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3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14
第二百二十回、似神非人,成聖無生

    謝遙沉默著看了仲觀源很久,緩緩地說道:「從巫道三皇手裡繼承道棋的是你們,與天道博弈時導致道棋失落的也是你們,我不明白你還有什麼臉在如今的道統面前裝腔作勢。」

    一字一句都冷徹骨髓,沒有半分人氣。

    「你這脾氣……」仲觀源搖了搖頭,他示意己頤和退下,「青帝知道他如今的傳人是這幅樣子恐怕也放不下心啊。」

    謝遙額上的繁複花紋微微閃爍,他冷淡地道:「神明就沒脾氣了?哦,對,你們連自我都沒有,不過是被天道同化的規則執行者。」

    「青帝……是非常溫柔的神明,他跟你這種傢伙是不一樣的。」仲觀源平靜地看著謝遙,神色間竟然沒有一點笑意,「不過對於神道來說這樣的青帝才最可怕,也許你確實會比他好一點。」

    溫柔的神明,這樣的描述就跟「離別宮」一樣不可信。

    但是仲觀源鄭重的神色讓人不得不浮想聯翩。

    謝遙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跟仲觀源糾纏下去,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準備何時讓天宮降臨?」

    仲觀源似笑非笑,他抬手撫過眼前金色的柔軟繫帶,反問道:「已經等不及了?」

    不是謝遙等不及了,是這個修道界等不及了。與其被動地承受來自天道的懲戒,倒不如在這之前用殘缺不全的道棋搏一把生死天機。

    很久以前,巫道用這樣的豪賭從天道那裡拿到了突破入道的方法。他們開闢了合道,合道的修行者可以從天道這裡直接攫取力量。但是不久後試圖故技重施的修行者們輸掉了一切,巫道消失了。

    接手道棋的神道飛快地走到了合道的盡頭,他們想要以同樣的辦法突破合道,走出天道的束縛。可是黃泉碧落身隕,神道消失,道棋殘缺,失敗者只留給現在的修道界一堆爛攤子,和一個隨時有可能降臨的懲戒。

    「回答我。」謝遙手中的拂塵微微顫抖,己頤和緊張地攔在仲觀源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一舉一動。

    仲觀源又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己頤和的腦袋,將他的頭髮揉亂:「不會太久的,我們需要四海古鏡,離宮別館,還有……」

    己頤和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還有?」謝遙思索了一會兒,但是沒能得出結論,「先不說那個你們不願意提的,光是四海古鏡就已經不全,離宮別館更是再無人得入,接引天宮談何容易?」

    「既然青帝當年這麼安排了,那麼自有其方法可行。」仲觀源和善地笑了笑,他打扮考究,衣著古樸而精緻,但是怎麼看都像是神棍,「接引天宮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還望你轉告聖者,請他慎重考慮。」

    接引天宮就意味著神道重臨,這方世界的道統至少要毀去一半才能容納他們。而不接引天宮就意味著沒有道棋,沒有大劫難的知情者,現在的道統們除了等著天地大劫之外就別無他法了。

    換言之,接引天宮是用一大半道統來賭一個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如果成功,就可以破命局,逆天道;如果失敗,結局就跟神道差不多了。

    謝遙知道現在仙道聖者死死鎮著通天神脈和南風離宮的意思,無非就是為了阻止神道降臨。可是利用道果分散力量終究只是權宜之計,要徹底解決問題還得靠道棋。

    殘缺的道棋是雙刃劍。它讓天道不再是毫無破綻的,也讓修行者們的對弈更加艱難。

    「我知道了。」謝遙仔細斟酌後應了下來,他接著問道,「打開通天神脈界門的事情我會同聖者商議,不過湊齊四海古鏡和清理當今道統的事情就只有你來做了。」

    要是仲觀源誆他們開了界門,其實自己這邊完全沒準備,那仙道和人道的損傷就大了。

    「神道還活在十萬年前啊,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來奪取如今的道統?」仲觀源隨手將金色繫帶扯了下來,沒好氣地白了謝遙一眼,「古鏡倒是問題不大,我這幾十年內應該會去見一見云青那傢伙。」

    己頤和神色不安地從仲觀源手裡接過金色繫帶,然後纏繞在自己手上,他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謝遙留意到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你叫她云青?」

    「哪裡不對嗎?」仲觀源奇怪地看了謝遙一眼,「你轉移話題也太生硬了!接著說剛剛的事情,我們沒辦法毀掉現在的道統,這事兒得由你們自己來做。」

    名字是寄寓了特殊含義的,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詛咒,身具道種的修行者對此會非常敏感。在謝遙進入神隱門,瞭解到關於碧落黃泉的問題之後,他就開始懷疑「云青」這個名字的真實性了。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如果她真的是一無所知地從夭闕塔醒來,那麼也不應該有名字才對。

    所以說對於她而言唯一一個會產生因果意義的稱呼就是黃泉。

    仲觀源身為神明對這些更為敏感,他直呼黃泉「云青」之名的話,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這是個「真名」。但是也不排除仲觀源為了迴避黃泉對因果的感知而故意挑了個他和謝遙都知道的假名。

    謝遙沒有再追問仲觀源,不過還是悄悄記下了這件事:「你想挑起聖人內戰。」

    仲觀源解下繫帶後展露出的笑容顯得毫無遮攔,他道:「是啊,他們不死,他們所守護的道統就不會亡,而那些道統不亡,我們怎麼降臨?如果天宮不能降臨……那麼十萬年一次的劫難就會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修道界早晚會被慢刀磨死。」

    謝遙的眼神平靜而冷漠:「這番話你跟幾個聖人說過了?」

    仲觀源低笑道:「全部。他們是為修道界生的,如今為修道界死也理所當然。」

    他的笑聲裡沒有笑意,滿載著千古悲涼。

    謝遙蹙眉,握著拂塵的手微緊:「有誰答應過嗎?」

    仲觀源挑眉:「沒人答應。」

    謝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額上的烙印開始閃爍不定:「可是我看你似乎成竹在胸。」

    「聖人們還需要一點時間。現在沒人答應,可是以後也沒人能拒絕。能拒絕的人都走不到這個聖位上,比如你,比如雲青,又比如曾經的碧落黃泉。」

    仲觀源的確是胸有成竹,他算了十萬年,沒道理算不透一點人心。

    碧落與黃泉想要證的是永恆不朽的道,因為不朽,所以他們不需要任何繼承者,亦不在乎修道界會怎麼樣。

    可是諸道聖者不同,他們本身就是為了緩解修道界的危機而誕生的。他們以自己為容器聚集道果,待道果凋零就殉道散播道種。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替修道界抵擋任何禍患,為修行者從絕境中鋪出一條通路。

    所以就算死也死得其所、理所當然。

    聽起來似乎是這樣的。

    「我知道了,那麼……」謝遙垂眸斂目,神色微沉,「靜候天宮佳音。」

    仲觀源閉上眼睛,輕輕拍了拍身側的己頤和:「定不負所望。」

    己頤和繞到他身後為他蒙上那條金色的繫帶,金屬的邊緣光芒黯淡,柔軟的綢緞緊貼著眼睛。仲觀源足足走了十萬年,以一個普通人的外表,一個神明的心,沒有誰能比他更清楚地感覺到修道界的崩坍了。現在最後的機會擺在神道面前,不管這個機會有多麼微小,他都決定為此放手一搏。

    拖上整個修道界一起,放手一搏。

    仲觀源回身正要離開,可是沒邁出幾步又回頭道:「對了,如果缺人手的話,我可以將重羲他們調過來給你。」

    謝遙帶了些審視的眼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仲觀源飛快地恢復了之前笑嘻嘻的表情,看不出一點破綻。

    「我是認真的,看在青帝的份上,幫你做點事也無所謂。」仲觀源的表情格外誇張,看上去只恨不得掏出心來給人瞧瞧了,謝遙從他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認真」這兩個字。

    謝遙用拂塵指了指躲在仲觀源身後的白衣少年:「其他幾位神裔後人就算了,將他留下如何?」

    仲觀源頓時神色一僵,連忙擺手拒絕,道:「不行不行,頤和修為還行,但是特別認生,又容易害羞。我可不放心他跟著你到處亂跑,還是讓其他幾人跟著你吧。」

    謝遙心下搖頭,既然仲觀源敢帶著他出入天宮,遊說聖人,那麼他的修為肯定不止「還行」這麼簡單。他至少能在一名聖者面前保護仲觀源這麼個普通人毫髮無損。

    己頤和身子格外瘦小,臉色也蒼白得不正常。他一見謝遙的拂塵指向自己就立刻垂頭不語,扯著仲觀源的衣服將自己牢牢藏住,仲觀源每說一句話他的頭就越往下低一分,看樣子再說下去他就要暈倒了。

    「那就多謝仲前輩了。」

    謝遙收起拂塵,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兩人面前。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18
第二百二十一回、血脈漸隱,七情六慾

    北海之上只剩下仲觀源和己頤和兩個人,剛剛的狂風巨浪就像噩夢般消失不見了。

    「仲師……要去見那個人嗎?」己頤和抬頭看了一眼仲觀源,然後又飛快地低下去。

    仲觀源將自己的長發理了理,把海神古鏡小心地收入懷裡。他往南邊指了指,對己頤和道:「先去離宮瞧一眼。」

    己頤和見仲觀源不答,於是咬緊了下唇,一聲不吭。他手裡結印,兩人瞬間乘風而起,速度極快,狂風將仲觀源剛剛打理好的頭髮又吹亂了。

    「頤和剛剛問了什麼?我沒、沒聽清。」仲觀源一張嘴就被灌了滿口風,他眼睛蒙著,基本上無法辨別方向,只能依靠扶著他的己頤和。

    己頤和搖了搖頭,手上再次結印,銀色的神印從他袖口蔓延出來,一直延伸到手腕上:「仲師不想說就算了。」

    仲觀源感覺周圍的風全部平息了下來,顯然是己頤和在施術保護他。這孩子總是這樣,有點什麼事情全憋在心裡頭,早晚哪天得憋出病來。仲觀源也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只得誠懇無比地解釋道:「我真沒聽清。」

    己頤和還是搖頭,他偷偷抬眼看了看仲觀源,又伸手幫他整了整衣冠。衣食住行,可以說這孩子將每一個細節都照顧得很好,從來不會讓仲觀源有半分不適。

    如果他性子沒那麼沉悶內向就好了。

    「頤和,算我求你……」

    仲觀源覺得每一位神裔後人都格外難對付,己頤和這麼乖巧的孩子也不例外。好歹他還能搞清楚其他人在想什麼,碰到己頤和這種悶罐子,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那真是要跪了。

    「仲師!」己頤和的聲音抬高了一點,其實也沒比呼吸聲大多少,仲觀源努力湊過去聽,免得他的聲音被衣料摩擦聲蓋過去。

    己頤和鼓起勇氣道:「我剛剛問仲師,你是不是要去見那個……就是南海……不對,是上次在升仙大會上見過的魔道嫡傳。」

    仲觀源還很少聽見己頤和說這麼長的句子,雖然結結巴巴,但也進步不少了。他老懷大慰,拍著己頤和的腦袋道:「不是,不過我們晚些時候要去見她。怎麼?你想人家了?」

    己頤和看上去很尷尬,他用力搖頭,又悶聲不吭了。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仲觀源好奇地問道,他想要伸手摘了遮擋視線的繫帶,可是被己頤和踮腳攔住了。

    「沒什麼。」己頤和把仲觀源的手扒下來,盯著他不讓他亂動,「她會幫我們嗎?」

    仲觀源順從地放下手,然後嬉笑道:「那當然,有英俊瀟灑的我去遊說,怎麼可能不幫!」

    己頤和不太開心,他說:「我不喜歡仲師低聲下氣地跟別人說話。」

    仲觀源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啊哈哈哈,行啊!等頤和長大了,能保護神道了,我也就不用奔波勞累了。」

    「可是我不會再長大了。」己頤和顯得格外低落,他臉藏在垂落的長發之下,整個人都低郁陰沉起來。

    仲觀源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這種事,他尷尬地停下笑聲,安慰道:「我說錯了,是等你變強……變強才對。」

    「我感覺最近又矮了一點……」己頤和的聲音悶悶的,「以前替仲師整理衣襟都不用踮腳的。」

    仲觀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在心裡怒抽自己大耳光,心想下次再也不能嘴賤了。

    「仲師……我很害怕。」己頤和把頭埋在仲觀源層層疊疊的衣服裡,呼吸著司書之神身上的水墨氣息。仲觀源一直到自己袍角開始濡濕起來都沒想到什麼好法子來安慰他,他只能接著在心裡抽自己耳光,叫你嘴賤叫你嘴賤……

    「神明的氣息正在消失……他們的血正在從我的身體裡減少……天宮……」己頤和的話斷斷續續的,他聲音本來就小,貼著衣服就更聽不清了,「我們大概是最後一代神裔了吧。」

    天宮是青帝篡改了時光流逝而保存下來的,它存在於神道消失的那一瞬間之前。當一切都順流而下十萬年的時候,它依然停在原地。可是這種靜止並不是永久性的,早晚有一天青帝的力量會徹底失去作用。那時候十萬年前的神就徹底消失了,與之對應的,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後裔存在。

    己頤和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他血脈裡流淌的神明意志正在減少,正在變得微弱,天宮岌岌可危。

    當神徹底消失之後,己頤和也就不復存在了。

    「沒關係,別怕。」仲觀源只能笨手笨腳地安撫他,「我們馬上就能回來了,云青會幫我們的,聖人們也會幫我們的。頤和,別哭啦。」

    仲觀源真怕他哭著哭著就錯過了目的地直接飛到南海去了。

    「嗯……」聲音還是哽咽的。

    也是,己頤和年紀小,在被仲觀源找到之前,他還只是個整天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普通孩子。憑空從世界上消失這種事情,他肯定沒考慮過。不過仲觀源又管不了這些,他只能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結果到底是好是壞,人到底是生是死,他根本不確定啊。

    「頤和,快睜眼看看我們到哪兒了!」仲觀源被他弄得接近奔潰,「祖宗啊,我求求你別哭了!」

    ·

    無妄魔境,花天欲魔宗,醉生夢死樓。

    即便外面戰火如荼,這樓中還是輕歌曼舞不停,風花雪月依舊。無數帷幔被替換成淺淺的紫色,一重連著一重,婉轉的歌聲從中間傳來。每當你以為掀開帷幔就能看見舞女們的身影時,眼前出現的只會是另一重帷幔。這裡以極為森嚴的方式佈置了幻陣,入陣者修為不濟便會情迷意亂,不能自拔。

