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1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15:11
第一百八十章、食長生肉,成萬壽身

    云青手中昆吾化作懸翦,刀刃一劃如同飛鳥游過,觸其刃即斷。

    她是從無生無始的黑色魔焰中走出的,完美地避開了寒晟無窮劍意的探查,因為魔焰將一切都捲入虛空,吞沒萬物,所以整個大日淨土只有它的周圍沒有劍芒覆蓋。

    她一隻手揚起昆吾,另一隻手迅速掐訣:「懸翦斬天!」

    昆吾在這種形態下鋒銳更勝真剛,而且刀身輕薄,掠過空氣如飛鳥振翅,毫無痕跡。就連寒晟也是等它近在咫尺才察覺到,而這時候他已經躲閃不及了。

    極薄的刀刃劃過他的頭頂一路劈砍到他的胸甲之上,一擊之下將他的面皮都削下來大半,寒晟整張臉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刀刃太過鋒銳,寒晟一時間還沒來得及感覺到什麼傷痛就已經被血遮蓋了視線。不過到了他這個境界,運劍由心,也無需雙眼視物,他心一橫,無數劍氣的空中凝結,橫掃而出,直衝云青而去。

    這劍芒帶了血色,決死之志顯而易見。

    大日淨土的黑色天幕裡滲透了血紅色,天上垂落血雨,風火中染上了腥味,一種熱烈而瘋狂的氣息在魔域裡蔓延。云青感受到寒晟開始拚命了,於是也不硬抗,直接折身避退。她比寒晟差了千年的積累,還跟他隔了個小境界,所以正面硬抗十分不智。

    況且她也沒必要和拼盡性命的人硬抗,懷著「自己會死」這種意志而戰的人一般都是勝不了的,她只需要等這種死志變成絕望,然後再一舉擊破。

    寒晟怎麼可能就這樣任她躲遠,他直接抬手召出七七四十九柄一模一樣的長劍,以之合為劍陣。劍陣以七劍照應北斗星位,每個星位周圍都圍繞著七柄一樣的劍。因為真元出於一人,所以四十九柄劍猶如一體,氣息磅礴浩蕩。云青胸口一悶,直接被劍勢撞到了大日淨土黑焰之中,她迅速支起身子運轉心目往寒晟那邊望去。剛剛還畏火的劍芒此時已經能夠突破火焰桎梏了,劍勢越逼越近,眨眼間就到了云青跟前。

    云青不閃不避,反手將懸翦指向自己,刀刃上隱隱顯化魔紋,她神色平靜如淵。

    寒晟修行時間長的好處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即便在大日淨土這樣的魔域中,他也依舊能以自身真元成這等強大的道術。而云青之所以能跟他迂迴這麼久卻是因為她有大日淨土在源源不斷地抽取天地靈氣化作魔氣,她本身真氣是不夠這麼耗的。

    這手七星劍陣云青從未在墨陵弟子手上見過,她自己也不擅陣法,所以一時間竟然沒能防下來。寒晟處於這劍陣中心,血淌下來濡濕了白色長鬚,他的玄甲戰袍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剛剛云青未能以魔道真氣突破他的戰甲。衝天劍氣由內而外地轟開了大日淨土,外面的暴風雨一下就倒灌進來,云青周身烈焰熊熊,雨水一澆就化作白霧。

    寒晟蓬頭散髮,氣息澎湃,戰袍飛揚,整個人都陷入狂氣之中:「如此行道……魔尊真甘心永墮幽冥?」

    云青閉目垂首,溫柔地笑道:「九幽之下即為黃泉。」

    寒晟聽了這話突然渾身一震,他身上的劍氣如同岩漿般噴薄而出,整個人如同被戳出無數個漏洞的水缸似的,生命之源隨著無窮無盡的力量瘋狂地湧向了云青。天地之間一聲驚雷炸響,紫色閃電照耀整個晦暗的天空,緊接著他身上的劍氣爆發出一道直衝雲霄的刺目光芒。這光芒直接衝破了天上的烏云,陽光從云層裂隙中滲出來,與這道光芒輝映著,天空中彷彿出現了兩輪太陽!

    日光劍芒,腥風血雨,瘋狂的劍意向云青衝殺而去。

    云青立於空中,神色依舊平和而安靜,她廣袖風滿,白衣瓊佩,淺笑溫然。

    劍芒從下方湧起,先與她的赤足接觸,骨肉分離,血液焦枯,飛揚的衣擺化作灰色的殘燼。她正對著寒晟,眼睛未曾睜開,可寒晟能感覺到她確確實實是注視著自己的,他甚至能想像出她雙目無瞳的樣子。到了寒晟這個境界和年紀,讓他害怕的東西已經很少了,可這種被注視著的這種感覺真是讓他毛骨悚然。

    寒晟頭皮發麻地看著劍芒將她從腳部開始一點點絞碎,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食爾長生肉,成我萬壽身……」

    一聲輕嘆伴隨風雨而下,在劍芒絞碎她的膝蓋時,寒晟也失去一下支撐跪倒在地。他膝蓋以下的部分赫然消失不見,傷口與云青一模一樣。他哀嚎一聲從天而墜,七七四十九柄長劍瞬間墜落小半,光芒也不復當初。這時候云青的壓力已經小了不少,她看了眼場上的情況,劍臣帶著胡寒眉躲遠了,龍淮有些力竭,不過劍靈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她雙腿自膝一下均被劍芒絞碎,現在憑空而立有些不適。她揮手召出無數九首蟠虺,無數蛇口朝著斷腿破面的寒晟撕咬而去,幾下就將他分食殆盡。

    「多年前我曾對無暇魔尊說過,有子若她,魔道當興……」寒晟最後那點神魂嘶吼道,「如今也要對你說上一句!有子若你,諸道將傾!」

    「謝您吉言。」

    云青平靜而坦然地答了一句,然後揮袖成風,將寒晟屍骨化灰散盡。她從懷裡取出句芒古鏡,掐訣放出了阿芒,沒想到這莽漢滿眼是淚,開口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哀。他伸手想碰云青腿上猙獰的斷裂傷,但很快又驚恐地將手收了回來,像是怕碰壞了她似的。

    「哭什麼……」云青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突然記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快要被她拋在腦後的回憶。

    二十幾年前剛剛從昏昧中醒來的云青殺死了十萬大山白衣使,然後強行催動方寸盞奔逃萬里。那時候她因為天書反噬而雙目失明,整個人都不省人事。阿芒扛著她一路狂奔,在那片渺無人煙的荒野上哭著喊著,甚至想要一頭撞開九鳴城的城牆。後來她還是被一個凡人軍醫救下了,那個軍醫也死在了由她引起的九鳴之亂裡。

    那時候的她有自己,現在的她也只有自己。

    阿芒跪在她面前,哭得跟孩子似的,聲音震得天邊云彩都顫了顫。劍臣順著聲音看過來,但云青所在的地方黑焰覆蓋,他也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只得老老實實地聽云青的命令看護胡寒眉。

    「這有什麼好哭的。」云青替他抹了把眼淚,結果沾了一手鼻涕,她哭笑不得地看著阿芒,「是因為我不哭不笑不悲不喜,所以這部分就由你來承擔了嗎?」

    阿芒還是哭,哭得撕心裂肺。

    「好了,還有幾場硬仗要打呢。」她順手把鼻涕在阿芒身上擦乾淨,阿芒狂嘯著將她抱到肩上,穩穩地扶著她。

    這時候劍臣才看清楚云青腳下的情況,他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快點!去北邊陣台破陣!」云青朗聲道,龍淮在她身邊徘徊一圈,龍吟聲聲哀切。

    「你腿怎麼了?」胡寒眉皺眉問道,肉身不全對於修道者而言是致命缺陷,她覺得云青眼睛看不見就已經夠慘了,現在越了個境界強殺千年前的老前輩寒晟居然搞這麼慘烈。

    云青朝她笑了笑,神色中倒也沒多少痛苦之意:「無妨,只是閻魔聖軀的最後幾步而已……走完我就吞噬那具身子,那時候自然會好起來。」

    胡寒眉一聽她說是修行的一部分就感興趣起來:「魔道還真是……血腥無比啊。」

    「魔道少有善法,況且閻魔聖軀這等威能自然是要付出點東西的。」云青平淡地道。

    「你剛剛成的是萬壽身?」胡寒眉近日在黃帝傳承上也下了功夫,能聽見她的咒言並不奇怪。

    云青點頭:「離不死不滅還差很多,只是一雙腿的代價而已,遠遠不夠。」

    「閻魔聖軀一共有多少化身?總感覺跟佛道金身和仙道三清化身都有點不一樣啊……」胡寒眉雖然是天妖,但魔道退入無妄魔境是十萬年前的事情,所以她對這些事知道的也不多。

    「萬仞萬壽萬古萬劫萬化並萬殊,每一種都得慢慢錘煉,等閻魔聖軀趨近完美就接引上古閻魔神魂入體……」云青細緻地講解著,對於她來說胡寒眉也算是魔道聖者的重要棋子,能教一點當然是教一點比較好。

    「神魂入體?」胡寒眉震驚地反問道,「哪兒來的神魂?」

    「這具身體的。」云青笑了笑,「魔道聖者曾教過我還道於天之事,現在想來閻魔聖軀最後幾步也算是這個過程的逆轉,修行者將那些消逝的閻魔巨擘重新構建出來,然後……」

    胡寒眉沒想到魔道還有這麼邪門的煉體之法,她看著云青的斷足,喃喃道:「然後……吃掉他們……」

    云青笑而不答。

    她抬頭看向北邊臨海的那個陣台,這陣台雖然已經完全成形,但是陣中的劍靈比之前西邊那個要稀少。看來墨陵佈陣是從南往北,由東往西的。如果沒猜錯,火凰應該也在這個方向,但現在根本沒有察覺到鳳凰神火的氣息。

    也許她去了更遠的地方……

    云青凝神望向大海,與這裡隔海相望的地方,正是通天神脈的界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15:20
第一百八十一回、千山月明,笑爾世傾

    云青看了會兒那個隔著北海、北海之冥與這方大陸遙相對峙的通天神脈,最後還是對身側的龍淮說道:「你來破陣,我先處理一下傷口。」

    六道無生真氣流轉不息,離苦涅槃之象從她斷膝處升起,血一點點止住了,連同之前被劍芒劃出的傷口也消失不見。不過因為付出的雙腿和她的眼睛一樣是代價而非傷害,所以離苦涅槃是恢復不了殘肢的。而她白衣的下襬不長,很容易就能看見骨茬森森的斷腿,劍臣隔一會兒就要往她身上瞟,但很快又不忍心地收回視線。

    龍淮一到地方就直接往劍陣上撞。劍臣帶著胡寒眉站在阿芒身後,云青則坐在阿芒肩頭,怎麼看都有些虛弱。

    「魔尊只需破陣,何苦與那人……死鬥。」劍臣忍不住道。

    云青一邊調息一邊回答:「以他成我閻魔聖軀萬壽身罷了。」

    「魔尊……」劍臣欲言又止,這是他第一次觀嫡傳之戰,給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他覺得魔道雖然凶險,但還沒有到黃泉魔尊這種需要走極端的地步。肉身磨煉肯定不止有剛剛魔尊用的這種方法,相對平和一點的魔尊應該也知道。

    云青彷彿猜到他要說什麼:「沒關係,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但一定是最快的。」

    劍臣一愣,平時修行不都是應該反著來嗎?不求快,只求好,魔尊說這麼來最快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正想著,很快就聽見云青的嘆息聲。

    「時間啊……已經來不及了。」

    云青神色微凝,仙道聖者所居的通天神脈隱藏在北海之冥無盡黑暗裡,也不知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底下的龍淮已經開始破陣,這時候守陣的墨陵嫡傳也終於趕到了。他們兩人是從西南方向來的,看樣子已經去過西方陣眼了。

    云青在五嶽之巔就已經摸清楚了他們的行動順序,相比起西邊的神隱門山門,顯然是北邊通天神脈更具有威脅性,所以他們大批嫡傳應該會先隨火凰往北走。這時候西邊就有個缺漏,云青趁著這個機會破了陣,順手除掉前來援助的寒晟。

    此時墨陵應該已經知道寒晟與魔道弟子交戰的消息了,於是他們再次派出援手。然而云青的速度太快,等後面兩人趕到的時候寒晟已經死了,他們沿著云青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就跟來了北方陣眼。

