個人不在乎無妄魔境變成什麼樣子,也不在乎魔道正統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根本不像黃泉。」她看著云青,突然道,「我不知道魔道聖者在堅持什麼,你並非合適的魔道領袖,甚至連正統道門弟子的身份都只能說是勉強夠格。」

    云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知道黃泉是什麼樣子的麼?」

    朱無瑕有些苦惱地皺眉道:「總之不該是你這樣的。」

    「現在就是我這樣的。」云青臉不紅心不跳,「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比較適合帶領無妄魔境走向亂世浩劫?」

    朱無瑕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真摯:「我覺得自己肯定算不上最好的,但怎麼也比你這樣子強。」

    兩人的對話越來越直白,就跟尋常人吵架鬥嘴似的,說著說著都沒什麼顧忌了。

    云青笑了一下:「你怎麼覺得也沒用了,此事已成定局。」

    朱無瑕頗為感慨地嘆了口氣:「是啊,早在初遇你時我就該把你弄死,一了百了,也少了後來這麼多是是非非。」

    「聖者能答應?」云青感覺朱無瑕在寒來城那會兒就動過這個心思,不過最後還是沒有下手。後來她來到無妄魔境,成為魔道正統嫡傳,和朱無瑕在南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人都絕口不提此事,所以云青也就漸漸放下了,沒想到這會兒朱無瑕居然自己承認了。

    朱無瑕學著云青的語氣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云青平靜地伸手一禮:「請。」

    朱無瑕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動手,她無奈地笑起來:「我不向同門拔劍。」

    「實在難得……你還能當我是同門。」在這種兵臨城下,萬箭將發的情況下。

    「現在站在你這邊的有多少人?」朱無瑕突然冒出來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沒等云青回答她就自言自語道,「我猜江棄肯定是,她玩心太強了,這種事情絕不會錯過。還有弓貞,她無情道只差一步,多半要借此機會斬盡因果。折亭不好說,他若是站在你這邊,那多半是極獄罪魔宗鑄殊尊者發話了。」

    云青很坦然地點了點頭。

    「我當你是魔道同胞,自然也承認他們是魔道同胞。」朱無瑕抬眼望向護山大陣,斷斷續續的爆裂聲從那邊傳來,「在你們的劍指向我心口之前,我為你們而戰,至死方休。」

    云青也看向那邊,欺世心魔宗已經開始破陣了,破滅天魔宗長老都紛紛鎮壓陣眼,各山弟子奮不顧身地與闖入者廝殺,場面慘烈得如同南海清剿一般。

    云青平淡地說道:「是麼……」

    一聲轟然巨響之後,整個大陣一點點龜裂開來,欺世心魔宗與極獄罪魔宗闖入的那一刻,朱無瑕手中寒灰悍然出鞘!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54
第二百一十五回、句芒之困,聖人之危

    云青眨眼間就出現在她三尺之外,恰恰掠過了寒灰的劍芒所向。

    「無暇,還不到你我拔劍相向的時候。」

    朱無瑕神色沉凝,手中寒灰晦暗無光,無窮死意從劍上散發出來:「自在天魔,他化樂天!」

    在他化大自在天降臨人世的同時,云青手裡也驟然升起一輪黑日,煌煌烈焰沒過蒼穹,大日淨土貼合著他化大自在天覆蓋過去。一時間天地失色,忘川凝滯,瀑布湍流皆化作火海。

    朱無瑕提劍而立,長發飛揚,她朗聲笑道:「我何時拔劍還輪不到你指點!」

    大日淨土與他化樂天一時間陷入僵持,云青按勢不動,朱無瑕蓄勢待發。

    「那麼魔道聖者的指點呢?」云青的身影被火海淹沒,聲音卻穿過爆鳴之聲傳來,「他至今未曾現身阻攔我,你也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了。」

    朱無瑕仗劍向前,每一步都踏碎虛空,她身後只有一片沉暗到看不見光的空洞:「我知道他在算籌碼,你也在算籌碼,十萬年前那些神明也一樣。可是跟天道算了這麼多年,你們連半點進展也沒有,著實讓人失望。若是你們做不到便早些說,我自可取而代之!」

    云青手裡掐訣,火海中有龐然大物翻滾蠕動,九首蟠虺的身軀一點點凝聚成形。這九首蟠虺與之前所成的虛像都不同,它是血肉之身,是真正的上古魔物。腥臭的味道隨著烈火蔓延,這魔物遊走著黑色火焰的遮擋之中,九首齊舞,直逼朱無瑕而去。

    云青聽了朱無瑕的話,有些惋惜地嘆道:「魔道聖者想必也該失望了,他這樣深愛著的孩子呢……」

    朱無瑕神色鎮定,寒灰挽起輕柔的風:「百萬枯骨,千里寒灰!」

    灰濛蒙的劍身被柔風輕輕拂過,最表面的那一層如同蛋殼般剝落,柔軟而脆弱的灰燼紛紛揚揚灑向天際。四周都靜了下來,寂然如雪落的細碎聲音顯得分外明顯,不一會兒水面上就開始鋪滿灰燼。這些灰燼裡滲透了沉寂的死意,讓身處其中的人感覺生無可戀,求死之意不知不覺間侵入神魂。

    「我敬重聖者大人,但是這並不代表我要為他的每一個決策付出生命。無暇這條命是無妄魔境的,就像十萬年前的黃泉一樣,生前佑魔道正統興盛昌隆,死後亦化作忘川記川流淌不休。」朱無瑕肩頭都落滿了灰色餘燼,她深深地看了云青一眼,「不知如今穩居黃泉之位的你,是否有這樣的覺悟呢?」

    云青的身影依舊模糊不清,她輕嘲道:「生事未了,這就開始想著死後的事情了,我該說你高尚呢……還是狂妄?」

    朱無瑕手中劍訣連綿不息,她的他化大自在天與大日淨土相持不下,可是如果無法徹底突破大日淨土,那麼就沒辦法觸及藏身其中的黃泉。大日淨土並非毫無破綻,朱無瑕以千里寒灰覆之,它早晚有撐不下去的時候。

    兩人均為合道,所習傳承也十分相近,只能慢慢磨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出現失誤。

    「你不敢答。」朱無瑕神色凜然,目有寒光,「這便是我不滿於你的原因。不管聖者大人怎麼算,他總歸是心繫這個道統的,你呢?」

    云青微微嘆息:「隨你怎麼說,魔道聖者放心把這件事交給我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若是順勢而為,自可全身而退,他不會要求你與這個宗門同存亡。」

    她所處的大日淨土被寒灰壓制得厲害,現在他化樂天已經將大日黑天真氣推入狹小的縫隙間,幾乎沒有喘息之地。可是天上那輪黑日依然高懸,黑色光芒照耀之下,寸土之地固若金湯。

    「你們總是如此。」朱無瑕突然笑起來,不知道為何這笑聲聽起來有些悲切,「什麼都不解釋,什麼都獨斷專行,什麼都覺得自己有理。」

    云青淡然道:「事實如此,無需解釋。每一步棋自有其道理,現在大大方方把內情說出來不是把棋路都透得一乾二淨了嗎?」

    她話音一落,天上的日輪便泛出一點詭光,九首蟠虺盤旋而上,緊緊與日輪貼合。那輪黑色烈日與九首蟠虺融為一體,烈日的邊緣出現蛇首一般的火焰,這火焰如同活物般搖曳扭動,侵吞天地靈氣,將魔道氣息牢牢印入大世界之間。