    一襲紅衣的弓貞走在其中,眼前的帷幔被舞女歌伎們一重重撩起,她毫無障礙地通往醉深夢死樓的最深處。

    她在最後一重帷幔前停下了,裡面傳來淺酌低唱之聲,細語呢喃不斷。弓貞揮手屏退左右,沉聲朝帷幔內道:「師尊,黃泉聖殿裡有消息下來。」

    裡面瑣碎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帷幔後只剩下一人孤坐。

    「是何消息?」寐光的聲音低柔沙啞,字與字的間隙之間隱約嗅得到糜豔的香味。

    弓貞神情鄭重:「黃泉尊者三令五申必須全境出征,以最快速度肅清南海。我等是不是該將無情道弟子派往無妄魔境之外?」

    「你還想重蹈破滅天魔宗覆轍?」寐光的聲音平和下來,漸漸變得與往常一致。

    弓貞垂首而立,神色恭順:「若是黃泉魔尊真想對我們下手,那麼像破滅天魔宗一樣留下一半人也無濟於事。更何況黃泉魔尊從未表露過剷除我宗的意思。師尊當以大局為重,迅速……」

    「好了,我知道了。」寐光打斷她的話,「無情道弟子留下,你也留下,莫要再提此事。」

    弓貞似乎沒料到她師尊會這麼冷淡,她怔了怔,「弟子聽令」四字死活說不出口。

    「還有別的事兒?」寐光見弓貞遲遲沒有答話告退,於是道,「若是沒有就退下吧。」

    弓貞微微皺眉,她聽出來這話裡有點不耐煩了:「師尊,魔軍在外征戰越久,那麼魔境內部空虛也就越久,如果一直露出這麼大破綻難免不會讓有心人趁虛而入。現在當務之急是剷除南海散修,為魔境擴張而做籌備……」

    「我說過了,留下。」寐光再一次打斷了她的勸誡,而且語氣是前所未見的簡單粗暴。

    弓貞直起身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帷幔之內:「師尊!」

    「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便退下吧。」寐光毫不留情地說道,「不必去南海了,往後也不必去那位魔尊身邊了。」

    「您到底是……」

    「我不信任她。」寐光直截了當地跟弓貞說道,「從她蠱惑你們覆滅破滅天魔宗開始我就覺得不對了,她心裡沒有一處是為魔道著想的,她不配這個黃泉之名。」

    弓貞啞然,寐光的態度一向是很柔和的,能暗諷就不會明嘲。可是她現在卻在弓貞面前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她不想為現在的黃泉效力。

    「尊者自有她的苦衷,況且聖者大人也默許了,我想我們今後大概能看懂這些佈局吧。」弓貞努力為黃泉尊者的所作所為開脫,但是帷幔後面卻只傳來一聲淡淡的冷笑。

    「聖者大人也不見得信了她多少,留下她只是因為現在還用得著。」寐光話裡的意思十分殘酷,「你以為他為何要將鑄殊的親傳弟子安插在黃泉身邊?我信任聖者大人,因為他是魔道的屏障,是能夠為魔道奉獻一切的存在。」

    「黃泉不是嗎?」

    寐光搖頭笑道:「怎麼可能。黃泉碧落追求的一直都是永恆,都永恆了誰還在乎傳承之事?誰還回去搭理水深火熱之中的道統?」

    弓貞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貼在帷幔之上,嘆道:「師尊追求的不也是永恆麼?世間所有修行者都不例外啊……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以此來苛責黃泉尊者的?」

    「弓貞,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跟那位黃泉一條船了。」寐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遺憾。

    弓貞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為尊者不平而已。更何況……」

    寐光輕笑著問道:「更何況什麼?」

    「弟子追求的也是永恆不滅啊!」

    兩道赤芒從弓貞雙手交錯而下,淺紫色帷幔被凜冽的無情道真氣撕成碎片。無數細小的薄紗在空中飛舞,真氣湧動之間帶起四周層層疊疊的帷幔,醉深夢死樓的最深處恍如幻境般迷離。

    弓貞雙手手背上流轉著猩紅色的魔紋,那是無情道的烙印,跟云青手腕上那個大日黑天輪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某脈傳承上天賦異稟的修行者身上往往會帶有這些特殊的烙印,他們可以從這些烙印上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個力量一般與契合程度掛鉤。毫無疑問,弓貞在無情道上的造詣非同一般。

    每一點碎片間都是森然殺機,待所有帷幔碎片落盡,弓貞看見帷幔之後空無一人。

    低柔沙啞的笑聲從她背後傳來:「她給你灌了什麼**湯,連我都不認了麼?」

    寐光緩步而來,神色間略帶悲意,這種情緒被壓抑著,讓人心尖泛酸。

    弓貞看見她的一瞬間就記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被師尊抱著帶回宗門,在師姐師兄們的照顧下修行無情道,在敵人渙散的目光中攏手入袖。每一次失敗都會被這個女人原諒,每一次成功都會被這個女人肯定。亦師亦母,弓貞是在這個人的目光下成長起來的,她是弓貞在這個塵世間最大的因果羈絆。

    「再好的**湯也比不得師尊的七情道。」

    弓貞笑容溫柔大方,她手裡的赤色紋路越來越密集,最後竟然像水一樣流淌下來,凝結成赤色雙劍。

    來啊,來戰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21
第二百二十二回、天命有制,氣運相通

    柳裁春被江棄扔進忘川裡,等他差點被嗆死的時候才感覺到水流將自己往黃泉聖殿裡面引去。他狼狽地落在冰冷的石質地面上,感覺自己臉貼著的地方有細緻的紋路蔓延蠕動。

    「黯然靈魔宗也到了啊……」

    黃泉尊者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宮殿裡格外清晰,柳裁春連忙從地上站起來,結果還沒站直就看見江棄從天而降,這傢伙一下落在了他背上。柳裁春差點被她踩出內傷,花了好大力氣才沒叫出聲。

    他一邊整了整衣服,一邊悄悄觀察四周。聖殿裡靜得可怕,不遠處一共有兩三個黑乎乎的影子,應該都是受黃泉魔尊召請而來的南海魔道。黃泉魔尊站在正中央的地方,那身黑色道袍邊緣佈滿熊熊烈火,可是柳裁春還是不出意料地看清了她安然的神情。

    「尊者尊者!」江棄笑嘻嘻地從柳裁春背上跳下來,「阿棄回來了!」

    云青朝她點頭微笑:「勞煩了。」

    柳裁春修為不濟,要想穿過忘川記川下抵黃泉聖殿實在是艱難,所以只能由江棄領他下來。

    「尊者還需要阿棄做點什麼嗎?」江棄的眼神濕漉漉的,一直黏著在云青身上,柳裁春看出一身雞皮疙瘩,可是云青依舊神色如常。

    她輕揮黑袍,黑焰往前帶出一片火花:「退下吧,若有要事自會傳令與你。」

    江棄用力搖了搖頭,雙手緊緊捏著裙襬,忸怩道:「阿棄想跟尊者呆在一起,什麼都不做也行。」

    云青看了她一會兒,斟酌道:「那你還是去做點什麼吧。」

    柳裁春「撲哧」一聲笑出來,他看見云青對江棄做了個口型,但沒聽見一絲聲音,想必是傳聲下令的。江棄聽了云青的話後表情有些奇怪,她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但立刻又興奮起來,雙頰的潮紅色一直蔓延到耳後。

    「謹遵聖主律令!」

    江棄尖嘯一聲消失在了水幕之間,黃泉聖殿裡眨眼間就只剩下云青和那幾個南海散修。她溫和地對幾人道:「其實今日召集大家倒也沒有什麼大事,不過相互認識一下罷了。」

    柳裁春跟其他幾個人都乾笑,氣氛有些尷尬。

    「呃,在下柳裁春,黯然靈魔宗宗主。」

    一個黑影見柳裁春開口了連忙接道:「原來是即將入主無妄魔境的黯然靈魔宗啊,恭喜恭喜!貧道傅之輝,久仰大名了。」

    另外兩人也紛紛訝然,因為柳裁春看上去實在是修為不濟得很,連下抵黃泉聖殿都得靠那欺世心魔宗的人拎著。他們對視一眼,然後躬身行禮道:「以後就請宗主多多照拂了。」

    「宗、宗主?」柳裁春睜大眼睛看了對方半天,怎麼看都是一團黑影,應該不是黯然靈魔宗的人。

    云青咳嗽一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她身上,她緩緩道:「這幾位乃是南海散修中執牛耳者,修為了得,各有所長,往後就在你的手下擔任長老了。」

    柳裁春嚥了嚥口水,他感覺自己接觸到了一個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世界。只憑那個人幾句話,往日在南海呼風喚雨之人就要對他恭聲行禮,不得不從。他清清嗓子,客客氣氣地答道:「幾位不必多禮,我等應該相互幫助,為尊者分憂才是。」

    這個馬屁拍得太僵硬了,其他幾人又幹笑了一會兒,含糊地應聲道:「是啊是啊,宗主說得多!」

    云青沒空跟他們說廢話,但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耐心溫和:「既已入主無妄魔境,那麼清剿南海叛黨的事情也請幾位上點心,時日不待啊……」

    「是!」柳裁春立刻答道,「呃,我們現在就派人隨大軍前往剿滅叛黨還是?」

    將破滅天魔宗清理掉,用黯然靈魔宗補充無妄魔境力量,然後清剿南海散修維持道果穩定,這是云青和魔道聖者的基本思路。將黯然靈魔宗拉入無妄魔境不僅可以削弱南海散修,讓這個清剿的過程變得更加迅速,還可以在一定時間內維持無妄魔境內部穩定,讓其他道統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黯然靈魔宗是整個計劃中比較關鍵的一環,云青這次召集這些人也主要是希望他們自己認識到這一點。

    云青朝他笑了笑:「不急這一時,等你們在無妄魔境安頓下來之後再說吧。黯然靈魔宗的山門已經定好了,在忘川源頭,破滅天魔宗舊址之上。說起這個……」

    云青的表情微肅,她停頓了一下,道:「句芒在破滅天魔宗內谷建立神域囚困破滅天魔宗無暇魔尊,還請諸位不要擅闖。」

    「明白明白,我等自然會小心行事。」

    云青似乎很滿意,她雙手攏入袖中,輕聲道:「在安定好宗門之後便隨我魔境大軍出征吧,進展快一些想必聖者大人也會滿意的。」

    柳裁春知道她在暗示什麼,這是個在聖者面前表明忠心的好機會。畢竟破滅天魔宗給他們挪了位置,而黯然靈魔宗又不一定能達到往日破滅天魔宗的水平,所以最好還是以實際行動讓聖者對他們的印象稍微好一點才是。

    「是!」柳裁春低下頭,注視著地面上魔紋的緩慢移動,鄭重地答道,「定不負尊者所望。」

    其他幾人連忙接話道:「定不負尊者所望。」

    云青回身走向聖殿那些畫著魔紋的樑柱間,揮袖道:「好了,退下吧。」

    柳裁春和那幾個黑影面面相覷,直到其他人都離開了,他還一個人愣在原地。

    云青自然感覺到了,她回頭問道:「還有何事?」

    聖殿之中很暗,只有離水幕近一點的地方才能勉強看清對方的神色,柳裁春也沒法用道術探查,因為心目一開就只能看見吞光噬魂的魔焰了。他努力辨別了一下云青的語氣,發現她只是單純地疑惑而已,於是立刻鬆了口氣,坦然道:「請問……怎麼出去?」

    「……」

    之前是江棄拎著他下來的,現在他自己一個人居然不知道怎麼回去了,柳裁春覺得自己在新主子面前就犯這種蠢實在是尷尬。

    云青只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很快答道:「你可以在這兒清修一段時間,等修為到了再走。」

    「啊?」柳裁春不可思議地看了云青很久,嘴巴根本合不攏。這主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江棄肯定是比不上黃泉的,可是她都能很輕鬆地把自己從頂上送下來,黃泉怎麼就不能抬抬手把他弄回去。莫非這位黃泉只是看上去比較孤僻,其實還挺希望有人陪著她的?