    來者是身著玄衣的金屏臨與秦珂,金屏臨背負陰陽雙劍,而秦珂則是手持一柄無鋒重劍,兩人氣息交織,劍意毫無滯礙地融合在一起。原本劍之一道就勝在「純」字上,可是這兩人以太極劍意、封疆劍意合擊,其威勢卻不減反增,顯然是有特殊的錘煉之法。

    云青看了看天,伸出手去,這會兒暴風雨已經停下,晴光透出層云,在她身上鍍了重單薄的金色。

    黑色魔焰從她手中燃起,轉瞬就化作九首蟠虺,蛇首舞動挑釁。

    云青笑著朝那兩位墨陵嫡傳招手道:「來戰啊。」

    金屏臨眼神掃過她的雙腿,目光冷肅而沉凝:「寒前輩已為你所殺?」

    秦珂面色沉重,看著云青的視線裡帶了幾乎要燃燒起來的仇恨。寒前輩為人道忍辱負重千年,如今卻一朝亡於這等宵小之手,實在是可惜可嘆。她盯著云青衣擺下空蕩蕩的部分嘲諷道:「看來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云青拍了拍阿芒的頭頂,阿芒爆發出一聲長嘯,秦珂眼前一黑,神魂震盪不已,金屏臨則是眨眼間拔劍,劍鳴之聲將阿芒的嘶吼蓋了過去。這麼看來金屏臨實力應該比秦珂稍強,既然兩者間實力有差距,那麼他們之間的配合不一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好。

    「走到我們這一步,誰付出的代價都不會小。」云青平靜地答道,她的手指深入阿芒的發間,另一隻手則有些無趣地把玩著懸翦。

    秦珂忿然道:「既然知道求道不易,那為何要下如此殺手!」

    金屏臨蹙眉,雙劍相交道:「不必問她,魔道與我們又不同。」

    「別扯上魔道了,是我與爾等不同。」云青笑容平和,可話裡擺明了就是譏嘲之意。

    秦珂還想再辯,可是金屏臨已經揮劍朝著云青和阿芒擊去。云青廣袖一振,瞬間將胡寒眉與劍臣推開,然後阿芒一步邁出就迎上了金屏臨的雙劍。這時候閻魔聖軀還在幫助龍淮處理劍陣,一時間也沒法幫上忙。

    云青速度一點也不比他慢,幾乎在阿芒往前的一瞬間,她手中懸翦就化作真剛。刀刃泛起薄薄的金色,堅不可摧的五色石迎上了金屏臨的陰陽雙劍。金屏臨感受到長刀上煞氣頓時神色微變,這氣息與千年前的傾天古戰場一模一樣,他依稀能透過這氣息看見彼此廝殺纏鬥仙、人兩道大能。

    「昆吾?」秦珂反應比他們倆慢上一點,云青覺得她大概是剛剛小圓滿,尚處於三心境邊緣的樣子。雖然修為比兩人稍差,但她的見聞也是一等一的,云青刀勢一出她就認出了這柄凶刃的來源。在劍冢中淬煉昆吾的事情墨陵也嘗試過,可惜天時地利人和總差那麼一點,這等凶兵大概是不適合為人道所用的。

    就在秦珂陷入震驚的一瞬間,云青一隻手持真剛頂住金屏臨的劍招,另一隻手迅速掐訣,真剛之上剎那間分化出刀光無數。這點光芒穿透金屏臨劍意的覆蓋,緩慢而堅定地往秦珂那邊刺去。

    金屏臨心下一驚,眼前這魔道嫡傳的刀法明顯很粗糙,可是這刀光一出竟然能越過劍意,直襲秦珂!

    他迅速將陽劍後撤回防,試圖幫秦珂擋下一點刀光,可是這片刀光竟如無物般穿過了陽劍往後襲去。

    「真剛定神!」云青趁他微微晃神的功夫直接將法訣掐好,昆吾神通下那道刀光無可閃避地斬向了秦珂。

    真剛定神,刀光並非實物,金屏臨揮劍去擋自然是擋不下的。秦珂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緩緩接近,偏偏這麼慢的速度她還無法閃躲,全部心神都被刀光所攝,最後只得眼睜睜看著它落在自己身上。

    金屏臨劍上陰陽二氣散開,將他和秦珂皆圍攏在內,陰陽交融,兩儀分化,元氣湧入,將魔道真氣驅散而出。

    秦珂在短暫的心神失守後迅速恢復過來,她手中重劍橫掃,直接就朝阿芒腰腹砍去。阿芒動作遲鈍,而且云青這會兒正與金屏臨的陰劍對峙,一時間也無法分神指揮,所以這重劍不偏不倚就砍到了他胸口。

    阿芒力道驚人,亦有神力護體,所以秦珂一時半會兒竟然無法突破他的防禦。

    「先殺那女孩兒!」金屏臨提醒道,比起這個雙目無神的壯漢,顯然是白衣的魔道嫡傳看起來更為深不可測。況且阿芒看著就強壯無比,肉身堪比法器,一時半會估計砍不動他,可是云青就不一樣了,她雙目失明,雙腿已斷,正處於虛弱狀態。

    「哦,要殺我?」云青低聲笑起來,這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帶上幾分狂氣。

    阿芒仰天長嘯,雙手往前一掀,直接將金屏臨揮出去百米遠。云青手裡的昆吾上泛開點點魔紋,最後紋路匯作咒言,直接從刀上成術,以武器為媒成術的手法是從宋離憂那兒學來的。術法一成便有大片紅蓮業火從她腳下燃起,一路往金屏臨那邊鋪展而去。這片紅蓮業火由她自身戾氣而生,正是紅蓮業火象的逆用。在與臨君比鬥過一次後,云青幾乎是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掌握了他對於道法的全新認識和急速成術的技巧。

    年輕一輩中才俊太多了,云青感覺不到畏懼和焦躁,她幾乎是貪婪地渴求將他們的才華與天賦變成自己的。

    「來殺我啊!」

    那個脆弱的彷彿一碰就會碎掉的女孩兒朝著兩人再次招手,她身後有無盡的火海,頭頂是漆黑的天幕,刀尖一輪黑日正緩緩升起。

    「不行,光憑我們兩人會有損傷,先拖住她……」金屏臨雖然也在二意境中,但是他擔心云青會對秦珂造成生命威脅,所以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把她逼太急。

    秦珂點頭,重劍直接往上拋出,金屏臨劍上陰陽二氣與之相交,再從劍身上分化出來。陰陽二氣化作鋪天蓋地的巨網將云青所在的區域覆蓋在其中,這陰陽網上的真元與天地溝通,陰陽五行相生,幾乎是源源不絕。

    云青笑著看他們合劍成術,她手中刀光漸涼,銀絲替代了金芒,轉魄剎那間就在天空中升起一鉤殘月。

    秦珂看著她臉上溫和的笑意總覺得不安,她厲聲道:「你笑不了多久了!」

    「你可知我在笑什麼?」云青笑意越發愉悅,她將轉魄微揚,刀尖上魔陣一閃而逝。

    秦珂當然不知道她為何傷成這樣還笑得出來,於是悶聲不答,將全部心神都沉入劍勢之中。

    云青搖了搖頭,突然朗聲高歌道:「千山共月明,笑爾山河傾!」

    月光傾瀉如千重湍流,森然刀光與滔滔魔氣藏於光中,瞬間將陰霾沖垮,將日光壓制得黯然無色。殘月淒惶,白月光似水般氾濫在北方大陸之上,殺機與刀煞肆意流淌,毫無節制之意。

    「笑爾山河傾」這句話一出口就讓墨陵兩人齊齊色變,金屏臨手中法訣急轉,他怒喝道:「停下!」

    陰陽二氣再次下壓,無鋒重劍正懸於云青頭頂,劍意抵在她頂心上方,只差一點點就能將她從頭到尾劈開。

    云青毫不留情地奚落道:「停下?折劍求我啊。」

    秦珂忍無可忍,口中噴出一口精血,重劍瞬間漲大若山嶽,直接往下擊去。沉重而凝練的劍意隕石般墜落,烽火狼煙的戰意隨著這劍勢下沉,云青閉目也能聞見其中的血腥味。封疆劍意是文劍,但也是為定國安邦而存在的劍,如果有什麼東西威脅到這片土地上的子民,那麼封疆劍意自能封之、定之、斬之。

    「萬劫身!」云青抬頭正對這那柄壯大如山嶽的巨劍,阿芒試圖回護,但被她攔下。

    下一刻,重劍墜落,直接斬上云青頭顱。

    秦珂覺得手中重劍像是斬在了厚厚的山岩上似的,凝聚於重劍上的龐大力量散播到無法想像的龐然身軀之上,連抽刀都變得無比艱難。她手中虛握,再次運劍下壓,金屏臨見勢不妙也迅速以陰陽之氣助之,一時間重劍威勢無雙,劈天裂地。

    云青感覺冰冷的劍芒抵上了自己額頭,她笑起來,再次大聲誦咒:「萬劫身!」

    秦珂吐出一大口血,劍芒寸寸崩毀,陰陽之氣渙散不凝。與此同時,云青所成的閻魔聖軀憑空被斬作兩段,從頭頂到尾椎,整個偉岸身軀被劈成兩半,血流成河,屍骨成山。

    萬劫身將云青自身與閻魔聖軀貫通起來,兩者中任何一方收到毀滅性打擊時傷害都會分擔給另一個身體。閻魔聖軀毀了還可以重聚,但是她自己肉身剛剛承受過重創,這會兒卻是不敢冒險了。

    「就這樣?」輕嘲的聲音轉瞬間就貼近了秦珂耳邊,她甚至沒來得及運轉元氣護體就被蒼白的月光貫穿心脈,魔道真氣在她經脈中轟然盪開。

    金屏臨側身一看,那個沒有神智的大漢還在原地與陰陽二氣糾纏,但是那個白衣魔修卻已經憑空出現,刀尖舔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12
第一百八十二回、太上門人,苦戰不休

    「不逃嗎?」云青甩開秦珂的屍身,親切地問金屏臨,「你亦可效仿寒前輩忍辱負重,待他日東山再起什麼的。」

    轉魄染了血,天空中的那輪殘月都泛起深紅色。

    金屏臨深深呼吸,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他和對方在一個境界,且天資不輸於人,要勝不難,只要他能靜下來發揮實力。可是師妹的殘軀就這樣被拋在荒地裡,他所敬仰的寒前輩已是屍骨無存,這讓他如何靜得下來!

    「受死!」金屏臨目疵欲裂,雙劍無影,劍意縱橫。

    太極劍意狂亂地爆發出來,天地間只剩下黑白的劍光,其餘一切色彩盡皆消褪。浩蕩的真元從他身上盪開,如同潮汐般湧起,人道真元所化的浪濤奔流至天際,淘洗一切異類。一般而言這種耗盡生命的爆發都只能維持一段很短的時間,但是金屏臨似乎完全不是這樣,他身上爆發出的真元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境界本身所可以達到的境界。

    阿芒在眨眼間就雙臂化翼,雙腳化爪,瞳中漫開一片冰冷的碧色。他一個振翅就飛到云青跟前,用羽翼將她遮擋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翡翠色的藤繭。神力蓬勃浩蕩,在云青四周隔開一片空曠而晦澀的領域,撐住了人道真元的滌盪。云青感覺有溫熱的血順著阿芒的雙翅一直淌到她冰冷的皮膚上,一滴滴連綿成稀疏的血幕。

    「好了。」云青將手按在他的額頭,冰冷的觸感讓阿芒往後退了一點,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能退。

    云青感覺到周圍的人道真元正在瘋狂湧動,她皺眉道:「冷靜點,我能擋下他。」

    阿芒發出一聲低低的哀號,眼中的暴虐和狂亂揮之不去。

    「好了好了,別怕……」云青輕聲安撫,伸手繞到他背後,掌中古鏡光芒一閃。

    「啊啊啊啊啊!」阿芒發出淒厲的尖嘯聲,這聲沒吼完就戛然而止,云青握著句芒古鏡沉思不語。

    她身上黑焰滾滾,憑虛御風,往北避出人道真元的遮蔽範圍。龍淮和胡寒眉等人早就察覺到動靜不對離開了此處,看樣子他們是往西走的,畢竟北方海域罡風寒流太過凶險。

    等到了海洋與大6交接之處,云青才回首看向金屏臨所在的地方。

    人道真元絲毫不竭,看樣子他自爆時使用的法訣是「塵劫有盡,我願無窮」。這個法門與鄭真真使用過的捨生棄命訣有些相似,它只跟一個人的死志有關,只要意念足夠堅定,那麼所爆發出的實力可以遠遠超過自身極限。