    朱無瑕感覺到大日淨土有異變,手裡寒灰瞬息間就消失不見,這薄薄的長劍藏於萬千飛灰之中,每一縷劍芒都黯淡無光,無跡可尋。

    「你……」

    云青從袖中取出一面古樸精巧的古鏡,鏡子邊緣是由精細打磨過的妖獸骨骸構成,中間的鏡面光滑冰冷,散發出晦澀深沉的氣息。她將鏡子一翻,鏡面轉向自己,鏡中的阿芒朝她咧嘴一笑。

    「你看,魔道聖者總是願意給你機會的。」

    云青將鏡子往空中一拋,她的身影就像是破碎在水中的月亮般消失不見,而那位背負雙翅的雄健神明瞬間就出現在她原來所站的地方。

    朱無瑕心下微緊,因為在剛剛那一瞬間,她根本沒有察覺到云青的離開。云青對一命雙生的運用已經是爐火純青了,阿芒跟她氣息一樣,假如阿芒在她消失的同一時間出現完全重合的位置,那麼朱無瑕是很難察覺的。朱無瑕此時也看出了云青的目的,她並不打算與自己正面為戰,於是直接將大日淨土牢牢固定在大世界,又以阿芒替代自己從而脫身。

    她將寒灰劍勢一斂,正要往云青消失的地方去追,可這時候阿芒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看不見的波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那股晦澀不明的道凶險地逼近朱無瑕。這讓朱無瑕不得不折身應付,這時候烈焰已經悉數被收入空中黑日,大日淨土內的情況也看得清楚些了。

    阿芒此時已經差不多脫離了人的形態,他的面容被細密的青色羽毛覆蓋,眼中泛起生生不息的草木之色,喉中低鳴猶如鳥聲。他的雙腿離地化爪,雙臂化作寬大健壯的羽翼,每一次振翅都有樹木拔地而起,眨眼間他附近就成了一片密林。

    朱無瑕注意到他耳後長出細細的藤蔓,這藤蔓盤繞著與整片密林相連,他和這些樹木渾然一體,毫無破綻。

    「東方句芒……」

    傳說中司掌樹木生長的木神,大多出現在春天。

    朱無瑕對這種神明的瞭解實在有限得很,她凝神感受著四周的氣息,可是除了晦澀還是晦澀。是了,自從神明失道之後,他們的力量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當本來不應該存在的事物重新出現時,天道就無法解釋其中蘊含的規則了。連天道都沒辦法解釋,那麼借助道種窺測天道的修行者就更難以觸及其中的道理了。

    句芒神色寧靜,雙臂張開,朱無瑕看見他指尖也漸漸生長出枝條,枝條垂落又化作高聳入云的樹木。這些密林完全連成一片,每一課樹木都與句芒的身體相連,她被困於其中,上下四方皆無通路。

    句芒的血裡流著春天,每一次心臟跳動都抽出嫩芽,每一次呼吸吐納都長出扶桑木。

    這是神的力量,與現在的修道者誦咒掐訣完全不同,他們自己就是規則的一部分。

    朱無瑕深深呼吸,寒灰光芒完全斂去,如同撥火棍一般毫不起眼,灰色的死氣往困住她的密林逸散。她明白雲青為什麼要把她困在這裡,正如她走前所說的,魔道聖者總歸是捨不得她隕落的。

    她是無妄魔境最強大的棋子,魔道聖者願意在屠滅滿門的情況下給她這點特權。

    朱無瑕不知道聖者們為什麼總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好像他們恩賜的東西所有人都樂於接受似的。

    「聖者大人!」她在心底這麼呼喚,可是那位一直與她心神相連的聖者並未回應。

    寒灰一寸寸往前,密林被破開,但是更為密集的樹木轉眼間就拔地而起。

    「聖者大人!」她再次沉聲喊道,「你能聽見對吧!」

    句芒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他神色比平時還要安然,那張憨傻的臉上出現了平日裡從未見過的神性。密林生長的速度快得可怕,就好像沉寂了十萬年的春天全部在這一刻爆發了一般。

    朱無瑕幾乎是麻木地揮著手裡的長劍,一次次斬向看不到頭的樹木,她喊道:「聖者大人!無暇不求活路,只求一個解釋!為何同胞十萬載,今朝卻要執戈為戰?為何承諾過庇佑這個道統,卻要讓我們彼此殘殺!?」

    這片茂林之外,云青的大日黑天魔焰覆蓋了破滅天魔宗的每一寸土地,焦土與屍骸覆蓋了這個忠心耿耿的強大宗門。

    她立於空中,俯瞰著這片狼藉之地,輕嘆道:「這就是聖人的悲哀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3:58
第二百一十六回、瞞天過海,道種道果

    火海中的生命並沒有掙扎多久,他們以清晰的速度化作灰燼,鋪在山野之間,撒入忘川之水。

    云青凝神閉目,清晰地感覺到一個個生靈的消亡。修行者活著的時候修道入道,心存道種,死後他從天道這裡領悟的一切都要還於天道。這與落葉歸根一樣,受天地大道的影響,不可更改,不可違抗。

    但是天道是可以被欺騙的。

    云青看見那些修行者的靈明,它們細小而微弱,在浩蕩人世間浮浮沉沉,飄搖無依。肉身毀滅之後靈明還會存在一段時間,非常短暫,然後就一下消失,就彷彿沒有存在過一樣。這些道種消失的方式讓云青想起十萬年前的神道,與其說它們是毫無徵兆地從這個世上被抹去了,倒不如說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

    天地大道無所不在,這些道種從修行者身體裡出來,然後又重新回歸無形的大道。那些失落的道統已經從天道那裡奪取了太多,當它們試圖涉足更深入的地方時,就遭受了天地大劫的懲戒。

    云青抬起手,屠殺讓破滅天魔宗的所有事情都緊緊與她聯繫起來,她看見這些靈明間牢不可分的因果。

    地面彷彿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修行者與修行者彼此因果相系,山石草木又與生存在這裡的修行者因果相系。天地與人緊緊連接著,道覆蓋在這個世界的每一處,這麼看過去,那些靈明就像是被困在蛛網中的飛蛾一般。肉身化作飛灰,靈明一下渾濁起來,那點通透的種子順著修行者與天道的聯繫消失。

    火海的氣息越來越晦澀,岐姬騰身飛起,有些不安地注視著下方。

    「怎麼了?」折亭也跟著她飛到高處。

    「不太多,那不是大日黑天魔焰。」岐姬往溪谷那邊看了一眼,「很奇怪。」

    折亭對六道閻魔宗的瞭解十分有限,他安慰道:「沒什麼,尊者親自出手了,應該問題不大。」

    合道之後修行出新的術法很平常,可是岐姬還是覺得那些魔火不太對勁,它不像是為了殺人而燃起的,更像是為了保護什麼而點燃的。

    岐姬不安地問道:「尊者親自出手了,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往南海去?」

    折亭皺眉道:「你先去吧,我和弈心尊者先將朱無瑕困住。」

    「不殺麼?」岐姬有些意外。

    折亭有些苦惱:「尊者沒下令……多半還是跟聖者大人妥協了吧。」

    弈心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們兩人直接,他捋著鬍子道:「速速佈陣,尊者離開之後我們得把這邊穩住才行。」