    「正好我可以將完整的黯然靈魔宗傳承授予你。」云青平靜地說道。

    柳裁春還沒緩過神來:「多、多謝。」

    他以為黃泉會直接摸出本書或者玉簡搨本,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她行走在那些廊柱之間,摩挲著那些微小而精巧的魔紋,一步步緩緩地踏遍黃泉聖殿的每一個地方。

    柳裁春十分好奇,再加上黃泉看上去就挺好說話的,所以他直接問了:「您在做什麼?」

    云青一邊探查這些魔紋一邊回答道:「在找你。」

    柳裁春:「……」

    「當你的因果與無妄魔境相連時,這個聖殿裡就會出現你的魔紋了,我們可以從魔紋上看出你是嫡傳還是普通弟子。只有嫡傳身份才可以被授予正統傳承,而不巧的是,黯然靈魔宗在十萬年前也是正統。」

    柳裁春很早以前就知道黃泉聖殿的種種神異傳聞,但沒想到原來整個無妄魔境的命運都被書寫在了這聖殿上面:「上古大能果真了得,這聖殿也不知道是怎麼造出來的……」

    云青一邊用心找著一邊應付柳裁春:「這裡是上一代黃泉的居所,有神異之處也是自然。」

    柳裁春冷靜下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他這個鬼資質能是嫡傳弟子才怪了,可是聽黃泉的意思似乎授予他正統傳承完全沒有問題。他忍不住問道:「若是我非嫡傳弟子,那怎麼辦呢?」

    云青沒有回答,這時候她已經繞到黃泉聖殿很深的地方了,柳裁春只能隱約看見個背影,連腳步聲都聽不見,分外詭異。柳裁春沒有不識相地再問下去,他緊張地看著黃泉的動作,只見她蒼白的指尖停留在一條蜿蜒狹窄的紋路上,這條紋路與其他魔紋的交集還很少,顯得比較邊緣。

    她的手指一停在這魔紋上面柳裁春就有種心臟被扼住的感覺,無法言說的恐懼湧了上來,那是種生死皆不由自己掌控的恐懼感。云青收回手,回頭對柳裁春說道:「找到了,沒什麼大問題。」

    柳裁春此時已是滿頭冷汗:「沒、沒問題就好。」

    云青盯著這條魔紋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掐算什麼,但最後還是放下手來,低聲誦了咒文:「斷罪成軀,誅生成念。」

    柳裁春感覺她這話音一落,整個黃泉聖殿都震動了一下,他一個沒站穩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他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正想要站起來,可是眼中忽然撞進了一個難以形容的龐然巨物。

    一隻太陽般龐大的手從穹頂伸了出來,手中肌肉條理分明,猶如刀刻。上臂更是筋肉虯結,一晃眼就像是懸崖峭壁般石塊堆壘。十指均呈爪狀,指甲利劍般探出,還隱約閃爍出刺目的寒芒。這條手臂帶著不可思議的魔性,毀滅一切的力量從穹頂壓下來,柳裁春感覺自己腿軟站不起來。

    手還在往前伸,柳裁春很快看見了這東西的全貌,這是一具巍峨如山嶽的魔軀。

    它通體膚色黝黑髮亮,胸腹之間附著著暗金色的鱗甲,與肌肉直接連在一起,就像從肉里長出來的一樣。它面容與人相近,威武霸道,雙目中有洞徹天地的魔光照出,目之所及皆化為虛無。魔軀背負雙翼,額生雙角,面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魔紋,這魔紋與黃泉聖殿裡面那些一模一樣,柳裁春懷疑是不是它從穹頂出來的時候給印在臉上的。

    它完全露出形狀的時候整個聖殿也只能剛好容納它,這種容納不是雞鴨被關在籠子裡那種容納,反倒像是人住在房子裡的感覺。黃泉聖殿極為恢弘壯闊,而且有一部分已經沉入水底,所以看上去會比十萬年前小一點。柳裁春覺得這樣龐大的魔軀還真是非得住在聖殿這樣寬敞的地方才行。

    魔軀一步步走近了云青,在柳裁春的魔紋面前停下。

    云青讓開位置,魔軀努力低下頭,緩慢地伸出手指。它的指甲就跟利劍般鋒銳,可是相對於纖巧細膩的魔紋而言實在是太過粗大了,柳裁春懷疑它能直接把自己戳死。

    可是魔軀並沒有,它的動作精細得嚇人,一筆一劃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柳裁春的魔紋之上,做出了種種嚴密精準的改動。柳裁春看得目瞪口呆,過來好久才發現云青手裡的動作與魔軀的一模一樣,這東西就如同木偶一樣被控制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裁春感覺自己的神智忽然有些恍惚,但立刻又變得清明起來,靈明變得前所未有地干淨透徹。他驚異於自身的改變,連那個巨大的魔軀已經攀上穹頂消失不見都沒發現。

    云青抬起袖子擦了擦那塊魔紋,然後對尚未緩過神來的柳裁春道:「好了,我現在授你黯然靈魔宗正統傳承。」

    柳裁春一個激靈:「多謝尊者……可是我真的能修行正統嫡傳嗎?」

    云青朝他走了過去:「你現在是嫡傳弟子了。」

    柳裁春記起剛剛魔軀的那些紋路上寫寫畫畫:「那是逆天改命?」

    「誰能逆得了天?」云青輕笑一聲,「只是改了點運勢罷了,以外物助你一臂之力也不難。」

    改命就是把騾子變成馬,可是命是天道說了算,這個云青還沒法替柳裁春改了,不過她能用閻魔聖軀與黃泉聖殿的聯繫來改點氣數運勢。改氣數運勢之類的東西雖然不能直接把騾子變成馬,但能讓騾子遇上種種機緣,從而跟馬跑得一樣快。

    柳裁春對這些還不是很瞭解,無比佩服地道:「尊者果然大神通!」

    「開始吧。」云青平淡地一指點在他額上,黑色火焰紋路烙進他的皮膚裡,滄桑古樸的文字潮水般湧入他的神魂之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27
第二百二十三回、四方局勢,入魔成魔

    「師——尊——」

    輕快而愉悅的聲音迴蕩在心魔殿裡。

    「你在哪裡呀?」

    嗒嗒嗒的腳步聲越來越快,花裙子的少女奔跑著,追逐看不見的心魔假象。

    「師尊出來好不好?阿棄再也不討厭你了!」

    江棄抱了抱樑柱,然後又跑到正座上看了眼,可是她找不到自己師尊。

    弈心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神色和藹而平靜,江棄看不見他,就像失明了一樣。在江棄的眼中,心魔殿裡擠滿了各種各樣的魔物,每一寸土地裡都埋著骯髒的魔念,四周就像泥沼般寸步難行。可是在弈心眼裡,這座心魔殿裡寂靜安寧,只有他和拚命尋找著他的徒兒。

    心懷不軌的時候就看不見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心無雜念的時候重要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浮現出來了。

    弈心放柔聲音,摸著鬍子說道:「本座在此。」

    可是江棄什麼都聽不見。

    「師尊師尊!師尊你不喜歡阿棄了!是不是要扔掉阿棄呀!」江棄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她蹲在正座面前就開始抹眼淚。

    弈心站在原地,看著她答道:「……為師在這裡。」

    「師尊你真的不要阿棄了嗎?阿棄以後會好好聽話的!」江棄哭得喘不上氣,抽抽搭搭地聽起來特別可憐。

    「為師在呢。」弈心只能重複這句話。在這個心魔殿裡,聽不見的人依然聽不見,看不見的人也依然看不見,不明白的人說過多少次也不會明白。

    「阿棄討厭師尊……快告訴阿棄你在哪裡好不好?」江棄又叫了幾句,神色愈發悲慟,眼睛紅得滲出血光。

    「我在你身邊。」弈心很有耐心地重複著,不管江棄問多少次都告訴她,自己並沒有離開。

    江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弈心一直摸著白鬍子回答她的話,連每一句夢話都沒有漏過。

    「師尊你怎麼不長得好看一點?」江棄躺在正座上流口水。

    「因為我已經老了,而且我不能比阿棄好看。」

    「師尊你會扔掉阿棄嗎?」江棄翻了個身。

    「不會。」

    「師尊為什麼收留阿棄?」江棄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因為不想讓阿棄傷心。」

    「師尊有沒有對阿棄說過謊?」江棄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沒有。」被冠以「欺世」之名的老者這麼答道。

    江棄不再出聲了,她已經睡迷糊了。弈心任由她這麼躺在心魔殿裡,轉身正欲離開。他即將趕赴南海戰場,近二十年內估計是回不來了。

    他有點不放心江棄這孩子。

    弈心嘆了口氣,突然神色一變,他腳下伸出一雙黑漆漆的爪子,這爪子極為纖細,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其他動物。黑色雙爪就跟繩子般捆住他的雙腿,十指張開,一下就卡入骨肉之中。

    「阿棄呢,也沒有騙過師尊。」江棄從正座上站起來,笑得天真爛漫,「阿棄討厭你。」

    心魔殿沸騰起來,就像煉獄一般,無數魔物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弈心閉上眼睛,可是魔物的嘶鳴不絕於耳,他知道自己心境有暇了。

    「啊呀呀,師尊是看見什麼了嗎?」江棄笑得前仰後合,「一定是跟阿棄看見了一樣的東西吧!自從修行心魔道以來,這些東西就再也沒有從阿棄眼睛裡消失過呢。阿棄挖掉過自己的眼睛,可是還是能看見他們,阿棄好害怕,於是又把使女的眼睛挖出來裝上了。」

    「都怪你。」

    江棄的聲音忽然一冷:「如果什麼都不給我就好了,何必給我一點再讓我陷入渴求的痛苦呢?我掙扎於心魔的樣子會讓你快樂嗎?」

    弈心沉默著沒有說話,那雙爪子一點點從他腿上攀上來,最後扼住了他的喉嚨。

    江棄突然抱頭哭喊道:「阿棄最討厭師尊了!阿棄真的好痛苦啊,師尊你看啊!這些**已經接近無窮無盡了呢!」

    潮水般的魔物從每一個角落裡湧出來,這個心魔殿一下就被掩埋了,四周根本什麼都看不見。每一個魔物都是殘缺不全的,就像召喚者本身的內心一樣,雖然不健全,但是極為強大,扭曲而畸形。

    「這只是心魔道的必經之路而已。」弈心平淡地解釋道。

    江棄哭著哭著又笑起來,她繞著辮子走向弈心:「嘻嘻,師尊是騙子,師尊的話阿棄一個字也不信。」

    「你入魔太深,當心回不來。」

    江棄嘟起嘴,樣子嬌俏可愛,她生氣地道:「阿棄不在乎,阿棄修真魔就好了。阿棄要把自己變成心魔。」

    「此乃心魔道大忌。」弈心尊者的聲音越來越艱澀,那隻黑色的爪子將他的喉嚨扼死,不讓他發出一點聲音。

    江棄愉悅地看著弈心被爪子折磨,笑道:「連自己都騙不過的人,談何欺世?」

    「連自己都騙過了的人,真的知道什麼是欺世嗎?」弈心的反駁依然平靜,他無需開口,聲音自然而然地在心魔殿中盪開。他心緒漸漸穩定,四周惡相稍退,可是逐步逼近的江棄明顯比各種心魔更為危險。因為就像她自己說的,她才是整個心魔殿裡最強大的心魔。

    「師尊試一試就知道了。」江棄湊近了,踮起腳來拉了一把他的鬍子,就像小時候玩鬧時那樣。

    她眼裡的惡意多得要溢出來,弈心心目之中所見的她已經完全失去了人族的形體,化為一片虛無中的魔念。

    這片魔念擠在心魔殿中,從身體每一處張開長有利齒的嘴,三下兩下就咬死了所有心魔。江棄對抗心魔的辦法根本不是鎮壓它,而是想辦法弄出一個更為強大的心魔吞噬它。如此一來她會無限地追求更強大的心魔,只有當心魔吞噬掉她自身的時候這種壯大才會結束。

    弈心嘆了口氣,身上的黑色利爪寸寸崩毀,他一步邁出心魔殿:「呆著吧,為師先去南海了,你等魔變期過去自然會好的。」

    江棄正想要追出去,可是心魔殿的大門忽然合攏,一重重封印打在門上,不管她怎麼推都推不開。

    「嘻嘻,師尊大壞蛋……又把阿棄關起來……」

    江棄低下頭,額發遮住了神情,她笑著,可是滾燙的眼淚砸在了白皙的手指上。

    ·

    南海的戰事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以六道閻魔宗易渡、極獄罪魔宗鑄殊為首,無妄魔境幾大魔門風捲殘云般消滅了大部分魔道勢力。可是這還只是「清剿」魔道的開始,那些小勢力必須一個不拉地拔出,那些魔道散修存在過的痕跡也要全部銷毀,秘藏真本及拓印不能留,就連印著相關符籙的器具都要悉數破壞。

    這個消息讓整個修道界都震驚了,很快,無妄魔境的其他消息也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身為無妄魔境首要戰鬥力的破滅天魔宗傳承被毀,連山門都被一個以前從未聽過的宗門給佔了。花天欲魔宗宗主寐光意外暴斃,由嫡傳首座弓貞繼任宗主之位。欺世心魔宗嫡傳首座江棄被囚,再無任何音訊。

    還有更讓人震驚的事情。

    魔道聖者聖天香於黃泉聖殿閉關,據猜測是為了養傷,此舉讓魔道暫時處於無聖的危險情況之下。而那個一直以來都傳得神神叨叨的黃泉聖主正式脫離六道閻魔宗,開始親自坐鎮黃泉聖殿。這也為魔道聖者閉關的消息增加了不少真實性,因為她很有可能是在為魔道聖者護法。

    修道界還沒有從這一連串的驚人事件裡緩過神來,另一個消息再次炸開了。

    魔道正統將南海散修徹底清剿完畢,全軍退出南海重歸無妄魔境,然後——

    黃泉聖殿傳下消息,無妄魔境自今日起閉境百載,期間魔道正統不會離開魔境,亦不參與任何道統征伐。

    消息一出修道界幾乎都只有一個猜測,魔道聖者出事了。

    一開始魔道聖者閉關就有點不太對,他們已經立於整個修道界的最巔峰了,再閉關有什麼用?所以多半是受了什麼傷,需要靜養。而現在黃泉直接宣佈封鎖無妄魔境幾乎是把這個猜測坐實了,如果不是魔道聖者無力護持魔道正統,那麼他們說什麼也不會再縮回那個呆了十萬年的烏龜殼。

    ·

    不久之後,東海,方丈域。

    「聖者大人……」素心擦乾淨雙手,背靠著聳峙的礁石,嘆息道,「不知道魔境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臨君嚴肅地立在海邊:「哎,其實離開也沒多久啊,怎麼忽然就感覺恍如隔世了呢。我們倆就連師尊身故都未能趕上他的祭禮,這實在是……」

    「不提這個。」素心臉色不太好看。

    臨君搖了搖頭,不安地道:「黃泉早就知道這事兒了。」

    「她說過的,不管傳出什麼消息都不要慌,我們只要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就好了。」素心冷下臉來教訓他,「現在強勢拿下方丈域才是最重要的,否則修道界很容易誤以為魔境好欺,若是有蒼蠅跑去攻打界門就不好辦了。」

    這裡頭的道理臨君明白,但還是放不下心:「我們真的不用回魔境看一看嗎?」

    素心毫不留情地罵道:「沒出事的話你回去幹什麼?出事兒了的話你以為多我們兩個就能逆轉乾坤了嗎?」

    臨君捂著耳朵:「是是,先攻下方丈域。」

    ·

    南風,十萬大山深處。

    「三分熟。」龍淮盯著金燦燦的烤肉流口水,「再翻個面。」

    畢方打了個呵欠,伸出翅膀一撩,整塊烤肉都焦了。龍淮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天地間風雲湧動,金色龍影翻騰不休。

    「你……想……死?」

    畢方一點也不怕她,鄙夷地揮著翅膀在她頭頂盤旋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沒見你幹過正經事。」