    云青正想著,下一刻就看見漫無邊際的人道真元中迸出一道九霄神雷,這閃電裹挾著統攝萬物的威嚴,直接劈在了金屏臨的身上。所有真氣一瞬間失去依託,全部消散殆盡。云青看見金屏臨焦枯的屍骨從天而墜,半空中一人白衣白髮,漠然與她對視。

    「清虛子……」云青心下微緊,這可是和朱無瑕齊名的仙道嫡傳,僅次於神霄子的太上門人。其實云青在多年前還與他對過一招,那時候魔道聖者在旁震懾,然而清虛子最終還是從容離去了,這簡直是打了所有魔道巨擘的臉。

    後來東海的事情云青也有關注,朱無瑕在瀛洲域一般是直接找上最具威名的人挑戰,其餘散修攝於其魔威紛紛俯首稱臣。而清虛子所作所為就完全與太上道相符了,他根本不在乎別人心裡想什麼,在方丈域擴張一分就把不服之人殺乾淨,手上染的血比朱無瑕還多。

    如今看來這位神隱十子的修為也是也越發精進了,剛剛他移轉乾坤而來,一刻不歇就直接以九霄神雷將爆發中的金屏臨擊殺,現在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云青對望。

    清虛子往她這邊飛來,眼神掃過她自膝下斷掉的雙腿:「閻魔聖軀?」

    只是斷了腿而已,能從這麼兩個猙獰可怖的傷口中看出「萬壽身」的痕跡,看來清虛子眼力也是極為了得的。

    云青沒有在意被他一口道破傳承,只是平靜地笑道:「正是。」

    「可堪一戰?」清虛子神色漠然,完全看不出是在邀戰,反倒有種指點的味道。

    云青挑眉,昂然道:「尚可。」

    清虛子凝神看她——白衣沾了血污,雙目失明,雙腿已斷,可眉眼間依舊淌著肆意恣睢之感,強大且不可一世。

    眼下云青的情況絕對算不上好,她剛剛經歷過寒晟和金屏臨、秦珂一連兩場苦戰,真氣多有不濟,心力也消耗頗大。剛剛金屏臨自爆時阿芒又爆發神力,所以云青只得將他禁錮起來。她還與龍淮等人失散,墨陵的劍煞九劫陣將她與無妄魔境的聯繫隔絕,所以此時她完全是孤軍奮戰。

    可是她不怕。

    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還請魔尊小心了。」清虛子神情放緩,手中電光遊走,爆裂之聲連綿不斷。他話音一落,天空中立刻龜裂出一道道紫色的裂隙,無數天雷醞釀著,只等他一聲號令就摧垮一切。

    云青周身黑焰升騰,九首蟠虺脫手而出,於電火交輝之間朝著清虛子的喉嚨咬去。

    可是火焰再快也快不過閃電,這時候清虛子召出的天雷已經轟然落下,電光將云青籠罩在中間,爆裂聲不絕於耳。云青其實是騰身想避,但她失了雙腿後身法多有不濟,這雷電覆蓋的範圍不小,一下就擊中了云青。

    清虛子看見電光間閃過一片空淨的光彩,看不見的火焰將云青裹住,一點點舔舐傷口,被雷電擊穿的地方瞬間被新的血肉填滿。她身上斷骨重接,焦肉重生,生機無窮。六道無生輪真氣流轉過的地方都由內而外地舒適起來,看不見的火焰覆蓋在傷口上,滲透了生與死,重新在死之中召回了生機。

    「離苦得樂,涅槃重生……」云青聲音極低,卻完全沒有被電閃雷鳴之聲掩蓋。

    清虛子敏銳地察覺到這咒言裡壓抑著痛苦,看來離苦涅槃像帶來的僅僅是心神與肉身的恢復,並不能減少傷害帶來的痛苦。這麼一想他手上雷訣越發急促猛烈,天雷不要命地往下劈,整個天空都被藍紫色浸透了,轟轟烈烈的雷聲響徹天地。

    現在云青身法稍遜,躲不開他的雷法就只能硬抗,硬抗則需要六道無聲真氣來遏制傷勢。而離苦涅槃象並不是沒有極限的,如果清虛子能夠突破這個極限,那麼就能直接用雷法將云青斬殺,這對於他來說是個省時省力的好辦法。

    「咳咳……」云青嘴角滲出點點血跡,她神色凜然,低沉沙啞的誦咒聲穿透雷電。

    「衛我虔誠之人,滅爾不敬之徒,授我全知之書,奪爾超脫之舟……」

    清虛子皺眉聽著,這咒言十分冗長,在當世正統中並不多見。現在的正統傳承多將咒言縮短到四字之內,並不需要一個個字喊出來,而是在神魂中以一念之間道出。但是現在云青用的明顯不是這個方法,她口中的古老魔音頗為晦澀不明,難以辨別,一字字念下來也聽不清具體內容。

    但是這並不影響清虛子做出「有威脅」這樣的判斷,他手中法訣一變:「一氣交感,化生萬物!」

    雷電間有萬象演化,風雨、暴雪、和風、朗日……這些全部都在一瞬間出現,太上道真元瞬間化作無數種氣息,無所不包,無所不及。既然不知道云青成的是什麼術,那就索性將萬物都顯化出來,也算有備無患。當然,清虛子在使用這門道術的時候離真正的「化生萬物」還很遠,不過基本五行還是通達的,可能對云青做出些克制。

    這道術法也是仙道中用以開闢小世界的術法,等到了聖者這個境界就能夠真正地以一氣化作萬物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云青這邊也完成了冗長的咒言,她將最後一句話誦畢:「黑天轉生,萬物皆我!」

    剛剛清虛子顯化的天地萬象,連同漫天神雷直接調了個頭向著他襲殺而去!

    清虛子神色不變,云青這招真的算得上是料事如神。她誦咒時故意用了更為難辨的古魔語,從而讓清虛子失去對她招式的判斷,她猜到了在應對不明情況的時候對方會使用怎樣的道術。「化生萬物」是非常全面的,幾乎不存在破綻的道法,也仙道中極為高深的部分,而云青恰恰利用了「萬物」這點。

    她所誦的咒言是說黑天包納萬物,萬物皆在黑天之中,而此刻她成黑天轉世,所以這萬物也在她的掌控之下。

    清虛子揮袖一攬,無數風雨雷電皆被收入袖中,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袖裡乾坤。」

    這道法對於清虛子而言不算太難,何況這是他自己的法術,同根同源,要想收攏也方便很多。

    云青微微一笑,森然道:「無生無始!」

    他袖中有轟然之聲,藏於剛剛風雨雷電之中的魔道真氣直接成了無生無始象,漆黑的漩渦撕開袖口,在這麼一個極近的距離下反噬而去!就連清虛子以「袖裡乾坤」收攏萬物也被她算到了,這麼一來又是一個術法作廢。

    清虛子看了看自己破裂的袖口,突然明白了云青現在所能依仗的根本不是修為或者神通,而是一種十拿九穩的預判能力。她知道怎麼樣以最小的代價來和清虛子這種高出自己一個小境界的人相爭。

    清虛子以天地之清氣揮散了周圍絮亂的天象,他雙手結印,也不誦咒。

    下一刻謝遙就出現在他劃出的清光之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17
第一百八十三回、移山填海,在劫難逃

    謝遙一身陰陽太極道袍,白髮如霜,面色沉冷,額上青帝百花印纏了電光。他氣息澎湃,神光內斂,氣勢絲毫不遜於清虛子。斬仙台上十年刑罰已經足以斬斷很多東西了,既然謝遙能從斬仙台上活下來,那麼就證明他能承受太上之道。

    無為無心,只問大道,這位半路出家的貴公子也終於成為了仙道巔峰力量。

    謝遙與清虛子明顯沒有事先商量過,他回頭問自己師兄:「我剛要移轉乾坤去截殺火凰,你又怎麼了?」

    云青趁機想逃,但是清虛子指尖雷電成網,一下就將她籠罩在內。四周全是刺目的紫藍色光芒,她勉強運起離苦涅槃象遏制傷勢,同時飛快地掐訣準備蓄勢突圍。

    謝遙一到,云青的壓力就更大了,她必須在謝遙決定出手前離開這裡。現在五方鬼帝破陣進度也應該差不多了,等整個劍煞九劫陣漏洞百出,魔道大軍就能通過大挪移陣降臨北川大陸。那時候肯定有魔道九宗嫡傳弟子來援,等他們撐住場面,云青就有時間喘口氣了。

    清虛子一邊以雷陣困住云青,一邊抽空對謝遙道:「碰上黃泉了,先殺她。我剛剛將妙雋子、韓謙子送去攔截火凰,你動作快點就能趕得上。」

    「聖者大人不是說讓他們守在山門那兒嗎?」謝遙還是不放心,他看了看云青,神色也沒多大波動。

    「太清連你我的死活都不管,哪裡有空理會那些人。」清虛子冷漠地答道,「怎麼看都是以一座山門來換黃泉性命比較划算。」

    謝遙不再問了,掌中清氣化作百花,和風微拂,芳香四溢。這百花香下魔道真氣蕩然無存,清濁之對立十分明顯。云青用的是惡法,取之於閻魔道,而青帝行的是天地之序,氣息沖和,容不下閻魔道這種極端的惡道。

    云青真氣一滯,九霄神雷所造成的破壞直接突破了離苦涅槃象落在她身上。

    按照清虛子的說法,神隱山門那邊有蘇悼白這些長老在,就算少了那麼一兩個嫡傳也不至於損失太大。況且他和清虛子配合起來在同輩間幾乎是無人可擋的,解決掉僅在二意境的黃泉並不困難。如果他能以最快速度返回截殺火凰,那麼就比太清原本的計劃要賺多了。

    神隱門甚至不需要損失半點戰力就能折掉眠鳳廊和無妄魔境的戰旗。

    「洞玄子,你很好……」云青的聲音沙啞得有些猙獰,話裡卻帶著些微的笑意。

    謝遙平靜地看著她,手中清氣瀰散,流雲霧靄將半邊天空都覆蓋起來,魔道真氣一時間被壓制得抬不起頭。

    現在趁黃泉勢弱強行殺之有諸多好處,可是謝遙動手的時候根本什麼都沒想。現在的謝遙已經徹底成為太上門人洞玄子了,他不會再考慮「和云青有舊」、「和云青因果未了」這種問題,因為他已經拋去了一切私慾和舊情。

    太上之道無為無心,他沒必要去管此刻殺了云青會帶來什麼後果,既然已經遇上,那就索性斬之證道。

    「一氣交感,化生萬物!」謝遙起手之術和清虛子一模一樣。他手中有萬千天象幻化而出,層云化作奔馬、游龍、仙鶴、白牛,每一隻云獸身子上都帶著閃電雷光,彼此交纏成大片大片的雷網。

    云青皮膚微微泛起金色,洗髓經運轉到了極致,幸好佛道法門不怎麼受仙道真元壓制,不然她單憑肉身肯定扛不住漫天雷霆。她手中刀光泛藍,轉魄化作驚鯢,碧浪掀起千尺,直接往岸上甚至天空撲來。

    「她要逃了!」清虛子傳音提醒,雷霆聲勢愈發浩大。

    謝遙配合得很快,他手中法訣一變,萬道清氣衝破雷霆直接往云青身上轟去。謝遙從開始到現在還沒用過太多高深的術法,他以最基本的五雷正法加上自身真元就凝結出云獸萬千,而直接將自身真元化作清氣進攻更是簡單粗暴。可是他的資質足以賦予這些普通法術翻天覆地的強大威能。

    云青手中刀光如水,遙遠深海中傳來聲聲驚鯢長號,碧浪一次次沖得更高,最後甚至上抵層云。她直接散去了太虛風玉術,順著狂風與海浪就墜入北海,染血白衣如同一抹微不足道的浪花般消失在了海裡。

    謝遙和清虛子倒也不慌,他們從天空中微微降下,手裡法訣由穩又快。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萬丈深海也是如履平地,反倒是已經身受重傷的黃泉,海中的亂流與強壓對她來說完全是致命的。