    折亭點頭答應,跟著他一起往朱無瑕被句芒困在的地方飛去。岐姬並未移轉乾坤去南海,而是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她似乎想揣摩一下這火焰到底有什麼玄機。

    云青感覺自己的神魂已經承受到了極限,這片火海中的一切因果都如此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這還是她在失去天書後第一次嘗試如此精密的演算,每一個修行者的生平都在她神魂中閃現,沒有一絲因果逃離她的探查。整個世界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她面前呈現,它們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輪廓,徹底陷落在無限廣闊的天道之中。

    那些修道者的靈明掙紮著脫離肉身,道種被覆雜到極致的因果所裹挾,然後瞬間就淹沒在天道之中。

    云青摒除一切雜念,心中純然再無一物,那些靈明的樣子越來越清晰,因緣果報逐漸被整理清晰。她手裡有看不見的細線在編織成網,以精妙的角度切入那些繁雜的因果,將每一點靈明都與自身直接相連。

    建立因果,這是云青做過很多次的事情,說白了就是讓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變得跟她有關係。可是以往建立的因果都很簡單,只要有關係就好了,沒有必要在乎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多麼深刻的關係,用最直接的方法把她和她圖求的東西連起來,僅此而已。

    她正在嘗試建起無數個足以欺騙天道的因果。

    這種因果不能是突兀的,因為每一個靈明本身都裹挾了無數種因緣果報,如果像以前那樣強行建立,很容易破壞原來的因果。當原來的因果被破壞之後,天道就會開始察覺這種異樣,它會產生更多的因果來將被破壞的部分圓回來。

    當這些細線將每一個死去的破滅天魔宗弟子與云青相連時,它們就不再消失了。

    火海中的生與死都陷入了靜止,云青謹慎地維持這樣的平衡,她不敢在不斷變化的因果中動手腳。

    那些靈明開始渾濁,最後只剩下最純淨的那點道種,而本該重新還於天道的道種竟然順著細線到了云青手裡。

    魔道聖者從鄭真真的屍身上取回黃帝傳承便是用的相似方法,修行者死後傳承上還於天,只要他重新排布這具身體上的因果就可以讓它看上去像是活的——至少對於天道來說是活的。道種也一樣,靈明消散後道種歸於天道,只要云青設法重新排布所有因果就可以讓這些道種滯留於世。

    也僅僅是滯留而已。

    云青揮散了火海,無數看不見的道種匯聚到她手心,它被揉成圓形的,有點像一顆雨珠,也有點像是……果實。

    「……那是什麼?」岐姬不知何時已經飛到她身邊,突然開口問道,「你好像從死人身上拿走了什麼東西。」

    云青這時候才看見岐姬,剛剛她幾乎是將全部身心都投入了天機演算之中,完全顧不上外面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云青疲憊地揉著眉心,手平伸著,就像石像般一動不動。

    岐姬看上去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我感覺有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可是說不出在哪裡。」

    篡改的因果當然不能讓世人查知,它們的每一絲每一毫都必須完美無缺、毫無破綻,就好像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

    「沒什麼。」云青很艱難地維持著這些道種的存在,她連話都不太想說了。

    可是岐姬似乎還要糾纏這個問題。

    云青搶先一步道:「先去南海吧,我馬上就來。」

    然後她在岐姬挽留之前消失在了原地。

    再次現身時眼前是昏昧的黃泉聖殿,魔圖上的紋路散發出淡淡的光芒,聖殿穹頂的水幕流淌而下,光芒折射出迷濛的色彩。每一個魔紋都在變化,有些很細微遲緩,有的則無比激烈,這麼看過去就好像黃泉聖殿在蠕動一般。

    云青移轉乾坤之後差點沒站穩,她花了一小會兒來平復內息,鎮定神魂。

    「還活著嗎?」她低柔的聲音在空曠的聖殿中迴蕩,云青往聖殿中央走了一點,終於在巨大的廊柱下發現了魔道聖者。

    他一隻手撐著柱子上,躬身觸碰那些密密麻麻的魔紋,笑著答道:「自然是活著的。」

    云青直接把手裡的道種扔給他:「喏,南海還有一些。」

    魔道聖者沒有伸手去接,道種一碰到他就消失不見了,他似乎舒了口氣,直起身子對云青道:「快去快回。」

    云青直接席地而坐開始調息,她語氣平淡地道:「太累了。」

    魔道聖者也沒再催促,只是仔仔細細地看著這些魔紋,他的指尖抹過每一處,帶著點留戀不捨的意味。

    「沒關係,我還好。」

    云青輕笑一聲:「是啊,好得很,都被遣淵半隻腳踩到聖位上了。」

    魔道聖者這才把視線從魔紋上挪開,他有些無奈地看著云青道:「哪能怪我?他強行登臨聖位,怎麼看都是我吃虧吧?」

    「也幸好他隕落得早……」云青的笑容微斂,神情有些凝重,「道果聚斂太多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

    魔道聖者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其實沒什麼,多了從我這裡散就好了。」

    「自毀道果的後果就是半死不活地讓我給你找道種。」云青皺了皺眉,似乎不太認同魔道聖者的話,「你那時候應該制止遣淵,道果的事情關係重大,如果聖人隕落的話,魔道這局棋就沒法下了。」

    「我知道。」魔道聖者歪著頭打量她,雙手交疊起來,「如果他不殉道,那他就不會死,你會直接入主黃泉聖殿把持大權。然後呢?他一輩子都會怨我的,會記得我從他這裡搶走了一個好徒弟。」

    「……」云青沉默下去,也不知道是靜心打坐還是怎麼樣。

    「我很難過啊,我總想有誰能看一眼我所站著的這個位置。」魔道聖者微笑起來,手上的銀飾從內而外泛起不安的血色,「為了死去而竭盡全力地活著……這個聖位實在是太讓人絕望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03
第二百一十七回、孤軍奮戰,重整魔境

    云青嘆了口氣:「你能讓我靜一靜嗎?」

    魔道聖者還是微笑:「連稍微感慨一下也不行?這麼嚴厲的話會讓人傷心的。」

    云青抬手揉了揉眉心,實在是有些無可奈何:「我神魂耗損嚴重,馬上還要趕去南海。光憑鑄殊、易渡還要江棄那些人是壓制不住拙然的。」

    「你可以一邊打坐一邊聽我說話。」魔道聖者看上去十分理解她,「別勉強。」

    云青覺得對方根本就是在報復自己選擇對破滅天魔宗動手這件事,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些:「相互為難對我們都沒有好處,而且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們能感覺到傷心絕望這樣的情緒。」