    「你不也是在吃!有什麼好說我的!」龍淮冷笑道。

    畢方特別鎮定:「我還有睡覺唱歌兒呢。」

    「我呸,原來你管那玩意兒叫歌啊?」龍淮雙手化作龍爪,直接抬起來想要把畢方從自己頭頂拍下來,可是畢方靈巧敏捷,她根本碰不到。

    「聽不懂鳥話?那就是歌。」畢方的語氣也越來越冷,飛的時候都快帶出殘影了,「你那都是嚎叫。」

    「看我今天不吃了你!」龍淮暴怒,瞬間化作金龍騰空而起,緊緊地追著畢方身後。

    不遠處的湖心島上,妖道聖者含笑看著兩人,輕輕收攏了手裡的骨傘:「年輕真是好啊……」

    她望向南方,眼神中有些憂慮:「而我們都老了。」

    ·

    酆都城,羅浮山。

    此時漫山遍野都是小鬼,滿地狼藉,四周廝殺不斷,看不見一片完好的地兒。青衫公子手執桃花扇,背負十絃琴,信步走在這戰場之上猶如踏春般愜意。

    「宋離憂……」

    不遠處的鬼將被無數兵刃穿胸而過,牢牢地釘在了山巔之上,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宋離憂,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有何遺言?」宋離憂將扇子展開,輕輕掩住鼻子。附近一股濃烈的朽爛氣息,修為低下的人幾乎嗅之即死。

    「鬼聖不仁。」轄制羅浮山的南方鬼帝杜子仁憤然道,「鬼聖不仁啊!」

    宋離憂頓時失笑道:「開玩笑呢,仁者何以為鬼聖?不當是為人聖麼。」

    杜子仁見他這副嘲諷的表情簡直怒火攻心,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被噎死。他道:「我羅浮山忠心耿耿,竟然被你這奸佞小人弄到這種境地。」

    宋離憂頓時有種官場既視感,他合了扇子拍拍杜子仁的腦袋,然後道:「忠心耿耿就不用被滅了?想太多,人家魔道連破滅天魔宗都毀了呢,聖者大人毀你一個羅浮山又如何?為道統獻身嘛,想開點就好了。」

    杜子仁一口血噴出去老遠,宋離憂手一抖,桃花扇瞬間展開,一下擋住了這血:「喲呵,你還學會血口噴人了?那就怪不得我下手狠了。」

    宋離憂向身邊的人伸出一隻手,道:「百計。」

    那人身材頎長,面容溫潤清和,他遞出一根玉笛,笑道:「你不會是想吹首曲子把他給難聽死吧。」

    宋離憂不高興了,接過笛子埋怨道:「我髒了手,師兄還要如此嘲弄我,我還真是不容易啊。」

    說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玉笛從杜子仁眼睛裡捅進去,直接捅穿了他的腦袋,他的那點靈明瞬間黯淡無光。宋離憂笑呵呵地把沾了紅白黏稠液體的玉笛百計從杜子仁腦袋裡抽出來,然後交給身邊的師兄。

    「宋離憂!我要殺了你!」對方的尖叫聲瞬間響徹整個羅浮山。

    ·

    南風,履天壇。

    「清塵,這是百載內的燕天宮卷宗,你去將其拓成玉簡然後再給執法弟子們送過去吧。真本記得要歸還燕天宮,少了一頁都能被他們數落死。」

    穿著履天壇祭祀服的男人沉默著點頭,然後麻利地將卷宗整理好開始拓印。他的手拂過一張又一張燕天宮曾經記載過的案例,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卷宗上記載的是新曆安平一百四十四年初秋,人道盛事百花祭被魔道弟子闖入,闖入者被國師重傷後逃離。此後燕天宮派遣十名執法弟子追擊此人,結果整整兩年都沒有一點消息。

    清塵的手只停頓了一小會兒,很快他就將這部分跳過,開始拓印其他的內容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大摞卷宗悉數被他納入玉簡之中,他掐訣把東西都收起來,突然看見剛剛被自己跳過的那張紙,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黃泉啊……」

    也不知她說幫助他復興地火門一事存了幾分真。

    「撲棱棱——」

    生動的鳥鳴聲從窗邊傳來,清塵回頭一看,一隻美麗的信鳥正站在窗欄上。他笑了笑,伸手將那隻鳥兒收入懷中。他感覺額上那個人留下的烙印隱隱發燙,信鳥的鳴叫聲漸漸小了下去,一門叫做「太陽道」的傳承緩緩流入他的神魂之中。

    又是普通而平淡的一天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33
第二百二十四回、吞噬聖殿,援兵接近

    柳裁春從矇昧之中醒來時,黯然靈魔宗十萬年前的傳承已經完全烙入他的腦海。

    他張開眼,四周有昏暗的光瀰散,淅淅瀝瀝的水聲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將黃泉聖殿襯得越發寂靜。彷彿經歷了一個紀元那麼長久的時間,他終於漸漸適應了四周的環境。

    微風帶起沉寂的塵埃,蒼白的赤足落在他面前,寬大的黑色道袍很快將裸露的部分遮掩。

    云青伸手撩起他的額發,被她留下的黑色烙印消失在皮肉之下:「醒了就從水幕間離開吧。」

    柳裁春被她碰到頓時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回過神來:「是。」

    云青沒有說什麼。

    柳裁春晃了晃腦袋,問道:「過去多久了?」

    云青笑了笑:「二十年不到。」

    柳裁春愣了愣,他以為黃泉用的方法跟傳承大陣差不多,都是彈指千年的感覺,沒想到實際上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連忙收斂心思,對云青道:「叨擾您和聖者大人了,我這就離開聖殿。」

    傳言中魔道聖者在黃泉聖殿閉關,而黃泉則為他護法,為了安全起見聖殿裡應該是沒有旁人的。要是他再呆下去,耽誤了聖者大人的修行怎麼辦?柳裁春想到這裡又突然有點疑惑,既然說魔道聖者在黃泉聖殿裡面,那他怎麼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云青淡淡地擺手道:「無妨。」

    柳裁春不敢多問,他站起身,有些生澀地用剛剛修煉出來的黯然靈魔道真氣護體,然後往水幕走去。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黃泉尊者,視線落在她道袍的下襬。如果剛剛醒來時沒有看錯,她的雙腿應該已經恢復了。

    「您……」柳裁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沉住氣轉身離開。

    云青倚在巨大的樑柱上,閉著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麼,又似乎只是在假寐。她沒有在意柳裁春的視線,一直到他離開,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柳裁春逆著水流往上方游去,聖殿裡那種冷寂蒼涼的氣氛漸漸消失,他感覺一直壓抑著的心緒也稍稍緩和了些。

    他記起上次來的時候兩眼一抹黑,也不知怎麼就被江棄從聖殿頂上扔了下去,這回離開的時候總該好好看一眼這黃泉聖殿的全貌了。他將黯然靈魔道真氣平緩地運轉,使自己停留在忘川與記川交匯的激流中,然後回過頭去。

    這片水下被古老的力量統攝著,心目無法穿透,只能依靠雙眼直接看。

    柳裁春勉強看清了一個輪廓,黃泉聖殿有一部分是陷入河道之下的,所以看上去長寬有點不成比例。這座巨大的宮殿保持最原始的形態,從外觀上說沒有太多繁複的雕飾,那些粗獷而沉凝的石料堆砌成魔道最堅固的守護。

    柳裁春看了一會兒,可是忽然又感覺哪裡不對勁。

    他往迴游了一段路,又往上游了回去,一直繞到一個微妙的角度才停下了。

    他的眼睛睜大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這是……什麼?」

    在黃泉聖殿的頂部盤踞著一個龐然大物,它的四肢緊貼聖殿,軀幹扭曲著,將自己嵌入了聖殿上的暗紋之間,所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東西身上肌肉虯結,雄健的身體如同山嶽一般,全身赤.裸,唯有胸腹間覆蓋了黑色鱗片。它的雙翼展開,但是緊貼聖殿外壁,看上去就好像要把自己融進去似的。

    柳裁春繞了幾圈,發現這玩意兒根本不是「好像」融入了黃泉聖殿,而是真的將自己的身體嵌進了石料裡。最關鍵的是它正在以極為緩慢地速度變大,柳裁春之前看過的它還能輕輕鬆鬆地站進黃泉聖殿裡面,而現在恐怕已經不能了。

    柳裁春心裡忽然一緊,因為這東西看起來正在啃噬黃泉聖殿。

    他不再多看,直接轉身離開了水底,竭盡全力把剛剛那一幕忘乾淨。

    ·

    云青倚靠在石柱上思考了一陣,然後才慢慢的走向水幕。

    她背後貼著石柱的地方拉扯出無數根纖細的血管,這些血管就跟根須一般牢牢扎進聖殿之中,穿過了石料與金屬,與外面的閻魔聖軀緊緊連接。

    她的雙腳踩在黃泉聖殿的地面,每一次步伐起伏都可以看見腳底的血管根須與地面交接,破碎又重連。這些血管斷裂又連接,連接又斷裂,大量黏稠的血液從纖細的管道中流出來,地面將血飲盡,最後看起來乾淨如初。

    黃泉聖殿有一部分是陷在河床之下的,而魔道聖者正在那裡閉關。他正處於虛弱期,而聖殿本身又具有一定的遮蔽性,所以要想穿過厚厚的宮殿牆壁對云青的所作所為瞭如指掌還是很難的。饒是如此,云青敢當著他的面動手腳也是大膽。

    云青抬起手,在水幕面前虛合一下。

    細密的血管從兩邊生長出來,不斷交織,最後一點點將水幕封鎖,這個聖殿終於完全與外界分隔。血管合攏後看上去如同剝了皮的生物一般,奇怪的蠕動看起來有些噁心。

    云青伸手結印,黑色的火蛇燎上那些血管。

    那些血管漸漸融化為整體,顏色也由鮮紅變化為似石非石似鐵非鐵的樣子,跟周圍的石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們表面的凹凸起伏被定格在黃泉聖殿的內壁之上,每一分起伏都毫不突兀地與周圍的魔紋連接,這一小片地方迅速與周圍化作整體。

    黃泉聖殿裡的魔紋是緩慢變化著的,而剛剛那些血管也是。它們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在四壁內部遊走織纏,露在外面的凹凸起伏則成為魔紋,預知魔道正統的每一絲天機演化。

    現在,云青的閻魔聖軀正在一點點侵入這座聖殿,試圖利用聖殿裡藏著的古老血脈喚醒那個傳說中的存在。

    「黃泉……」

    云青將整個黃泉聖殿與外界隔絕之後,就地開始打坐。

    萬仞萬壽萬古萬劫萬化並萬殊,將每一種化身都修於至境,等閻魔聖軀趨近完美就可接引上古閻魔神魂入體。而在之前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僅僅是為了這次接引這具閻魔聖軀的神魂入體而做準備。

    現在魔道聖者閉關,所有魔道正統宗門都完成清剿南海,準備休養生息。云青已經從黃泉聖殿下達律令,向修道界宣告無妄魔境閉境百載。這段時間不長不短,敢來試探的宗門一般都能忍得住這區區百年。在這百年間魔道正統不會參與外界戰事,所有宗門封山,黃泉聖殿是處於絕對封閉的狀態之下的。

    云青準備利用這段時間將閻魔聖軀修至大成,接引上古真魔神魂入體,完成她在無妄魔境最後的佈局。

    「黃泉啊……」

    云青悠悠地嘆了口氣,黃泉聖殿的入口在這一刻完全閉合,再也看不見一絲破綻。

    ·

    百年歲月於修道者而言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對於戰亂中的人們,這是一段飽受折磨的漫長時光。

    大鏡國將不國,妖族步步侵入,直逼履天聖壇,可是升入天空中的聖潔光輝卻不曾退卻半分。

    天空陰霾籠罩,光柱間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這兩人順著光柱落在了履天聖壇上。人道聖者正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倚欄而望,焦土與戰火從百年前一直蔓延至今。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只要人聖不死,那麼妖族再怎麼強勢也毀不了人道。

    落下來的兩人一人穿著考究,衣著冠帶都古意盎然,與如今的世界看上去格格不入。他面上蒙著金色的繫帶,繫帶是金屬質地的,但內裡墊了柔軟的絲綢,上面的紋路也古拙繁雜,不似如今之物。另一人著白衣,臉色蒼白而羞怯,小心翼翼地捏著年長那人的衣角,跟只小兔子似的。

    「神使、帝君,一路可還順利?」人道聖者面色冷淡,但語氣還算得上客氣。

    己頤和一被問話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仲觀源笑嘻嘻地答道:「還挺順利的,聖者大人準備接引天宮吧。」

    人道聖者沉默了片刻:「……有勞了。」

    他在仲觀源接過話頭之前又平和地問道:「天宮重臨,有幾位聖人需要易位?」

    仲觀源笑道:「這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人道聖者又沉默下去,他也聽明白了仲觀源的意思。天宮重臨就意味著那些十萬年前的神明們會借助青帝留下的後手溯流而下,而十萬年後的如今,道果已經被幾大正統道門穩穩鎮在自己手裡,再多出來一分一毫那也是受不住的。

    天道不會允許太過強大的力量存在於世,現在的聖者們通過聚斂道果、分化道種的辦法將這些力量或是鎮在自己身上,或是層層分散下去,以這樣的辦法來規避懲戒。可是神道降臨後,世間修行者的力量會憑空多出很多,很容易招致大禍。

    這就意味著聖人們需要在神道降臨前自行削弱掉一部分修道界力量,從而容納他們這個龐然大物。

    很顯然這個環節仲觀源是不打算介入的,他的意思是讓聖人們自己斗,最後剩下是哪幾個就留哪幾個了。

    人道聖者看上去很平靜:「明白了。」

    「聖者大人還是先準備起來為妙啊。」仲觀源意味深長地說道,「您既然已經同意交出離宮,那麼就要做好應對上古諸神和當今聖人的打算。」

    人道聖者遠眺蒼穹,神情渺遠,不再多言。

    己頤和躲在仲觀源身後看他,這位人道聖者與仙道聖者十分相像,都是白發如瀑、神色冷淡的樣子。

    仲觀源莞爾一笑,然後對人道聖者說:「你知道太清為何三番兩次拒絕交出別館,還不斷擊殺我們遣去攻打界門的神明嗎?」

    人道聖者的白髮垂至腳踝,幾縷微微遮掩住他的神色,天空中的陰霾似乎越發昏暗了:「我在當今聖者中勢弱,若是接引天宮入世,不知多少聖人會伺機對我動手。」

    所以他的師尊扛著神道的壓力死鎮別館,阻止天宮重臨。

    仲觀源還是笑,神情看上去輕鬆得很:「他捨命保你百年無憂,如今你轉眼就把離宮交出來,是不是有點不大厚道。」

    人道聖者身上的祭祀服層層疊疊,迤邐著拖曳在地上,他忽然也笑起來,只是這笑容襯著他的白髮格外滄桑:「那又能如何……」

    他雙手緊緊握著欄杆,指尖越發蒼白:「那又能如何?道棋十萬年前為天道所毀,我們修行之人總不能守著這方寸之地跟大道耗到天荒地老。總該給這些求道者一條出路啊,說是掙扎也好,說是可笑也罷……這麼長久的求索,這麼多人的犧牲,我們與天道也該有個了斷了。」