    「她在拖時間。」清虛子俯瞰著蒼茫的北海,面容冷峻如初,白髮在風中肆意飛揚。

    謝遙當然知道這點,他手中拂塵一掃,海浪翻湧不止,罡風在空中分開一條平靜的通道。

    他皺眉問道:「是入海還是逼她出來?」

    入海的話就得承受驚鯢對海浪的操控,這麼一來云青就有了一定的場地優勢。但是留在空中就無法接觸到云青,他們很可能被蜃樓浮夢書瞞過去,讓這傢伙直接乘著海流逃跑。

    「填海。」清虛子身上的道袍沒有被海浪沾染半分,他直接從天上飛了下去,「她手裡有天書,離得遠就該遮掩天機逃跑了。」

    謝遙手中拂塵微動,罡風再次合攏,海面上浪濤更難控制。他緊隨著清虛子的步伐往海中飛去,凡他所過之處海浪自然而然地分開,這是真正對道的運用,比起云青以驚鯢這種神通來縱浪要高深一些。

    兩人各行其道,入海卻不沾染海水,畢竟這時候海浪是歸云青所轄,他們兩人沾水難免不利。

    謝遙聽了清虛子的話神色微怔:「對了,她有天書你要怎麼殺?」

    這東西他也有點印象,仙道聖者本身就是精通天機演算的,所以當世嫡傳手裡有什麼聖物法寶都清楚得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神隱十子入世也不是貿然之舉,仙道聖者為他們做出的準備在諸道之中也算是豐厚。神隱門人數較其他聖地少很多,死一個就少一個,仙道聖者阻止不了這種死亡就只能將其延緩。

    「有天書為何就不能殺?」清虛子平靜地反問道,「世間因果聖物又不止它一個,你腦門上有青帝印啊……」

    謝遙這才明白清虛子為什麼特地把自己弄過來。

    在宋離憂剝離青帝逢春印,去盡生機,修行鬼道後,謝遙手中就掌握著天地間唯一的青帝遺物。青帝乃是神道之首,上秉天道律令,司掌萬物枯榮。如果他以青帝百花印回溯青帝神力,再司萬物枯榮之道,這就是天道律法。而天書篡改因果是有根據的,最多做出一定欺瞞,不可能完全違背天道行事,這麼一來謝遙就能用青帝印擊殺她。

    「我還沒參悟枯榮之道……」其實謝遙已經隱約猜到清虛子會說什麼了。

    果然,清虛子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沒關係,打著打著就參悟了。」

    謝遙無話可說,單手抵著青帝印,拂塵末端抽出無數藤蔓。這些藤蔓往大海深處延伸,水木相生之下越來越茂盛,幾乎是眨眼間就將淺海部分填滿了。謝遙正在一點點填海,利用青帝神力將云青所控制的範圍慢慢縮小,這樣他們動手也會方便很多。

    「太慢了。」清虛子看著他搖頭,眼神裡沒有半分人情味,「何時才能有點長進啊……」

    他話一落音,海底就開始往上升起,直接破開海面,化作祟山峻嶺。這時候整個北川大陸也開始往下陷落,大陸與海洋之間相連的脆弱部分迅速崩碎。熾烈的岩漿滾滾流出,入水則冷卻堆砌成山嶺,流到地上則焚燬萬物,淹沒生靈。海底和大陸都開始崩碎,本來就被中央大亂流攪得一團糟的海底洋流越發混亂。

    海水和岩漿,寒冰與烈火,天地陰陽分化,萬物皆被太上之道統御。

    云青所處的深海亂流越發難以控制,她手中驚鯢控制大海的能力來自海中神獸,如果海流已經暴.亂到連這種神獸都難以控制的程度,那麼驚鯢就發揮不出什麼作用了。清虛子作風之剽悍遠超云青想像,簡直和他那個殺聖的師尊一模一樣,他揮手就是要將整個北川大陸沉入海底的架勢,這怎麼可能擋得住。

    謝遙看著眼前的天地災變都震驚了,他一字一句地道:「師尊一定會殺了你的。」

    近些年清虛子已經因為在方丈域大開殺戒而被仙道聖者懲戒過很多次了,可是他自己只說是「肅清」散修,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一轉臉又是老樣子。要是這次在北川大陸還故態復萌,斬仙台上的上清非得把他撕碎不可。謝遙覺得要是清虛子被罰,那違背太清指令跟著他強殺黃泉的自己一定也脫不了干係。

    所以他一臉不情願地看向自己師兄。

    清虛子還是那副平靜冷漠的樣子:「先把黃泉殺了再說。」

    「你……」謝遙還想再說什麼,這時候海中突然爆發出一道黑光,其中蘊含的魔道氣息讓人心驚膽顫,看來云青已經蓄勢完畢,準備逃離了。

    謝遙迅速抬手,拂塵一劃,清光氾濫,海中的藤蔓尋覓著云青的方位而去。

    既然都已經做了,那就索性把事情做好,要是清虛子弄出這麼大動靜還被她成功逃脫,那謝遙幾乎可以想像兩人在斬仙台上的慘狀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23
第一百八十四回、聖地謎影,重臨神脈

    這道黑光直接往南方衝來,試圖突破兩人封鎖進入北川大陸,遁光之後魔焰滔天,威勢兇猛。

    謝遙在看見黑光的一瞬間就聽見清虛子傳音入耳道:「是萬仞身,閻魔聖軀自毀肉身的遁法。」

    與此同時清虛子抬手劃出陰陽太極陣圖,陣圖鋪天蓋地,直接立於空中,擋在了黑光行進之途正中。這種抬手就成陣的方法一般只有兩種,一種就是跟靈飛子的陣圖一樣,事先鐫刻於神魂之上,但是這種方法會給神魂帶來一定的損傷,不能用很多次。還有另一種就是施術者在天賦驚人的前提下進行過千錘百煉,清虛子明顯是後者。

    如果修行之人多看看那些天命所鍾者就會發現,天道的公平實在是有限得很。對於有些人,它不但賦予了完美無缺的性情,還要施與對方驚豔超絕的才華,光有這些還不夠,它還讓這種人勤奮刻苦,氣運無雙。

    謝遙如是,云青如是,清虛子亦如是。

    只有這些人之間的廝殺才是公平的。

    「不必擔心,除非她把自己毀得只剩下腦袋,不然不可能突破……」

    清虛子話還沒說完,這道漆黑噬魂的黑光就直接衝破了太極陰陽陣,一下朝著北川大陸飛去。

    謝遙默默看了他一眼,小聲提醒道:「她有天書,可以強行改變因果。」

    清虛子面色不改,飛快地結印,印法手勢繁複無比:「五氣順布,陰陽逆行!」

    太極陰陽陣再次成形,只是這次整張陣圖都是逆向旋轉的,陰陽之間相互吞噬,五行彼此激撞。陣圖之上光華燦爛,散發出毀滅性的氣息。這大陣將周圍靈氣盡皆絞滅,萬物觸之即會爆體而亡。

    那道黑光在陣前停下,云青狼狽地摀住溢血的口鼻,她雙眼已經睜開,眼中一片空淨:「束神藏魂!」

    這陣圖只有薄薄的一層,到了這個距離應該能直接以束神藏魂挪過去。

    謝遙稍作判斷就立即抬手化訣,他直接在陣圖後布下無數藤蔓,這麼一來云青一挪過去就直接落入藤網。可是當她的身影消失之後,藤網中卻是半點動靜也無。謝遙往那邊飛了小段距離,青帝印的力量在陣圖周圍氾濫,每一個細微的變動都躲不過他的探查。

    可還是什麼都沒有。

    謝遙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這時候清虛子傳音道:「不對,是方寸盞,她是往北跑的!」

    謝遙回頭,此時清虛子已經身化清風瞬息遠遁,一眼過去連人影都不見了。

    「清虛子!」謝遙大喊一聲,對方完全沒有回應,他只得皺著眉往北飛去。

    要說謝遙有什麼短處,那肯定就是遁術了,這次阻擊云青還是被清虛子強行移轉乾坤過來的。偏偏現在清虛子似乎也沒打算等他,於是他只能看準方向勉強跟著。

    剛剛云青雖然誦了「束神藏魂」的咒言,可是實際上卻是直接叩擊方寸盞逃遁,那時候她竭力還運轉著天書,所以謝遙也沒發現。等云青借方寸盞往北飛出千里,直逼北海之冥時,她已經完全支撐不住天書的消耗了。看來清虛子演算天機一道也承了他師尊,隔著罡風巨浪足足千里也一下看清了她的位置。

    云青知道行蹤洩露,但也不敢再強行驅使天書。她為融合天書付出了一雙眼睛,而方才她以天書來迴避萬仞身的損耗就已經瀕近這個代價的極限了。除非付出更多,否則現在的她根本沒辦法從天書這裡得到更多。

    按說火凰也是往北海之冥走的,可是云青路上根本沒看見她,就連仙道和人道弟子都一個不見。

    整個北海之冥都陷落在深深的昏昧中,沒有光,只有寒冰與黑暗。

    這個地方跟云青上次來的時候相比似乎發生了很大變化,她能感覺到晦澀的神力籠罩著這裡,一種從來不曾見過的道遮蔽了她的道種。道種被壓制就意味著她沒法使用道法,甚至沒辦法使用心目來視物。火凰他們如果真的往這邊走了,那現在應該也身處北海之冥,但是云青感覺不到他們,實際上她連自己都有些感覺不到了。

    四周都是未知的,神的領域。

    神靈的力量穿過了十萬載歲月而來,穿過了亙古滄桑而來,時至今日,這種已經死去的力量依舊強大到讓修行者們無法想像。

    云青一下衝進了北海之冥,既然她的道種被壓制,那麼清虛子的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唯一需要上點心的就是謝遙,他身負青帝神力,而青帝是神道之首,幾乎沒有哪一位神能擋得住他。云青略一盤算,心裡覺得自己得想辦法在謝遙追上來之前甩開清虛子,或者直接殺了他。

    她眼前越來越暗,心目幾乎不起作用,就連御風之術用起來也頗為滯澀。

    這裡跟離宮的氣息很像,但是多年前云青進入離宮時尚未開始修行,幾乎感覺不到神力對道種的影響。之前零星的碎片開始在她腦海中構築成完整的圖案——離宮神道上的太上感應錄石碑,稱通天神脈為「神境」的極淵之冰夷,被命名為「神隱門」的仙道聖地,永遠無法登頂的通天神脈,北海之冥中逸散的青帝氣息……

    仙道聖者所鎮的通天神脈大概就是隱天山的另一半,山巔之上則是與離宮相對的別館。

    可是仙道聖者為什麼要鎮壓神宮,神道在失道後為何還堅持遊走亂世,這些云青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現在云青遇上過青帝神宮、黃帝傳承、赤帝后人,但是那些縱橫天地間無數年的神道巨擘對於她來說仍然是未知的。強大如他們到底是怎麼隕落的?他們在隕落前後又做了些什麼?現在的神道又在做些什麼?這些也許都跟現在這場天地浩劫息息相關,可云青還沒有走到一個能夠窺探這些秘密的高度。

    越接近通天神脈,云青所受的壓制就越大,等她看見那個閃爍著微光的界門時,她已經被迫降於海面上,由御空變為泛浪。

    此時清虛子也追到了北海之冥的邊緣,他毫不遲疑,一步就邁進了神域之中。

    云青往通天神脈走去,這時候界門已經大開,不知道仙道聖者是不是在上面。她不敢隨意使用魔道真氣,因為在這個鬼地方根本得不到天地靈氣的補充,她一點點往界門走,時不時回頭張望清虛子的蹤跡。

    沒過多久她就看見一身月白道袍的青年朝她走來,他步伐間隱約有清風繚繞,一步邁出就是百米千米。

    云青覺得清虛子是她見過的所有嫡傳中能力最全的一個,一般來說遁法好的身法不一定好,身法好的遁法不一定好,可是清虛子似乎兩者都不差。之前他移轉乾坤擊殺金屏臨,然後沒有做任何調息就把洞玄子移轉乾坤弄來了,這說明他遁法高明,而現在看來他的身法也有些可怕。