    魔道聖者的表情沮喪起來,他雙手交叉,那些銀飾分毫不亂地纏繞在一起:「如果你剛剛安慰我一會兒,那我現在早該安靜下來了。」

    「……」云青索性不去理他了。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搭理他,他就越起勁。

    魔道聖者根本不打算放過云青:「你去歸靈寺見過佛道那位了?他近來可好?」

    「比你好太多了。」云青閉著眼睛,呼吸平緩均勻,「佛道正統人少,合道的更少,道果看上去很穩定。不過我覺得跟往生心經也有關係,合佛魔之道,最後成的又是佛道聖位,他的壓力有一半是你在擔。」

    魔道聖者點點頭:「是這樣不錯。」

    云青淡淡地說道:「你心腸倒是好。」

    魔道聖者專心致志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他聽了云青的話有些不以為然:「出事了倒霉的是大家。佛道那位成聖時間太短了,能不能鎮得住道果還是個問題,我們多少得幫他擔著點。」

    云青抬眼一瞥,復又閉上:「什麼『我們』,明明只有你一個。」

    「這是因為只有我閒著。」魔道聖者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於是迅速抬起頭,可是這會兒云青已經沒看他了。

    他又低下頭看自己手裡的銀飾:「最近公孫魘花屠殺妖族越來越頻繁,看來妖道道果形勢嚴峻。邙繹那邊也開始整合五方鬼帝了,我覺得鬼道狀況多半不佳。鏡離是小輩,看起來是自顧不暇,我還指望著這次墨陵垮掉能讓他好受些呢。」

    云青平淡地「哦」了一聲,靜了半天又道:「太清呢?仙道人最少,近年來神隱十子也死得差不多了,他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是。」

    「道果是還好,不過他自己快要被別館逼瘋了。」魔道聖者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他笑著對云青道,「神道隔三差五就要派人來攻打通天神脈的界門,也虧得他一直玩命鎮著,不然天宮早就該降臨了。」

    云青對天宮一事知之甚少,突然聽魔道聖者提起也感興趣起來:「天宮是建在十萬年前的通天神脈裡麼?」

    「嗯,是建在離別宮的遺址之上。不過現在是十萬年後,如果離宮和別館都有人坐鎮的話,神道是無法溯流而下的。」魔道聖者十分樂意跟她跟她聊這些古舊的秘聞,「哪能讓他們再回來?這個世上早就容不下這麼多道統了。入道之人多成這樣,我們自己殺還殺不過來,哪兒來的空位給他們填?」

    云青有些詫異:「離宮和別館都要鎮麼?」

    魔道聖者點點頭:「按理說只要守好通天神脈就沒問題,可是我們不太放心青帝。既然黃泉當年能設法護魔道周全,那麼那位碧落也有可能佈局讓神道重臨。神道若是回來,這邊的道統至少有一半要還道於天了。」

    「可是離宮根本無人把守。」云青知道離宮是由人道聖者在鎮壓,但是看他每天呆在履天聖壇上面,似乎也沒有多管那地方。

    魔道聖者答道:「離宮也是太清在鎮,連上清、玉清都時不時會去南風。」

    云青記得自己去通天神脈接受聖者問責的時候就遇見過玉清,那時候玉清臥在太清常呆的影壁裡,而太清自己卻不知所蹤了。看當時謝遙的反應,太清應該是時常離開影壁「下訪凡世」的,現在想來他多半是借此之名跑去南風離宮了。

    魔道聖者突然有些悵然,他順著廊柱緩緩坐下,輕聲道,「太清自然是不在乎南風那些凡人的,不過他徒弟在乎。我記得九鳴城最初被困的時候太清還偷偷給鏡離送過信吧?那會兒仙道與妖道已經結盟,太清倒是不怕公孫魘花跟他翻臉。」

    云青周身升起微弱的魔焰,看上去她的真氣正在一點點恢復著,她對魔道聖者這番話也頗為認同:「仙聖護短,這個我也看出來了。清虛子若是死了,那麼神隱門這代弟子中合道的又少一個,太清壓力應該小些才對。可是他居然能冒大風險直接對我出手,然後將清虛子救下來……我一直沒想通是為什麼。」

    當初云青能在影壁前面有恃無恐地對清虛子下殺手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可不料算來算去都沒算準太清會冷不丁地給她來這麼一下。

    魔道聖者聽完就悶聲嘲笑了她一會兒:「別說是你,就連聖人他也是敢動手的。」

    云青神色不動,真氣運轉也平和安定,魔道聖者自找了個沒趣,於是只得接著道:「其實他身化三清那時候我也不理解,太清分明是風華絕代一仙人,他的身外化身不說形貌完全一致,至少也要與他有個七八分像吧?可是沒想到上通天神脈一看,玉清和上清竟然兩個小姑娘!現在想想,照他這副護犢子的樣子,多半是心中母性光輝比較強罷?」

    云青不好說什麼,太清的形象已經被魔道聖者毀得七七八八,下次再見面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直視太清了。

    魔道聖者還在喋喋不休:「仙道和人道的關係遠比這複雜。鏡離是被太清一點點送上這個聖位的,按說這段因果他怎麼也得償清,可是只可惜人家現在心繫蒼生,根本不認神隱門。至於太清,他雖有意助鏡離,但也不可能真的站在人道這邊,不然也不會與公孫魘花同謀了。」

    云青身邊的魔焰盤繞一團又回到她的身體裡,她嘆道:「人道現在是孤身奮戰,腹背受敵啊……」

    魔道聖者提醒道:「不是還有酆都城麼?」

    沒錯,宋離憂自己已經承認過與人道結盟的事情了,不過云青似乎刻意忽略了這點。

    她淡然道:「鬼道聖者開局就替十萬大山遮蔽九鳴城天機,試圖強行介入人道與妖道紛爭。等到九鳴城易主、妖道失勢,他們又飛快地跟人道好上了。這般牆頭草做派,別說人道聖者,就連我都信不過他們。」

    「好歹名義上算是盟友,他們還準備一起爭奪蓬萊域呢。」魔道聖者搖了搖頭,「我們無妄魔境才叫孤軍奮戰。」

    蓬萊域位於東方海域與中央大亂流的交界處,在這次大劫難中也是頗為關鍵的交通要道。北邊通天神脈是從北海打過去的,現在已經將方丈域的大半地區納入囊中。南邊無妄魔境則是從南海打過去,朱無瑕替魔道打下了大半個瀛洲域。

    北海封仙之後清虛子等人閉關,太清疲於神道一事,蘇悼白代鎮通天神脈,可以說仙道已經沒力氣管方丈域了。於是云青索性借天火宗尋釁一事把臨君和素心派往方丈域,從而跨過蓬萊域奪取仙道的佔領區。

    現在她和魔道聖者還要考慮很多事情,比如失去朱無瑕之後瀛洲域怎麼辦?又比如是不是真的要放任鬼道和人道拿下蓬萊域?

