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8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12
第一百九十回、神宮舊事,神裔舊人

    「放開!這麼多人看著呢!」仲觀源掙紮了一下,但是沒能掙開那雙鋼筋鐵骨的粗手臂,他被掐得臉一下就漲紅了。

    這時候陣外陸續進來幾人,分別穿著玄、白、黃三種顏色的道袍,這袍子式樣不大常見,幾人面容也頗為古樸,乍一看就像剛從古畫裡走出來似的。他們看起來都是普通人的樣子,但是周身始終籠罩著一種晦澀的氣息,讓人難以捉摸。

    玄衣女子一見眼前這場景就微微皺眉道:「重羲,放手。」

    她輪廓深邃,與現在的人族長得稍有些差別,眉眼間都透著凌厲之色,這麼隨意一站就有種凌駕眾生、威懾八方的感覺。

    重羲就是赤髮赤眸的大個子,他斜眼一睨,看上去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放開了仲觀源:「你們怎麼這麼慢?」

    那個穿黃色裙子的少女聽了這話便笑起來,她看上去明麗而活潑,但是那種天然的高高在上之感絲毫不遜於玄衣女子:「是你跑太快,我剛跟姬姐姐商量著是不是要以入夢之法勸那暴君回心轉意,沒想到一轉頭你就不見了。」

    入夢,這種方法在上古神明間頗為常用,一般也是用於神人之通。神道與現在的道統有些不同,現在的道統對凡世的影響已經很大了,一場鬥法就有可能在凡世中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可是十萬年前那時候神與人相隔頗遠,凡人是見不到神之所在的,若欲與神通便要想各種辦法。其中有一種是由神主動入夢,將種種天機以隱晦的方式告知特定的人。

    云青觀察著眼前幾人的模樣,這幾人與她之前見過的那些神道修者不同,他們都神智清明而且嚴格遵守上古神明之間的規則。

    「是仲觀源這傢伙先跑的!老子不放心他才追了上來!」重羲三言兩語就把責任全部推給了仲觀源。

    穿白衣的是個看上去頗為溫柔羞怯的少年,他也不與眾人爭執,幾步就跑到仲觀源身邊,小聲問道:「仲師,你還好吧?」

    仲觀源坐在云海上直咳嗽,剛剛他直接被掐著拎起來了,這會兒怎麼可能好。他拍了拍白衣少年的頭,臉上浮現出老懷大慰的表情:「還是頤和乖,沒辜負我的養育之恩,哎,重羲那脾氣要是有你一半好我也能死而瞑目了。」

    「仲師要死了麼?」己頤和緊張地問道。

    「哈哈哈,頤和別信那傢伙,他比誰都會編!」黃裙少女放聲大笑,然後朝著云青這行人一拱手道,「對了,方才仲師驚擾幾位道友了,軒轅在此替他道歉,還望幾位不要放在心上。」

    「不必多禮,是我驚著仲道友了才是。」云青溫和地傳聲道,「想必幾位道友就是神道嫡傳了?」

    黃裙少女笑意滿滿,她道:「是了,在下軒轅珺,乃是黃帝后人。黑衣那位是姬姐姐……」

    「姬樂容,玄帝后人。」黑衣女子淡淡地接著她的話道。

    白衣少年連忙整了整衣衫,站直身子,他這會兒把神色端得沉穩肅然,看起來也像模像樣:「己頤和,白帝后人。」

    「我乃重羲!」赤髮赤眼的大漢聲如洪鐘,他一拍胸脯道,「赤帝后人是也!」

    這四個人分別對應上古時的先天五帝之四,莫非剩下的仲觀源是青帝后人?

    云青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仲觀源匆匆否認了:「我是凡人一個,跟那位眾神之首可沒有半點關係!」

    「仲師是宮中長輩,是他找到我們,然後照顧我們幾人長大的……」己頤和看上去就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他小聲補充道。云青記得之前她在北海遇到的幾位赤帝傳人也曾提過「宮中」,不知道他們所指的到底是什麼「宮」。

    仲觀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云青解釋道:「我勉強算是個在聖地裡打雜的,沒想到這次仙道聖者這麼給神道面子,把我也給叫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那條金色的環帶重新纏了回去,己頤和伸手幫他撩起頭髮,老老實實地侍奉著,這麼乍一看倒像是他給仲觀源打雜似的。

    云青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頗為奇怪,幾人稱仲觀源為「仲師」,這有點像是師長與後輩的關係。但是聽仲觀源自己的話,又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像是君臣關係。可是看軒轅珺和重羲那副對他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他們彼此之間也頗為平等,並無上下之分。亦師亦臣亦友,這仲觀源在神道中的地位絕對不一般。

    「咳,沒事兒我就先回去了。」宋離憂興致勃勃地看了會兒就準備走了,他面上一直是笑呵呵的,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話他是對云青說的,在神道幾人聽來頗有種要徵得云青同意才敢走的意思。

    云青溫和地朝他笑了笑,這算是宋離憂的表態了,她順著對方的意思便應了一句:「去吧,若是有事便傳訊與我。」

    「啊哈哈,道友再見……」仲觀源傻笑著朝宋離憂揮手告別,然後回頭對那幾個地位尊崇的神裔道,「那我們幾個也乾脆找個地方落腳好了。」

    「隨便。」姬樂容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仲師你定吧。」己頤和似乎對仲觀源頗為依賴。

    「走走走,我看那個大池子就不錯!」軒轅珺興高采烈地衝了出去。

    「你懂個屁,我看那云台才好!」重羲伸手就要去拉她,可是被軒轅珺滑溜地躲開了。

    幾人打打鬧鬧地往云海深處走去,仲觀源臉上頓時有點掛不住了:「道友見笑了,呃,我先去他們那邊看看,不然又要鬧出事兒了。」

    「請便。」云青控制火海和骨馬讓開一條路,她緊盯著仲觀源狂奔出去追那幾個跑遠了的神道弟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不妥之處。

    云青覺得仲觀源實在是太普通了,從氣息到言行舉止都普通得有點不正常。

    這次前來觀禮的都是當世才俊,仲觀源就好像混進了馬群裡的騾子似的,分外顯眼。他說自己是「宮中」打雜的,這次算是陪著幾位神裔來觀禮,可是云青卻不認為太清會請一個完全派不上用處的人來這兒。還有剛剛他看見自己的態度也非常奇怪,一開始就嚷著要看一眼黃泉,看見了又鬼叫著跑掉,這實在是……

    云青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可怕到讓人看一眼就嚇跑的地步。

    「走吧,我們也挑個地方先呆著再說。」云青給素心和臨君傳音提醒道,「這幾日恐怕要與各大道統之人結交,師兄師姐要有點準備才行。」

    「啊,好的。」臨君還在想著剛剛那幾個活生生的神道傳人,這感覺恐怕跟那些幾萬年沒見過魔道嫡傳的人見到了他們一樣。

    「明白了。」素心簡短地答道,「剛剛那幾個神道之人氣息太奇怪了,明明是普通人的樣子,卻怎麼也看不透。這次也不知會不會有什麼變故啊……」

    「走吧,不必多想,專心修行就是。」云青平靜地說道。

    素心在聽見這話的一瞬間升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黃泉這話的腔調跟魔道聖者簡直太像了。

    ——「你們都可以心無旁騖沿著這條道路上走下去,因為所有佈局算計都會由我來完成。」

    這是那位聖者對所有魔道弟子許下的承諾,可聽云青說起來總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嗯。」素心淡淡地答道,跟上云青的白骨馬,向著雲霧茫茫的仙境深處行去。

    *

    另一邊,仲觀源好不容易把幾位神裔都安置好了,他長出一口氣走出云樓,手揉著痠痛的脖頸,心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能碰上這麼幾個祖宗。

    他出了云樓,正想要四下轉轉,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一身白衣層層疊疊,繁複端莊,白髮及地,他面容柔和,口氣卻不怎麼客氣:「這是我的地方,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聖者大人有什麼要說的?」仲觀源緊張地說道,「別再跟我說別館的事情啊,我是真的上不去。」

    「我還沒開口你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仙道聖者口氣越發不善。

    仲觀源假笑了一下:「那是因為你這些年除了神宮就沒問過別的,我都要被你問吐了。」

    「我現在打算問點別的。」仙道聖者逼視著他,可是仲觀源只是尷尬地往後挪了幾步,倒也沒有受聖威影響。

    仲觀源「嘿嘿」地傻笑了一會兒:「你自己不是挺能算的嗎?」

    「再能算也比不得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仙道聖者淡然道。

    仲觀源僵硬地立在原地,心裡簡直是給他這個不要臉的跪了,他幾乎是破口大罵:「什麼亂七八糟的,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別老拿這個亂說,要問就趕緊的!」

    仙道聖者早料得他會這樣,於是不緊不慢地道出了自己的問題:「天書上寫了什麼?」

    這下仲觀源傻眼了,他疑惑地道:「什麼都寫了啊,不是說通曉萬物之書嗎?」

    「不是這個。」仙道聖者抬起手,手背上有淡青色的紋路覆蓋著,「是那片龜殼上寫了什麼,具體的,那幾個字是什麼?」

    仲觀源又傻眼了:「你怎麼把它搞自己身上了!」

    「你只需要告訴我寫了什麼就好。」仙道聖者平靜地收回手,將其攏入袖中。

    仲觀源這下是真罵出來了:「你有病呢?你以為帶字的東西都是我寫的啊?這搞不好是青帝自己隨手涂的,你現在拿來問我,這要我怎麼答?難道連青帝為何劃拉這幾筆都得解釋清楚嗎!?」

    「那青帝以前到底寫過這東西沒有?」仙道聖者接著問道,他還頗為通情達理地寬慰了一下,「你可以認真回憶一會兒,等你想起來我再開這個升仙大會。

    仲觀源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記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來,他恍然道:「我忘了。」

    仙道聖者看了他很久,可是那張被金色環帶遮去大半的臉上始終維持著虛偽的傻笑,沒有半分破綻可言。

    「算你有種。」仙道聖者冷淡地丟下四個字,身影瞬間消失在他面前。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15
第一百九十一回、一葉知秋,另有安排

    仲觀源把仙道聖者送走,正打算鬆口氣,沒想到一抬頭又被嚇了一跳。

    「你……」

    「打攪仲道友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云青坐在阿芒肩頭,笑容溫和謙遜。她看上去搖搖欲墜的,眼睛閉著,衣擺上覆蓋的黑色火焰將殘缺的小腿擋住。

    仲觀源乾巴巴地笑道:「有什麼事兒就在這裡說吧。」

    這裡離神道落腳的地方還挺近的,要是這女孩兒對他做點什麼他應該還來得及叫救命。

    云青沉默著想了一會兒,然後仲觀源就看見她手底下云海匯聚,最後竟成了一座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云樓。仲觀源看得是心驚膽顫,因為這完全就是仙道御使清氣的手法。

    云青心念微動,阿芒順著她的意思飛快地進了樓中:「道友請進。」

    「……你居然還懂太上道?」仲觀源忍不住感慨道。

    云青所過之處變化出桌椅壁畫,剛剛還是粗粗勾勒出輪廓的云樓一下就有了雕樑畫柱,精細而莊嚴。

    「一直都懂的。」云青在正中央的長桌後坐下,她笑道,「離宮那塊神碑的內容我早已通過洞玄子得知了,不過到頭來我還是選了閻魔之道。我是黃泉啊……對吧,仲道友?」

    仲觀源在長桌的另一端停下腳步,他隔著瀰漫的雲霧看不清云青和那大漢的身影,但是這種模糊之中傳來的壓迫感更為可怕:「是、是黃泉不錯。但是如果你以太上道入道,那……」

    「那麼這次升仙的就不是洞玄子,而是我了。」云青站在茫茫霧靄中朝他微笑,「這是你所樂見的嗎?或者說,這是你們宮中人所樂見的嗎?」

    仲觀源覺得自己完全說不出話,光是想像一下對面那人平靜微笑的樣子就快窒息了。他感覺自己身後緩緩升起了一張椅子,然後就聽見云青傳音道:「先坐,我們慢慢聊。」

    「所以二十幾年前你是故意利用謝遙避開太上道因果的?我原以為你剛開神智想不到這一點,而謝遙多半隻是機緣巧合,沒想到……」仲觀源陷入沉思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甲,怎麼看都有點傻氣。

    「不算有意而為,最多只是順勢而為罷了。」云青淡淡地否認了他的說法,「既然敢把太上感應錄放在神道上,那就不要怕人把它看了去。」

    仲觀源訕訕地答道: 「宮中當然是覺得離宮神道和別館神道一樣,早已無人可走,這才任它放著的。要不是你們幾個衝入宮中,誰知道這路居然還能走啊……」

    「是麼……你們還能進去嗎?」云青問道,「離宮,還有通天神脈上面那個別館。」

    仲觀源邊笑邊撓後腦勺:「哈哈哈,這是什麼話啊,神都死了,當然沒人知道路該怎麼走。」

    「指引離宮道途的星盤不是你所做嗎?」云青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仲觀源語塞,他理了理思路,然後立刻打著哈哈糊弄道,「什麼星盤?我怎麼不知道?」

    云青的聲音本來就沒帶什麼情緒,經過這傳聲之術一轉化就更加平淡了:「就是宋離憂從古蹟中得到的來歷不明之物。那上面的字跡與仲道友那幾個字氣韻相仿,若是道友沒做過,那想必是我記錯了。」