    從這麼一個細節已經足夠看出很多東西了,云青明白不管是拉開距離以神通作戰還是拉近距離以武技為戰都不會有太大勝算。

    「往這兒跑就更跑不掉了。」清虛子的聲音平靜地傳入云青耳中。

    「不往這兒跑剛剛就死在洞玄子手裡了。」云青一邊往後退一邊笑道。

    清虛子也沒有使用神通來攔她,顯然也被壓制得不輕,不過他神色漠然,完全看不出被壓制的痕跡:「都一樣。」

    云青搖頭道:「不一樣,現在我還活著,還有可能逃脫,甚至是反擊。」

    清虛子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云青感覺界門已經在自己背後了。四周都是茫茫大海,神域內隨時有可能迷失,除了界門上的微光就再也沒有指路的標誌了。云青還不敢冒險在北海之冥亂竄,她只能賭一件事,仙道聖者正忙著鎮別館,沒空理會她。

    「即便你是黃泉,聖天香那種人也不會保你第三次的。」清虛子冷冷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信心。」

    云青忍不住笑起來:「為何要他保我?你覺得我自己逃不掉?」

    她面上看起來很輕鬆,但實際上已經開始思考魔道聖者何時保過她兩次了。根據她的印象,似乎魔道聖者只用宗無神跟仙道換過一次子,另一次到底是什麼時候?她將心神沉入久遠的回憶——朱無瑕是魔道聖者手中利劍,那麼她第一次遇上朱無瑕時應該就已經暴露在魔道聖者視線之內了,而這之後她有如神助般平穩渡過的生死危機除了仙道問責就只有那一次……

    「如果不是聖天香,你應該在踏入離宮的時候就被鏡離擊殺了。」

    清虛子居然也笑起來,他笑意冰冷,不含半點情緒。

    果然是離宮。

    云青神色不動,她問道:「履天壇鎮離宮,神隱門鎮別館,那麼其他聖地呢?它們跟神道又什麼關係?」

    清虛子幾乎沒多久就出現在她咫尺之間,他漠然道:「不清楚,等打下來也許就知道了。」

    云青心下一緊,手中法訣變化,皮膚上泛起微微的金光,洗髓經運轉到了極致,她一下就衝進來了界門之中。

    清虛子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速度完全不遜於她。界門之內依舊是雲霧繚繞的通天神脈,雲霧吞吐彷彿呼吸,岩層起伏不平,亙古滄桑之感如同海潮般席捲而來,神力恢弘浩蕩,通天神脈像是活過來了一般。

    云青手中金光一閃,直接穿透岩層,順著山勢起伏就開始往上攀登。清虛子也是借力於突起的山岩,飛快地追趕而去。現在云青雙腿已斷,心目失效,比不得清虛子這種近乎完美的狀態,可是洗髓經比起他所修的太上忘情道要更適合現在的情況。她肉身淬煉的效果在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堅不可摧的肉身配合全力運轉中的洗髓經直接就將清虛子甩開一大截。

    「上面已經沒路了,跑有何用?」清虛子速度很快,甚至正在變得越來越快,但是他的聲音依然不見半分起伏。

    不一定沒路。

    云青擦了把口鼻中溢出的大量鮮血,她感覺在這種瘋狂的透支下肉身已經接近崩潰,但是她還在加速。清虛子就在離她不到百米的地方,所以她一刻也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她還記得仙道聖者所居的影壁,那裡面……是不是隱藏著什麼通路呢?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26
第一百八十五回、靜影沉璧,傾巢而出

    云青以最快的速度衝上來那塊突起的石台,影壁朦朧如鏡,裡面空無一人,仙道聖者果然不在。她抬頭望了一眼通天神脈上方,他在這上面呢,還是在北海之冥?

    云青略一思索,最後還是揮散心中諸多疑問,直接衝向影壁。

    此時清虛子騰身踏上這石台,正看見云青的雙手抵上了那塊平滑而模糊的影壁。他眉頭微皺,影壁對於仙道而言意義深刻,就跟黃泉聖殿裡的魔紋一般,這是與仙道道統相系的終於壁壘。

    他雖然很少謹遵太清吩咐,但此刻也不敢拿道統開玩笑,於是當下就將元氣全部爆發,直接用了移轉乾坤之術。在這種道種被壓制的環境下使用道術的風險不小,可是正如太清所言,承了這個道統的意志就要有為之而死的決心。

    他身影一閃,在云青運力之前出現在她身邊。

    云青側身避過他的手,直接將昆吾化作真剛斬向影壁,動作快得難以分辨。清虛子離她很近,但是剛剛經歷過元氣爆發,一時間也沒辦法使用道術。他直接拂袖一攔,雙指準確地夾住了昆吾刀鋒,細小的血流從他指尖流下,這還是他狙殺云青以來第一次受傷。這麼快的速度下還能空手接白刃,云青一時間都有些不確定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轟開影壁了。

    「腿都斷了還想近身為戰?」清虛子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扼住她的脖子,他感覺到手裡的人皮膚冷得不像活人,但是脈搏跳動卻極為劇烈,顯然對方已經開始拚命了。

    云青笑意森冷,真剛之上刀煞之氣頓生,清虛子一下被震開,脊背貼上了影壁。

    「沒元氣護體還敢直接碰昆吾?」云青用相似的語氣嘲道,她聲音沙啞,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清虛子咳了口血,但是神色平靜如初:「有何不敢?」

    幾乎在同一時間,云青揮刀下劈,而他則準確無誤地扣住了云青蒼白的手腕。云青感覺到巨大的力道壓碎腕骨,她手指微微一挑,真剛直接落入另一隻手中。真剛的刀刃落在她手裡,然後微微調轉就朝向了影壁,這時候云青已經滿手是血,另一隻手在洗髓經流轉下復原,直接反扣住清虛子。

    現在她持刀的手位置稍低,大概在清虛子的側腰附近。而清虛子一隻手扼住云青脖子,另一隻手則在爭奪昆吾的時候被云青反手按住,一時間竟然沒法阻攔。

    清虛子意識到不好,云青顯然是先以假動作誘了他出手,然後直接趁他反應不及時攻擊影壁。他想要伸手將她直接甩出去,但是這時候云青已經將真剛擲向了影壁。

    真剛直接擦著清虛子的肋骨刺入了光滑平坦的影壁,云青和他都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們都聽見了一聲輕微的「咔嚓」聲,就好像鏡子的破碎聲一般,真剛扎進影壁的地方出現了蛛網般密密麻麻的裂紋。清虛子自己可從來沒對這影壁下過手,他也不知道這東西竟然脆得跟玻璃似的,只是被紮了個窟窿就開始全部崩碎。其實就連云青自己下手後都有些驚訝,因為黃泉聖殿裡的魔紋看上去就很牢固,這個影壁也太脆了吧。

    清虛子聽見細微的破碎聲越來越大,他立刻對云青道:「放開!」

    「你先放!」云青力道驚人,直接將他死死按在影壁上,也不顧自己脖子上越收越緊的手。

    這時候碎裂之聲越來越大,清虛子神色微凝,他也不知道洞玄子還有多久才能趕上來,更不知道影壁碎了會有什麼後果,現在還是先離開這裡比較安全。

    清虛子冷冷地回了她兩個字:「你先。」

    誰也不敢相信對方,所以誰都不可能先放手。清虛子離影壁更近,他危險更大,可是他沉得住氣,神色沒有半分動搖。

    云青正要說什麼,結果這一剎那間就看見整片影壁轟然剝落,這種介於金石之間的碎片如同瀑布般砸在兩人身上,可是沒有造成很大傷勢。

    影壁裡面是實心,和整個通天神脈一模一樣的岩層。

    這情況兩人都沒有料到,因為仙道聖者一直以來都坐在裡面,還來來回回走動著,怎麼看都像是有一個通道的。

    可是現在影壁碎了,裡面直接就是山脈,這就意味著云青無路可走了。她反應很快,手裡一招,刀光乍現,直接將真剛往清虛子胸口捅去。清虛子想著以一換一,正要將她掐死,可是下一刻就看見真剛停在了自己身前半寸不到的地方。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穿過了云青胸口,冰冷的血飛濺得清虛子滿身都是。

    「師……尊?」

    云青朝著他倒下來,清虛子下意識地伸手扶住,然後抬頭看著她身後那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您恢復了?」

    *

    北川大陸已是春暖花開,但南風大陸此時依舊處於嚴冬。

    這個冬天,環繞著夭闕塔的湖面結了層薄薄的冰,往日在湖面上撐舟者也消失不見了。夭闕塔上空有陰云密佈,接下來想必也是雨雪霏霏,冷徹骨髓。白骨的蒼白和冰霜的蒼白混合在一起,多了幾分淒清荒涼的感覺。近年來妖道的形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清川山府與履天壇的戰線在九鳴城附近進了退,退了又進,也算是各有輸贏。

    妖道聖者一襲黑裙立於白骨塔前,畢方站在尖利的骨刺上梳理著羽毛,偶爾用漆黑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妖道聖者面前是一具被無數骨刺穿過的妖物屍身。

    那妖物長得像一頭白色的大牛,尾如蛇狀,背生雙翼,皮毛堅實。它胸口還有起伏,並沒有完全死去,它看向妖道聖者的眼神敦實而憨厚,不帶半分痛苦之意。畢方抬頭望了它幾眼,眼神中倒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穿過他身體的骨刺細膩而溫潤,如同玉石一般,看起來就帶著點鮮活的暖意。

    妖道聖者的手一點點劃開那隻妖物的胸口,十指尖碰到的地方自動分開,猩紅的皮肉下藏著跳動不止的心臟。

    「請大人慢用。」那隻妖物口吐人言,虔誠地將自己獻祭給這位萬妖之祖。

    妖道聖者神色溫柔,如同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一般從那顆心臟上撕下一小部分送入口中。她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這只妖獸的頭,柔聲道:「謝謝。」

    妖獸的力量全部都蘊藏著血脈之中,這種力量從十萬大山而來,如今又流回這位聖者的身體裡。

    那隻被她活生生吞食心臟的妖獸平靜地說道:「我鯥族願意為聖者大獻出一切,這可是祖祖輩輩的榮耀,請聖者大人不必多禮。」

    畢方沒有再抬頭看下去,眼前的場面太過殘酷,但是每年冬天都會發生一次。流小妞在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就將自身骨肉獻給了聖者大人,它的後代在夏天繁衍出來,在這片湖域裡撐舟,侍奉著聖者大人身邊。等到冬天,它又重複這種獻祭,祖祖輩輩,萬年不已。

    這位萬妖之祖是十萬大山一切妖族生命的起始,也是他們生命的終結。

    從十萬大山誕生的生命最終要歸還給她。

    妖道聖者將這顆跳動的心臟吞食乾淨,她鬢角的白髮開始變黑,眼尾的紋路漸漸消退。她的嘴角沾著猩紅的血,悽楚而且美豔。鯥的生命氣息一點點流入刺穿它的白骨之中,它的身體變得乾癟而枯瘦,最後只剩下一捧白骨。這些白骨堆砌著夭闕塔的面前,和它的祖先一樣,懷著無上的榮耀沉眠於此。

    天空中下起小雪,畢方不耐煩地揮了揮翅膀,雪花還沒有碰到它就化作雨水。

    「好些了?」畢方撲騰著翅膀往妖道聖者懷裡鑽,它撒著嬌問道。

    妖道聖者用纖細柔美的指尖擦淨唇角的血,一邊撫過它的羽毛一邊道:「好不了多久的……不過已經夠了。」

    「不好嗎?」畢方悶悶不樂地抬頭看她,「那就把我吃掉?」

    妖道聖者笑起來,眉眼竟如少女般生機蓬勃,她低頭吻了吻畢方頭頂火紅的翎毛:「那麼……記得在死前回到夭闕塔。」

    「嗯。」畢方發出滿足的鳴叫聲,圓眼睛裡一塵不染,「現在要做什麼?」

    妖道聖者寵溺地看著它,問道:「你想做什麼?」

    她像是天底下大部分的母親一般,縱容自己的孩子提出一切要求,並且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它。

    「吃人,殺人,把那些會傷到你的統統燒死。」畢方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裡倒映出妖道聖者溫柔的微笑。