    「何不拉上歸靈寺?」云青突然開口道,「無妄魔境離兩大戰場都太遠了,多少需要一點支援。」

    兩大戰場指的是南風鏡國,北川伽耶。鏡國是戰火點燃的地方,也一直是大批修行者埋骨的泥沼。十萬大山和履天壇的拉鋸戰幾乎沒有停過,九鳴城之戰先後有鬼道、魔道、仙道介入,每個勢力都對那地方動過心思。至於伽耶,那是新起的戰場,不過激烈程度和鏡國不相上下。

    魔道遠居無妄魔境,又不跟神隱門一樣在大陸上建有山門,所以不管從哪個戰場介入都很困難。

    現在看來歸靈寺兩邊都不沾,也看不出站在哪邊,拉上他們多少有點好處。

    「你確定?」魔道聖者皺了皺眉,雙手舒展又交叉,如此反覆了好幾次才道,「與其拉上一個隨時有可能捅自己一刀的盟友,倒不如冒險去南風建起山門。」

    云青飛快地否定了他這個提議:「不行,建立山門勢必要分散無妄魔境現有的力量,隨時有可能被逐個擊破。」

    她將真氣運轉最後一個大周天,然後緩緩起身。

    魔道聖者還是懶洋洋地坐在地上,他脊背抵著冰冷的廊柱,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反正你收回破滅道與天魔道的道種之後我要嘗試擴張無妄魔境,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試一試。」

    云青正想要離開,可聽了他這話就不由愣了愣神,她疑道:「無妄魔境再怎麼擴張也擴張不到南風大陸的。」

    「我知道,怎麼可能是擴張到南風大陸去?」魔道聖者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地面上寫寫畫畫,「太清這次趁著升仙的機會把北海之冥煉成了小世界,我看看能不能把南海也弄成這樣。如果成功,無妄魔境的界門直接就與瀛洲域相連了,在那邊建起宗門,怎麼也比現在無妄魔境要近些。」

    這倒是個解決辦法,不僅讓魔道勢力離主戰場近一些了,還能順便加強對東海的威懾。

    云青很冷靜地對他道:「恕我直言,除非再收回三個宗門的道種,不然你最多也就是維持無妄魔境不衰落罷了。」

    「那就趕緊去吧。」魔道聖者的指尖一頓,他看著遍佈在無妄魔境每一個角落裡的魔紋,輕聲道,「隨便挑三個。」

    云青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看樣子是被他折騰得不輕:「不行,現在魔境的擴張與魔軍的削弱剛好持平,不能再殺下去了。」

    魔道聖者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在演算天機還是單純地發呆。

    「先等我把南海的事情解決了吧。」云青感覺拙然那邊已經拖不住了,她也沒空跟魔道聖者閒聊,「重整魔道勢力的問題我們稍後再議。」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05
第二百一十八回、俯仰天地,逆旅而已

    南海之上,風起云湧,三方對峙。

    拙然一身道袍浸染血色,雙臂化作魔軀利爪,他神色莫測地看著另外兩人道:「那位尊者果真是不願意放過破滅天魔宗了?」

    易渡雙手抱劍,赤色披風在風浪間獵獵起舞,如同一座雕塑般不言不語。易渡身邊的鑄殊魔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答話的意思便對拙然道:「我等不過聽令行事,拙然道友若有疑惑還請到九幽之下乞答吧。」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露骨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截殺拙然。

    拙然面容冷肅,神情鎮定自若,他朗聲問道:「易渡道友乃是六道閻魔宗長老,為黃泉執戈亦在情理之中,可是鑄殊道友你呢?你又為何甘效犬馬之勞?」

    「聖人有令,不得不從啊。」鑄殊搖了搖頭,慨嘆道,「我還從未想過要與你兵戈相向。」

    拙然似乎怔了怔,他有些複雜地道:「是麼,我宗為無妄魔境拋頭顱灑熱血這麼多年,終究還是成了黃泉降臨的牲禮啊。」

    在十萬年前神道大劫之後,修行者漸漸開始明白了天道的底線,他們開始探索如何在發展自身的同時完美地規避劫難。碧落黃泉那樣強大的存在是不被允許的,他們已經從天道那裡掠奪了太多的力量,當這種力量突破底線時,一切就如同一場幻夢般消失了。

    道統也是一樣。

    如果說道種還只是窺伺天機的鑰匙,那麼道種成熟進入合道之後,修行者就可以真正地盜取天道的力量了。一個道統的修行者越多,那麼這個道統從天地間攫取的力量也就越發驚人,它離天道的懲戒也就越發接近。

    諸道聖者就出現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們將那些臨近黃泉碧落的力量壓制下來,以自身為容器鎮壓諸道道果。等到道果凋萎,無數新生的道種又降臨了,新的道種帶來新的修行者,而新的修行者又迅速成長為盜天地之造化的危險存在。這時候聖者就會進行新一輪的平衡,他們欺瞞天道,抹殺一部分修行者,將他們的道種融為道果,從而讓整個傳承有驚無險地走下去。

    現在黃泉重新降臨,這就意味著聖者大人需要付出無數魔道修行者的性命為她騰出一個安全的地方。

    另外兩人都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是這麼平淡地看著。拙然的雙臂漸漸恢復原樣,道袍上的血色也漸漸褪去,他立於浩蕩洪波之中,穩若磐石,不可撼動。

    一直未曾出聲的易渡突然說道:「獻身九幽,此乃你幸。」

    拙然聽了這話之後神色忽地化作狂放,他仰頭看向陰霾覆蓋的蒼穹,放聲笑道:「是麼?這是何等的……榮幸啊!」

    天空中灰色的云層裂開黑漆漆的空洞,雷霆剛剛蔓延出一點色彩就被吞噬殆盡。海天交接之處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看上去就像有人把天和海強行糅雜在一起似的。海浪翻滾不休,整個南海像是被人調轉過來了似的,所有海水都瘋狂地往天空湧去。拙然站著的地方出現了萬丈天魔身,魔嘯一瞬間傳遍整個南海。

    易渡手中重劍驟然出鞘,深邃無光的巨劍虛影如山嶽般降下。劍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最後竟然化作密密麻麻的劍幕,直接將天魔身困在劍陣之中。

    「黃泉尊者還沒來?」鑄殊見拙然動手便有些不安,他一邊用羅盤佈陣調整天象,一邊對易渡道,「莫非在魔境被絆住了?」

    易渡手中劍訣變化不止,他搖了搖頭,沒空理會鑄殊。

    鑄殊手裡陣盤旋轉,天空中陰云微微消散,但依舊晦暗不清,魔氣濃烈而凶戾。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變幻著陣盤上的符籙排列,一點點將破滅天魔道的真氣驅散出去,然後重新引入天地靈氣。

    「我們兩人能困他一時,可終究拖不長啊,你就不能趕緊問問嗎?」鑄殊看上去不慌不忙,神情鎮定自若,可心裡早就不知道催易渡多少遍了。

    易渡簡短地答道:「馬上就來。」

    「你真的問過嗎!?」鑄殊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手中羅盤一翻,一道與之完全一樣的虛影覆蓋在羅盤之上。

    折亭略帶疑惑的聲音出現在羅盤上面:「師尊?」

    鑄殊手裡的羅盤名為乾坤歸一盤,與折亭手裡那面移星換月靈感交通,相輔相成。

    「黃泉尊者呢?」

    折亭訝然道:「已經離開破滅天魔宗了。」

    「那現在破滅天魔宗是何情況?」

    那邊拙然魔氣一盛,四周劍影被推開百米,他一個邁步,差點就要邁出劍陣籠罩的範圍內。易渡受魔氣威壓,悶哼一聲,劍影齊齊化作實像,直接就往天魔身上刺去。天魔雙臂展開,不閃不避地迎向無數劍影,鑄殊忙中偷空以移換乾坤之術將兩者隔開。