    仲觀源最近接連被仙道聖者和云青問了離別宮的事情,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他一聽云青似乎不打算追問下去了頓時心中一輕:「哈哈哈,肯定是你記錯了!我只會說書編故事,要是真做過什麼星盤肯定也是拿來忽悠人的,怎麼可能是你見過的那個嘛。」

    「嗯,已經那麼久了,我記錯也有可能。看來那次進去離宮純屬巧合,天命氣數果真神異啊……」云青話裡帶了些感慨之意,「對了,仲道友堪稱神算,不知可否為我算算這次天地浩劫中諸道何去何從?」

    「什麼神算啊,這些東西怎麼可能搖個簽、抓個鬮就看得清?世間真正能算天機者不過是比其他人看得多一些而已。」仲觀源一講到自己的老本行就來勁了,他唾沫飛濺地拍桌說道,「觀世情才能知世事,只有看得多才能從種種不以人注意的細枝末節中推算出會發生的事情。都說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其實那些個聖者演算天機都是走的這個路子,他們比凡人看得多一些,看見葉落就說秋天到了,那些看不見葉子落下的人自然就覺得神異無比。」

    云青聲音微揚,看起來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哦,聖者能演算出天地大劫是因為他們登臨聖位,所以能看見所謂葉落之景。那麼仲道友呢?你未登臨聖位,是如何演算這段天機的?」

    仲觀源再一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他竭力找點說辭脫身,好在云青似乎也並不打算刁難他。

    「咳咳……既然道友不想說就算了。黃泉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云青咳了好一會兒,傳音之時都微微不穩,她說是「先行告退」,可自己一點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仲觀源飛快地起身道:「啊!那我就先走了,道友注意身體!」

    他轉身就出了云樓,完全看不出一點高人風度,就跟只撒腿狂奔的兔子似的。

    他走了不到半刻,云青背後的雲霧一陣翻滾,宋離憂從云中走出來,氣急敗壞地拍散了眼前的桌子。他對云青怒道:「你怎麼不讓他答完呢!居然在這種地方留懸念,那傢伙寫小說這麼長時間怎麼沒讓那些被他吊胃口的人打死啊!」

    云青重新將長桌聚起來,笑著問道:「你想知道?」

    以宋離憂對云青的瞭解,她下半句話多半是「來求我啊」之類的,所以他忍了忍:「嘁,你愛說不說。」

    「又不是只有看見葉落才知道秋天來了,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天文曆法啊……」云青搖了搖頭,笑容冰冷而不屑,「經歷了幾次春收秋藏,季節變換,仲觀源就是不用算也就知道其中的關竅了。」

    宋離憂心下一震:「你是說……?」

    云青傳聲道:「若說這世上有誰經歷過一場與如今相似的天地浩劫,那真是非神明莫屬了。」

    「原來如此,所謂『宮』中,其實都是十萬年前殘存的神明嗎?」宋離憂若有所思。

    云青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道:「你不用管這些失道之人,先準備好升仙論道再說,這次封仙之後北川定有大變,那時候我們找個機會議事。」

    宋離憂隨口應了聲:「嗯。」

    云青說完就讓阿芒往云樓外面走去,整個精緻而高大的云樓在她身後一點點崩潰,散作濃郁的霧氣。宋離憂目送她和阿芒漸行漸遠,手裡摺扇時搖時停,神色也越發渺遠。

    *

    接下來的半月中,諸道嫡傳們也陸陸續續地趕到了。

    這段時間內云青周圍陸續建起無數亭台樓閣,每一座都由獨立的大陣隔開,大多數都是魔威滔天、魔氣凜凜的。除了破滅天魔宗似乎魔道正統其餘宗門都已經趕到,為首之人都是門中嫡傳首座。

    云青雖然見過不少魔道嫡傳首座,可比較熟悉的還真只有朱無瑕一個。都不熟也沒什麼好說話的,於是云青只是讓素心和臨君前去交接,自己一直處於半閉關的狀態,既不待客也不出門。

    鬼道鬼城,魔道魔域,仙道仙境,佛道佛塔,人道祭台……

    半個月內神隱門已經將這個小世界內的所有建築都完成了,就連風雨雷電等天象循環都是自成一體,現在看起來這裡的環境與外界相差也不大。諸道所在的區域彼此孤立,中有罡風、天雷、地火等隔斷,云青覺得神隱門這個也考慮的挺周到的,畢竟有些道統在外面打得不可開交,要是讓他們臉貼臉坐著,那也太尷尬了……

    升仙之事說是說由仙道聖者一力主持,其實一直到開場他也沒現過身。神隱門長老以元神分化無數虛影,紛紛降臨各大道統無數宗門陣中,然後將整個升仙過程一一道來。云青覺得仙道做這種排場事兒還真不是很熟練,要是換了人道來做肯定更有煽動力,仙道做起來就有種平淡無味的感覺。

    所謂的升仙大會並不僅僅是讓所有道統跑來圍觀仙道弟子飛昇,這雖然是重頭戲,但並不算是主要部分。

    在飛昇之前,仙道嫡傳會問道於各大道統。

    說白了,他們會一個個道統挑過去,贏了通過,輸了就滾回去接著修煉。仙道嫡傳會順著仙道聖者布下的升仙途一路走過去,經過罡風、天雷、地火抵達一個個道統所在的地方,然後與這個道統派出的嫡傳弟子論道。若是贏了就穿過罡風、天雷、地火,接著往下一個道統走,若是輸了就到此為止。

    所以這次北海封仙不僅僅是讓仙道弟子飛昇就完事了,神隱門還有威懾諸道的意思。

    云青感覺到天色漸明,於是御使阿芒推門出去。這方小世界中也有日出月落,也有星辰閃爍,所以晝夜之分還是十分清楚的。

    「無暇魔尊還沒到?」云青傳音問樓外打坐的臨君。

    臨君將一個小周天結束才回答她:「沒來,看來聖者大人這次是要給神隱門臉色了……」

    素心從陣外回來,身上還沾了風火雷電之氣,顯然是剛剛穿過升仙途來的。她神色有些凝重:「要開始了,破滅天魔宗總算來了兩個人,不過是蒼無樂和蕭無歸,他們倆比無暇魔尊也差太多了吧?」

    「沒關係,無暇魔尊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云青只是點點頭表示瞭解了這事兒,「神隱門哪位仙尊是從魔道開始走起的?」

    「呃,是洞玄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23
第一百九十二回、青雲之上,九幽之下

    「不管升仙之人是誰都沒有關係。」

    通天神脈之上,仙道聖者對著清虛子、洞玄子、扶桑子、江狂子、忘機子五人平靜地說道。他已經將影壁恢復,神魂投影在模糊如銅鏡的影壁之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

    影壁之前五人皆是白衣白髮,神情也是一樣的漠然,他們身上沒有半分人的味道,反而與十萬年前那些無心無情的神明有些相似。沒有人回應仙道聖者,除了三萬尺高空中喧囂的風聲。

    仙道聖者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和,他大概從來沒有這麼溫柔地跟這些弟子們說過話:「這代嫡傳只剩下你們五人,但是沒有關係,就算只剩下一個人,我們都有希望。道途太遠了,但是有路可走的我們比起無路可走的神道要好上太多。即便道途的遙遠已經不是人力可及的遙遠,修行之人也可以憑藉莫大毅力超脫一切束縛。」

    他坐在影壁裡面,看上去不是跟平時一樣盤膝打坐,而是一隻手環著膝蓋,另一隻手支著頭。他身上繁複的長袍拖曳成雜亂的樣子,白髮垂落,聲音沉沉的。他的弟子們很容易就聽出來太清話中疲憊而溫柔的意思,太清從來都是自稱「本座」,「我」和「我們」這種詞是不會出現的,但是現在影壁前沒有人關心這種問題。

    「超脫一切……這點聖者們沒有做到,從古至今沒有誰做到了,可是所有的修行者都相信著可以做到。前代的聖者們時常會想……再堅持一下,這一代也許就行了,不行的話再努力一把,傳到下一代也許就行了。如此,修道界有了傳承,有了犧牲。」

    太清的聲音越來越低,近乎自語,最後他的聲音散在風中,再也聽不清了:「至少現在,你們得到的,你們失去的……終歸都不屬於你們自己,而屬於這片籠罩著所有修道者的天……」

    他靜了會兒,最後還是揮了揮袖子,讓這五位嫡傳弟子離開,轉瞬之間通天神脈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所以,不管升仙之人是誰都沒有關係,天道之下,渺小如你我,誰都一樣啊……」

    空蕩蕩的影壁前烈風呼嘯,似乎從更為高遠的天空中傳來了嘆息之聲。

    *

    「我與你……」云青以心目望向移轉乾坤而來的白髮青年,溫和地笑道,「是一樣的嗎?」

    謝遙就跟沒聽見這個問題一樣,他安靜地打量著眼前的肢體殘缺、五感皆失的女孩兒,良久才道:「還請黃泉賜教。」

    「不打算回答了嗎?」云青似乎有些失落,她並不打算這麼簡單地讓謝遙把問題跳過去。

    升仙之人需要接受諸道試煉,這種試煉可以是無上偉力之間的比鬥,也可以是暗伏殺機的論道。而論道這種東西,只有雙方都在乎著才能討論下去,如果她的問題對謝遙完全造成不了影響,那麼就算他不答也不會有滯礙。云青與仙道聖者那次論道就是如此,如果她真的不在乎仙道聖者提出的問題,那麼就算是答不上來也不會衝擊道心。可偏偏她在乎這個問題,所以不得不尋求正確的解答。

    云青抬手結陣,手上的動作幅度算不上大,但是靈巧而迅速。

    云青沒有用魔道真氣來結陣,而是直接通過對道的理解來調動周圍逸散的清氣。清氣被調動起來,漸漸構築成龐大而嚴謹的陣型,陣型之內又被移轉乾坤而來的元氣填塞,最後形成完整的循環。在大的雛形完成後云青才開始使用魔道真氣來將它雕琢得更為細緻精準,如此一來整個大陣的作用也一點點顯現了。

    謝遙起先沒有什麼感觸,但看見她調動元氣後就漸漸皺起眉頭:「你為何會懂仙道的傳道之陣?」

    云青結陣後就將手攏入袖中,有些懨懨的閉目坐在阿芒肩頭:「曾與你師尊論朝生暮死之道,那時候從他哪兒學來一招。」

    「坐吧,我們聊一聊就好了。」云青溫和地說道。她拍了拍阿芒,阿芒伸手把她放在了地上,然後一邊死死盯著謝遙,一邊往後退開。

    謝遙一撩道袍,直接盤膝坐下,他倒也沒有多講究。這方傳道之陣將兩人精氣神相連,這種感覺十分微妙,以前謝遙只有在接受太清傳法時才能體會到。他雙目所見的云青是虛弱睏倦的,她在單薄的白色道袍外還裹了件灰色皮襖,就像幼小的狼崽子一樣。但是謝遙透過陣中的精氣神看去,卻只能看見一片昏黑,凶險噬人的暗色從她背後蔓延出來,魔道氣息侵吞了大半陣法。

    「眾生皆同,是也不是?」云青的聲音迴蕩在陣中,如同鐘聲般叩問道心。

    謝遙所在的地方清氣瀰漫,他堅守魔威中那點點清明,平靜而淡然地答道:「眾生與我何干?」

    眾生與太上無關,所以他不想不問不答。

    這還真是個避開問題的好方法。

    云青笑起來,又搖頭嘆息:「你不是從眾生中來的麼?你不是眾生之一麼?」

    謝遙之所以不答是覺得她這問題與之前太清那句「天道之下,誰都一樣」實在是相似性太高。太清前腳剛跟他們說了這話,云青後腳就問了他這麼個問題,怎麼想都覺得有古怪。這種莫名的一致性讓謝遙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云青當時也在場」的錯覺。

    「現在已經不是了。」謝遙的回答依舊簡短有力,「眾生有心,執迷愛憎欲情,而我等太上與凡世眾生相隔遠矣。」

    云青還是搖頭嘆息,她反問道:「塵世之人為無邊煩惱所纏,隨世事浪潮流散,是為眾生。修道之人,為道途遙遠所擾,順天地大劫漂泊,亦為眾生。我問你,千萬載後,你與塵世之人俱成白骨,區別何在?」

    謝遙不緊不慢地答道:「縱使千萬載後身死神滅,我所聞之道、所通之理也比凡人要多,與他們那種匆匆碌碌的恍惚一世自然不同。況且……」

    云青手中法訣一變,陣法自然而然地將他的聲音迴蕩不休。

    「況且你怎麼知道千萬載後我將成白骨一具?」謝遙閉上了眼睛,額上的青帝印熠熠生輝,「得道者與天地同歲,再無生死之危。」

    看他話裡的意思,他對「得道」二字已是勢在必得。

    云青饒有興致地笑道:「好一個與天地同歲的宏願,只可惜這天地也有凋亡的一天啊。十萬年前的人覺得神明是不死不滅的,可他們還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現在的人認為得道者是不死不滅的,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某個時候就消失呢?」

    謝遙皺眉不答,他覺得云青在前面鋪墊這麼久可能就是為了現在這個問題。

    「你看,沒有誰能確定得道者是否就真的不死不滅了。」云青笑起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就像是與謝遙話家常一般,「你師尊之前問過我,是不是得道後就可以去死了,我說不是。現在我問你,得道後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你怎麼答?」