    妖道聖者垂眉掐算了一會兒,唇角緩緩綻開一抹淺淡的笑容,待她演算完才對畢方道:「天書已經送到太清手裡了,他會幫我們拖住履天壇。」

    「那又怎麼樣?」畢方不明白,它腦子裡想的東西一向很少,「你只需要告訴我,我該做點什麼就好了。」

    妖道聖者將它放飛到空中,畢方拍拍翅膀徘徊了一會兒。她從虛空中抽出一把骨傘,擋住飄搖無依的小雪,傘上繁花似錦,與她發間色彩繁複的釵子頗為相襯。

    「快說快說!」畢方不耐煩地催促,圍著妖道聖者一遍遍轉圈。

    「我會保護你們的。」妖道聖者回過身子,看著高聳入云的夭闕塔,她的神色溫柔得根本不像聖者,「希望在無盡遙遠的未來,你們能像現在這樣,在這片十萬大山裡繁衍不息,甚至能走出去,去看更精彩的世界。」

    畢方打了個呵欠,它不太明白妖道聖者的話。

    妖道聖者在傘下微笑,重新恢復年輕的容顏裡含了冶豔之色,可是那種母性的光輝卻從未從她身上褪去過。

    溫柔而殘忍的,如同這片十萬大山一般。

    「去吧,去讓鏡國覆滅,人道已經不需要存在了。」

    這年冬天,十萬大山數不盡的妖物傾巢而出,聲勢浩大地湧向了飽受戰火摺磨的鏡國。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30
第一百八十六回、繁花如魘,心明若鏡

    仙道聖者身上白衣繁複而迤邐,冰冷的白髮一直拖曳到地上,他現在看上去竟然與清虛子年紀相似。

    「還沒恢復,不過馬上就好了。」他伸手在云青胸腔內摸索著什麼,剛剛應該就是他出手擋下了昆吾。

    清虛子看得皺眉,他問道:「師尊……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能有什麼問題?」仙道聖者溫和地反問道,從清虛子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他半透明的指尖攪動心肺,不斷地刺激被黃泉融合的天書。

    「直接對不是聖者的黃泉出手,聖天香會坐視不管?」清虛子感覺云青身上一直是冰冷的,一時間也不知道她是死了還是沒死。

    「不許直呼聖者之名。」仙道聖者瞥了他一眼,手裡一點點讓云青心跳停止,「她還沒死呢,而且就算死了又怎麼樣?聖天香還能沖上通天神脈打我一頓?」

    清虛子突然有點不願意扶著云青,這感覺就跟幫人剖屍似的:「你在找天書?」

    「公孫魘花送上門的東西,我為何不要?」仙道聖者慢慢地感受著云青生命的流逝,「等黃泉瀕死就好,天書會自行運轉,那時候就可以將它完整地取出來。」

    清虛子沉默不語。已經融合的天書被取出來,那麼宿主黃泉多半會生機凋盡而亡。

    仙道聖者突然笑起來:「找到了。」

    清虛子看見他的手慢慢抽離,指間夾著一片薄薄的龜甲,那甲片上刻著橫七豎八的圖案,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它看著就很不起眼,就跟被頑童撿到然後胡亂劃寫過的龜殼一樣。看樣子像是剛從烏龜背上剝下來的,上面的氣息倒是頗為滄桑。

    仙道聖者的身體一點點凝實起來,整個人都煥發出生機,他手裡的龜甲沒入皮膚,在他手背上化作一片細小的青色紋路。

    「這是天書?你確定不是龜殼?」清虛子見他取好了就將云青放到地上,然後皺眉問道,「那上面的圖又是什麼?」

    他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東西未免也太不起眼了,就算扔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會撿。

    「就是龜殼,上面的不是圖,是史。那時候字才剛剛造出來呢。」仙道聖者閉著眼睛,也沒有去管云青死活,他撫過手裡的青色紋路,突然嘆息道,「難怪公孫魘花情願以妖族骨肉復生也不用這玩意兒。」

    清虛子有些不解,看他師尊這副毫不費力就恢復了肉身的樣子似乎天書比它看起來要好用很多。

    「有何弊端?」

    「神道失道,她當然不敢步其後塵。」仙道聖者慢慢地演算天機,神色平和,「索性本座不在乎這些。」

    清虛子一怔:「神道?」

    「是青帝的東西,一直由妖道鎮壓。」仙道聖者低頭看著云青,她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貫穿而過,血黏糊糊地流了一地,「也不知道怎麼會被她弄出來,看來這傢伙果然不負黃泉之名……」

    云青還活著,但是正處於瀕死的狀態。以往這時候會有天書自行恢復傷勢,但是現在天書已經在仙道聖者手裡了。這種致命傷不去處理,等到生機凋盡,云青的下場肯定只有一死。

    清虛子想起之前云青問的一個問題:「其他聖地都鎮著神道的東西嗎?」

    「你問這麼多作甚?」仙道聖者揮袖子道,「讓開,本座把影壁補上。」

    「它……裡面什麼都沒有?」清虛子看著背後轉過身,看著背後光禿禿的岩壁問道。

    「本座之前肉身已毀,只須借影壁將自身神魂投影而來,何必在裡面開個洞府?」仙道聖者嗤笑一聲,抬手往石壁上一按,那些細小的影壁碎片重新合攏起來,「本來就是個幌子。」

    「那現在……」清虛子正要問問仙道聖者眼下該怎麼處理黃泉,可是下一刻就被沖上石台的謝遙給打斷了。

    「魔軍退了!」謝遙緩步而來,平靜地對清虛子和仙道聖者說道,「我剛剛追擊了一陣,後來被破滅天魔宗蒼無樂、蕭無歸,花天欲魔宗弓貞合力擋下,現在原本準備進駐北川的魔軍已經全部撤回無妄魔境。」

    他剛剛經歷過一場苦戰,但是身上黑白太極道袍仍舊分毫不亂,手中拂塵清光熠熠。

    「難怪你來這麼晚……」清虛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遙遁術再差也不至於慢成這個樣子,看來剛剛他是跑去追擊魔軍了。

    謝遙也看見了滿地的血和瀕危狀態下的云青,他拂塵一揮將地上的狼藉打理乾淨,然後才皺眉問道:「為何不將魔軍引深些再動手?」

    「問你師兄。」仙道聖者手中有微光泛起,手背上的青帝紋路就跟活過來了似的。他之所以提起出手是因為清虛子被云青逼到絕路,兩人差點就要同歸於盡。

    清虛子聽到這裡也明白了謝遙的意思。看來仙道聖者奪取天書是早有圖謀,可是黃泉在北海的十年間他並沒有動手,他在給魔道聖者製造一個假象。

    太清自毀肉身的事情聖者們都知道,而大部分聖者都認為他處於虛弱狀態,但是「虛弱」這東西永遠都是相對的。在魔道聖者的判斷中,妖道聖者虛弱著,所以不會妄動青帝遺物——天書。而同樣的,如果太清在黃泉受刑的十年間沒有對天書下手,他大概也和妖道聖者差不多。而之後太清決定舉行升仙大會也再一次讓魔道聖者確認他正處於虛弱狀態,所以魔道決定趁機進軍北川。

    說白了,十年刑期只不過是個試探,云青出征開道也只不過是一次確認。

    現在試探的結果出來了,魔軍毫髮無損地退走了,聖天香多半是要放棄黃泉這枚子。

    仙道聖者將影壁合攏,然後伸手貼於影壁之上,浩蕩神力最終緩緩歸攏於通天神脈。他神色淡然,幾乎沒有花費多大力氣就把離宮的氣息重新鎮壓回去。這會兒他正在影壁上佈置什麼陣法,青色的紋路從他手背一直蔓延到影壁上,似乎是在以青帝神力來鎮青帝神力。

    清虛子覺得就連鎮不住通天神脈也是太清示敵以挼的計策。現在既然魔道聖者都已經發現太清在誘敵了,那麼他也沒必要再示弱,直接就將通天神脈給牢牢鎮了回去。

    就像清虛子之前所說的,聖天香那種人不會因為云青是黃泉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設法救她。對於他來說,黃泉也只不過是稍稍重要些的棋子而已。這次能用她將仙道聖者的真實情況還有他與妖道聖者的利益關係暴露出來,也算是有收穫。

    「魔軍退了,其他道統呢?」清虛子看仙道聖者佈陣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於是索性盤膝打坐。

    謝遙略作思索:「墨陵與眠鳳廊無聖,土雞瓦狗,不足為慮。履天壇自顧不暇,酆都城已經突圍逃脫。這次跑了魔道……私以為我宗損失頗大。」

    清虛子閉目,平平淡淡地道:「黃泉身繫道統,你怎麼不說魔道損失大?」

    「又沒死透……」謝遙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云青,眼神平靜地就像在看死物一般,「對於我等天命所鍾者而言,但凡沒能殺死我們的,最後都會成為我們崛起的力量。」

    清虛子眼睛張開,神色冰冷,反手就是一道清光擊向云青。

    「夠了。」仙道聖者低喝一聲,但是也沒回頭,那道光芒在碰到云青前消散在空氣中。

    「你在做什麼?」謝遙皺眉看著清虛子。

    清虛子理所當然地道:「你不是在暗示我殺了她麼?」

    「……」謝遙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說的話,認真地答道,「我沒有。」

    「你有。」清虛子平靜地反駁。

    謝遙還要再說,但是被仙道聖者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你們幼稚不幼稚?清虛子,我能對黃泉動手,那是因為聖天香不可能沖上通天神脈殺了我,你就不一定了。這次我算是打破了這個老規矩,你自己要想想輕重。這般濫殺下去,升仙大會前你就該被殺劫弄死了。」

    「升仙大會還要辦?」清虛子似乎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他剛剛還在想這升仙大會只是將魔軍誘入北川的幌子。

    仙道聖者停下手裡的動作,一道天雷就甩在他身上:「怎麼不要辦?快去準備!還有……洞玄子,你給所有道統,包括東海散修,全部送上請柬。」

    謝遙微微欠身施禮:「神道那邊呢?」

    「請他們過來。」仙道聖者淡然道,「他們又不是見不得人。」

    「謹遵師尊吩咐。」他白發飛揚,轉瞬就化作清風消失在空氣中。

    「你怎麼不動身?」仙道聖者皺眉看著清虛子,「快點滾。」

    清虛子慢吞吞地起身道:「黃泉怎麼辦?」

    「滾。」

    清虛子看他口氣不善,也不再多說,直接身化清風消失在石台之上。

    *

    「妖軍兵臨九鳴,人道何去何從,請聖者大人明示。」

    樂舒神色沉凝,她跪於履天聖壇之下,白衣一塵不染,脊樑筆挺如竹。

    「先解決掉北川墨陵……」履天聖壇上聖環光芒照耀大地,無數黎民將希望寄託在這片觸碰不到的光芒之中。

    熟悉而安然的聲音傳入她神魂之中,可是樂舒心中從來沒有那一刻懷有如此之大的恐懼。

    「西南蠻夷兵臨城下,師尊卻忙於剿殺人族同胞,恕樂舒直言,此非聖人行徑。」樂舒字字沉痛,她在履天聖壇之下仰望那個人幾十年之久,可是從未看懂過他。

    人道聖者白髮及地,眼神空淨,這還是他收樂舒為徒以來第一次被她直接打斷,但是也沒有動怒。

    「清川山府一時間突破不了鐘歲所掌的西方防線……」

    樂舒臉色蒼白,她抬起頭大聲道:「不是突破不突破的問題!」

    「怎麼了?」人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樂舒今天似乎格外激動,她平日裡從不會這麼跟自己師尊說話。

    「我們還能信任您嗎?」樂舒握緊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絲絲血液順著手滑下來,「人道聖者?亦或是仙道走狗?」

    她閉上了眼睛,忍著眼淚和長久以來目睹同胞死亡的悲痛,這話一出口,她幾乎可以想像自己被師尊嚴厲懲戒的下場了。但是人道聖者並沒有責罰,溫和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傷口在一瞬間恢復,清淨而明亮的聖力從履天聖壇上蔓延開去。樂舒有些疑惑地睜眼,履天聖壇上光芒耀眼,根本看不清聖者的情況,她從來都不懂聖者在想什麼。

    人道聖者微微嘆息,白髮染上了淺淺的金色,但是驅散不了他身上清冷的意味:「起來吧……我不需要你們的信任。」

    「我自己心裡清楚就好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2:58
第一百八十七回、禮崩樂壞,人世滄桑

    ——「將一切都失去,你就能明白這一切到底意義何在了。」

    這大概是整整十萬年間人族面臨的最黑暗的時代,已經沒有人能確定世界還能變得多壞了,它正在一次次突破人族的承受底線。

    北川朝代更迭開始,伽耶歸貞於五嶽之巔祭天,凰鳥現世。相傳「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伽耶歸貞可以說是上秉天命,十分順利地繼承了伽耶王朝。時人皆奉伽耶歸貞為凰天子,以神明之禮待之,其令莫敢不從。他在坐上王座的第一天就下令將佔領帝都的皇甫叛黨屠盡,斬首儀式舉行了整整兩個月,死者百萬有餘,頭顱堆砌成山。