    鑄殊緊握著羅盤對易渡道:「破滅道越殺越強,不能讓他受傷。」

    折亭似乎沒聽清他師尊的話,於是反問了一句:「什麼?」

    鑄殊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他要一邊佈陣困住拙然,一邊盯著易渡的動靜,還要抽空聯絡身在無妄魔境的折亭。這麼多事情趕一塊了難保不會出現什麼失誤,他只得盡快解決掉折亭這邊的問題:「沒你什麼事,先說無妄魔境如何了!」

    「哦、哦好的。」折亭調整了一下手裡的移星換月盤,鄭重地道,「除了無暇魔尊受句芒神域所困之外,無妄魔境內破滅天魔宗再無活口。我和弈心前輩正在往南海趕,黃泉尊者先我們一步離開,應該馬上就能到了。」

    這段話說得簡潔明快,鑄殊鬆了口氣道:「好,你們路上小心。」

    他將羅盤再一翻,移星換月盤的虛影消失在空氣之中。他這才抬頭看向參天魔身,喟然嘆道:「拙然,再掙扎也無濟於事啊。」

    拙然的萬丈魔身巍然立於天地間,劍陣只能困他,卻不能傷他。雷鳴般沉悶的巨聲從空中傳來,他道:「若是因為知道無濟於事就不去作為了,那麼修行者何苦去求索天道?」

    「這跟天道有什麼關係。」鑄殊倒是挺樂意跟他聊聊的,應對這個肯定比應對他的瘋狂掙扎要省力得多。那邊易渡倒是一絲不苟地穩固劍陣,將劍影佈置得毫無破綻可言。

    「我們困在合道有多久了?千年,還是萬載?」拙然的聲音震得空氣都在顫動,他每說一句話海水都要翻湧一下,場面分外可怖,「沒有人放棄過探索,還不就是因為慕求無所不知的生命、無所不能的偉力?」

    「不錯。」鑄殊儘可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敷衍。

    「所以我掙扎!與大道爭這一瞬天機,與爾等爭這一線生機!」

    拙然仰天長嘯,天魔身瞬間壯大數倍,南海氾濫成災。易渡手中劍陣已經成形,一時間沒來得及散開,一下就被天魔身吞噬殆盡。他手中法訣一變,叱道:「無生無始!」

    天魔身以難以想像的形狀扭曲著,無數道劍光從內部破開,穿鑿而成的巨大空洞中流出瀑布般的血水。三人對峙的海域瞬間就被染成黑紅色,這血水腐蝕天地靈氣,海中生靈多半是一命嗚呼了。天魔身已經破敗不堪,但是破滅道的氣息卻剛剛開始激烈起來。諸多惡相環繞天魔身而起,傷口中連通魔羅眾生界,惡念潮水般湧出,覆蓋上濤濤海浪之上。

    「萬惡之惡,滅壞諸天……」誦咒聲低沉雄渾,一字一頓。

    鑄殊手裡羅盤放出劇烈的光芒,將洶湧而來的破滅道氣息與自己隔開,他朝易渡傳音道:「先撤還是?」

    他肯定不會去硬抗這種攻勢,撤不撤主要還是看易渡能不能撐下來。

    「黑天轉生,無量淨土!」

    易渡沒有答他,直接揮劍橫劈,黑色劍光裹挾著凶戾的閻魔氣息壓攝而去。

    一輪漆黑的太陽正從海水中緩緩升起。

    這輪太陽上盤踞著上古魔物,九首蟠虺以火焰為軀幹,以閻魔道真氣為靈胎,漆黑無光的烈焰扭曲纏繞。九首齊舞,黑日高懸,天空中兩方魔氣正在激烈地對峙著。天魔真身遲緩地抬起手,只差一點就能夠到天空中那輪黑色太陽。就在這時候,黑色日輪中央裂開一道縫隙,詭秘的光芒撲朔閃耀,如同蛇眼豎瞳一般,將它照耀到的一切都吞噬進去。

    兩方真氣相撞,無聲無息,毀天滅地。

    「等等!」鑄殊看著這架勢有點不太對,羅盤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開始旋轉,「海上還有其他弟子,速速收手!」

    易渡的神色如同他那身戰甲般沉冷肅穆,他一言不發,空中黑色日輪再次裂開一隻眼睛,堪堪與天魔身相持。

    天魔真身的喘氣聲都震耳欲聾,他抬手的速度很慢,但是也很穩。每往前一寸肉身都會被閻魔道真氣碾碎一寸,可是每一寸被毀的痛苦都會化作極惡天魔的力量,除非能夠在一瞬間殺死拙然,否則他只可能越打越強。

    天魔嘯聲越發酣暢淋漓,南海已然化作血海,無數魔物在天地間飛舞殺戮。

    鑄殊握著羅盤誦咒掐訣,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直接移轉乾坤回無妄魔境,因為整個南海都不安全了。

    就在鑄殊舉棋不定的時候,一聲嘆息從虛空中傳來:「生又何歡,死又何哀……」

    易渡僵了一下,他手中劍訣原本連綿如水,可是在這一刻卻戛然而止了。

    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出現在他和天魔真身之間,沒有一絲徵兆,卻輕易讓翻滾不休的海面瞬間化作死水。

    「?」

    鑄殊微微垂頭致禮,直接退到南海邊緣,他離得遠了,那個聲音反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柔和。

    「。」

    天魔身巨掌劈下,開天闢地般的一擊迎面朝黑色烈日砸去,易渡挽劍虛擋,順著這力道就退開了。這時候與天魔身對峙的只剩下那個突兀的身影。

    易渡抱劍看向那個被尊稱為黃泉的孩子,她身上的道袍有些寬大了,廣袖在海浪與烈風間飛揚起舞,黑髮遮擋下的面孔依舊悲憫溫柔。天魔身朝她揮舞過去的雙手變得緩慢而遲鈍,健壯的肌理開始萎縮,那具魔軀彷彿一瞬間經歷了千萬載,由年輕強壯變得老邁不堪。

    「生又何歡,死又何哀」也好,「其始無生,其生向死」也好,都不是閻魔道中的咒文,但是入道者可以把自己理解的規則融入言辭之中。如此一來,話語即成,規則也在剎那間生效了。

    人活著有什麼可歡欣愉悅的呢?人死去又有什麼可悲哀痛苦的呢?在一切的開始,原本就沒有生也沒有死。當有靈之物誕生之後,他們就開始渴求無盡的生命,永恆的力量,然而這是規則所不允許的。