    這個問題與之前仙道聖者那個問題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謝遙答「不可以活下去」,那云青勢必要追問「既然不能,為何修道?」,緊接著就會想辦法拷問道心,利用傳道大陣逼他出錯。如果謝遙答「可以活下去」,那麼云青肯定會讓他拿出論據,只給答覆而給不出推論依據的話肯定也要被她駁斥。

    索性,謝遙只思考了一個瞬間就得出結論:「不知道。」

    云青笑意漸深,這笑容中卻是讚歎的意味居多。

    謝遙像是沒看見她的神情一般,他自顧自地解釋道:「我不知道得道後是不是就長生了,我只知道不得道肯定是不能長生的,所以要先得道。」

    就跟所有的太上道修者一樣,簡單直白到了無情的地步。

    云青終於嘆道:「洞玄子,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修行者,沒有之一。相信我,這個時代不會有人比你更強了。」

    謝遙坦然答道:「我知道。」

    他平靜地起身,神情寵辱不驚,道袍依舊一塵不染。云青此時已經散去了傳道大陣,再加上她之前的話,看來是已經認可了這次論道的結果。現在他應該穿過罡風與天雷前往下一個道統的試煉了。

    阿芒俯身將云青抱到肩頭,牢牢扶住她的斷腿,幫她穩住身子。謝遙覺得她看上去實在是虛弱得不像話,只要最普通的一道天雷就能將她劈成碎片。他看了云青一會兒,然後整了整道袍,直接轉身往外走去。

    云青低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蜉蝣朝生暮死,它們終其一生也不知道人能活多久,對於它們來說,人是永恆的。而人生百歲,終其一生也不知道修道者能活多久,對於凡人來說,修道者是永恆的。修道者倉惶千年,終其一生也不知道天道能活多久,所以對於修道者而言,天道是永恆的。那麼對於天道而言呢?什麼才是永恆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決定走下去。等蜉蝣變成人就知道人非永恆不滅,等人成了修行者才知道修行者非永恆不滅,也許等哪天我成了天道,就可以知道天道是不是永恆不滅了。」

    云青微笑著,當她說到「等哪天我成了天道」時,謝遙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一僵。

    他背著身子,微微垂頭,神情籠罩在白髮的陰影之下。

    「你我是不同的。」他突然說道。

    這是云青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還是選擇了回答。

    云青點了點頭:「你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

    「青雲之上的碧落,九幽之下的黃泉,怎麼可能相同?」

    謝遙淡淡地丟下了這句話,他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狂亂的罡風之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26
第一百九十三回、向死而生,生生不息

    云青待謝遙離去後就重新回到屋舍內休息,素心和臨君都在外面候著。

    魔道陣內均是種種險峻惡相,天上是烏云密佈,電閃雷鳴,地上岩漿亂流,枯木朽爛。可是謝遙在這兒坐了不到半刻鐘,種種惡相就已經褪去,清氣裹著裊裊云煙覆蓋云青所在的樓舍,乍一看竟是恍如仙境。

    臨君感受著四周揮之不去的濃郁仙氣,皺著眉頭道:「這洞玄子強得有些過分了,光憑自身氣息就可像那些天地異獸一般改變天象,真打起來這陣法不跟紙糊的一樣?」

    素心也覺得奇怪:「他入門最晚,按理說不該強成這樣……」

    「要說入門時間,黃泉師妹不也差不多嗎?現在她也已經歸一了。」臨君突然想到什麼,然後問,「聽說黃泉師妹早年就與洞玄子相熟,她這回不會是真放水了吧?剛剛看他們倆就對坐了一會兒,我還以為肯定有一場好鬥呢。」

    云青在自己和謝遙之間布下傳道大陣後,素心和臨君就感應不到陣中情況了,他們兩人對陣中發生的事情也只能半猜測半推斷。而且云青現在口不能言,基本都是靠傳聲說話,她和宋離憂的種種討論也都只在暗地裡,沒當著兩位師兄師姐的面提出來。所以素心和臨君雖然感覺到云青沒有盡全力,但也不會往「有意放水」的方向想。

    「你怎麼知道就是黃泉放水了?」素心白了臨君一眼,傳聲道,「我看她身體實在不適,兩人搞不好就是坐而論道,隨意聊了會兒就罷了。那位仙尊自己接下來要應付不少道統,而黃泉接下來也要應付他的那些個師兄師姐,所以兩人都不願出全力。」

    臨君一聽也覺得有理:「這算……各取所需?」

    素心點頭:「我覺得奇怪的是那什麼洞玄子最後的話……」

    「碧落?」臨君心下一緊,他面色微沉,「這事兒聖者大人會算著,跟我們沒多大關係。」

    素心若有所思:「雖然我們魔道一直知道十萬年前是有位黃泉的,但是那位黃泉是怎麼死的卻無人可知。這些年走出了無妄魔境,傳聞聽得也越來越多了,據說當年是碧落……」

    「好了,別說了。」臨君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回頭看了眼屋裡。云青沒有在打坐,而是單手把玩著昆吾,不知在想些什麼。阿芒像是一座鐵塔般矗立在她的身邊,雙目無神,眉眼間全是野獸般的剽悍之氣。

    「這有什麼好忌諱的。」素心不以為意,她也回頭淡淡地看了云青一眼,「十萬年前的事情現在誰還顧得上,況且又不是輸了一次就輸了一輩子,無妄魔境和通天神脈誰死誰活還不知道呢。」

    臨君皺眉反駁道:「我不是說這個……你知道的,黃泉碧落皆有莫大因果在身,你妄談此事當心陷進去出不來。」

    「怕什麼?」素心斜睨了他一眼,緩緩拂過尖利的指甲,「你我人都在這亂世裡了,再怕陷進去又能逃得掉嗎?」

    臨君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傳聲道:「各行其道,各應其劫,修道一途本就孤寂,自己腳下的路都看不清楚,還管這管那?」

    有路可走的人就埋頭趕路,無路可走的人就專心鋪路,這是修道者之間不變的原則。

    素心聽了這話也沉默下去,她掩在黑紗之後的神色有些悵然。兩人靜靜地守在云青屋舍門口,如同石頭做的塑像一般。

    屋裡的云青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她將背後的畫卷抽出來,然後緩緩展開。她用昆吾割破手腕,血流得滿桌都是,阿芒不安地讓開了腳步,不想沾上她的血。手腕上的血順著蒼白的指尖滴下來,云青將指尖抵在那張色彩鮮豔的工筆畫上,一點點塗過畫的每一個角落。薄薄的血光迅速蔓延到畫上繁盛的城市街景上,詭異的氛圍渲染開來。

    云青的指尖一點點接觸到這張畫的每一處,她能感覺到畫裡人與人之間摩肩接踵之聲、商販的叫賣聲、護城河汩汩的水聲、小船破之聲,卻唯獨尋不到那一縷幽眇的琴音。

    「逃得還挺快……」云青差不多把整張畫都染成紅色了,可還是沒能找到那個布衫青年的蹤跡。生前合道,死後入劍閣修行無數年,他身為昆吾刀靈還受昆吾氣息庇護,云青對刀兵之器並不熟悉,所以找起來也麻煩。

    她的血液滲進畫裡,這幅市井繁華之象漸漸化作血海骨山,伽耶帝都的殘景被閻魔亂象替代,那襲布衫淹沒在舊朝的塵浪裡,完全尋不到蹤跡。

    云青找了半天無果,最後興味索然地將昆吾往畫捲上一擲,銳利的刀刃直接穿過畫紙紮在了桌案上。這畫紙冰火不侵,刀兵不入,云青此時這麼冷不丁地用昆吾一紮,居然直接就給紮了個對穿。

    阿芒似是聽見了云青的神念,俯身將她抱到肩頭,然後轉身離了這桌案,轉身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這畫兒。

    他肩頭的云青「撲哧」一下笑出聲了:「你瞪它作甚?」

    阿芒低低地嚎叫,聲音又暗又沉,真如夜裡對月而嘯的野獸一般。

    「用不了就扔,生什麼氣?」云青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她背後的畫卷從邊角開始燃起黑色火焰。這火蔓延得很慢,火勢也頗為微弱,可能夠明顯地看出往中間緩緩推進的勢頭。

    這時候外面的陣也開了,有一人從升仙之途走出來。他生得十分高大,飛眉入鬢,眼如寒星,一身道袍被肌肉撐得有些緊了,乍一看不像是道士,更像是個武夫。清虛子幾人都是白色長發,而這人卻是毛刺刺的短白髮,頗有幾分精悍的味道。

    這人外形特徵太明顯,素心和臨君一看就知道是那位曾以一己之力移平十三障的江狂子。臨君轉身去叫云青,結果屋門一下就從裡面開開了,他伸出的手微僵,然後才默默收回。剛剛想要推門的一剎那,臨君突然感覺屋裡氣息十分可怖,也不知黃泉在這裡面幹什麼。

    「仙尊是從妖道來的罷?」云青一出來就笑著傳聲道,「不如稍作休息如何?反正黃泉不急。」

    江狂子其實在暗中打量這位聲名鵲起的黃泉魔尊,可是光這麼看著只覺得對方外表看起來肢體殘缺、虛弱不堪,實在摸不出修為深淺。還有被她當成坐騎的那名大漢,其高壯程度完全異於常人,周身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氣息籠罩著,也是看不透虛實。

    一連兩個都看不透,江狂子不免越發謹慎。

    他剛剛經過與妖道嫡傳的鏖戰,所以很順暢地就答應了云青的提議:「多謝魔尊。」

    他一撩道袍,席地而坐,直接就開始打坐了。素心和臨君雖然聽不見云青答了什麼,但是一看江狂子的反應也能猜個大概。他們對視一眼,突然想起來剛才洞玄子也是坐了會兒就順順利利地走了,莫非放跑一個洞玄子不夠,黃泉還要再放一個江狂子?

    素心想到這裡不由皺眉,她直截了當地說道:「黃泉尊者再這麼放水下去還不如直接在門口掛了免戰牌,這樣讓他們走個過場算什麼?」

    江狂子完全事不關己似的在打坐,云青也是笑容平和,她給幾人傳聲道:「升仙不易……」

    這話沒說完就被素心打斷了,她默默傳聲道:「聖者大人是讓你來砸場子的。」

    「我自有分寸。」云青語調平和,也聽不出什麼別的情緒,素心實在沒能看出她的想法,於是只得作罷。

    索性仙道元氣生生不息,真要恢復起來實在是快,云青這邊才跟素心聊了幾句,江狂子已經起身施禮了:「還請魔尊賜教。」

    「仙尊擅長坐而論道還是戰而證道?」云青耐心問道。

    江狂子神色漠然,他答道:「戰吧。」

    「好。」

    云青幾乎在眨眼間就消失在阿芒肩頭,一股侵蝕性極強的魔道真氣襲向江狂子左肩。江狂子似是預判到了一般反手一擋,一下就與云青冰冷的手掌相抵,狂暴凶戾的魔道真氣如洪水般破開他右臂幾大穴道,直衝重要經脈。江狂子面色一變,他原本見黃泉魔尊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覺得對方多半不敢近身為戰,沒想到對方不僅敢,其作戰方式還簡單粗暴到了可怕的地步。

    沒有任何花招,直接就是強烈的真氣碰撞,云青以「束神藏魂」之術移至江狂子身後,直接抬手跟他對了一招。她是蓄勢已久,江狂子是倉促應對,於是一下就制住了對方,還給人家狠灌了一股魔道真氣。

    江狂子左手結印,直接將魔道真氣鎖在了右臂之內,使之再也無法侵入半分。云青手裡一收,還想從他這裡攫獲生機,可是江狂子此時已經反應過來,哪裡會給她這個機會。江狂子袖中滑出兩柄修長的桃木鐧,這桃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質感,上面熔煉了一層又一層的符籙,清光流轉,堅不可摧。

    江狂子反戈一擊,云青感受到那符籙之上磅礴的仙道真元,也不去硬抗。她手裡黑焰一閃,將江狂子向前一推,然後借這力道往後急退。她雙腿已失,所以身法之上多有不便,這麼乘著巨大的力道蕩入空中反有種飄忽不穩的感覺。

    江狂子已經反身,這對他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云青滯空,上下無依,只要江狂子速度夠快就能傷到她。他手中雙鐧符籙流轉變化,層層疊疊,起起伏伏,這些符籙化作與雙鐧形狀一模一樣的虛影顯於半空,恰好位於云青身後。云青感覺到背後凌厲而悍然的氣息,她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動作。

    江狂子正要掐訣,可看著她的神色又是一愣,因為云青不是朝他笑的,而是朝他身後某處。

    狂風呼嘯而過,嘶啞的怒吼聲幾乎近在耳畔,彷彿要讓山崩水斷的巨大腳步聲向他碾軋過來。江狂子幾乎是下意識地移轉乾坤,然後他就看見自己剛剛站在的地方被踩出一道深深的溝壑,那個怪漢飛身一撲,居然空手接下了雙鐧虛影。

    云青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朝江狂子溫和一笑:「那麼,到我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2:33
第一百九十四回、萬物歸元,存與不存