    而這個「了斷」的契機就來源於天宮裡的道棋。

    傳說中能與天道對弈的混沌聖器。

    仲觀源笑容漸漸淺淡下去,神色中微微流露出欽佩之意,他拱手一禮:「聖者大德,後世史籍當有您名號。」

    說著己頤和就帶他騰空而起,直接往南海飛去。

    人道聖者站在原地,笑意從嘴角泛開:「是啊,我自當名留青史,不過並非什麼好名聲就是了。」

    此時的南海沿岸上空,己頤和御風而行,還抽空給仲觀源擋一擋南海的狂風巨浪。

    他小聲問道:「仲師,我們先在去找黃泉嗎?」

    仲觀源拍了拍他的腦袋,溫和地道:「是往無妄魔境去,不過並非去找黃泉,而是去找云青。」

    己頤和怔了怔,沒明白這兩句話的區別在哪兒,不過還是乖巧地點頭道:「謹遵仲師吩咐。」

    仲觀源看上去很輕鬆,可是心裡並非如此。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對己頤和說道:「你現在能擋下魔道那位嗎?」

    己頤和又愣了愣,然後飛快地點頭:「沒問題的,就算仲師把無妄魔境砸了頤和也能護您安然脫逃。」

    他說完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仲觀源,卻發現那位神明的神色間有著從未見過的憂慮。己頤和不安地問道:「仲師,我們要去無妄魔境做什麼?」

    仲觀源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去幫一個人。」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36
第二百二十五回、黃泉聖主,彌天大謊

    與此同時,黃泉聖殿之內。

    云青抬頭看了一眼黃泉聖殿的穹頂,原本的石料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閻魔聖軀堅實的**。以云青的天資,想要在百年間完成閻魔聖軀的淬煉也並非很難,如今的它已經成長為足夠覆蓋整個聖殿的龐然大物了。

    四周傳來細微的啃噬聲,四壁的魔紋漸漸黯淡下去,閻魔聖軀肌肉的條理取代了魔紋的起伏。這座聖殿正在變成一個建築與生物的混合體。

    云青低聲唸誦道:「以我魔血滌忘川,以我魔魂喚黃泉。」

    閻魔聖軀隨著她聲音的起伏而緩慢顫動著,它的身體裡似乎有什麼要衝破血肉而出。

    這句咒文是以古老的魔道音節連接而成的,語調轉折間有些奇詭,帶著惑人心智的感覺。很多魔道修行者都知道這句咒言,它比起法咒更像是某種頌禱之詞,魔道修行者通過唸誦這句話來乞求黃泉聖主賦予自己無上的力量。它帶有強烈的暗示性,不一定能帶來力量的增強,卻能讓人陷入一種「無人可擋」的狂化狀態。

    可是云青看上去很冷靜,她的聲音又輕又穩,一遍遍地重複這句詭異的咒言。

    閻魔聖軀的顫抖漸漸變得劇烈,那張猙獰醜惡的面孔中漸漸流露出恐懼痛苦之色,云青的聲音不曾停止,長久地徘徊在這座宮殿之中。閻魔聖軀的顫抖帶動整座黃泉聖殿的動搖,深陷於河床之下的部分都被拔起,忘川與記川瘋狂地流動起來。

    云青有點擔心會驚動魔道聖者,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將神通停下來了。

    相傳忘川與記川是從黃泉聖主身體裡流出來的,具有無上魔性的血液。現在這暴烈的河水正在泛起赤紅,就如同傳說中的魔血一樣,帶著強烈的腐蝕性。清澈的河川在眨眼間就化為了鮮血岩漿,河水中的生靈被燒成灰燼,融為血水,河面冒起一個個氣泡,氣泡炸裂便有霧障擴散。

    無妄魔境以忘川記川為中軸,一道赤紅色的痕跡從正中央往四周擴散開去。這紅痕如同血肉般帶著細膩的肌理,所經之處天光隱匿,晝色消逝。離忘川記川稍近的生靈均被魔氣所侵,異變迭起,凶險萬分。

    那具龐大的閻魔聖軀下半身已經完全融化在了黃泉聖殿裡,它漸漸直起上半身,一點點從水底浮出來。

    漆黑銳利的雙角,猙獰痛苦的面孔,然後是背脊與胸腹,閻魔聖軀一點點破水而出,張開雙臂,仰天長嘯。它的尖嘯聲衝破雲霄,黑色云層迅速匯聚成海,云海中央露出一點赤紅色的空洞,不知通往何方。

    云青所處的黃泉聖殿已經搖晃得不成樣子了,可是在這搖搖欲墜的宮殿中她仍平靜地唸誦咒言。

    「諸罪成我閻羅身,死生喚我真魔念!」

    云海中央的赤紅色空洞漸漸收縮顫動,然後一點血光從中間照射下來,直接照映到閻魔聖軀眉心。

    閻魔聖軀痛苦地掙紮了一下,但云青手中迅速飛出七七四十九道魔氣,將它牢牢固定在河面之上,紋絲不得動彈。那點血光是從十萬年前接引而來的黃泉殘魂,以整座黃泉聖殿為代價都只能讓它存留於短短的一個剎那間,要是被閻魔聖軀給掙脫了,那云青就得不償失了。

    那點血光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就如雨水般輕輕地灑在了閻魔聖軀的眉心處。那裡是修行者的靈明所在,掌控著一個人的意志與精神。

    閻魔聖軀的掙紮在被血光觸碰的一瞬間停止了。

    它的胸腔不再劇烈起伏,它的口鼻不再痛苦呼吸,它的雙手不再胡亂揮舞,生機在這一刻被徹底掐斷。

    云青深吸一口氣,無盡生機從閻魔聖軀湧入她的身體,她身上的魔道氣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瘋漲。

    這是修行閻魔聖軀的最後一步,接引上古魔神的神魂入體,待到這神魂將魔軀淬煉完美的時候,修行者就將閻魔聖軀吞噬,以之補全自身。那座山嶽般的雄健身軀緩緩變得委頓,變得像乾枯的植物那樣老朽。

    可是就在這時候,它的眉心間逐漸突起一個飽滿瘤狀物,看上去就像一棵枯樹上掛了個鮮嫩水靈的果實般突兀。

    云青感受著閻魔聖軀中積累的無上偉力,心中的危險之感一點也沒有褪去。對於她來說,眼前這具身體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接引而來的那點神魂。

    云青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閻魔聖軀的頭頂,她站在那個一人來高的瘤狀物面前,神色微有些凝重。

    她伸出手,一點點剖開這個肉瘤,大量帶著血紅色的黏稠液體從肉瘤裡面湧出來,就像幼兒出生時那樣。云青把手伸進去撐開一個大口子,她的手肘都染上了這種鮮活的紅色。可是肉瘤太大了,直到邊緣的血液開始結痂,這些液體依然沒有流乾淨。

    云青很耐心地等待著,也許只是裡面的胚胎尚未成熟,也許是感受到了危險所以藏得更深了。但是云青沒法對它強來,只能等,即便她知道等得越久危險性就越大。

    最後,那個肉瘤乾癟下去,最後那層薄薄的皮包裹著一個蜷縮的人形。

    云青小心翼翼地掀起這層皮肉,裡面是個全身赤裸的年輕女人。

    散亂的黑髮被鮮血浸濕,就像海藻纏繞在她周身。她的額上生著雙角,背後有黑色羽翼收攏,看上去跟閻魔聖軀的輪廓一模一樣。她全身生長著繁複奇詭的魔紋,魔紋間隱約可見蒼白到透明的肌膚。她的骨架似乎有些小,身體已經成熟,看著就跟沒長大似的。

    這女人閉著眼睛,容貌被散落的黑髮遮掩,但還是能看出一種古典而內斂的美貌。

    沒有一絲生機,可是她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就好像睡著了似的。

    云青躬身,撩開她的額發,那裡有一個熟悉的魔紋——孤立地立於黃泉聖殿正中央,被稱作「黃泉聖主」的魔紋。云青的手中凝聚起暴烈的魔道真氣,只要擊穿她的顱骨,毀去她的靈明,就可以……

    「別碰黃泉。」

    輕笑聲在天際迴蕩。

    云青無動於衷,手中魔道真氣噴薄而出,可是那女人身上泛起一絲血光,這點魔道真氣眨眼就消失於無形之間。

    「我說了,別碰黃泉。」

    銀飾碰撞的聲音十分清脆悅耳,對方言語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厲色。

    云青嘆了口氣,直起身子,望向從忘川水底踱步而來的魔道聖者:「還是被你趕上了。」

    「只差一點。」魔道聖者很快就到了那個女人身邊,云青飛快地退開,不敢與他硬抗。

    這次云青神色間是真的流露出些許遺憾的意味:「太可惜了。」

    魔道聖者少有地沒有說笑,他面無表情地對云青道:「只差一點你就能取而代之了,不過幸好你差了這一點,我還要感謝你替魔道喚醒黃泉。」

    云青的視線停留在那個女人身上,魔道聖者往前站了一點,將她擋得嚴嚴實實的。

    「不是取而代之。」云青搖了搖頭,「你不明白。」

    魔道聖者轉身將自己的道袍脫下了,然後覆蓋在那個女人身上,他說道:「我的確不明白……」

    他將那女人抱起來,回頭看著云青,眸光冰冷:「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逆天改命的。」

    云青沉默。

    魔道聖者接著說下去:「不會有兩個黃泉同時現世的情況,如果被你喚來的上古神魂是黃泉聖主,那麼你又是什麼東西?」

    云青站在原地,她自知沒辦法在一位聖者眼皮子底下逃離,所以也不做什麼掙扎。她還是用那種遺憾地目光看著那個年輕女人,不言不語。

    「騙過了天機,篡改了命格,偽裝成聖主降臨於修道者的末世……你到底是什麼?」

    云青曾替柳裁春改動魔紋,那時候她告訴柳裁春,命由天定,修行者是不可能逆天改命的。但是修行者的氣數運勢卻可以被外力改變,她就是利用這樣的辦法讓沒有嫡傳資質的柳裁春修行黯然靈魔宗嫡傳。

    可是現在她站在這裡,正是以逆天改命者的身份。

    正如魔道聖者說的,世界上不會同時存在兩個黃泉,如果被她費盡心機從十萬年前接引過來是黃泉聖主,那麼她顯然就不會是黃泉。一開始她的魔紋出現在黃泉聖殿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是黃泉,因為命數是不會被改變的。但是現在云青推翻了這個說法,她自己就是通過篡改命格,遮蔽天機的方法入世的。

    云青搖了搖頭,不作任何回答。

    魔道聖者神色微厲,正要出手制住她,這時候界門處卻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激射而來。

    「帝君……?」魔道聖者似乎有些訝然,顯然沒算到云青還有援手。

    白衣少年出現在這道光芒之中,他伸手護住云青,急切地說道:「先退!仲師在界門等您。」

    云青不再多說,飛快地往界門遁去,她身後白光與血光激烈地碰撞著。整個無妄魔境翻天覆地,滾滾氣浪從她背後湧來,可是云青沒有回頭,她以最快地速度抵達界門。

    仲觀源在界門外面哆哆嗦嗦地等著,云青一落地就被他拽住:「生個火吧,這鬼地方冷得……」

    「走!」云青手裡燃起溫和的黑焰,她眉眼間染上憂慮之色,「此番未能弒殺黃泉,來日定成大患。」

    仲觀源還是哆嗦:「沒、沒什麼比你更像是大、大患了!」

    云青皺眉,拉著他就騰空而起,直接往北方飛去:「先去哪兒?」

    仲觀源伸手想碰一碰那團黑焰,但是被云青一巴掌拍掉:「會死的。我們先去哪兒?」

    仲觀源被揍老實了,飛快地答道:「別館。我和頤和已經將離宮佈置妥當了,現在就剩下別館。你能上去吧?」

    「能。」云青冷淡地點頭。

    仲觀源還是有點不放心:「等會兒把……咳,把句芒也召回來吧,穩妥些。葬云天宮重臨就在此一舉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9 04:45
卷十 葬云天宮

第二百二十六回、無字天書,四海天柱

    雖說云青很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通天神脈,但是一路上不得不照顧仲觀源這個拖油瓶,因此飛得格外緩慢。

    「哈、哈欠!」仲觀源被海上的冷風吹得有點不大清醒了,他努力張開眼睛對云青說道,「我們到哪兒了?」

    云青忍了忍,沉聲道:「南海。」

    「還在南海呢……」仲觀源小聲埋怨一句。

    云青嘲道:「若不是你,我早就移轉乾坤到通天神脈了。」

    仲觀源諂笑了一下:「說的是說的是,都怪我。」

    現在通往別館的神道還被這傢伙掐在手裡,仲觀源不得不低頭認慫。更何況己頤和不在他身邊,云青想把他捏圓就捏圓,想把他捏扁就捏扁,這種情況下還是順著她一點好。

    云青拖著他一路往北飛去,一邊飛一邊想著是不是要跟仲觀源商量一下接引天宮之事。她問道:「白帝現在情況如何?」

    仲觀源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己頤和。

    五帝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十萬年前的白帝與如今的己頤和流著相近的血,使用相似的力量,她這麼稱呼也沒什麼錯。對於己頤和,就算是聖者們也偶爾會客氣地叫上一聲「帝君」,因為他是所有五帝后人中最出色的,幾乎擁有不遜於先祖的實力。

    「頤和不會有事的,聖天香還要顧及黃泉的安危,所以不太可能全力出手。」仲觀源話是這麼說,可是看上去還是有點不放心。他用手肘推了推云青,問道:「那個,咳,句芒呢?他能騰出手幫一把嗎?」

    云青抬眼,仲觀源迅速收回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答道:「沒空,阿芒還要把望月峰從無妄魔境裡搬出來。」

    仲觀源有點傻眼:「那是什麼?」

    云青用空著的那隻手揉了揉眉心:「時間不夠,神道道果尚未凝聚成形。好在我提早封山了,等阿芒連道果帶山一起搬出來就好了。」

    仲觀源震驚地看著云青,掉頭就想往回走,可是被云青一把攔下,她皺眉道:「你又要怎樣?」

    仲觀源險些一口血噴出來:「你坑不坑呢!道果都沒準備好就開始接引天宮!我可是以為你萬事俱備了才趕過來幫忙的!」

    接引天宮還是一個溯游而下的過程,但是比單個的神明降臨要來得複雜很多。因為神道在這個時代已經被毀,所以修道界是沒有神道道果的,就算將天宮接引過來,那些神明還是普通人的樣子。

    而道果跟天宮裡的道棋不一樣,它無法違背天道存留至今。所以仲觀源必須在這個時代裡重新想辦法弄出一個神道道果,然後利用道果凋亡後散播出來的道種恢復神明們的力量。

    云青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天宮降臨也不是一日兩日能成的,重鑄道果和接引天宮兩事並行比較省時。」

    仲觀源不信:「這你都算準了?要是時間上有點偏差那不是全軍覆沒嗎?」

    如果天宮先降臨此方世間,而道果卻未能準備完全,那麼力量與普通人相似的神明們就會在亂世中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

    云青心平氣和地道:「沒事,天宮來不了那麼快。」

    仲觀源痛苦地嚎叫道:「我情願你說道果很快就能準備就緒了,十萬年還真是等得心焦。」

    云青從善如流:「沒事,道果很快就能準備就緒了。」

    仲觀源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抵抗,老老實實地跟著往北去。

    近年來海浪越發狂亂,萬里長空被云層覆蓋,很遠一段路程都看不見一絲晴色。云青為了安撫仲觀源還得抽空給他遮風擋雨,心想道果早些成型也是好事,至少這傢伙能比現在靠譜點。也不知道這整整十萬年的風浪他是怎麼走過來的。以一位神明的心,一個凡人的軀體,到底可以承受多少滄桑動亂?