    凡是活著的都要死去,所有生命都是面朝死亡的,這就是「向死而生」。

    天魔身越是強大,生機越是旺盛,那麼他就越快地滑向死亡。當這條原本強健的手臂終於靠近云青時,它已經老邁得不成樣子了。

    云青平靜地抬手抵著它,巨大與渺小、年輕與蒼老之間形成奇異的對比。

    她垂眸輕嘆,緩緩道出最後一句話:「無生無始,無始無形」

    天魔身轟然崩坍,一切魔相惡念都歸於無形。

    拙然身上一切因果都被強行推止到生命開始之前,所以他失去了形體,失去了意識,失去了所有活著的存在可以擁有的東西。

    云青還站在原處,死去的魔道修行者身上浮出一點點看不見的明光,那些就是道種。無數光芒稀稀落落地被云青收入手中,最後凝結出圓溜溜的果實。

    易渡和鑄殊這才上前見禮:「見過黃泉尊者。」

    云青沒有看他們,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鑄殊悄悄抬頭一看,發現她正俯瞰著這片化作血腥戰場的南方海域,光從神色還看不出其所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鑄殊等得脖子都酸了,他面前這女孩兒才有些漠然地說道:「俯仰天地之間,爾等不過逆旅而已,生生死死,來來往往,皆不由己。」

    鑄殊此時已經顧不得脖子了,他將頭又低下了些,應道:「誠然……唯天道得以長存。」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10
第二百一十九回、疑心漸起,天宮道棋

    云青將雙手攏入袖中,對兩人道:「繼續吧。」

    鑄殊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穩如泰山的易渡:「繼續……?」

    拙然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繼續的。

    云青對他們一向很有耐心:「繼續清剿散修,這種事你們應該做得到吧?如果沒問題,我就先回聖殿了。」

    清剿散修不是把他們人都殺光就行了,毀滅傳承是一件漫長而艱苦的事情。任何與相關魔道傳承的法器都不能留下,任何一種可能推演出傳承的符籙都要毀掉,洞府、藏書這種更不用說,必須是一個都不留。清剿散修本來就是為了讓無妄魔境再無後顧之憂,如果剩了一兩個漏網之魚那還叫什麼「沒有後顧之憂」?

    易渡沉聲答道:「是。」

    鑄殊立刻跟上一句:「自然沒有問題。」

    云青點了點頭,她之前還有些事情沒跟魔道聖者談完,手裡的道種也必須盡快給他送過去。好在易渡和鑄殊都是比較靠得住的,他們在這裡坐鎮的話,長則二十年,短則十年,南海必將成為無妄魔境的堅固屏障。

    「請尊者留步!」弓貞牽著江棄從東南海域方向一路飛來,她們身後還跟著條窄窄的船。

    云青一看見江棄就忍不住皺眉:「為何跑來這兒了?」

    「不為什麼。」江棄看出來云青不太滿意,但還是一臉坦然地繞著辮子玩。弓貞這回沒敢亂動她,萬一哭起來誰哄?

    云青想揉眉心緩一下,但是突然記起自己還握著道種,她有些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少女道:「江棄……」

    江棄放開了自己的麻花辮,開始揪裙襬:「是是是!我不想跟師尊呆在一起,他又老又醜,沒有弓貞姐姐好看。」

    「那你就跟著弓貞。」云青沒那麼多時間在她身上浪費,「你們近日將黯然靈魔宗遷入無妄魔境吧,選址要避開忘川與記川兩岸。對了,弓貞,花天欲魔宗無情道弟子現在還有多少?」

    「一百三十四人,除我之外均為內門弟子。」弓貞突然聽見她叫自己心下微微驚訝,歷代無情道弟子都頗為稀少,可是這小部分中卻是強者輩出。

    「夠了……」云青在心裡默默演算了一會兒,然後對弓貞道,「這次出征寐光魔尊將無情道弟子都留於宗內了,是吧?」

    「正是如此。」弓貞平靜地答道。

    云青沒有什麼表示,知道淡淡地應道:「我知道了,你也先返回無妄魔境吧。」

    「我呢我呢?我能隨尊者一起回六道閻魔宗嗎?」江棄見云青安排弓貞去處便興奮起來,她笑容燦爛地湊到云青跟前,想要伸手拉她的袖子。

    可是易渡抬劍把她擋開了,江棄的表情一下變得泫然欲泣。

    「不行,你跟緊弈心魔尊。」云青在心裡感激了一下易渡,然後趁江棄尚未爆發迅速道,「聖者準備擴張無妄魔境,我將替他護法,所以近些年會一直坐鎮黃泉聖殿。」

    只有受邀者才能進入黃泉聖殿,所以云青說這話的意思就是「這些年都別來見我了」。

    她話音一落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時周圍已經變成了恢弘寂靜的黃泉聖殿。

    魔道聖者的身影隱藏在那些雕刻這複雜魔紋的廊柱之後,水幕從中央穹頂淌下來,將這個死去了十萬年的聖殿稍稍柔化。云青看見他繞著一個又一個柱子走過去,手指劃過每一條線,每一個點。

    他溫柔地笑起來,也沒有看向云青:「我熟悉這些魔紋更甚於我自己的生命。」

    聖殿裡實在是太空曠了,這個聲音迴蕩著樑柱間很久,云青一直等到餘音消散才取出那些晶瑩的道種。她隨手將道種拋給了魔道聖者,直接走到水幕邊上坐下:「恢復一下,我們馬上開始。」

    她完全沒打算接茬,因為不管聖者們發出怎樣的感慨,他們始終是沒有情感的存在——僅僅是收容道果的器具罷了。

    「我看著這些魔紋萌生、舒展、蔓延,最後不知不覺地消散在其他糾錯的紋路之間,如此一年又一年。」看不見的光芒沒入魔道聖者的身體,他的神色越發舒緩柔和,「這些紋路都對應著魔道修行者的命運,十萬年前的黃泉也在他的聖殿中終日注視著這些。」

    「你說完了?」云青在他說話的時間裡已經開始打坐修行了。

    「很累,而且非常絕望。我們只能看著這些追求永生者在天地大道之下一代又一代地老去、隕落,卻無能為力。我們能做的事情只有將道種散播下去,將更多的人拉上這條輝煌壯闊的不歸路。」魔道聖者又轉過一個樑柱,身影被深沉的陰影擋住,云青隔著水幕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以往那種略微誇張的語調,這讓他比任何一刻都更像一個人。

    云青抬眼,溫聲勸道:「想這麼多又有何用,先專心恢復道果才是正經的。」

    魔道聖者坐下來融合云青帶回來的道果,有些憂慮地說道:「聚斂無數道種為道果,待道果凋萎又散播出新的道種,這種化整為零的方法只能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云青還是不太擅長應對這種情況,她只能答道:「那又如何,有一時就逃一時,你總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因為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分散道果的力量,修道界整體上總是在不斷變強的,等強大到十萬年前神魔之道的那個地步時,修行者與天道之間這場毫無勝算的戰爭就開始了。」魔道聖者還是在自說自話,「怎麼辦,黃泉?已經經歷過一次大劫難的你可否告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十萬年前的黃泉已經死了,你問我我去問誰?」云青覺得魔道聖者格外不對勁,字裡行間都帶著奇怪的試探意味。

    魔道聖者只是微笑:「我以為黃泉那樣的強者多少能傳承一點記憶,其實並沒有麼?」

    這已經是明目張膽地試探了。

    「沒有。」云青聲音極穩,言語簡潔流暢,「天道能做的永遠比我們所能想到的更多。」

    魔道聖者沉默下去。

    云青溫和地對他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沒有了。待南海被肅清之後,我等便可將魔境擴張至東西海域邊緣,這期間勞煩黃泉為我護法。」