    云青背後黑焰翻騰,巨大的蛇首從她肩頭探出來。

    蛇身是由黑焰構成,通體泛著暗光,蛇身堅實細緻,栩栩如生,而蛇目之中的火光卻是赤蓮之色。蛇軀扭動著,紅色的蛇信子忽隱忽現,江狂子覺得這東西乍一看還真是跟活物一般。

    他聽了云青的話就迅速結印,面前瞬間風雷洶湧。這法訣以清氣顯化種種天象,暗對八卦五行之位,一面氣勢磅礴的陣圖隱約在兩人之間閃現。

    云青側身,額頭與蛇首輕輕一碰,那條黑色焰蛇目中業火發出爆裂之聲,蛇身漲大十倍不止。

    江狂子心中一跳,云青施術之時已經完全突破了法訣和手印的限制,這讓他應對起來越發艱難。如果有法訣、咒言、手印,那麼他就能通過這些對云青接下來的出招路數進行預判,從而找出最準確的應對之策。可是現在她施術毫無根據,實在讓人防不慎防。

    最重要的是,在無視法訣和真言的限制之後,云青成術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了。江狂子面前的風雷八卦尚未成型,云青身後的那條巨蛇已經閃電般飛撲而來,黑亮的獠牙幾乎在剎那間就咬碎了剛剛成形的陣法。凌厲的風與熾烈的火「呼啦」一下就衝到了江狂子跟前,他的道袍飛揚,身軀卻是紋絲不動。

    「萬物歸元!」江狂子反應一點也不慢,真言瞬間就從神魂中喝出。

    他在意識到自己的速度和力道都遠不及云青之後立刻開始改變策略——轉攻為守,先消耗她一下再說。江狂子面前那道大陣散去,化作淺淡的清氣瀰漫在云青與他之間,這點氣息跟四周洶湧磅礴的魔道真氣比起來完全不夠看,可是它正在以極快地速度增長著。云青感覺到黑焰巨蛇的身子越來越小,最後完全被清氣吞沒,不到半刻就化作精純的元氣被江狂子攝入體內。

    仙家有「取萬物而補己身」之道,江狂子在這方面恐怕造詣頗高。他剛剛就是依靠這個法門將云青的魔道真氣歸於元氣,從而化解一次攻擊。

    「仙尊好膽量。」云青笑容依舊,「就算是清虛子也不敢直接將我的真氣歸元啊……」

    江狂子神色如常,他漠然道:「真氣歸元是與魔尊神念相抗,與那大蛇對拼又何嘗不是呢?既然都一樣,那還不如直接歸元化解。」

    這法門也不是沒有弊端,魔道真氣之中含著云青的神念,神智不堅者嘗試吸納會受此術反噬。而云青之前在黑焰巨蛇中藏了紅蓮業火,業火是由她自己心中殺念聚成,所以也算是她的神念分化,要是江狂子選擇對抗,那也要應對云青的神念反噬。

    「眼力也不錯,可惜了。」云青搖搖頭,她雙手攏入袖中,然後道,「只是三心境而已。」

    江狂子默然,在雙方資質和天賦甚至是氣運都相仿的情況下,若是差了個小境界,那基本上就毫無勝算了。

    云青嘆道:「就算能從我這裡走過去,你也闖不過無妄魔境其餘八宗的。」

    江狂子還是表情平淡:「不勞魔尊費心。」

    云青低笑起來,身子微顫,她一直是傳聲說話,現在江狂子一聽才發現她的聲音沙啞得有些模糊。阿芒抬頭看了看云青,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扶住她,但最後還是略有些畏懼地放下了。

    她笑了半天才停下了,傳聲道:「我借你一個小境界,你借我一雙腿,如何?」

    江狂子怔了怔,云青這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他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或者一雙眼?」云青歪著頭問他。

    江狂子皺起眉頭,他手中雙鐧一閃,清光劃破虛空而去。這光芒並不鋒銳,有種仙道真元獨有的雄渾浩蕩,所有威勢皆匯於鐧尖一點,直逼云青而去。

    阿芒沒有神智,動作遲緩,就算云青反應得過來,他也不能定能及時執行。這雙鐧一瞬間就逼近了云青面前,阿芒一跺腳,直接抬手去接。江狂子在一邊看得都是心驚,以肉體凡身去接兵刃神通,這種事那個怪漢剛剛已經做過一次了,現在他莫非還要直接伸手接了桃木雙鐧的真身嗎?

    「怎麼就動手了?」云青的聲音傳入他的腦海中。

    桃木雙鐧陷入遲滯,就好像海浪席捲萬米卻突然被定格在半空中一樣。它的威勢和力量都還在,只不過被牢牢釘死在一個地方,寸步不得進。

    江狂子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一個字——「道」。

    「這是道。」云青看著他,就像能聽見他心中所想一般,「你可知何為道?」

    江狂子飛快地掐訣結印,云青就這麼看著,倒也沒有阻止。桃木雙鐧在他的召回之法下仍然是分毫不動,就這麼停滯在半空中,氣勢洶洶,清氣濃郁。阿芒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還伸出手想要拉下半空中的桃木雙鐧。

    云青輕輕地拍了拍阿芒的腦袋,止住他犯傻的動作,然後閉目朝向江狂子,似乎是在等他答覆。

    可是江狂子依舊在嘗試破開云青的束縛,並無作答的打算。

    「你可以把道理解為一種解釋。」云青的聲音聽起來斯文又耐心,可是江狂子心中卻愈發寒冷。他已經嘗試用太上忘情道來遮蔽云青的傳話之聲了,可是沒有半分作用,這聲音還是強行灌注到他的神念之中。

    云青接著說下去:「無靈之物不可修道,因為它們不需要這種解釋。有靈之物可以,因為他們活著總歸會去追尋這麼一種解釋。解釋萬事萬物的存在與演化,解釋這世間的一切,無數個問題可以被提出來,然後由道來解答。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解答,所以存在和演化就會變得合理,正是因為有了道,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如此運行下去。」

    萬事萬物皆遵循天道而運轉,因為天道給出了它們必須這樣運轉的理由,這是云青要闡述給他的道理。

    江狂子突然意識到對方還是打算放水了——既然比鬥贏不了,那就來坐而論道。

    他緩緩收回仙道真元,然後反駁道:「可是即便我們不解釋這些山川岩石的存在,它們也不會消失。正是因為有了種種天地變遷,我們才能從中找尋規律,然後將這種規律稱為道。」

    云青搖頭:「你知道我在同你談什麼嗎?你知道自己反駁之言又是何意嗎?」

    江狂子又怔了怔,立刻躬身施禮:「還請魔尊賜教。」

    云青微嘆:「我所言者,道生萬物;爾所言者,萬物生道。」

    並不是因為天地如此變遷,然後有心有靈明之人看出來這種變遷中的規律,然後才有了悟道修行。恰恰相反,是因為天道先給出了這個規律,然後天地才按照這個規律來變化,修道者才按照這個規律來修行。

    江狂子乍一聽沒覺得怎麼樣,但是細想起來卻發現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云青的意思是道生萬物,正是因為天道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所以產生了種種現象作為結果。按照這個說法,他現在的修行也是在天道控制下的所作所為,甚至他現在在思索這個問題,也是因為天道潛移默化的影響。甚至不僅僅是他,連從古至今的所有修行者都沒有例外,所有人都是在天道的「解釋」之下的,正是因為天道說了他們的存在合理,所有他們才存在。

    既然世間萬物皆為棋子般歸天道所掌,一舉一動都早有定數,那麼修行者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他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好了。」云青輕柔的聲音打斷他混亂的思緒。

    江狂子為這個聲音所攝,神魂頓時一清,這時候他感覺到道袍都已被汗水浸濕。

    論道比起鬥法還更凶險,有時候往往一句話幾個字就能致人死命。比如剛剛云青就是以「道生萬物」這麼一個很普通的表述就將江狂子的思緒引入質疑、混亂、不安之中,如果不是她自己再打斷江狂子的思緒,那麼他有可能當場爆體而亡。

    「之前我攔下你的雙鐧便是以道為戰。」云青聲音低沉柔和,很適合安撫情緒,「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我能解釋為什麼它非得停在半空中,所以它停在了那裡。而你不能解釋它為什麼非得紮在我身上,所以你不能催動它。」

    江狂子覺得這個答覆太玄乎,雖然跟她剛剛的言辭有點關聯,但是怎麼看都像是糊弄他的。論道的時候有時候的確會產生種種詭辯,有人自己繞不出去結果被逼瘋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此戰是貧道敗了,多謝魔尊指點。」江狂子也不再追問什麼,他面無表情地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可是云青的聲音就像噩夢一般纏了上來:「仙尊現在是否明白你為何而存在呢?是否就明白修道者為何而存在呢?」

    江狂子一僵,他深深吸氣,將種種躁動平復下去,最後漠然道:「只行腳下路,只悟眼前道,魔尊不必以此擾我道心。」

    「哦……」云青話裡總是帶著點笑意,「如果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存在,那果然還是不存在吧。」

    江狂子心中一緊,他在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整個人彷彿就只剩下一團模糊的意識。手、腳、眼、鼻……這些統統感覺不到了,唯剩心中那點靈明,照亮天地未開的混沌。

    云青所說的「不存在」三個字反反覆覆地衝擊著這點靈明,它如同雨夜裡的燈火般搖擺不定,忽明忽滅。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徹底消失時,宏偉磅礴的聖力籠罩住了魔道陣法。

    「你做得有些過了……黃泉。」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2:44
第一百九十五回、因果一線,善惡一念

    江狂子在一瞬間被送出陣外,天空中有太清虛像若隱若現。

    「聖者大人……我可沒有冒犯之意。」云青咳嗽起來,臉上還帶著笑意。

    這種氣息除了聖者不會再有其他人了,素心和臨君心下微訝,但還是俯身施禮,恭聲相迎。

    仙道聖者似乎也沒什麼怒意,他淡淡地道:「你自己心裡清楚。」

    「這是自然。」云青跟他扯著些沒意義的廢話,兩人均以神念傳音,幾乎所有交流都在一瞬間完成,「聖者大人助我破而後立,我自然願意助仙道弟子飛昇碧落。」

    「省省吧,不是所有人突破境界都需要他人相助。」仙道聖者冷漠地回答,話裡的意思卻是嘲弄居多。

    云青咳嗽聲中洩出幾分笑意:「哦?您請諸道觀禮難道就不是用這些天之驕子磨神隱門那幾塊破銅爛鐵麼?」

    「是又如何?爾等不還是得乖乖留在這裡當磨刀石?」仙道聖者毫無羞惱之意,他說起話來連口氣都跟云青差不多的溫和平淡,「更何況太上道合道之事乃是自身積累,破銅爛鐵就是再磨也成不了真金白銀,本座沒必要花這個閒工夫。」

    仙道聖者這話其實已經承認了,這次北海封仙還是以威懾為主,合道飛昇倒是其次。

    云青這時候還沒咳完,她傳聲倒是穩得很:「難怪……所以聖者大人才說合道之人是誰都無所謂吧,只要能讓您達成目的就好了。說起來,您的目的看上去也頗為深澀,會是什麼呢?」

    「不要妄測聖心。」仙道聖者簡短地截斷了她的猜測,「低頭看自己眼前的路,看得太遠反而容易走錯,這點聖天香沒教過你嗎?」

    云青恭順地點點頭:「魔道聖者確實曾多次指點過,專心道途,不問生死,不論前程。只是……黃泉實在沒辦法將自己的前路放心地交到已經走錯的人手裡啊。」

    「隨你。」仙道聖者漠然道,「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是你的路,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聖力驟然一空,太清虛影一下就消失在半空中。

    素心立刻抬頭問云青:「你跟他說什麼了?」

    太清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兩人還在猜云青剛才砍了江狂子雙腿還是剜了他雙眼,怎麼就被聖者找上門了,可是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聖者就走了。因為云青和太清都是神念傳聲,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這短短時間內兩人到底談了些什麼,應該不會是很愉快的話題。

    「沒什麼。」云青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些睏倦了。應對一位聖者所耗費的心力實在太大,他們落筆成因,吐字成果,不起眼的幾句話就能毀天滅地。在剛剛這種每一個字都可能致人死命的對話中,云青不能出一點差錯,甚至要佔據主動,至少保持氣勢上的平衡。

    素心知道她在敷衍,但是聽起來她實在是累狠了,所以也不多問:「你可需稍作歇息?」

    「嗯。」云青說話越來越簡練,看上去實在有些撐不住了。

    「那麼接下來就由我和臨君應戰了。」素心點點頭,復又問道,「可需護法?」

    云青搖了搖頭,阿芒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往屋裡走去,生怕自己不小心碰碎了她。

    「接下來就不會有人往這邊來了。」她笑道,「你們也歇著吧,或者去其他道統串個門也行。」

    素心和臨君齊齊震驚了:「什麼叫不會有人往這邊來了!?」

    「因為聖者大人見我傷勢嚴重,所以決定封鎖六道閻魔宗入口,不會有仙尊往這邊來了。」

    云青面不改色地說著完全不靠譜的話,臨君一臉「你在耍我?」的表情問道:「神隱門這次不是為了立威嗎?你身子不適,他們正好拿你開刀,怎麼就不來了?」

    素心聽了也有些遺憾,如果云青不能應戰,那麼她就有機會與這些仙道嫡傳一戰,甚至以此突破也不是不可能。升仙大會說白了就是個相互碾軋的車輪戰,一個道統往往要應對幾位仙尊,而一位仙尊肯定也會應對不同的道統。這麼一來雙方均有損耗,勝敗也在五五之數,所以不一定能起到「立威」的作用。所以按規矩,每個道統除了為首的弟子之外,還能讓其他隨從而來的嫡傳參戰,這麼一來其他道統優勢大增。