    仲觀源不生事兒了,兩人速度倒也看得過去,約莫半天就飛到了北海之冥的界門入口。

    幾乎在云青碰到界門的一瞬間,兩人背後閃耀起明亮的白光,流星般的光芒墜落在翻騰不息的北海之上。云青眼明手快,一道黑焰甩出去鋪作階梯,直接將墜落的光芒穩穩接住。

    己頤和有些狼狽地跌坐在火海中,半邊身子都染上了豔麗的赤紅色,他臉色原本就蒼白,這會兒云青也看不出他情況是好是壞。此時她和仲觀源已經到了北海之冥門口,沒想到己頤和這麼晚才回來。

    「帝君傷著哪兒了?」云青踏焰行至他身邊,伸手把他扶起來,一縷真氣直接探進對方經脈。

    己頤和有些慌亂地想推開她,然後抬頭找尋仲觀源,這時候仲觀源正站在界門入口上,兩人就這麼隔著云層與火海對視一眼。己頤和見仲觀源還完好無損,立刻就鬆了口氣,也沒有阻止云青的探查。

    「沒事,不是我的血。」己頤和強笑著對云青道,「那位聖者……合的是血魔之道吧。」

    云青的閻魔道真氣一點點探進去,替他緩和經脈的壓力:「多半是跟這個有關的,他手上戒指取了幾個?」

    己頤和努力回憶了一下,答道:「四個……不對,是五個。無名指三個,小指兩個,我記得那兩根手指已經完全化為枯骨了。」

    云青皺眉:「去把衣服換了吧,這些血氣惡瘴難除,你們就沒帶點什麼應對魔道的東西嗎?」

    按理說神道與魔道針鋒相對那麼久,不應該是相互克制嗎?

    己頤和臉紅了一下:「我不清楚那些,以往都是聽仲師吩咐。」

    云青點頭,見他恢復得差不多才收回手。己頤和臉色漸漸變得和往常一樣,他突然想起來什麼,忙從懷裡掏出來一面鏡子,遞給云青道:「句芒在這兒。」

    那是句芒古鏡,鏡面平滑地折射出一點點蒼青色,云青一眼就看見了阿芒那張貼著鏡面的大臉。

    「望月峰也在裡面了,我後來拿它當護心鏡用了一下……」己頤和又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

    云青當然不會介意這個:「無妨。」

    仲觀源在頂上翹腳等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喊道:「快點快點,頤和到了你就不用管我了,直接往別館去吧。趕緊把弇茲古鏡給我們,正好兵分兩路。」

    云青將句芒古鏡收入袖中,空著的手裡漸漸凝聚出一面暗藍色的古鏡。那鏡子邊緣是古樸的海浪紋飾,光華內斂,看不出半分雕琢之感。它一被取出來就不斷地往外滲水,云青拎著它走到仲觀源面前:「給。」

    仲觀源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弇茲古鏡,抬頭對云青和己頤和道:「這下四海古鏡就齊了,我和頤和去佈置四極天柱,你往別館去修復陣法。」

    云青表示自己明白要做什麼:「沒問題。」

    己頤和補充道:「屆時四極天柱拔地而起,離宮別館合而為一,此方世界的陰陽四合即可重定。待陰陽重新分割,清濁再度分離時,葬云天宮將以四極天柱為支點,以離別宮為基石,重臨此方世界的最頂點。」

    重定陰陽,再開四合,還真是宛如開天闢地一般的壯舉。

    云青碰了碰界門,似乎頗有些不經意地問道:「青帝的祭器呢?」

    仲觀源笑起來,眼神冷肅:「這可不能給你碰。」

    云青溫和地笑了笑,誠懇地請求道:「一件也行,隨便什麼。墨陵的那枚道棋,歸靈寺的史冊,清川山府的天書……隨便什麼。」

    仲觀源眼神越來越冷,己頤和也感覺到了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間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道棋不能給你,史冊不能給你,天書在仙道手裡。」仲觀源的冷臉維持了半刻不到,他很快又嬉笑起來,「不過……眠鳳廊那枝桃花你可要?」

    云青平靜地看著他:「你敢給我就敢要。」

    仲觀源猶豫了一會兒又反悔了,他笑道:「還是算了,帝桃不逢春,我多少有點迷信這個。你若想要桃花樹,別館裡想必多得是。」

    他笑得意味深長,云青也笑得溫柔安靜:「不給就算了……」

    她話還沒完,一枝沾著露水的桃花就遞到了她的面前。

    是阿芒。

    這莽漢不知何時從句芒古鏡裡出來了,蒲扇般大小的手小心地捏了一枝桃花,他的雙手與褐色的桃枝比起來都更粗糙。阿芒把這枝桃花遞到云青眼前,見她沒反應,又往前遞了遞。現在是嚴冬,這枝桃花只是利用草木生機催發出的普通桃花而已,與青帝留下的那株十萬年高齡的桃樹自然是不能比的。

    云青差點笑出聲,不過仲觀源的臉色就難看多了。

    「咳,我先去別館了,仲先生一路小心,帝君的身體也需要早日養養了。」

    云青接過那枝桃花,轉身就步入北海之冥。

    仲觀源臉色越發難看:「你看看這、這小人嘴臉!」

    己頤和連忙拍著他的背給他消氣:「仲師,我們也走吧。」

    仲觀源簡直暴跳如雷,他抖著手,指著云青的背影道:「你看見了嗎!以句芒神力逆亂時序就為了給她自己弄枝花!沒有人敢這麼做!她怎麼可以……」

    己頤和拽著他就往四極天柱的位置飛去,一邊連聲安撫道:「一枝花而已,一枝花而已,現在已經不是十萬年前了,偶爾這麼做做還是可以的……」

    「可以什麼!」仲觀源還是憤憤不平,喋喋不休,兩人漸漸在吵鬧中走遠了。

    而這時候云青也已經抵達通天神脈,影壁上的單薄身影鎮守這方神宮,兩人沉默地對峙著。

    云青先開口問安:「聖者大人,多年不見了。」

    仙道聖者的口氣一如既往的寡淡冷漠:「是啊,沒想到你與神道是一夥的。」

    云青中規中矩地答道:「也算不上一會兒,只是暫時目標一致罷了。」

    仙道聖者的聲音穿過影壁而來,可是聽起來就跟迴蕩著耳邊似的:「接引天宮?」

    云青從容地走到影壁面前,席地而坐,看上去已經做好了跟他長談的準備:「是道棋,他們借助道棋做最後一搏,而我也恰好需要道棋。」

    「所以你想殺黃泉聖主。」仙道聖者微笑起來,他的身影一點點變得清晰,「將已經被毀掉的黃泉之子重新召回,將已經逃離棋局的黃泉放回局中。你需要讓道棋重新回到最強大的狀態,然後以此對抗天道。」

    碧落黃泉已經走到了合道的盡頭,幾乎與天道齊平,但是也僅僅是齊平而已。

    最後超脫天道的那一步,誰也沒能邁出。

    云青看上去很坦然,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畢竟棋子多才好下,總不至於讓我們拿著道棋上的殘局跟天道拚個它活我死吧。」

    仙道聖者又笑了:「我也這麼覺得……」

    影壁漸漸消失,裡面露出一個狹窄的隧道,隧道傾斜著往上,直接通往通天神脈最核心的地方。

    仙道聖者的聲音還在云青耳邊迴響:「罷了,既然決定走這一步了,那就走得漂亮些吧。」

    云青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了,原以為按照他以前那種強硬的態度,他們多半得在這兒耗上很長時間。其實考慮到人道聖者已經讓出離宮,仙道聖者再鎮著別館也沒多大意思了,他主動退走還是能理解的。

    云青帶著阿芒往裡走,這時候卻聽見仙道聖者又發話了。

    他突然出聲道:「等等!」

    云青疑道:「聖者大人該不會反悔吧。」

    仙道聖者沒有在意她的話,而是問了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問你,天書上寫著什麼?」

    她能前往仲觀源也沒法抵達的別館,那麼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枚龜甲上意味不明的字符。

    云青停下了腳步,仔細回想了一下:「青雲,大概是這兩個字吧。」
jazzsax 發表於 2014-9-21 09:33
第二百二十七回、華枝春滿,開落窮年

    與往常一樣,阿芒將云青抱到了肩頭,然後大步朝著最接近蒼穹的地方邁進。

    這條隧道很快就脫離了山體內部,它斜傾著,朝山壁外開口,往旁邊一看就是險峻的峭壁。越往上走山石就越齊整,原本坑坑窪窪的地面變得平緩,最後甚至隱約有了台階的樣子。隧道內壁開始出現流暢的條紋,看不出具體內容,但是這些條紋與山勢相容,就跟長在山裡似的,毫無突兀之處。

    云青不說話,阿芒也很安靜,唯有沉沉的腳步聲在兩人之間迴響。阿芒這麼大的個子走在狹窄的山道上有些勉強,云青正想著是不是要從他肩上下來,將他收回鏡子裡,這時候眼前卻突然開闊起來。

    四周的泥土消失了,岩石也不再起伏坑窪,隧道內壁變成了平滑潔淨的石質。這些石頭之間看不出連接的痕跡,似乎整個隧道連同它所連接的宮殿都是由一塊巨石所建成的。

    云青仔細觀察著周圍的變化,神道的痕跡越來越明顯。那些流暢的條紋漸漸變得曲折繁複,它們往四面八方無限延伸,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就算高居九天之上,四周全是青灰色巨石,云青也能很清楚地嗅到草木與泥土的芬芳。

    這是青帝的氣息,非常溫柔的春天的味道。

    云青想起在離宮的時候,她那會兒滿腦子都是怎麼從宋離憂那裡弄來魔道正統的傳承,也沒怎麼注意這種氣息。現在想起來,整座離宮也瀰散著與這裡相似的生機。

    但是現在畢竟離青帝活著的時候太久遠了,就算氣息間仍殘留著那時候的溫暖,整座通天神脈還是寒冷的。飄渺無依的白色霧靄瀰漫在每一處,空氣裡帶著潮意,那種草木的芬芳愈發明顯了。

    也不知往上走了多久,這條隧道漸漸接近拐角。通天神脈的坡度已經很平緩了,看來再往前走應該就是山頂了。云青面前是空茫的云山霧海,而轉角之後,多半就是那座空蕩蕩的神殿。

    青帝的力量正在變得清晰,司春之神的規則在這裡統御一切。

    云青從阿芒身上跳下來,他看上去有些躁動不安,青帝的力量是所有神都不可抗衡的,阿芒感覺到壓力也是理所當然。

    阿芒的眼裡有生生不息的青色,雙瞳猶如翡翠,光彩奪目卻看不見人的靈氣。云青從他身上落下來之後,他的雙腳就迅速離地化爪,雙臂化作雄健有力的羽翼。

    云青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近些年來阿芒化身句芒的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變化都比之前更接近句芒原貌。也許他曾經被天道奪走的那些力量正在一點點回到這具身體上,但是這時候的云青已經不會感到畏懼惶恐了。

    只不過是神而已,這世上比神明要強大的事物也並非沒有。

    阿芒的臉上覆蓋著薄薄的羽毛,耳後抽出新芽,一眼看過去整個人都是翠翠的。他見云青停下腳步也立刻不往前走了,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喉中發出一聲清亮的鳥鳴。

    云青對他笑了笑:「走吧。」

    在下一刻忽然湧入眼中的漫天桃花。

    之前一路走來,眼前全是單調的白色霧靄與灰色岩石,突如其來的桃色讓人為之精神一振。云靄般的淺粉,烈陽般的豔紅,參天古木在通天神脈的上空交織成天穹。桃木冠蔭如蓋,從兩扇巨大的青銅門裡面探出枝條,無數枝椏攀爬到峭壁之上,這種似要撐破蒼穹的生命力實在是讓人咋舌。

    云青看著怔了怔,她也沒想到連門都沒進就看見了這麼大一棵樹。

    兩扇巨大青銅門被桃樹枝椏遮掩得影影綽綽,門與門之間的狹小間隙似乎還是被桃木撐開的。春時花木有千萬種,可是青帝似乎獨獨偏愛桃木,他留在眠鳳廊的祭器是一株桃樹,如今別館裡面也是一副桃花盛放的樣子。云青不知道離宮是不是也有相似的巨木,因為那時候她根本沒深入探索那地方的情況。

    云青朝著兩扇門的間隙間走去,突然想起來仲觀源老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帝桃不逢春」。