    終南角血肉磨盤、風操淵萬人坑,滄江肉糜池,閬風山人皮樹……

    這位年僅九歲的伽耶天子在得到火凰隕落的消息後只是平靜地將奏章放下,屏退左右。他神色冰冷,稚嫩的嗓音迴蕩著空寂的宮殿中:「如您所願,孤會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偉大的君主。」

    以武止戈,止戈唯武,伽耶天子用死亡威懾一切躁動不安,整個北川都陷入了死寂。

    ——「當一切道都遠去,你便知道屬於你的道是什麼了。」

    同年,南風大陸,西北三大部落在嚴冬南下,南蠻妖族傾巢而出。

    南方妖族突破九鳴城,踏破閒花城,人族屍骨填去了流連河的水,似乎只是朝夕之間,妖族就出現在了慈安城城門之下。北地失陷,鏡都被破,西北三大部落如同一把從鏡國背後插入的利劍一般,鐵騎踏入了南方城池。失去了十三障的天然庇護,鏡國瞬間陷入腹背受敵之鏡,一個冬天的時間,整個繁盛無比的國度人口驟減三成。

    失去了土地就意味著失去了糧食,失去了糧食就意味著要被餓死。平民與履天壇那些祭司們不同,他們要吃要喝要活命,沒有人願意與妖族硬拚。於是大量南方城池的軍民往北逃竄,直接投奔南下的西北三大部落,他們將兵戈調轉,朝向昔日將自己從妖族口中救下來的人。這情形與當年大鏡鐵騎南下,攻破天祝國之時簡直一模一樣。

    凡人求的東西太簡單了,無非「活命」二字,在亂世之中誰能給他們這些,那他們願意為此出賣一切。

    待開春之時,整個慈安城已是空城一座。

    履天聖壇的光芒照耀著鏡國最後的領土,人道聖者帶領履天壇弟子堅守妖獸浪潮中的孤島,那些從生到死都戰鬥著的人道英靈徘徊在街道上,眼神空洞而茫然。

    ——「對於我等天命所鍾者而言,但凡沒能殺死我們的,最後都會成為我們崛起的力量。」

    云青感覺不到光暗,聲音,冷暖,或者痛苦。她什麼都感覺不到,在仙道聖力灌入身體的一瞬間,她就從天書的「全知」陷入了五感皆失的「無知」。

    四周是難以形容的昏昧,宛如開天闢地之前一般,沒有清濁,沒有陰陽。

    只有她自己。

    等周圍一切干擾都消失後,她就看見了自己心中那點靈明。

    天書被不可思議的偉力抽離,所有對天命人心的算計全部從神魂中消失,所有移山填海的術法都從神魂中剔除。那些紛亂而駁雜的思緒都漸漸遠去,或是污穢或是純美的色彩都隱沒在虛空,那點靈明變得純粹而通透。

    她所知的一切都消失了,或者說,她本身成為了這一切。

    修行者入道後便開始對道干的鑄造,他們利用道種從天地演化中汲取一分一毫的道,再用這點道來壯大自身。但是說到底從天地那裡學來的道也只是天地之道,修行者能夠利用它,卻不能將它變成自己的東西。這些從天道這裡取來的或是皮毛或是精魄的「道」會在神魂中堆砌,但是修道者的神魂所能承受的道是有極限的,等再也無法容納更多東西之後,道途也就走到了終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終於有人突破了這種滯礙,修道者開始把天道的東西變為自己的東西。

    萬法歸一,將所有從天道這裡索取的「道」融入自身神魂,修道者在生命的最終端開闢了一個新的起點。這是真正的昇華。

    云青的意識漸漸恢復,她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但是能透過心中這一點點靈明查知到了周圍的情況。就好像一個人不用看也知道春花會在冬日凋零一樣,當她的心神合乎天道之時,她就能自行「理解」周圍的環境,無需眼耳鼻喉的配合。

    她從粗糲的砂石中撐起身子,海水沖刷著腿部斷骨,四周都是被海水泡爛的屍體。

    這裡是北川大陸的北海岸,也許不久前才經歷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拋屍。伽耶王朝戰功只論人頭算,剩下的部分留在城裡會引發瘟疫,所以要麼燒掉,要麼淺淺地埋在荒野,或者像這樣,被不負責任的將領隨手扔進海裡。屍體漂浮著,待潮水降下後就露出來,爛在這片空曠無人的海灘上。

    云青平靜地感受著自己身上因果流動的痕跡,無需掐算,時光逆反,不久前發生的一切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

    一命雙生,阿芒的心跳帶動她的,等她從死境裡緩慢恢復過來的時候,仙道聖者就出手將她送出了通天神脈。她像屍體一樣順著海流一路漂到了北川的海岸之上,等萬法歸一之後才完全恢復意識。

    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也漸漸浮現在腦海之中,比如火凰與妙雋子、寒謙子同歸於盡,鳳仙以身殉道,世上再無鳳凰。比如墨陵苟延殘喘,大量門人入藏鋒閣化身劍靈,以身補陣。比如魔道迴避人、仙鋒芒,直接從北川撤軍,全心全意整合在瀛洲域和西南海域的力量。又比如神隱門即將在北海掀起的風雲際會,他們不僅要升仙,還要立威,以諸道才華橫溢之輩為仙道登仙之梯。

    云青抬手一招,漆黑的閻魔真氣瀰散到四面八方,四周腐屍皆化作白骨。

    這些白骨一點點被拆散,然後重聚,最終形成八匹雄偉如山、白骨嶙峋的骨馬。它們蹄下踏著森白的頭骨,這些頭骨空洞的眼眶裡冒出黑色火焰,火焰一路燒上去,漆黑噬魂的魔紋佈滿骨馬周身。云青身下的砂礫被極為熾烈的溫度融化,剩餘的白骨轉瞬間就被煉製為通透的車輦,她端居正中,臉色蒼白而虛弱,卻始終透著股無法撼動的強大氣息。

    黑色魔焰化作韁繩,面目猙獰的轉輪聖王執韁操戈,輪寶、象寶、馬寶、珠寶、女寶、典兵寶、守三藏寶環繞著車輦。骨馬噴出熾烈的火焰,天地驟然暗了下去,滔天魔氣籠罩著這片海域。

    「死而復生,破而後立,恭喜。」

    親切而熟悉的聲音傳入云青腦海,她蒼白的嘴唇挽起一點笑意,心神順著這個聲音緩緩探去。她心中所見的是恢弘而空曠黃泉聖殿,魔道聖者立於正中,彷彿真的能看見她一般,他朝著云青探查過來的方向微微點頭。

    「九宗離心,聖道昌明,同喜。」

    云青柔和而懶散的聲音響徹黃泉聖殿,其恭賀之意昭然,但是略有些虛弱疲憊。

    魔道聖者也笑起來,他嘴角的酒窩淺淺的,總帶著點孩子氣:「還是黃泉懂我,你接下來可需要回聖殿稍作修養?」

    車輦之外的骨馬噴出熊熊黑焰,響鼻聲震耳欲聾,骨車內的云青低聲嘆息。境界的突破並不能完全恢復她的傷勢,而失去五感也是死而復生的代價,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恢復。她現在正處於最強大也最虛弱的時候,但是她並不準備閉關修養。

    云青低笑著答道:「聖殿可有骸骨成山?聖殿可有鮮血成川?若是沒有,那我回去作甚?」

    骨馬踏焰而行,一下升入空中,海面上的罡風在接觸到白骨黑焰車周圍時自然而然的停滯,根本無需術法加持。

    魔道聖者瞭然,他點點頭道:「那需要我派人接應麼?」

    「不必了。」云青倚在白骨座上,眼睛閉著,呼吸平穩,彷彿睡著了一般。

    「北海封仙還有半月才開始,你莫非就留在北海看看風景?」魔道聖者打趣道。

    白骨馬漫無目的地在北川大陸和北海之間徘徊,空中清氣被魔威震懾,凝滯成一片烏云,下面這車輦下面就是狼藉的人世。

    「海上除了風就是浪,有何好看?倒是隔海相望的北川與南風……」云青的心神籠罩這片大陸,她若有所思地說道,「禮崩樂壞,生死離亂,這人世間的滄桑怎麼看也看不完啊。」

    魔道聖者聽了她這話怔了怔,馬上就笑得前仰後合,他那些銀色的手飾彼此碰撞,聲音空靈,宛如如天籟:「哈哈哈,你居然也能看見人世之美了?那你這次前往北川倒也不虛此行!」

    云青平靜地聽著他笑了一會兒,等他終於停下了才道:「可否讓我六道閻魔宗弟子將太清的請柬送來?」

    「離北海封仙還有半月呢,神隱門連仙宮都不一定建好了,這會兒就把人派出來……」魔道聖者想要拒絕,但是話到一半就被云青打斷了。

    「只是六道閻魔宗而已。」云青解釋了一下,然後問道,「太清可有為北海封仙設下什麼籌碼?」

    魔道聖者神色微肅,他一邊摩挲著銀飾一邊答道:「六道閻魔宗……也行,素心和臨君會與你會合。太清那邊我尚未算到什麼,他得了天書之後行蹤愈發詭秘了。不過等升仙開始的時候他自然得講清楚,現在倒是不急這個。」

    「聖者大人以為這次升仙的應當是誰?」云青漫不經心地扯開了話題,就像沒聽見「天書」兩個字似的。

    魔道聖者笑了笑,他答道:「這可由不得我們說,升仙之人得先問道於天下道統,若是天下道統認同了,那才能升為天仙。太清邀請諸道前去觀禮也是為此……」

    他的話再一次被云青打斷,虛弱而溫和的聲音在黃泉聖殿裡迴蕩。

    「洞玄子……我覺得他很好。」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03
第一百八十八回、諦心取相,還靜如一

    素心和臨君飛到北海上的時候幾乎是毫不費力就找到了云青。

    她呆的地方太過顯眼,青天白日裡天空中籠著黑色云城一座,八匹骨馬駕著火焰輦,無數轉輪聖王的頌唱之聲響徹天際。云青安然臥於白骨堆上,生機淺淡得幾乎感受不到,在素心看來她虛弱得跟周圍的亡骸沒什麼區別。

    「黃泉,請柬已經帶到了。」

    素心走近那八匹白骨馬,馬兒們都乖巧得很,跟人似的歪著腦袋看她。臨君走在她身後,眉頭微微皺起,這些骨馬腳下都踏著人頭骨,也不知道黃泉煉製這東西的時候是不是直接就把人的亡魂給煉製進去了。以生魂煉器那是正統傳承的禁忌,在邪修和散修間反倒比較多見,聖地們會想辦法把生魂化作英靈再進行煉製。兩者之間的區別就是自願與不自願。

    這些馬兒時不時打著響鼻噴出火來,倒也不阻擋他們。

    素心站在車輦之前,正在想黃泉為什麼不回話,這時候就聽見她傳聲過來:「近日腿骨俱毀,五感皆失,不能起身相迎,還請師兄師姐勿怪。」

    兩人都是心下一驚,但是聯繫到魔軍最近全線撤退的狀況就明白了,想必是不久前黃泉那次探路時有什麼突發情況吧。可是看黃泉現在這個樣子,突發情況帶來的僅有外傷,她的氣勢看起來卻尤為可怖。

    「你可需閉關修養?」臨君也感覺到她狀況似乎不太好。因為透過微微扭曲的火焰可見看見,她是斜臥在白骨之上的,整個人借這些骨頭撐起身子,怎麼看都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而黃泉絕對不是那種會有意將自己的脆弱面展示出來的人。

    這話跟魔道聖者問的差不多,云青很快就傳音道:「多謝師兄,不過我暫時還不需要閉關,現在就恢復得不錯。」

    臨君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身邊的素心就撩開面上的黑紗,她十指成爪問道:「既然恢復得不錯,那麼素心可否請黃泉賜教?」

    素心跟云青之間本來還有一戰,後來因為易渡強行插手嫡傳首座之爭,素心一怒之下才放棄了繼位權。但是從素心閒著沒事幹就要去挑戰一下大長老來看,她對於放棄了和云青一戰的機會肯定也是心中有憾的。