    而在所有道統的優勢都比仙道大的時候,如果某位神隱十子順利升仙,這才能叫做立威。

    云青想了想,然後隨口道:「大概是聖者大人心懷善念,不忍心看我苦戰吧……」

    她說完就順手合上了屋門,留下屋外的素心和臨君兩人面面相覷。素心覺得聖者大人是否不忍看黃泉苦戰不好說,她不忍看黃泉這麼厚臉皮胡扯倒是真的。

    臨君飛快地跑去升仙之途的道口檢查了一番,他低頭看了半天,最後震驚地回頭對素心道:「居然真的封上了!」

    *

    「你真把六道閻魔宗封上了?」

    蘇悼白站在影壁面前,影壁上此時顯現的不是仙道聖者的虛影,而是各個道統與神隱十子的戰況。他看見六道閻魔宗那塊突然一黑,然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影壁之上,這才皺著眉問仙道聖者。

    「是啊。」仙道聖者的聲音從影壁裡傳出來,但是看不見他的人影。

    「你真是心懷善念?」蘇悼白不太確定地問道,「還是你終於遲鈍地覺得對晚輩出手應該心有愧疚?」

    仙道聖者冷笑道:「有之前一段因果在,她要是真的剁手剜眼了,本座也只能看著。與其如此還不如直接把門關上,反正是本座開闢的小世界,底下的人敢說什麼?」

    聖人不沾凡世因果,但這並不是常態,他們也非完美無缺,總有辦法將他們從云端拉下來。聖位要求也是極其苛刻,就算是聖人行事也必須小心翼翼,可以說是「走一步算百步,錯一步失全局」。聖者從不對聖位以下的人直接出手就是這個道理,他們已經站在了局外,沒必要因為幾個卒子就把自己再扔回去。

    仙道聖者之前直接對云青動手就算是沾了她的因果,他拿了天書無所謂,本來天書就不是云青的東西。但是奪其五感卻是個大問題,這意味著云青可以想辦法從他這裡拿回等價的棋子。

    蘇悼白嘲道:「你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如果不對她動手就不會沾這段因果,如今也不會為此掣肘……」

    「好了,本座做點什麼也要被你數落,你以為你是誰?」仙道聖者的聲音聽起來正怒火中燒,影壁之上的光影都震顫著,如同水面的波紋一般泛開,「要不是清虛子失手為她所制,本座自可以引魔軍深入,等剿滅魔軍後囚禁黃泉,剝離天書。……」

    魔道聖者以云青來試探仙道聖者的真實情況,如果仙道聖者當時沒有貿然對云青出手,那麼魔道聖者就會認為他被通天神脈所傷,無力庇佑北川。這樣魔軍就會直接大舉進軍北川,直接逼向神隱門山門,等那時候北川亂作一團,神隱門就可以從外圍包抄,將墨陵和無妄魔境統統葬送在這裡。無妄魔境離這裡到底是太遠了,只要大挪移陣被拔出,留在此處的魔軍早晚都會變成仙道手下亡魂。

    可是當時出了個意外,仙道聖者不得不提前對云青下手。魔道聖者時時盯著黃泉聖殿裡的魔紋,他反應極快,幾乎在云青出事的一瞬間就將她扔下,然後撤回所有魔軍。這麼一來仙道的算計就落空了大半,除了墨陵之外就沒什麼斬獲了。因為無法對魔道造成致命創傷,所以仙道聖者不得不放緩態度,他選擇放云青一條生路,是突破還是死亡都順應天意,這樣一來才不至於徹底陷入這段因果。

    蘇悼白厭煩地看了眼影壁,然後轉過頭去,道:「哦,這種事情就怪清虛子,反正你都是對的,出了問題都怪我們。」

    仙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不是很想跟蘇悼白講下去,但是忍了很久還是道:「是我思慮不周。」

    蘇悼白有點不習慣他這種態度,按理說仙道聖者應該憤怒地罵他一頓然後讓他滾下山才對。

    蘇悼白眉毛一直沒舒展過,他問道:「你吃錯丹藥了?」

    「第一,我不該派清虛子這麼個亂來的去北川,應該讓他留守通天神脈。」仙道聖者的聲音冷靜得聽不出起伏,帶著太上道特有的空靈之意,「第二,出事之後我應該棄了清虛子。早晚要死,何必保他這一時?是我那時候心境有暇。」

    蘇悼白沉默下去,不知該說點什麼,眼前這位太上忘情的聖者到底在想些什麼連他也搞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一點,如果清虛子當時認認真真照著仙道聖者的安排去做,不節外生枝,那麼這場誘殺十有八九能成。雖然整件事情是仙道聖者佈局的,不能完全怪在執行之人身上,可是拉著洞玄子截殺黃泉的的確確就是他的錯。

    說了多少次「不要以自己看見的東西來妄斷聖者們看見的東西」,只可惜清虛子總是不能明白。

    「專心做自己該做的,其餘都由聖者來算」,這句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往往一個偏差可以改變整個局勢,清虛子這次就是如此。逞一時之勇或者奪一時之利都只能讓一個小戰場好轉,可是佈局人手底下的戰場成千上萬,如果每一個都出現這樣的偏差,那麼很可能讓全部棋局崩潰。

    「沒關係,還沒有開局,我們輸得不多,等有人升仙就好……」仙道聖者也不顧他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有黃泉這麼個禍根,魔道也快出事了,到時候我們很容易就能挽回局勢。」

    蘇悼白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有黃泉魔道就會出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慢慢來,這場浩劫於天地而言只是一瞬,可是對我們來說卻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2:51
第一百九十六回、神血封刀,尋釁屠門

    房內暗得很,渾濁的黑色從四角瀰漫開來,一股嗆人的硫磺味揮之不去。魔焰繞著樑柱而上,盤出一枝枝讓人恐懼的大花,黑色蛇首從花間探出來,赤紅色的蛇信子吞吐不斷。臨君從窗口張望了幾眼,但很快就看見惡鬼圖落下,遮蔽了他的視線。他識相地收回了目光,明白雲青不太希望有人盯著。

    這裡是外界清氣所無法侵入的地方,被無上魔威所籠罩,是人間煉獄。

    「咳咳……」

    阿芒把云青從肩頭放下,然後小心地退開一些。云青扶著桌案,咳嗽聲止也止不住。阿芒每到這種時候就開始慌神,他圍著桌案團團轉,也不敢隨意碰云青。

    云青一邊咳著一邊伸手將昆吾抽出來,那畫捲上露出個窟窿,還被燒得只剩下中間的部分。

    「來。」云青沖阿芒招了招手,阿芒一直有些怕她,只是往前站了點,也沒接近太多。

    云青皺眉,手裡昆吾一揚,原本通透如水的刀刃瞬間化作金色利刃。刀光明滅,破空而出,銳利的刀尖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嚨上,可是阿芒肉身堅硬得不像話,就連昆吾也扎不進半分。

    「聽話……」云青疲憊地說道,她似乎連擲刀的動作都做得很累,歇了會兒才道,「過來。」

    阿芒又往前挪了點,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喉嚨口都被戳出個深深的印記。

    「可願為我喉舌?可願為我手足?」云青將昆吾召回來,隨手扔在一邊,她揉著眉心問道,「可願為我生?可願替我死?」

    阿芒茫然看她,一聲不吭。

    「換了我,想必是不願的……」云青自顧自地答道,她突然低笑起來,在一片昏黑之中顯得有些詭譎,「你又是何必呢……」

    阿芒還是茫然,他雙眼空洞無神,就這麼直愣愣地立著。

    「隨你了。」云青心目移開,不太想看他這副蠢兮兮的樣子。

    她搖了搖頭,然後將手裡的昆吾遞給了阿芒:「來,把這把刀吃下去。」

    云青對刀兵的瞭解比較有限,解鈴還須繫鈴人,昆吾不受控制一事本該找墨陵解決。但北川一行後她已經徹底和墨陵決裂,以人道修者的性子,就算是死也不會再幫她了。現在云青手邊的材料資源都有限,既沒法重煉昆吾,又不能隨手把這種與她有莫大因果乾系的東西給扔了。

    她想來想去也只找到個應急的辦法。先毀了徐吾通託身的那張畫,然後逼他寄身昆吾之中,再以神明的血來漸漸磨滅刀上的靈性。如此封刀百載,刀靈就會消失,倒是刀煞會增長不少。前後之間也說不上哪個更好,不過眼下云青身邊正好有一位神明,她也沒多想,索性就這麼做了。

    阿芒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低著頭看她,一臉茫然無措。

    云青將昆吾往前送了送,她自己握著刀刃,阿芒一伸手就能抓住刀柄,這麼近的距離,以阿芒的力道甚至能直接殺死她。但是云青還是將這把刀遞了過去,就好像過去二十幾年的交付一樣,一條命握在自己的左手或是右手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

    阿芒終於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接過了昆吾,胸腹間裂開一個巨大的血洞,刀光沒入鮮活的軀體,轉瞬就消失在了堅實的皮膚之下。

    阿芒把刀吞進去之後還是看著她,不過很快就被云青冰冷的手遮住了視線。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還是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別看,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屋內又歸於寂靜,暗沉沉的魔氣之下只聽得見頓挫有力的心跳聲。

    *

    天光從北海正中央升起是在第三日。

    一開始只是淺淡如晨曦的金色光暈,北海之冥四方都是被海和昏暗的天倒映成深藍色,這點光芒在天幕中尤為明顯。各道道統所守的陣法全部開啟,升仙之途上的罡風烈火等等惡劣天象就化作天花、仙樂,四周恍如真正的仙境一般。空靈的響徹繚繞著北海之冥,百花芳香和浩瀚清氣潮水般掃過整個漫無邊際的海域與天空,溫潤地拂過所有人心間。道路散發微光連接一個個陣法,將那點天光拱衛在中央,隨著那點光芒越來越盛,就像在昏暗天幕中掛上了星辰與皓月一般。

    試煉之人秉承天命,一點天光直指無上大道。

    臨君和素心看著這副恢弘壯闊的景象,都是暗嘆一聲,他們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欽佩與凝重混合的複雜情緒。

    待那點天光強盛到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的時候,仙道聖者的聲音才傳入各大道統所在的地方:「多謝諸位道友相助,洞玄子此番險勝諸道一籌,當升天仙之位。其太上道玄氣道、太上忘情道、太上玄冥道、太上玄靈道、太上青霄道歷此升仙途後已臻於至境,以此五道合道升仙,我神隱門太上感應錄下又添洞玄經一脈長生之法,當與諸道道友同慶。」

    仙道聖者的聲音很平和,雖然是感謝的話,但帶給所有道統新秀的卻是壓力居多。

    仙道修行不易,成仙更是一道生死大關,古往今來飛昇天仙者渺渺無幾。洞玄子當年是被神隱門從九鳴城接引入門的,清虛子行事高調,導致這位神隱門小師弟的名頭頗為響亮。所有人都知道他入門才三十年不到,這短短三十年間就將五脈太上道修成,這已經不是單純地讓人驚嘆了。

    是讓人畏懼。

    仙道與人道這種入門門檻較低的不同,它在最開始的時候對修行者的要求就很高,這麼一來仙道修者彼此的差距也就小了不少。可以說在其他道統看來,神隱十子的實力基本上能通過修行時間來判斷,但是洞玄子完全顛覆了這種認知。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顛覆認知的人物,多半就意味著仙道這個道統要在他的領導下崛起了。

    這才是真正的威懾。

    仙道聖者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朝著那道天光所在的方向俯身施禮,齊聲道:「恭喜道友合道升仙!」

    臨君和素心直起身子,回頭一看才發現云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出了屋子。她閉著眼睛,面朝那點天光所在的地方,神色頗為凝重。素心跟她還是比較熟的,兩人一同駐守過南海,她很少看見云青露出這種神色。在素心的印象中,黃泉魔尊似乎一直是笑著的,或是溫和或是謙恭或者張狂,各種笑容就像烙在臉上的面具一般,牢固得無法擺脫。

    「怎麼了?」素心低聲問她,臨君有些不明所以。

    云青抵著眉心,嘆息道:「要開始了……」

    素心不明所以,但是心下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就像聽見了什麼不祥的預言一般。

    這時候魔道陣外衝進來一人,青衫摺扇,風流倜儻,只是神色微有些陳郁。宋離憂一進來也沒看素心和臨君,直接就對云青道:「我們走……你還來得及吧?」

    「不好說……不過沒關係,來不及自然有來不及的做法。」云青點頭,拍了拍阿芒的肩膀,阿芒直接跟在了宋離憂後面。

    宋離憂這次是孤身一人,說走就走,云青身後卻還有師兄師姐呢。

    素心皺眉問道:「去哪兒?」

    「自然是回無妄魔境,我們正好和少城主順路。」云青溫和地答道。

    這話素心是半個字都不信,酆都城無所不在,宋離憂只要在北川隨便找個亂葬崗就能回去,還說什麼順路啊?可是云青跟宋離憂之間明顯有事,云青已經是六道閻魔宗當代嫡傳首座,她真要做什麼素心和臨君也攔不下來。

    無奈之下兩人只得跟上,云青和宋離憂似乎在趕時間,他們很快就飛出了北海之冥。

    「不用跟仙道道別麼?」臨君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小世界,天光還沒有散去,甚至在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們又沒出來送別,何必腆著臉上去找事?」宋離憂嘲道,他連扇子也不搖了,看樣子真是急得很。