    這話其實就是在講神明力量的限制。

    每一位神都是規則的化身,他們恪守大道,掌控這世間的春收秋藏、萬物生滅,從不曾有半分偏差。比如說青帝,不管他有多麼偏好桃樹,也不可能讓它常開不敗,他始終是要看著它歲歲枯榮的。「帝桃不逢春」這話裡含著對擁有無上偉力者的警醒之意——就算是最強大的修行之人也不能違背至高無上的道。

    仲觀源老是提起這話,因為他還活在從十萬年前碧落黃泉隕落的陰影裡,從心底裡忌諱著那個隨時有可能從修行者手裡奪走一切的天道。

    可是那個已經隕落的神明卻毫不在乎地留下了這棵巨大到有些離譜的古樹。

    生時不能逢春,死後十萬年的盛放則成為無聲的反抗。

    那位看上去很溫柔的神明似乎並不像想像中的一樣毫無棱角。

    云青走在桃木的陰翳裡,整個宮殿似乎都被它的身軀所覆蓋。亮閃閃的青色帝印連綿成道路,走在樹蔭中也不會覺得陰森恐怖。那些帝印流淌變化,在黑暗中氾濫成蒼青色的河流,與天空中桃花織成的云層交相輝映。宮殿裡一片寂靜,云青覺得自己彷彿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阿芒每搧動一次翅膀就有更多的枝條抽出,這裡漸漸變成了由一棵樹構成的森林。

    傳說中句芒是司掌樹木生長的神,與青帝一樣多出現在春天。

    兩個春天一起在神殿裡迸發出無盡生機,云青行行停停,在這樣茂密的樹木間尋找別館與離宮斷開的地方。

    當年離別宮是建在隱天山上的,而隱天山則居於青雲之上,是凡世之人無法觸及的地方。後來青帝隕落,隱天山也從世界的最頂端墜下,離別宮從中軸斷開,變成了現在的離宮與別館。別館仍與隱天山貼合,隱天山落地生根,直接變成了現在的通天神脈;而離宮則飛出去很遠,直接砸進了南風大陸。

    幸好青帝當年留下的神域還在,兩個地方都沒有收到很大的損傷。甚至它們與人世永隔的特徵也沒有改變,現在的人根本沒法找到進入離宮別館的路。

    青帝在隕落前應該就已經知道離別宮的下場了,不然也不會安排兩個聖地鎮守它們。

    云青想到這裡,突然記起佛道聖者曾經跟她提起過的一件事。佛道聖者曾經說過,青帝留下的那些祭器對他來說都是意義深遠的東西,那麼離別宮也許也不單單是他生前居住的地方那麼簡單,肯定還藏著點別的。

    可現在實在是時間緊迫,云青也沒辦法挖地三尺找出這宮殿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她只能老老實實地在這片桃樹間找到離宮與別館斷裂開的地方,路上稍微觀察一下碰碰運氣。

    從正面的青銅大門進來,一路往前走。阿芒穿梭在林間,飛得極快,云青閻魔聖軀大成,身法也是瞬息千里。兩人走了不多時就看見了神殿的盡頭。

    只可惜云青的運氣似乎在逃離無妄魔境的時候就用乾淨了,這一路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連一點點看上去有危險的事物都碰見過。她感覺自己不是行走在神域裡,而是身處普通的茂林之間。雖說神域裡一片矇昧,無法以心目或者道法辨別方向,但是四周有無數帝印在引導,所以也不至於迷失在裡面。

    現在矗立在云青面前的是一堵石牆,看不到頂點,也看不到邊緣。桃木在牆的不遠處就停止了生長,這地方的神力應該比較薄弱了。

    云青伸手碰到了邊上的帝印,然後將這些遊走不定的紋路覆蓋到這面石牆之上,一點點鋪出一個完整的陣法。帝印之間的連接非常精細複雜,但是對於云青來說只要時間充足,把它們像拼圖一樣重新拼接起來也不算太難。

    可問題是時間並不充足。

    云青手裡的動作越發迅速,神色也開始有些肅然。

    仲觀源帶著己頤和將離宮的陣法完全修復花了近百年,照她這個一點點拼帝印的方法根本就是以滴水匯作大海般漫長無望。可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神域覆蓋的地方連大一點的道法都用不出來,魔道真氣更是被壓制得死死的。

    云青揮袖將那些閃閃發光的帝印推給阿芒:「你也拼一下。」

    希望能不會太慢。

    *

    北海海面之上緩緩浮起一座神山。

    這山的形狀跟柱子差不多,筆直地衝上了雲霄。北海大部分海域都冰封著,它破開厚厚的冰川從海底穿出,山岩□□在外,表面毫無草木覆蓋。空氣中的水迅速凝結成冰,覆蓋在神山的外層,很快它就化為晶瑩剔透的冰柱。冰川碎裂,裂痕還在不斷擴張之中,可見這座神山仍然在往上延伸。

    它的頂端很快就消失在了灰色的云層中,沒有人知道它到底通向了何處。

    將離宮和別館合起來還是很容易的,只要沿著當年破損的部分陣法拿帝印補一補就好了,最多費點時間。可是建立四極天柱就比這要艱難多了。

    隱天山離別宮是從青雲之上跌落下來的,現在要把它們弄回去,在沒有了碧落黃泉的情況下,神道只能選擇最艱難的方法。他們捨棄了四位海神,將他們煉製成四海古鏡,然後再用他們的肉身與神魂搭建天柱。當隱天山離別宮合而為一的時候,四海古鏡的力量會完全地,一次性地爆發出來,直接將神宮送上青雲。

    而這時候葬云天宮也正好從天而降,如果兩者能夠一絲不差地在空中重合,那麼就算接引成功了。要是不小心錯開了,或者時間沒對上,那離別宮肯定會再次掉下來,而沒有青帝神力保護的葬云天宮則會直接消失在天地之間。

    葬云天宮的下墜是固定的,沒法改動,所以仲觀源和己頤和必須想法子讓四極天柱恰到好處地把離別宮送到一個絕對精準的位置。

    仲觀源坐在冰面上,努力仰著腦袋看天柱的位置:「是不是矮了點?」

    己頤和雙手覆蓋上天柱上,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消耗很大。他勉強笑了笑,答道:「仲師用眼睛看怎麼看得清?我這邊感覺沒什麼問題,不用擔心。」

    仲觀源快要把脖子都仰斷了:「那位置呢?沒偏沒斜吧?」

    己頤和艱難地喘會兒口氣,這才答道:「沒有問題,這裡的的確確就是北海海眼了。不過還要考慮海流沖刷……」

    仲觀源打了個哈欠,道:「那就佈個陣,別讓海流影響天柱。我還不知道云青那傢伙要花多久弄好別館,要是把她的完成時間、風浪還要海流都算進去,那也太費腦子了。」

    己頤和汗水已經淌入白衫子裡了,他無奈地點頭道:「是,仲師。」

    仲觀源覺得屁股底下的冰塊搖搖晃晃的都要把他晃睡著了,他眯起眼睛,又打了個哈欠。

    己頤和眼尖,迅速說道:「我給您佈個陣,您先睡會兒吧?這麼多天您也累了。」

    仲觀源壓根就是個普通人,又不比修行者,這麼惡劣的環境下奔波好幾天也是累得夠嗆。可是他努力睜大眼睛,蹬了幾下就從冰面上站起來,他說:「不眠不休也無妨,我就是想看著離宮別館被修復好,看著四極天柱建起來,看著我們神道又重新回到這個世上。」

    他滿身疲憊,飽經滄桑,唯獨那雙眼睛,十萬年如一日地充滿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葬云天宮與離別宮即將完成空間交會對接……
jazzsax 發表於 2014-9-21 09:38
第二百二十八回、秘藏通神,歧義得解

    黃泉聖殿頂上破了個大洞,不過在有人發現之前魔道聖者就想法子把它補回來了,用的材料就是云青那具閻魔聖軀。閻魔聖軀的生機精髓被云青吞噬之後還留下了一個空殼,這玩意兒是吃黃泉聖殿才長那麼大的,說什麼也得從它身上剜點骨頭來彌補一下損失。

    不管怎麼說,魔道這次算是賺了,畢竟云青想辦法召回了黃泉。

    可是現在黃泉的狀態並不怎麼好。

    「血。」清麗的嗓音迴蕩在空曠的聖殿裡,雖然這聲音說不上孤冷,但也絕對沒有多親近,「骨肉,腦髓,毛髮,還有一切。」

    魔道聖者倚在牆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上去頭疼不已。

    「我要重塑肉身。」

    黃泉聖殿正中央,原來那個魔紋所在的地方被一個小小的泉眼取代了,泉眼裡噴出的是黏稠的鮮血。而血池中赤裸的女人正愜意地躺著,柔軟脆弱的身軀毫無威脅性,但神色卻猶如君臨。

    她抬了抬頭,用下巴指著牆邊的魔道聖者,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魔道聖者看上去更頭疼了:「能。」

    「我說,我需要血、骨肉、腦髓……」黃泉又重複了一遍這番話。

    魔道聖者打斷她:「血已經給你了。」

    黃泉看了看自己身邊冒泡的血池,皺眉道:「還不夠,我需要足夠填滿忘川記川的血,足夠填滿無妄魔境的骨肉,足夠……。」

    魔道聖者再次打斷她:「你為何非要重塑肉身?」

    黃泉不可思議地看他一眼,然後直接從血池裡站起來,轉了一圈:「你不覺得這具身體太脆弱了嗎?沒有鱗甲,沒有利爪,沒有骨刺……接引我的那個魔軀還勉強能入眼,可是已經被那個人掏空了。」

    魔道聖者抬手將血池擴大了一輩,血水上升遮住她這具年輕女性的身體:「這樣就夠了,聖主只需要無上神通和對規則的理解。」

    黃泉的臉色沉下去,她冷冷地看著魔道聖者:「沒有肉身我的心情會很差,就跟你不穿衣服出門一樣。」

    魔道聖者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不穿也不會心情很差。更何況你現在有肉身,你正在用你的肉身跟我討價還價。」

    黃泉的臉色更難看了,她面色陰鬱地泡在血水裡,頭髮濕漉漉的,就像一隻紅眼睛的鮫人。

    魔道聖者抬眼打量了她一會兒:「你跟我想像中差別很大,上古神魔都是你這氣度嗎?之前那個假冒的傢伙看起來都比你靠譜。」

    黃泉往血水中縮了一下,只露出兩隻鮮紅閃亮的眼睛,她的聲音從水下傳出來:「只是殘魂罷了,她不可能把全部的黃泉弄回來,那是天……天道才能做的。」

    魔道聖者早就猜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也沒太驚訝:「殘魂就夠了,好歹是前輩大能的殘魂。」

    黃泉陰沉地看著他,紅眼睛映著血水顯得越發不祥:「知道這點就行,你最好別太放肆。」

    魔道聖者搖頭笑了笑:「是是是。」

    他看上去很敷衍,這讓黃泉十分不滿,她的話穿透水面伴隨「咕嘟咕嘟」的聲音傳出來:「我有殘魂已經算是魔道大幸了,碧落可是什麼都沒能留下。」

    「沒求著你們非得留下點什麼,這修道界又不是缺了你們倆就走不下去了。」魔道聖者看上去不是很在乎,他從牆角走到血池邊上,低頭對黃泉說道,「有你一個自然很好,但是失去了你也無所謂,我們已經做好這樣的覺悟了。」

    黃泉諷刺地牽起嘴角笑了笑:「承我蔭蔽殘存至今,現在翻臉就不認人了,本事還真大。」

    魔道聖者眯起眼睛,臉上的嘲諷意味完全不遜於對方:「那可真要感謝黃泉大德,將好好的魔道正統肢解成如今這般模樣。碧落雖然自己身死,可是那一大群神明卻是一個不少地留了下來。」

    表面上看來,魔道正統當年通過斷碧之巔一戰將最核心的力量放入無妄魔境保存,從而得以留存。神道則完全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再也不見一絲痕跡。而實際上,當年與神道不相上下的魔道已經失落了大半傳承,只能勉強與如今的七大聖地平起平坐。神道則通過碧落的佈局完整地留存於天宮之中,只等某個契機重臨人世。

    黃泉將自己沉入池底,環膝而坐,頭頂冒出一大串氣泡:「我先隕落,然後碧落受天道懲戒緊隨我後,他本來就是有準備的,我未能留下後手也是情理之中。」

    魔道聖者終於聽黃泉提起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話題,於是不著痕跡地問下去:「有準備地殺你,然後自己再殉情?」

    「沒有情,也沒有心,碧落黃泉皆應如是。」黃泉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嚴肅了,她回答得很認真,「我們已經逃離命局,人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傷害我們了,只有天道和道棋才可以。那時候巫道消失,掌握在他們手裡的道棋已經被天道損毀不少,後來碧落找回了這東西。現在想想……我懷疑多半是他在上面做了手腳。」

    「什麼手腳?」魔道聖者覺得事情的關鍵來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黃泉「嘩啦」一下從血池裡冒出頭,神色深沉無比,魔道聖者正襟危坐,準備聽她講解。

    「不知道。」可是他只等到這三個字。

    黃泉理所當然地接著道:「知道我就不會隕落了,不過當年把道棋交給神道果然是大失誤。」

    「那東西真的有用嗎?」魔道聖者只能退而求次,問點稍微簡單的問題。本來巫道消失就讓道棋受損不輕,神道消失後道棋更是被天道徹底摧毀,修道界已經失去道棋十萬年了,現在的人對它一無所知很正常。

    黃泉滿不在乎地答道:「看下棋的人水平怎麼樣吧,下得好就有用,下得不好就得死。」

    其實在她那個時代道棋也處於半失落的狀態,雖然後來被碧落找回來了,但是真正怎麼用它還不一定有巫道那麼熟練。因為巫道消亡,所以當時的黃泉也很明白道棋所蘊含的巨大風險,她並沒有從碧落手裡爭奪這東西。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裡,真正接觸過道棋的只有碧落。

    魔道聖者對她的話很是懷疑:「若論佈局的水平,碧落怎麼說也不會差吧?」

    「比天道差就沒救了。」黃泉把血水澆在自己肩頭,嘲弄地說道,「我真不知道修道者的自信在哪裡。入道時的道種是自天啟而來的,借道種參透的規則是屬於天道的,就算合道後從天道那裡剝奪了一星半點的力量,到頭來不還是要還道於天?說到底,修行者有什麼是屬於自己的呢?一直活在天道賜予的虛假力量之下,還口口聲聲說要逆天,當真可笑……」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直接沉入水底不說話了。