    云青點頭笑道:「這是自然,不過我能力有限,清剿南海之後可否封鎖魔境稍作調整,然後再開始擴張魔道正統?」

    「正合我意。」

    兩人之間短暫的對話結束了,黃泉聖殿再無半點聲息。

    ·

    北海之冥,通天神脈界門處。

    無窮無盡的海浪逼近界門,北海的水就像活過來似的,每一次流轉間都帶動不可思議的龐大力量。這些滔天巨浪捲向通天神脈的界門,界門上的微光閃爍不定,幾乎隨時都可能被這樣的洪水澆滅。天空中陰云密佈,暴雨正在積蓄之中,世界緩緩向北傾倒,水和大陸都不受控制地撞向通天神脈的界門。

    在無盡海浪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只能隱約看見他長著人類的面孔,雙耳處垂下兩條青蛇。他長發凌亂,深藍色的發絲末端化作水流淌入海中,露在水面之外的身體□□著,身形剛健挺拔,氣息與這片海洋合而為一。

    仔細看過去就會發現他手中抱著一面深藍色古鏡,鏡中正源源不斷地流出海水。

    不多時,一名身著陰陽太極道袍的青年人就出現在界門之前。狂風撩起他的額發,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額上那個帶著神性的繁複烙印。他手結帝印,拂塵一掃,滔天巨浪漸趨寧靜,源源不斷的仙道元氣開始修復界門。

    剛剛出在界門處的謝遙很快就發現了藏身於風浪中的北海海神:「禺京?」

    謝遙感覺到界門的動靜就以最快速度趕過來了。眼下仙道聖者不在通天神脈坐鎮,蘇悼白常年消極怠工,幸好他剛剛合道出關,不然這界門此時已經被禺京給轟開了。單是轟開界門倒也撼動不了通天神脈,不過真讓水淹到影壁之前肯定也不行。

    「我等……將……歸於……神境……」

    禺京的眼中沒有神采,他斷斷續續地重複著這一句話,似乎察覺不到海浪已經被謝遙遏制住了。

    謝遙看著他的樣子微微皺眉,神明們從十萬年前溯流而下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他們有些會付出自己的神智來保存大部分力量,比如很多年前的赤帝后人,比如眼前的這個北海海神。這些年來攻打無妄魔境的神明越來越多,謝遙知道的大部分都是這種。

    但是也有些會付出自己的力量來保留大部分神智,仲觀源顯然就是這種。他在修行者們面前裝傻充愣,還化身凡人寫書纂史,其實暗地裡集齊了五帝血裔,從容不迫地帶走黃帝遺物,其佈局之精妙不會弱於當今任何一位聖者。

    「你走吧。」謝遙僅僅是攔下了禺京,也並未下殺手。

    禺京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他長嘯不止,一個勁地催動古鏡翻江倒海。

    「仲觀源呢?讓他出來說話。」謝遙的聲音響徹北海。

    失去了神智的神明們已經無法重返天宮了,所以在他們出來辦事的過程中肯定有神智完整的神在附近注視著。這樣的神,謝遙只知道仲觀源一個。

    可是沒有人回應謝遙。

    謝遙手中拂塵一挽,額上帝印微光閃爍,禺京手裡的古鏡黯淡下去,最近竟然不受控制地飛入謝遙手中。

    青帝是眾神之首,他對所有神明都是克制的,而繼承了帝印的謝遙是當世最接近青帝的人。

    謝遙將禺京古鏡揣進懷裡,直接就掉頭往通天神脈走去,禺京失了古鏡有些茫然無措,他立於海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助。

    溯流而下的神都是孤立無援的,畢竟他們的同伴已經死去十萬年了。

    「等等!鏡子還我!」仲觀源追在謝遙屁股後面大喊,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海浪的巨響淹沒,一身白衣的己頤和小心翼翼地替他遮擋風浪。

    索性謝遙不需要借助聽覺也能知道他說了什麼:「你終於知道出來了。」

    「先把鏡子還我!」仲觀源追了半天也沒追上,謝遙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只得自己又折返了。

    仲觀源看見謝遙出現在自己面前就乾脆利落地攤開手:「給我。」

    謝遙把鏡子塞進他手裡,沒好氣地道:「我欠你的?」

    「嘿嘿,怎麼會呢。」仲觀源傻笑起來,他轉身欲走,可是掉了個頭卻發現面前還是謝遙。

    「鏡子少了一面吧?」謝遙看著他手裡的禺京古鏡問道。

    仲觀源「啊哈哈哈哈」地笑了幾聲,咋咋呼呼地答道:「不愧是北海封仙之人,果真料事如神啊料事如神!」

    謝遙心想這話由仲觀源這麼個真神說出來怎麼聽都不對勁,他對仲觀源道:「之前黃泉帶走過一面,沒記錯的話是弇茲古鏡。」

    仲觀源點點頭:「我知道,黃泉在無妄魔境裡縮著呢,我們肯定是拿不回來了。」

    「你想怎麼拿回來?」謝遙就像是沒聽見他這句話似的,直接就問了,「別說就放在她這裡,四海古鏡不拿回來你們怎麼接引天宮?」

    四海兩陸,每一處都留有當年的印記,如果要接引天宮,這些都是必須的。

    很多年前神隱門的山門與通天神脈還是連在一起的,後來仙道聖者為了安全起見就將通天神脈與北川大陸分隔開了,直接在北海以北的地方開闢了小世界。開闢小世界對於聖者來說也不件容易的事情,現在魔道聖者僅僅是擴張無妄魔境就需要大量繁瑣的準備,當年仙道聖者也並沒有容易到哪裡去。

    他當年選擇的方法是自毀肉身,從而獲取短暫的強大力量。

    「這……我還真沒辦法。」仲觀源囁喏了一會兒,「看她以後能不能發發好心還給我們吧。」

    這傢伙說的話還真是一個字都不能信,謝遙看著他就想起云青,一樣是說謊不帶臉紅的。謝遙神色平淡,他說道:「你不說我就把這面鏡子也給搶了。」

    己頤和驟然抬頭,他向前一步攔在謝遙與仲觀源之間,瞬間拔升的氣勢竟然與謝遙不相上下。

    仲觀源在己頤和身後笑哈哈地說道:「隨緣唄,她愛還就還,不還又能怎麼樣?天宮等了十萬年,也不怕多等了,倒是你們這群人啊……」

    謝遙皺眉看著己頤和,手裡的拂塵無風而搖,淡淡的清氣籠罩在他身邊。

    這人和神明們不一樣,他是真真實實地存在於這方世界的,所以可以同時具有不可思議的強大神力與縝密清醒的思維。神明的血流轉在他的身體裡,時至今日仍可爆發出強大的威力。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就是一副可以隨時為仲觀源去死的架勢,在他的保護下要想傷到仲觀源這個老狐狸幾乎不可能。

    仲觀源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臉,他輕嘲道:「倒是你們這群人啊,沒有天宮和道棋,拿什麼去跟天道爭?」

    作者有話要說:云青設計拿走弇茲古鏡是在137章,道棋在200章提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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