    臨君無話可說,心裡琢磨著也是這麼個道理。

    「黃泉魔尊?」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幾人身後傳來,云青頭也沒回就直接往前趕。

    「哦,就是她和仙道勾結,直接放洞玄子升仙了?」一個陰柔尖細的聲音緊接著傳了過來。

    這下素心就直接停了腳步,她回頭一看,約莫十幾人剛剛從北海之冥中出來,正在對他們指指點點。一個鵝蛋臉的少女微微激動地對身邊之人道:「你怎麼知道就是魔尊放水了!魔尊身子不好……」

    「還真沒聽過魔道有人身子不適就不能打的,況且她修道前久和洞玄子關係頗深,再加上那個故意缺席的朱無瑕……魔道和仙道之間有多少齷齪你怎麼知道?他們這點破事兒在東海都傳遍了。」說話之人面貌英俊,眉眼狹長,嘴唇微薄,總給人一種刻薄刁鑽的感覺。

    鵝蛋臉少女還想反駁,但被她身邊的長輩攔了下來,她憤憤不平地瞪了那男人一眼,迅速和長輩離開了這裡。看樣子這兩伙人都是東海散修,而且多半是方丈域的人,他們直接面臨神隱門威脅,這次謝遙升仙成功,他們自然是滿肚子怨氣。

    這種人自己實力不濟敗在洞玄子手裡卻不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於是把滿腔怨氣都發洩在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之上,逞一時口舌之利而已。素心看了一眼就知道沒必要跟這些人計較,於是轉身欲走,可沒想到云青居然突然開口了。

    「東海方丈域,天火宗第三十八代弟子榮勝原,對吧?」

    這次素心是切切實實地聽見了云青的聲音,而非傳聲所致。她猛一聽就覺得不對,細看才發現是阿芒在說話,但聲音與云青一模一樣。宋離憂也轉過身來,他展開摺扇掩住笑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那個叫榮勝原的男子也怔了怔,他一聽云青說話就緊張起來。

    他覺得自己安全得很,一來這種散修們的背後調侃是不會被正統道門重視的,二來云青要是真對他動手不是坐實了她放水的事情嗎?當著那些天之驕子的面出言不遜卻不用擔心自己小命,這讓他有種奇妙的快感。可是他沒想到那個什麼黃泉魔尊真的接了話頭,看樣子還打算問責了。

    「答話啊,舌頭斷了?」宋離憂笑起來,摺扇「啪」地合上,榮勝原口中應聲落下一個血糊糊的東西,細看正是一條長長的舌頭。

    宋離憂笑得越發肆無忌憚了:「呦……真斷了?」

    榮勝原撲通一聲跪下來,哆哆嗦嗦地傳聲道:「前輩饒命!」

    「滅門吧。」云青攔下了興致勃勃的宋離憂,然後平靜地對素心和臨君道。

    宋離憂臉色一僵,偷偷傳聲道:「你玩真的?」

    云青沒有答他的話,阿芒嘴唇一開一合,聲音平靜而清晰地傳出來:「素心、臨君聽令,即刻前往東海方丈域,屠盡天火宗上下一千零三十三人,雞犬不得留。」

    臨君立刻皺眉道:「此事有失妥當……」

    「乖一點……」云青直接轉頭走了,她的聲音從容淡然地傳過來,「聽話去做就好了。」

    宋離憂皺眉跟上她的腳步,素心和臨君留在原地,榮勝原一臉恍惚,面如土色。

    素心抬頭,雙手化做利爪,直接將榮勝原穿心擊殺。臨君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道:「你真陪黃泉一起發瘋呢?」

    素心手裡燃起大日黑天真焰,將榮勝原燒得一乾二淨,她神色嚴肅道:「你沒看出來?」

    「看出來什麼?」臨君一怔。

    素心直接往東海飛去,臨君也乾淨跟上了她;「你倒是說啊!」

    「黃泉尊者要對方丈域動手,這個倒霉鬼剛好撞槍口上罷了。」素心身法極快,幾乎整個人都化作一道黑光。

    臨君心中突然一跳,他發現素心已經開始稱黃泉為「尊者」了,這代表一種認可,一種服從。

    「方丈域……」他喃喃道,「她和鬼道關係緊密,算來蓬萊域也有涉足……只差一個瀛洲域了。」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那個人很快就會對鎮守瀛洲域的無暇尊者動手?

    另一頭,宋離憂也有些不解,他一邊加快速度趕上阿芒一邊問道:「就憑他們倆也能拿下方丈域?」

    「沒人幹擾就能,清虛子要準備合道,仙道派不出比他們還強的。」云青似乎在思索什麼,她揉著眉心,看上去還是很虛弱,「關鍵還是那個天火宗,我知道一個叫地火門的宗門,很多年前與它是一家的。兩道合一可成太陽道,為極陽之屬,能證大道。」

    宋離憂覺得和這傢伙相處真是難,因為她總是習慣將每一件事情都利用到極致,直到一點價值都壓榨不出才停手。

    「你要修這個?」他覺得應該不是。

    「先建了因果把傳承弄來,等我想法子將兩道合一後再給別人修。」云青指的是那個被她留在履天壇的清塵。

    「隨你。」宋離憂一挑眉,也沒有問下去,「你趕得及吧?」

    云青臉上綻開一抹冰冷的笑容,緩緩道:「殺個賀樓佩而已,你以為多費力氣?」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2:55
第一百九十七回、千思百計,無可奈何

    「賀樓在桃止山底下閉關,從鬼門關一進去就能看見。」

    宋離憂隨云青往北川大陸飛去,他手裡的奈何扇也是因果聖器,鬼道聖者將鬼門關的入口連在了這個上面。

    「知道了。」云青點了點頭,阿芒速度飛快,她卻能穩穩地坐在他肩頭調息著。

    宋離憂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們不能從鬼門關進去,你知道的……」

    「噓,別說。」云青打斷了他的話,她自然知道宋離憂的意思,鬼門關受東方鬼帝蔡鬱壘、神荼轄制,要是他從那裡通過肯定是逃不過兩人視線的。更重要的是那位鬼道聖者,他將奈何扇交給宋離憂也多少有點監視他行蹤的意思,同門相殘當然不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所以云青不讓宋離憂接著說下去,聖者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名字或稱號被談起。

    「我說……這事兒要是暴露了,我們倆可都逃不掉,你想清楚了?」

    宋離憂心裡還是很矛盾的,他覺得云青既然敢去刺殺賀樓佩,那就肯定有成事的自信。可是她有自信不代表宋離憂就有,按照云青一貫以來坑死人不償命的作風,他很可能被云青拖下水。

    「沒關係,我會以自身因果遮蔽你的,發現不了。」云青這次需要行險,不準備充分是不行的。不過宋離憂還是覺得有些古怪,以往一直是她借別人的因果來隱藏自身,沒想到這回她居然願意把自己擺到明處。

    宋離憂一邊往北川大陸空曠處落下一邊問道:「那你呢?聽說魔道那位不打算保你了,你闖入鬼門關刺殺酆都嫡傳真的沒問題嗎?」

    阿芒就跟隕石似的砸在了地上,云青被他牢牢抓著,一陣煙塵之後也終於穩住了身子。她回頭朝宋離憂道:「時間……只有足夠快,我就有辦法自保。」

    「你從一開始就在強調這事兒,所以你到底急著做什麼?」

    宋離憂環顧四周,這是西北地區的一片荒野,乾燥寒冷的風吹過滿是沙塵的土地,掀起一陣陣灰黃色的霧霾。雖然空氣混濁,但宋離憂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荒城,那地方死氣很重,懂望氣之術的人看去便有一股黑氣衝天而起。這裡環境惡劣,人煙稀少,也不知是因為戰爭還是原本如此。

    云青被阿芒揚起的沙塵弄得咳嗽不止,她過了很久才跟宋離憂說道:「……開鬼門關吧。」

    看樣子是不打算回答了……

    宋離憂挑眉,也不再追問,云青不想說的就算再怎麼問也問不出來,這點他幾十年前就知道了。

    他將摺扇展開,扇面上的桃花漸漸凋敗,化作寸寸灰燼,這灰燼中又爬出白骨。這些白骨越堆越多,砌成牆,鋪成路,堆成頂,不知不覺就構建出一座氣勢恢弘的白骨城。這座城池看上去不遠不近,與那座死氣遍佈的荒城差不多。

    云青還是第一次看他用奈何搧開鬼門關,這其中蘊含的道之深邃讓人歎為觀止,她道:「千思百計奈何天,你們那位果真是大手筆。」

    宋離憂現在沒空理她,他將摺扇立在自己和那座荒城之間,扇面上的白骨城與不遠處的荒城對照著。那些白骨逐漸發生變化,一點點變作青灰色,看著像是石質,正與荒城的城牆一樣。扇面變化得細微而且緩慢,但是能看得出這座城漸漸地與荒城變得相似。

    「哈哈哈,好一個千思百計奈何天,不過你忘了後面那句。」宋離憂臉色微沉,他一邊施法一邊道,「究竟奈何天不得啊……」

    機關算盡,謀劃命局,圖破天道,可最終還是奈何不得這個至高無上的存在。

    奈何扇承載了鬼道千萬載以來的野心,也承載著無數修道者深切的悲哀無奈。

    扇中城與眼前城池漸漸變得一樣,當它們之間毫無二致時,那座荒城就成為了酆都。

    「難怪鬼道放心你一個人行於世間,對於奈何扇而言,世間無處不是鬼域啊……」

    「沒那麼誇張。」宋離憂合了扇子,往酆都城走去,「先以鬼道真氣成虛像於奈何之上,再將扇中虛像與眼前實景替換,這只能算是小把戲。」

    「只要通過神魂在扇中構出虛像就可以直接將其與實景連接,這種虛實之道已經頗為高深了。」云青隨他走向酆都鬼城。

    「我不能開鬼門關,東方鬼帝鎮守那裡,以奈何開關會被他看見。」宋離憂一邊往城中走一邊解釋,「你想法子進去吧。」

    「直接走進去。」云青想了想,然後道,「我能遮下因果。」

    「啊?」宋離憂不太確定,他覺得雖然云青有辦法以他們中一人的因果來遮蔽另一個人的因果,但是絕對做不到同時讓兩個人都毫不留痕的進去。

    「走吧。」云青眉宇間隱隱有些憂慮,「快來不及了,要是賀樓佩提前合道就會麻煩很多。」

    宋離憂心中一緊,賀樓佩正在準備合道,但是具體進行到哪一步他卻不知道。要是他們倆好不容易衝進去卻發現對方已經合道,那可就麻煩了。

    他飛入城中,阿芒幾步就超過了他。這座城裡毫無生氣,滿地都是遊蕩的幽魂,有些虛弱得就像一縷青煙,有些氣勢滔天,兇殘可怖。城中建築頗為繁雜,既有古老的宮殿也有新建起來的茅房,鬼魂們的衣著也貫穿各個朝代。

    賀樓佩所在的桃止山是環繞酆都城的眾山之一,穿過城池直接往東邊走就是了。宋離憂和云青速度很快,兩人不到半柱香時間就趕到了山底下。

    「在地下?」云青感受了一下四周濃烈的死氣,這死氣如同巨蟒般盤繞著桃止山,黑色雲霧變化萬象。山間看上去與普通山景無異,但是仔細感受過去卻沒有一絲生機,走獸花草都如同擺設一般。

    宋離憂點點頭:「嗯,這裡離蔡鬱壘、神荼已經很近了,切莫驚動他們。」

    「我進去,你見機行事。」云青看看鬼門關,阿芒往前走著,她突然又回頭道,「要是動靜太大就用奈何將虛實相替,直接把酆都城與人世的連接給斷了。」

    宋離憂現在是將人間荒城替作酆都,如果連接斷了,鬼城中的修行者就追不到他們。可是如果云青反應慢上一點,她恐怕就沒辦法返回人世了。

    「明白了。」宋離憂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扇面上的城池。

    云青和阿芒轉瞬間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再出現卻是在桃止山底下的靜室之中。

    裡面空無一人。

    這是一間狹小到有些壓抑的密室,可以說只要站進去一個阿芒,其他人就沒地兒落腳了。上下四方都是緊實的山石,也沒有進行過修繕,閉關之人似乎只是隨手在山底下打了個洞。

    阿芒站穩身子後還跺了跺腳,小石塊和碎泥稀里嘩啦地砸下來,這個山洞看上去搖搖欲墜。云青皺著眉,沒有石塊落在她身上。她伸手摸了摸阿芒的頭,自言自語道:「是出關了麼,還是……感受到了生死之危?」

    要是宋離憂在這兒肯定會嚇得不輕,因為云青已經能自己開口說話了。

    在她話音落地一瞬間,四壁山石突然蠕動起來,泥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瘋狂地往裡面湧動。阿芒的雙腿一下就陷進了土裡,他想要拔腿脫身,可是泥土中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把他往下拖拽而去。

    整個靜室的變化很快,它狠狠地往裡收縮了一下,然後一口嚥下了阿芒。云青落在地上,斷腿之下有黑色魔焰支撐身體。

    「賀樓道友還在吧?為何不出來一見?」云青沒有去管阿芒,而是對著劇烈湧動的空氣和聲問道。

    四周泥土往裡面擠著,但是近不了她的身,這就意味著兩人在「道」的理解上處於差不多水平。

    「魔道?」清朗和煦的聲音與這個陰沉粗糙的靜室格格不入,這聲音裡帶了點疑惑,完全聽不出惡意。

    「正是如此……在下自無妄魔境而來。」云青點點頭,兩人之間的談話頗為平和融洽,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感受到兩者之道的凶險碰撞。