    真是可笑。

    修道者真是可笑。

    而同為修道者的她也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就算再怎麼可笑也想往下走,有靈之物的探求欲是永遠不會被滿足的。就算將天道據為己有了,將來他們也會朝更為廣闊深遠的地方行進。

    魔道聖者在血池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撩了一下池面:「快出來。」

    黃泉在底下冒了一串泡泡,沒有做聲。

    「出來,我有事要問你。」

    黃泉露出兩隻紅眼睛:「什麼事?」

    魔道聖者湊過去問:「你知道天書上寫了什麼嗎?」

    黃泉有點奇怪地看了他一會兒:「天書是什麼?」

    「……」魔道聖者稍微理了一下時間順序。黃泉先隕落,然後碧落再隕落,看來碧落準備留下天書是在黃泉死後的事情。

    他簡潔明了地解釋了一下:「無字天書,通神秘藏,青帝說那上面記載著秘密。」

    黃泉閉目掐算了一陣,似乎是在找天書的模樣,她過了會兒才睜眼:「你們居然信這個,反正我死過一次是再也不會相信神說的話了。」

    「快說說上面寫了什麼。」魔道聖者覺得指望黃泉短時間內幫魔道逆轉戰局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有很多上古秘聞都可以跟她求教,畢竟碧落黃泉彼此之間應該是比較瞭解的。

    黃泉抬手劃出一圈血光,正中央就是龜甲般不起眼的天書,上面的刻痕有些凌亂,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意義的樣子。

    她點點頭,恍然道:「你說這個啊。」

    魔道聖者也盯著天書:「嗯。」

    黃泉皺眉,眼神有些不屑:「字真醜。」

    魔道聖者也皺眉,似乎不太相信:「還真是字?」

    神魔時代的字還沒完全創完,各族有各族的寫法,基本上五十里就變了個樣,所以有奇奇怪怪的字畫符是很常見的。

    黃泉點頭,戳了戳那個天書上比較明顯的兩個符號:「青雲,是這兩個字。」

    魔道聖者摸了摸手裡的銀飾,問道:「是說秘密藏在青雲之上嗎?」

    這個說法倒也正常,可是「碧落將秘藏放在青雲之上」根本就是句廢話啊。他自己是高居青雲之上的神明,死後當然是把他的碧落之位留在那裡。黃泉覺得現在的人這是捕風捉影小題大做,正想將影像揮散了,可是突然又注意到什麼。她湊近了盯著這兩個符號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時間竟然沒空回答魔道聖者的問題。

    「怎麼了?」魔道聖者也仔仔細細看了幾次,可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符號還是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什麼。

    「不對。」黃泉似乎有點不確定,「不是青雲。」

    魔道聖者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被她一把拉住:「你來我這兒看。」

    魔道聖者將信將疑地跳進血池裡,跟她蹲在差不多的角度,順著她指尖的比划來觀摩這兩個字。

    「是這麼寫的。」黃泉順著那些劃痕描摹了一遍。

    魔道聖者問:「然後?」

    黃泉回頭瞪了他一眼,滿臉都是鄙夷不屑:「你居然不認字。」

    魔道聖者覺得自己很無辜:「我認字。」

    「你沒看出來這是反的嗎!」黃泉又把手指比在上面,從頭到尾將它寫了一遍,「按照那時候的書寫順序,這兩個字是青雲。但它是反著寫的,你注意筆勢之間的連貫性,是從這邊到這邊,這個連筆,這個粘連……」

    「是云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21 09:40
第二百二十九回、蓬萊仙山,東海之爭

    黃泉重臨人世,魔道正統乘勢出征東海。

    東海局勢一向不明朗,之前有魔道朱無瑕坐鎮東南瀛洲域,仙道清虛子血洗東北方丈域,而臨近中央大亂流的蓬萊域則因為地勢原因很難有所突破。在北海封仙后,仙道嫡傳紛紛進入閉關突破階段,而無妄魔境更是直接閉境百年,這讓其他道統有了插手蓬萊域的機會。

    人道與鬼道在第一時間派大軍侵入蓬萊域,蓬萊域的散修們幾乎是沒有什麼反抗地就歸順了,可是近年來越發狂暴的中央大亂流還是給人道、鬼道帶來了不少麻煩。

    此時此刻,蓬萊仙山之上,人道軍隊密密麻麻,山頂一尊祭壇散發出純淨的光芒。天空中一座陰森鬼城籠罩著這片島嶼,城中鬼軍數量也數不勝數,它們沒有形體,直接堆疊在一起壘成扭曲的形狀,從底下看顯得格外恐怖。這麼一白一灰兩種光芒交織在一起,整個蓬萊仙山已經看不出往日的模樣。

    山巔之上有一人一鬼臨風而立。

    那人年約二十七八,容貌平常,穿著最普通的祭祀服,可是氣度舉止無一不是出挑的。他長得十分高挑,巍然立於風口,挺拔猶如蒼鬆勁竹。而且他眉目極是剛正,遠眺大亂流之時有種昂揚奮發之氣蓬勃而起,彷彿這天地間萬物都為他所掌控。

    那鬼外表上看與人倒也相似,可是地上沒有影子,海風與光芒似乎穿透他的身體落到了後頭。他的穿著比旁邊那人要隨意些,一身青藍色儒袍,作文人打扮,腰間懸著一支玉笛,那白玉之間似乎還夾了些血絲。這鬼道修者眉宇間竟不見半分鬼修的陰沉味,反而比旁邊的人還熱情舒朗些。

    鬼修從腰間取下笛子開始把玩,他見身邊那人一直看著海面,於是道:「鐘大人,海面急流進入了逆行期,這人道軍隊的駐紮是不是要變一變了?」

    他說話也很隨意,雖然是問句,但根本就是陳述的語氣。

    鐘歲沒有看他,目光一直落在海面上,他沉凝道:「人道軍隊隨祭壇而變,轉移祭壇需要一點時間,不如季道友先行一步吧。」

    「鐘大人這話說的……」季照容用袖口擦拭著那支弟子,笑著道,「感情我們鬼城轉移就不需要時間啊?」

    鐘歲抬頭看了一眼頂上的陰森鬼城,沉著地道:「季道友道法通玄,乃是鐘某所不及也,能者若能多勞自然是極好的。」

    季照容聽了這話頓時朗聲大笑,海風在他身邊停滯:「哈哈哈,鐘大人乃是此行統率,照容自當唯命是從。」

    「多謝道友包涵。」鐘歲平靜地說道,神色間還是半分波瀾不起,「我等隨後就來。」

    季照容不再多言,只是微微拱手,然後直接就轉身離開了山巔。那座鬼城一直停留在他頭頂正上方,隨著他的移動,鬼城也緩緩離開了蓬萊域。這與他之前說的鬼城轉移也需要時間完全不同,可是鐘歲裝聾作啞,完全不提這事兒。

    一直走出人道祭壇的感知範圍,季照容才幾步踏入鬼城,他捏著白玉笛子怒不可遏:「鐘歲這傢伙……」

    笛子裡傳來一聲輕笑,宋離憂略帶嘲弄的聲音很快就傳到了季照容耳裡:「怎麼?玩不過履天壇那位嫡傳首座?」

    「呸!你這賤胚子就會落井下石!」季照容抬手就想摔笛子,但很快又忍了下來。他跟宋離憂關係不錯,有些話也就是兩人間說說,表面上自然不好多露。在鬼城裡其他人看來,季照容就是溫文儒雅地捏著笛子從城門口走進來,倒也沒什麼不妥。

    宋離憂那邊笑得更得意了。

    「這廝就跟塊石頭似的,怎麼軟磨硬泡都沒用,人道聖者怎麼會帶出這種徒弟!」季照容一副被噁心到的樣子,他連珠炮似的將這些日子更鐘歲相處的不愉快說出來,「駐紮的時候要祭一下天地,置一下祭壇,唱一會兒禱詞。老子心說等他把天地祭完那蓬萊域這鍋湯可就連肉末都沒了,他不聽,磨磨蹭蹭地又他媽跳了個舞!你想像一個八尺大漢跟著一群小姑娘跳那什麼勞什子祭祀舞麼!」

    宋離憂正在酆都城殺鬼賞花呢,聽見自己扇子裡傳來這麼一串話差點沒笑哭。他正想安慰幾句自己這倒霉師兄,一聲刺耳的笛聲就把他安慰的話全堵回來了。

    宋離憂「啪」地把奈何合上,捂著耳朵痛呼不已:「別吹了,好好的聖器百計被你吹成這鬼樣子。」

    那邊季照容正在氣頭上,罵罵咧咧地說道:「不光駐紮要折騰,招降散修、攻佔山門、轉移駐紮地,他老人家做個什麼都要把這一套折騰一遍,老子這兩天把那破舞都給看會了!」

    宋離憂前仰後合地笑了好半天,手裡扇合扇展又是一大片鬼修灰飛煙滅。旁人只見得他一邊殺一邊笑,心想這位少城主還真是個瘋子。

    「看會了哈哈哈哈……」宋離憂笑得停不下來,「你下回記得跳給我看看……哦,師尊剛剛說他也想看。」

    季照容臉都青了:「你怎麼跟師尊說了!宋離憂,你看我回來打不死你!」

    「我在用奈何禦敵呢,誰讓你這會兒跟我聊天!」宋離憂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下一刻季照容的催命笛聲差點把他嚇跪下,他趕忙傳音道:「師兄別吵了,我這兒做正事呢!」

    笛音悠遠綿長,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師兄行行好!」宋離憂果斷認慫,「我再也不敢了!」

    可是這時候笛聲反而愈發急促激烈,根本沒有半分要停下了的意思。

    宋離憂到這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往常兩人開開玩笑,只要他一低頭季照容絕對不會糾纏。現在他一直吹著笛子肯定不是在氣惱宋離憂的事情,應該是在禦敵,聽笛聲的激烈程度,恐怕還不是一般的敵手。

    宋離憂忙不迭地問道:「師兄,你那邊怎麼了?」

    那邊傳來混亂的笛音,過來半刻才聽見季照容憤怒的回答:「媽的,魔道偷襲!」

    然後笛音與說話聲都戛然而止了,宋離憂悚然,立刻反手將奈何扇一展,桃花迅速凋萎化作黑霧:「師尊!」

    沙啞老邁的聲音從扇面上傳來:「聖主親征,撤軍吧。」

    宋離憂聽見「聖主」二字就知道不好,魔道的聖主無非就是那個黃泉了。他還在想云青明明說好的幫鬼道拿下蓬萊域怎麼轉臉就打過來了,那邊鬼道聖者的聲音已經漸漸變小:「速速將奈何與百計交換。既然無妄魔境敢讓聖主親自出手,那就莫怪老身直接插手戰局了!」

    宋離憂立刻脫離現在這個戰場,手中法訣變化,他正在施法將手裡的奈何扇交換為百計。千思百計奈何天,這三個聖器都是異法同源的,再加上使用者之間有鬼道聖者作為聯繫,所以只有雙方同意,那麼交換聖器是很容易的事情。現在季照容身陷險境,肯定明白宋離憂與他交換聖器是什麼意思,所以也不擔心不成功。

    法訣結束的那一剎那,宋離憂手裡的奈何就變成了百計,鬼道聖者的聲音已然消失不見。

    蓬萊域上空,浩浩蕩蕩的魔軍憑空出現,直接將蓬萊仙山團團圍住。這時候鬼城還沒離開多遠,包圍圈又比較大,所以一時間也被圍困在內。

    這些魔軍井然有序,殺氣滔天,經歷過南海大清洗之後,幾乎所有的魔道弟子都真正上戰場廝殺過了,他們身上的魔煞之氣化作黑龍,在云層間蜿蜒盤旋。

    那條魔煞之氣所化的黑龍雙目赤紅,頭頂坐著一個年輕女人,她以黑霧織作衣裳,長發四散飛舞,容貌中帶著一股典雅的古意。她肌膚如玉,儀態高雅,可是臉上的笑容卻略帶邪氣。這年輕女人就是黃泉殘魂,她單手扶著龍角,看著底下的人道與鬼道駐軍,對魔道將領下令:「為首的兩人留個活口,其餘都殺光。」

    黃泉需要大量的血肉和力量來重塑肉身,眼前的這些軍隊正好可以成為她的食糧。

    季照容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黃泉」,感受到她身上近乎不可抗衡的偉大力量,正想著這回是真要跟那鐘歲死一塊了。這時候他手裡一燙,奈何扇自行展開,一張巨手直接穿透扇面而出,破空朝黃泉襲去。這隻手乾枯老邁,就跟樹枝似的,可是季照容看了差點沒喜極而泣,這不就是他師尊的手嗎!

    黃泉的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她的赤瞳冷漠地凝視著這只朝她飛來的巨掌,座下黑龍雙眼也忽然煥發出劇烈的紅光。這宏觀紅光帶著毀滅性的氣息,所過之處連空間都寸寸坍毀,一絲絲黑色裂隙在天空中蔓延。那隻巨手介於存在與虛無之間,能夠傷到所經之處的一切,但是又不受外力所傷,它很平常地經過了黑色裂隙與刺目紅光,直逼黃泉而來。

    黃泉蔑笑:「雖然某不過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殘魂,但以黃泉真身應對你們一縷化身還是綽綽有餘啊……」

    說著她也不再施展神通應對,直接抬手就扛下那隻巨掌。

    她坐下的黑龍哀鳴一聲,龍身瞬間崩壞,化作一具龐大的骸骨漂浮空中。黃泉直接從龍背上站起來,纖細白皙的手與那隻枯槁龐大的手相抵,完全不露衰勢。

    「罷了,沒工夫跟你耗,你要帶走那人就趕緊的。」黃泉一皺眉,手裡血河洶湧而出,直接將這只巨手衝了下去。

    那隻巨手迅速回到季照容手裡的奈何扇中,枯槁得跟雞爪子似的手一把抓住季照容,然後往扇裡一拽,他一下就連人帶扇消失在了原地。

    黃泉似乎有些氣惱,她迅速下令道:「快點,把剩下的殺乾淨!」

    剩下的人道就是軟柿子了,他們上頭連聖者都自顧不暇,下面這些人不是愛怎麼捏就怎麼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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