    「原來如此,賀樓失禮了。」賀樓佩彬彬有禮地道歉,然後撤下了四周的山石泥土,靜室漸漸變得開闊起來。他的身影出現在云青正對面,距離不遠不近,既不太生疏也不會讓人心生戒備。

    他那張臉很好看,好看得有些過分了,挑不出瑕疵,但也挑不出特色。云青覺得他就好像把精心雕琢過的工藝品戴在了臉上,而非自己長出了如此面容。在這種昏暗中,那張漂亮的面孔越發詭異了。

    賀樓佩見云青盯著他看也是從容自如,他清了清嗓子,然後道,「咳,不知道友有何貴幹?」

    云青此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但是雙眼與常人沒什麼差別。她地眼神溫和而明亮,總給人一種專注的感覺,但是賀樓佩莫名覺得有點不舒服——就像被獵食者盯上了一樣。

    「把長舌鬼放下吧,我想和道友單獨談談。」云青腿下的黑色火焰翻滾,一條黑色長蛇急竄而出,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哭,一斷血淋淋的舌頭落了下來。

    這是鬼道常用的傳訊訣,可靠程度基本取決於鬼修的境界。賀樓佩離合道也只有一線之隔,在云青手下保住長舌鬼並不難。云青見只有鬼舌沒有鬼身便心下微嘆,到底是這傢伙把消息傳出去了,不知道宋離憂在外面能不能反應過來。

    賀樓佩一怔,但馬上又笑起來,他頂著云青的視線從容上前,俯身撿起了那條舌頭。

    「道友還真是凶,我原想讓鬼奴備點茶招待,不過還是算了。」他張口將那段舌頭咬住,一點點吞了進去,動作斯文而輕巧,連嘴角都看不見半點血絲。

    「還是由我親自來招待你吧。」他嚥下那條舌頭,抿嘴微笑。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3:05
第一百九十八回、並非歸一,五感相借

    「畫地為牢!」

    云青五指一張,賀樓佩腳下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環。他心中一緊,沒想到這魔修出手毫無徵兆,她的真言和術法完全是在一個瞬間完成的,這就意味著對方成術不受法訣和真言所限。

    「歸一?」賀樓佩覺得對方可能跟自己在同一個境界,但是積累不及他深厚。他真氣往地上的光環滲去,這應該是法寶自身的神通,不會太難破解。

    「移轉乾坤!」云青沒有答話,五指一合,賀樓佩眼前一晃就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桃止山外了。

    宋離憂在外面暗搓搓地等著,時刻準備丟下爛攤子走人。結果他心平氣和地不到一盞茶功夫就看見云青出現在自己眼前,她一隻手執方寸盞控制賀樓佩,另一隻手上則握了一面古鏡。

    「走,去北川。」云青簡短地吩咐宋離憂。

    她掌中古鏡一翻,剛才被賀樓佩埋進土裡的阿芒化作清光歸入鏡中。

    宋離憂目瞪口呆,他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云青已經能開口說話了:「你不是說五感皆失麼?」

    「快!因果將洩!」云青死死鎮住賀樓佩,而賀樓佩看見宋離憂站在一邊也怔了怔,隨之而來的掙扎越發激烈。

    宋離憂這才反應過來,云青應該一直在用什麼方法遮掩兩人命數,但是這個方法不怎麼牢靠。所以她在發現一時半會兒殺不掉賀樓佩之後就立刻抓了他往酆都城外面跑,北川現在正處於混戰之中,因果比酆都城更亂,更好掩飾。

    宋離憂當下也不遲疑,他將手中摺扇一揮,漫天桃花將扇中城池淹沒。眼前的鬼城逐漸變回了之前的荒城,連桃止山、鬼門關都消失不見了。將實景化作虛像,酆都城與北川人世的聯繫完全割裂,這裡雖然還是能感覺到濃烈的死氣,但已經沒有城中那些鬼修了。

    「宋離憂,你是瞞不過師尊的,最好別做錯事。」賀樓佩眼看著酆都城與塵世的聯繫被切斷,可是怎麼也掙不開云青的桎梏。

    宋離憂的笑容有些輕佻,他搖著扇子道:「什麼錯不錯?你死了我便是對的,你活了我便是錯的,就這麼簡單。你也不用詐我了,先贏了再開口說話。」

    就算宋離憂心中真的不安也不可能在賀樓佩面前表現出來。不管能不能贏,在云青開打之前他都得先造勢,能唬住最好,不能唬住也不能自亂陣腳。

    賀樓佩深深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然後神色嚴肅地對宋離憂說道,「為了其他道統與自己人廝殺,這種事情你還真能做得出來。」

    宋離憂還是在笑,只是這笑容越發陰沉了:「少拿道統說事兒,死了你一個這局就布不下去了?死了你一個酆都城就亡了?呵,你以為你是師尊啊,真夠把自己當回事兒的。」

    賀樓佩面色越發平靜,他昂然而立,鬼王風度在這種生死關頭展現得淋漓盡致:「死我一個能把你這種毒瘤暴露出來,那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宋離憂還想再說,可是云青根本沒空等他們倆聊完。她手中方寸盞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最後碎作粉末,賀樓佩在跟宋離憂交談的過程中已經不知不覺地設法脫困了。

    「道友,得罪了。」云青溫和地說道,手中黑焰盤繞,九首蟠虺眨眼間就脫手而出,張口咬上賀樓佩。

    蛇咬力道驚人,一口下去連小丘都要崩毀,火焰中還帶著腐蝕性的魔道氣息,對於其他道統的修者更是難以承受。可是賀樓佩神色沉著,直接迎上來九首蟠虺九張巨口,撕咬之景並未出現,九首穿身而過,根本碰不到賀樓佩。

    賀樓佩身化鬼軀,九首蟠虺咬不到他很正常,但是魔道氣息無法沾染他就不正常了。

    他在脫困之後就離開了原地,眼前這個根本就不是真身。

    云青揮手散了九首蟠虺象,她心神一定,瞬間將感知輻散出去,方圓千里之內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神魂。

    一縷陰氣順風飄揚,貼著地上散碎的石塊疾馳而去,很快就要脫離云青的感知覆蓋。

    「要是讓你逃走我可就虧大了。」云青嘆了口氣。

    云青方寸盞被毀,剛剛移轉乾坤也用過,一時半會兒還跟不上化作陰氣遁走的賀樓佩。她站在原地,也沒打算追擊,宋離憂也不急,他對賀樓佩還是有些瞭解的。

    「他要是就這麼走了怎麼擔得起鬼王名號,你算他一次,他就要將你性命算回來……」

    現在的嫡傳們大抵都有這點自信,那些沒能讓他們丟了性命的算計都不叫算計,叫機緣。遇上這種半路截殺的事情,只需要暫避鋒芒,蓄勢聚力,然後回身折返,還其一記絕殺。賀樓佩的情況更是特殊,他正處於合道的關口,雖然閉關被打斷,但是他的積累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他只需要一次突破的機會,而云青毫無疑問就是送上門的墊腳石,他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入道之後就不問生死了,所以對於賀樓佩這種正統嫡傳來說,就算明知眼前有殺人的陷阱他也會跳下去——只為問道。

    「知道了。」云青點點頭,話裡還是帶點嘆息的意味。

    那點陰氣很快就脫離的云青的感知範圍,周圍沒有一點動靜,直到那個被九首蟠虺穿身而過的賀樓佩「假身」忽然消失。

    云青反應極快,周身在一瞬間燃起看不見的火焰,她四周的空氣微微扭曲。一道青紫色天雷當頭劈下,云青閃避不及,但是離苦涅槃像已經提前發動,這一擊沒給她帶來什麼傷勢。

    「有意思,鬼道居然能用雷法?」云青看向出現在不遠處的賀樓佩,笑著問道。

    雷法乃是陰陽二氣相合而生,仙道修者能聚五行之氣成無數雷霆,正氣浩然,統攝萬物。鬼道所修真氣全部都偏陰,哪裡來的陰陽相合從而生出雷電?而且「正氣浩然」這麼個特點完全不分敵我,未傷敵先傷己,不太可能為鬼道所用。

    「風雨雷電,日月星辰,森羅萬象,無所不包。」賀樓佩手中沒有任何兵刃,他雙手一抬就有無盡天象在蒼穹中閃現,「我是不能以陰陽二氣合雷法,不過這世間的雷霆皆可為我調動。」

    「有點意思,看了此番證道也是上佳。」

    鬼道的三脈嫡傳都藏得很深,除了宋離憂所修的幽冥歸盡錄,云青對另外兩道也只知皮毛。

    「是麼?」賀樓佩平淡地反問一句,雙手下壓,天空中陰云瞬間下壓,雨雪冰雹密密麻麻地砸下來,雷霆奔走大地,轟然之聲震耳欲聾。

    「只是這樣的話,最多讓北川的凡人受些影響罷了。」云青和宋離憂都是穩如泰山。

    風雪冰雹都自動繞開了云青所站的地方,她腳下一片乾燥,與周圍格格不入。而宋離憂這邊就更神異了,他扇面上變化出和風旭日,虛實一替,扇中景與眼前景交換,萬象皆納於扇中,天空再次放晴。

    「當然不止這樣。」賀樓佩又看了一眼宋離憂手裡的奈何,他道,「以鬼道聖器來對付我,你到底是天真還是愚蠢?」

    他伸手從虛空中抽出一把古琴,琴有十弦,看上去有些小巧,琴身起伏流暢,優美而簡練。琴面漆色有些剝落,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琴上氣息與宋離憂的奈何一模一樣。賀樓佩抱琴撥弦的姿勢看上去就跟抹劍似的,怎麼看怎麼奇怪,看來它並不是徐吾通那種用來彈著施術的。

    云青手中虛斬一記,紅蓮業火裹挾著洶湧的魔道真氣奔向賀樓佩手中的古琴。

    賀樓佩此時已經試了幾個音,見云青突然出手也分毫不亂,他隨手劃過十弦,無數種聲音一下就灌進云青腦海中。小至雪落枝頭之聲,大至隕石天降之聲,無數種聲音混合著無數種天象瘋狂地砸了下來。烈焰與風雪混合,海水與天火混合,所有變幻都發生在同一瞬間,隨著琴音浩浩蕩蕩而來,紅蓮業火一下就被淹沒在無數種天象之中。

    「千思?」云青神色微動,合掌而立,無色的火焰將她的身影映得微微扭曲。萬千天象向她湧去,可是她只是用離苦涅槃象硬抗,要見一次鬼道聖器並不容易,趁這機會好好感受才是。

    修道者們常用一句話來描述鬼道的三件聖器——千思百計奈何天,究竟奈何天不得。原本是只有前一句的,這話的意思就是想盡辦法,千方百計來突破天道,其中含著千萬年來修道者們不曾實現的大宏願。可是後來傳著傳著又多出了後面那句,大概是在這麼長久的求索中終於有人對「突破天道」這麼個宏願絕望了吧,所以才說出「究竟奈何天不得」這樣消極的話。

    鬼道嫡傳至少有三個,宋離憂手裡拿的是奈何,賀樓佩自然有可能拿著千思或者百計。云青覺得這琴與萬象森羅錄剛好相和,多半就是以變化為主的千思了。

    「正是千思。」賀樓佩輕佻琴絃,他的動作根本說不上是彈奏,更像是佈陣殺敵,嚴守規則行事。

    四周天象變幻太快,幾乎瞬息之中就是千萬種景象閃過了,宋離憂來不及在奈何扇中幻化虛實,這會兒也開始用鬼道真氣硬抗。他看了看云青,意外地發現她毫髮無損地站在種種惡相之中,只是神色間微有些憂慮。

    「原本想多看看,可惜……我沒時間了。」

    云青迎著風雪向賀樓佩走去,賀樓佩皺眉,手指一挑,正要以雷法截她,可是琴絃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無法撥動。他突然抬頭看向云青,神色已是震驚萬分:「你的道可以覆蓋我的?」

    就像云青之前跟江狂子論道時所說的,因為她能夠解釋千思為何不能為賀樓佩所用,而賀樓佩無法解釋為何千思能為自己所用,所以賀樓佩撥不了弦。

    而這就意味著她的境界比賀樓佩要高。

    「你根本不是歸一!」賀樓佩掌中鬼火升騰,直接燒上木質的古琴,可是琴面沒有被點燃,反而出現了無數冥文。

    他正在準備遁法逃離,宋離憂看見這幕也顧不上云青是不是歸一了,他直接將奈何往空中一擲!

    扇面上是九輪太陽,九隻金烏踩著太陽從扇中飛出來,將賀樓佩團團圍住。金烏身上極陽之氣甚濃,賀樓佩這種鬼修沒法強行突破。就在他被截的一剎那,云青已經以藏神束魂近身,她一抬手就扣住了賀樓佩的喉嚨,另一隻手毫不猶豫地震斷他的心脈,將魔道真氣狠狠灌了進去。

    賀樓佩就像被撐大的氣球一樣,凶戾暴烈的魔道真氣將經脈碾碎,然後直接在他身體內逸散奔湧。他還沒來的及發出一聲慘叫就直接被撐爆了,云青手裡還握著他的腦袋,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已化作碎肉血沫。這些碎肉血末落在地上,變成縷縷黑煙,最終消散不見。

    「好了。」云青鬆開手,賀樓佩的腦袋被黑色魔焰包裹,那張好看到不真實的臉消失在火焰中,千思也漸漸淡入虛空,消失不見。

    宋離憂差點看傻了:「你什麼時候合道了?」

    云青乾脆利落的擊殺賀樓佩之後神色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她對宋離憂道:「立刻找個地方閉關突破,我先走了。」

    宋離憂還想問點什麼,但是云青已經運轉洗髓經和太虛風玉訣飛走了。

    看她離開方向,正是南風大陸。

    *

    通天神脈,蘇悼白一如既然地在影壁前靜坐。

    自從北川戰亂開始之後神隱門就直接放棄了山門,太清為升仙大會將北海之冥闢為小世界,現在山門中的弟子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北海之冥。太清行蹤不定,上清在斬仙台上,玉清時常要閉關,通天神脈總得有人守著,所以原本鎮守白鹿洞天的蘇悼白也開始在通天神脈中坐鎮了。

    現在太清正端坐於影壁之中,他淡淡地對蘇悼白下令道:「去追她。」

    「我去?」蘇悼白皺眉,「那方丈域呢?清虛子閉關合道,洞玄子閉關穩固境界,連江狂子都閉關消化所得了,方丈域不是沒人管了嗎?」

    「去做就是了,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太清不滿地問道,蘇悼白哪裡都好,就是事兒多話多,他當年也沒少在斬仙台上呆過。

    蘇悼白慢吞吞地起身道:「我對這代弟子出手了,那以後魔道也能對我們這代的弟子出手,這步棋你可想好了?」

    「她合道之後就不算這輩了。」太清還是很淡然。

    蘇悼白覺得他根本就是強詞奪理。

    太清知道他不能接受這種**,於是補充道:「你覺得神霄子跟清虛子是一輩嗎?他比其他聖者是低了一輩,但總歸不能算作當代嫡傳了。」

    這麼一講好像也說得通,蘇悼白整了整道袍,起身道:「合道之後就很難完全壓制了,你就不能將她的五感收回?」

    「……」仙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蘇悼白以為他不想答的時候才道,「閉嘴吧,現在我與你相談她是能聽見的。不還了這段因果我就得入局,還是你想看她從十子中收集眼睛鼻子什麼的?」

    蘇悼白知道仙道聖者想辦法替云青恢復了一部分感官,但是沒想到是用這種方法,他忍不住道:「跟她共用一雙眼睛,一雙耳朵……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沒什麼,原本我也不以肉身洞察世情。」太清冷淡地答道,「此番五感相借正好償清因果,等沒什麼牽扯了就可以動手了,眼下她已經解決掉賀樓佩,你再慢下去她就該趕到仲觀源之前抵達南風了。」

    蘇悼白冷笑一聲:「嘁,神道那傢伙說的話十句有十二句是假的,你幫著他有什麼好處。」

    不等仙道聖者開口斥責,他轉眼就化作清風消失在了影壁之前。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6 23:10
第一百九十九回、三皇五帝,上古遺局

    自在崖的落日染上了薄薄的血色,呼嘯而過的山風在這裡停息,悠長的古鐘聲穿透霧靄而來,一下一下叩在心弦之上。

    一名白衣少年扶著仲觀源從山底下攀上來,那少年一身尊貴之氣,可是動作小心翼翼的,臉上還微帶著羞怯。仲觀源眼睛上蒙著精緻的金色綢帶,他一邊扶著腰一邊抱怨:「這天也太冷了,路還這麼難走,你為何不換個地方呆著?」

    高居自在崖的佛道聖者似乎早就在等他了,他背對著兩人,沐浴在一片血色殘陽中,連這殘陽都沾染了他身上的祥和靜謐。

    「我們總是喜歡呆在高處的,似乎站得高一些,也就離天道近了一些。」佛道聖者慈和的聲音沒有被鐘聲蓋過。

    仲觀源「嘿嘿嘿」地笑了一會兒,然後見佛道聖者沒什麼表示才說:「東西呢?」

    「在藏經閣,你自己去拿吧。」佛道聖者眺望著與自在崖遙遙相望的解憂崖,聲音微微低了下來,「眠鳳廊的東西你也要帶走嗎?」

    仲觀源一聽自己還得爬一趟山就鬱悶了,他點頭道:「對,七大聖地裡的遺物均要收回。這是天宮的決定,其實我倒是覺得收回青帝遺物也沒什麼意義。」

    己頤和扶著仲觀源坐下,他自己站在仲觀源身後,伸手給他捏捏肩。他似乎不怎麼關心仲觀源和佛道聖者的談話,一個人默默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宮中決定收回,那肯定有其道理,多半是當年青帝有過遺命吧。」佛道聖者淡淡地說道,「十萬年了,所有人至今都還活在那代人遺留的局中。當年神道所處的巔峰狀態是我們現在所無法想像的,可即便這樣,它仍然毫無反抗之力地消亡了。」

    仲觀源微微一怔,他覺得佛道聖者話裡多少有了點消極的意思:「神魔兩道那時候也不過是兩強並立而已,肯定沒有現在修道界諸道爭鳴來得繁盛,我看著這些個道統一路走來,大家總歸是在成長著的。」

    「可惜還沒有成長到足以應對浩劫的地步。」佛道聖者以一種十分平和慈悲的語氣說著殘酷的內容,「把原本的兩強並立變成現在的諸道爭鳴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而且收還青帝遺物也是沒什麼意義的,當年青帝解決不了的事情,十萬年後他留下的東西就能解決了嗎?真是荒唐,與其把希望寄託在這種東西上面,還不如重新爭奪黃泉碧落之位。」

    仲觀源聽了他這話也是嘆息不已:「宮中諸神已經閉門自守十萬年了,他們可不像我一般洞悉當今世情。我現在只能祈禱青帝他老人家神通廣大,十萬年前的算計到現在還沒過時。」

    佛道聖者默然,良久,才對仲觀源說道:「去藏經閣拿了書就走吧,我這裡忙得很。」

    仲觀源點點頭,己頤和聽出佛道聖者有送客之意,於是立刻扶著仲觀源起身,還靦腆地向佛道聖者鞠躬告退。

    「白帝后人?」佛道聖者聽了己頤和開口說話才轉過身來看他,似乎微有些訝然。

    「正是。」己頤和直起身子,平靜地施禮道,「吾乃白帝后人己頤和。」

    「五帝還有後人啊……」佛道聖者似乎想起來什麼,對仲觀源道,「你找到的?」

    「嗯,花了好長時間呢。」仲觀源一副快要被累死的樣子,他扶了扶眼上遮著的金色繫帶,「可惜三皇的直系血脈已經找不回來了,恐怕再過兩年頤和他們也是這個下場……咳。」

    他低下頭,似乎想看看身側的己頤和,但是被金色繫帶遮擋了視線。那小少年手裡不自覺地用力,將仲觀源一身規整考究的華服給捏皺了,他一如既往地低著頭,神色黯淡不清。仲觀源嘆息一聲,將衣袖從己頤和手裡抽出來,然後牽起他的手握了握,讓他安下心來。

    「三皇啊……」佛道聖者嘆息了一聲,又轉過身去不再說話了。

    仲觀源這才抖著腿從峭壁上爬下去,己頤和怔怔地被他拉著往下帶,他用力咬著下唇,滿腦子都是「三皇」二字。

    三皇消失了,五帝消失了,那麼如今的七聖離終點還有多遠呢?

    *

    云青一路往南疾飛,她越過了北川的戰火,從中央大亂流橫穿進去。這地方靈氣充足卻十分紊亂,不管是海流還是氣流都帶著致命的撕裂性,天空中隱隱有紫色雷電遊走,十分不利於飛行。可是云青完全沒有在乎這個,她需要以最快速度抵達南風大陸。

    從謝遙順利升仙到她和宋離憂聯手擊殺賀樓佩,魔道聖者留給她肆意妄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必須在更為強大的力量介入之前將目的達成。

    她正趕往南風,去聖地勢力最為薄弱的地方攫取當年的青帝遺物。

    履天壇所鎮的離宮,神隱門所鎮的別館,這兩個都是挪不走的,所以云青暫時沒有打它們的主意。墨陵自辟小世界託身,光是把藏東西的地方找出來就得花個大半天,云青時間不足,於是索性繞開了它。這麼一來她就只有以清川山府、眠鳳廊、歸靈寺這幾個聖地為突破口了。

    從北川一路往南走返回無妄魔境,云青剛好可以按順序經過歸靈寺、眠鳳廊、清川山府,如果她動手夠快的話拿下一兩件應該不成問題。

    可惜世事總不盡如人意。

    陰陽長河從天邊浩浩湯湯湧來,磅礴的仙道元氣將周圍的亂流攪動得愈發瘋狂躁動,天地之間都被這清氣籠罩,上下四方無處不是冰冷的太上道氣息。

    一身素衣的少年道人御劍而來,陰陽長河被他踏在腳底,狂風急雨之中他的白髮安然垂落腰間,不見半分散亂。他面容清癯,神色渺遠幽冷,仙風道骨,深不可測。

    陰陽長河泛浪萬丈,一眼望去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這條長河。云青細看之下發現無數陰陽魚在水波中翻騰,它們出水化魚,入水又化作激流,將這浪潮激得洶湧澎湃。四周亂流被仙道元氣所壓制,然後往遠處更為激烈地翻滾而去,那少年道人所在的地方儼然是暴風雨中心。天邊云層積聚成城,色澤愈發濃厚黑暗,海水映著這樣的天也泛起深深的黑色。

    云青在這陰陽長河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停下步伐,她笑著對來人拱手一禮:「見過蘇前輩。」

    蘇悼白看了她一眼,神色平淡地說道:「不想向我施禮的話大可以不必委屈自己。」

    云青完全沒在乎他話裡的譏嘲之意,只是再次欠身施禮,然後笑道:「自然不是,黃泉對前輩這樣的仙道大能一向景仰得很。」

    蘇悼白仔細看她神情,這笑容的確謙卑得真切,也不知這種沒了七情六慾的傢伙怎麼就生了張會笑的臉。

    真可悲。

    蘇悼白不說話,只是沉默地打量她。

    不管多麼璀璨的才華,多麼完美的算計,都掩飾不了這個人身上的缺陷——她與世界是割裂的。但凡有靈的東西,它們活著總是要追求自身意義,於是就有了求道。有靈之物會通過求道來試著解答這天地間無數的疑惑,解釋自己為何而存在著。可是黃泉在如此壯美遼闊的世界之中卻找不到任何能證明她自己的東西,所以她才開始設法追求更為遙遠的世界。

    真是可悲,真是可怖。

    云青見蘇悼白不答話了便說道:「不知前輩找我有何指教?」

    「也沒什麼好指教的。」蘇悼白回了神,很隨意地回答了一下,「貧道就是想幫某人拖點時間。」

    云青心下微凜,她當然知道蘇悼白是來拖時間的,可是他要為誰拖時間?

    她現在已經算到無妄魔境將有大變,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回去。而她這次返回無妄魔境不知何時才能出來,所以她決定把一些事情提前完成。派素心和臨君對方丈域動手是其一,從幾個聖地弄來青帝遺物是其二,如果在這一步就被卡住,那麼後面的其三其四就不用提了。

    蘇悼白的阻攔雖然在她意料之中,可是其目的卻跟云青所料的不一樣。原以為是仙道聖者想從她這裡找回場子,把她的棋路卡在這一步,可是現在看了仙道似乎在截她的同時還幫了誰一把。

    「仲觀源……」蘇悼白身後海浪滔天,陰陽長河席捲而來,他平靜地對云青說道,「神道聖地想要收回那些東西,他的目的跟你是一樣的。」

    云青皺眉,九首蟠虺從她身後繞上來,朝蘇悼白吐著信子,她道:「神道……是天宮啊。我還不知道通天神脈與神道關係好到了這個地步。」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仙道與無妄魔境關係不怎麼樣。」蘇悼白穩穩立在她面前,眼看著滾滾黑色火浪襲來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他體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身形高挑而消瘦,但是往云青面前一站,氣勢便如恢宏如山嶽瀚海一般,巍然不可動搖。

    云青覺得他直白得讓人很難接話,於是索性不再嘗試打探消息,她手裡九首蟠虺閃電般竄了出去,藉著烏云和天色的掩飾直襲蘇悼白門面。

    蘇悼白揮袖一掃,清氣成浪,瞬間將魔道真氣驅散。

    云青甩開九首蟠虺後也沒看這一擊的效果,她直接施展移轉乾坤之術,試圖繞開蘇悼白往南風去。可是蘇悼白怎麼可能讓她如願,他手中清氣往上升騰,白霧云靄湧動匯聚,眨眼間四周就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云青感覺周圍的仙靈之氣越來越濃郁,竟跟泥沼般將她牢牢困在其中。移轉乾坤剛要施展,卻發現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上下四方了。

    「布氣天地,無所不通。」蘇悼白施完術才緩緩道,「要逃還是先勝了我再說吧。」

    云青神色微凝,手中一輪黑色烈陽升起,魔氣惡念狂湧而出,大日淨土直接在蘇悼白布下的清氣中紮根。

    「請前輩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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