    「談不上賜教,只是黃泉眼□體微恙,師姐恐怕不得盡興……」云青平和的聲音傳入她腦海中。

    素心覺得她的狀況肯定不止是「微恙」這麼簡單,就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了,恐怕是整個肉身接近崩毀。素心也並不是趁人之危之輩,她雖然明白對方傷勢不妙,但同時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越發凶險致命的氣息。黃泉的實力應該並沒有被重傷削弱多少,相反,她越是處於劣勢就越發堅不可摧。

    「師妹……」臨君試圖插話,也不知道他喊的是哪個師妹。

    素心完全忽略了他:「反正離升仙大會還早,不必盡興,隨意打來解解悶也不錯。」

    「師妹……」臨君再次試圖打斷,「這裡是北海,萬一你們打起來被仙道或者其他道統撿漏……」

    「也好……」云青略一思考就答應下來,她笑著傳音給兩人道,「也算是在今日正式結束掉嫡傳首座之戰吧,其實黃泉早該讓師姐輸得心服口服了。」

    她話一落音,海面驟然沸騰,一輪龐大的黑日從海中緩緩升起。這黑色日輪往四面八方噴射出漆黑無光的火焰,海水一瞬間被蒸乾,天空中的烏云凝聚了雨水,只等雷電引動暴雨。黑色日輪周圍的火焰如同條條長蛇一般扭曲糾纏,末端開叉,分為九首,蛇信子嘶嘶地吞吐著,正是無數九首蟠虺虛像。黑色日輪裂開一道蛇眼豎瞳般的縫隙,正是戰場入口。

    素心神色微凝:「這大日黑天戰場與大長老所召的已經相差不大了,歸一境果真神異。」

    這樣完全不用唸誦咒文、結印佈陣就可以隨手凝聚出三輪戰場的,也只有「萬法歸一」之境了。

    「請。」云青緩緩說出這個字,然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日黑天戰場之內。

    素心身影如鬼魅般化作黑光,一閃而逝。轉眼間這片浩淼海域之上就只剩下臨君一人了,他無奈地看著高居中天的黑色日輪,心想這兩人果然都是閒不住的,還沒來得及跟仙道打起來就先自己動手擼袖子動手了。不過黃泉也確實是天縱奇才,剛剛一口氣突破三心二意還沒多久,跑了趟北川居然就直接突破到了歸一。

    他突然記起黃泉那天漫不經心地說要「百年得道」,當時不以為意,現在想想卻覺得每一步都在她掌握之中,要是真這麼下去百年得道也並非不可能。

    與此同時,大日黑天戰場之內。

    素心面色沉凝,但心中還是十分冷靜的,黃泉突破這個境界的時間還短,且身負重傷,她並不是沒有勝算。她一念剛起,整個人便如黑色閃電般直接襲向半空中的云青,

    「形銷骨立,紅顏朽毀。」

    她誦咒聲沙啞而低沉,一字字透著攝人心魄的味道。云青聽了半句就明白她入三心境時所選的是枯骨觀,這道觀想法也是從佛道演化而來,其真意在於消泯對色身之妄念,一般跟閻魔破妄輪配合比較多。

    這麼說來她下一個招式不是司生斷死就是十殿閻羅。

    昆吾受云青意念所控,直接飛起格開利爪。素心雙手已經成爪狀,十指尖利,魔紋密佈,一點也看不出人的形態。看來她的淬體之法與云青所選的閻魔聖軀也出入頗大,她應該是將各個身體部位逐步淬煉,可以自行選擇各個部位的淬煉程度和方法,比云青這種靈活不少。

    云青輕咳了幾聲,看上去已經站得有些累了。她身側的昆吾像是知道素心要往哪兒進攻似的,嚴防死守,密不透風,素心一時間也找不到突破口。但是素心明白,在云青身體條件如此不支的情況下,只要能近身就有贏的希望。

    隨著素心的咒言響起,大日黑天戰場中有無數人影緩緩爬出,她們初看之下面目秀美,再看竟是腐屍一具,最後直接就化作白骨無數,一點點堆砌著攀上了云青所在的高空。這是枯骨觀,素心在腦海中觀想出的種種凶險情形會直接化作攻擊的手段,不過在將它用於進攻云青之前,素心必須自己先承受一遍這些惡道。

    云青又咳嗽起來,聲音暗啞,就像是喉嚨被燒壞了似的,發不出完整的音節。這時候一隻骨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腿骨,一把就要將她拖入無盡屍骸之中。

    「人心狂惑,虛誑不真。」云青的聲音在大日黑天戰場迴蕩著,也聽不出是從哪兒發出來的。

    那些白骨突然失去靈魂般墜了下去,素心神色微變,因為她感覺自己失去了對這些枯骨的控制,而且云青所誦的並非任何一種她知道的咒言。她一邊將爪光分化萬千直接壓向云青,一邊皺眉問道:「是佛道功法?」

    云青身影一閃,直接以「藏神束魂」之法消失在原地,素心聽見她傳聲道:「不是,自創的一點小把戲而已,只能用來破觀想法。」

    自創……

    「什麼叫只能用來破觀想法,突破小圓滿這層的,有幾人沒修過觀想法?」素心覺得這招真是絕了,因為從剛剛云青施術的效果來看,這法門確實能直接將她觀想出來的妄象否定掉。

    「唯有惡法可破,比如師姐的枯骨觀,佛門的不淨觀。但是換了善法就不一定行了,比如……」

    白蓮從她指尖綻開,幾乎在眨眼間就化作無窮無盡的蓮海,慈悲浩蕩的佛道氣息在大日黑天戰場中辟開一片光明。云青使用的是與大日黑天戰場氣息完全相剋的蓮心虛空藏觀想法,但是「萬法歸一」之後這兩者都是出自她自身道種的,就好像月之圓缺一般,雖截然相反,但也能毫無滯礙地一體共存。

    素心有那麼一瞬間被漫無邊際的蓮海震住了心神,但很快又是神色一清:「司生斷死!」

    剛剛那些被云青打落的白骨瞬間重塑,它們身上血肉重生,轉眼間就恢復了腐屍的樣子。這些腐屍之上死氣瀰漫,直接就將云青逼得咳嗽不止,她周身白蓮光芒乍現,將死氣遏止在她腳下,不管素心如何催使都是寸步不得進。

    好在云青早料得她有這麼一手,一念之間就誦咒成術:「諦心取相,還靜如一。」

    這些白骨與剛剛一樣,一下就失去活力,噼裡啪啦地跌落回去。

    這下素心興致就被提起來了,她一時間也顧不得打鬥,直接就停了手問云青:「這才是佛道功法吧?」

    「算是觀想法的逆用,觀想之術是將虛妄化作現實,而此術是將現實化作虛妄。」云青將昆吾收了回來,然後將剛剛一連兩個破除觀想法的小道給她講了一遍。

    等差不多了她才將大日黑天戰場撤去,身影消失在白骨車中:「請師姐恕罪,黃泉實在有些難受,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素心點點頭,儘管她覺得黃泉還遠沒有到極限,不過既然對方不願意那就算了。

    「結果如何?」臨君湊過來問。

    「你管太多了。」素心重新將面紗蒙上,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

    臨君訕訕地退回了,心想這副態度那八成就是你輸了。

    「是我輸了。」云青傳聲道,「連站都站不穩啊……現在總算明白有一具健全的肉身是件多麼重要的事情了。」

    「待成閻魔聖軀就好了,師妹不必憂心。」素心神色微沉,「說起來,你身上的傷到底是?」

    云青平靜地答道:「閻魔聖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遠水可解不了近渴。」

    素心注意到對方迴避了自己後面那個問題,心裡不由有點不好的猜測。這傷勢如果能治好,那魔道聖者也好,六道閻魔宗也好,不會不想辦法,看黃泉的情況,這傷根本就治不了——所以它大概來自某些特殊的存在。

    「師姐可否跟我說說這次來升仙大會觀禮的人有哪些?」云青突然問道。

    素心回憶了一遍,正要跟她講講,可馬上又聽見她未完的一句話。

    「要是能借點眼睛、手腳用用就好了……」

    臨君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23:08
第一百八十九回、神道聖地,升仙之宮

    云青的聲音裡帶著點笑意,她立刻就臨君說道:「開玩笑的,師兄不必當真。」

    臨君鬆了口氣,他剛剛已經腦補了黃泉在這升仙大會上把各家嫡傳的手腳切下來收集著的場景,真覺得太過驚悚。

    「就算借了也用不了多久的,沒必要花這個功夫。」云青認真地補了一句。

    「你肯定想過這事兒。」臨君覺得自己應該把她盯牢點。

    「咳……」云青咳嗽著扯開了話題,「師姐跟我說說這次升仙大會有誰要來吧。」

    素心剛剛起就在腦海中回憶:「七大聖地,聖地之外的正統傳承,還有東海旁門左道,均會派出嫡傳弟子,具體是誰也只能猜出個大概。不過我這次從破滅天魔宗蒼無樂他們幾人那兒聽得一個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素心說到這裡,她旁邊的臨君也有些恍然,他問道:「我記得無樂還是誰說過……神道有人要來?」

    「正是。」素心點點頭,神色微凝,「而且是以七大聖地之首的身份。」

    「知道了。」云青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似乎早已知道此事,「我們先去升仙宮看看情況再說。」

    素心覺得不妥,「神道」這麼個道統她還是第一次聽過,神隱門也不知是從哪兒請來了這個所謂的七大聖地之首。神明在遠古傳說中永遠是讓人敬畏,近乎不朽的超凡存在,但是在這個連神是否存在過都有爭議的今天,「神」並不能讓修行者俯首稱臣。就連素心都覺得這個存在感接近於零的聖地大概成了神隱門的立威對象,而非聖地首領。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地方是從哪兒來的?」素心問道。

    云青收攏了黑色云城,轉輪聖王的虛影駕著八匹骨馬往北海之冥飛去,她道:「邊走邊說。」

    素心覺得她的態度也有些奇怪,因為她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也完全不驚訝,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神道也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傳下來的,跟我們一樣,跟其他道統也一樣。」云青傳音道,「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們還活著,它傳到一半就沒了。」

    臨君皺眉:「道統……沒了?可是它的傳承都還在啊,不是說這次會有神道傳人來參加升仙大會嗎?」

    「存在過的東西哪裡有消失的道理?」云青話裡沒有半分情緒,平靜得如同一汪深水,「修行者死後也並非身死道消,道統死後也一樣,上還於天罷了。神道聖地確實應該留有神道傳承,可是那又如何?道統沒了,路就沒有了,就算你記得地圖也是一場空啊。」

    求道求道,從古至今萬千修道者找的不過是一條通往天地至理的道途。聽云青的意思,神道已經掌握了抵達這個終點方法,可是就在那時候,他們腳下的路消失了。

    素心明白了云青的意思,可還是覺得有傳承在手卻無法修行大道這種事簡直太難理解了。

    「既然他們失了道統,為何現在還能穩居七大聖地之首?」臨君的眉頭從來就沒舒展過。

    云青也說不清楚這些,只是隨口猜了一下:「承了前輩大能蔭蔽吧……」

    素心還想再問,可眼前出現了一座貫天徹地的大陣。這陣法之上氣息浩蕩蓬勃,可以清楚地看見濃郁的仙道真元流動,但是無法辨別裡面的情況。這陣法將北海之冥與北海隔開,自成一個小世界。

    「一氣交感,化生萬物……不愧是太清,居然直接把北海之冥煉化成小世界。」云青慢悠悠的嘆息聲在兩人神魂中響起。

    素心問道:「現在進去?」

    「走吧。」八匹骨馬身上黑焰升騰,一下就衝入了陣法之中。

    素心和臨君對視一眼,跟在了云青身後。

    云青碰到陣法壁壘便感覺浩蕩聖力籠罩周身,她平靜地穿過壁壘,然後進入了北海之冥。這裡與她之前看過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同,太清儼然將它煉製成了真正的仙境。

    這裡清氣充溢,沒有半分污濁。清升為天,濁降為地,而這裡僅有清氣,所以也沒有地面,上下四方都是沒有邊際的云海。從陣外進來,一眼望過去白茫茫的一片,若是凡人便會惶然不知所在。因為是東道主是仙道,所以這裡基本所有東西都是由元氣直接凝練而成,云宮、云樓、云台、云池……天地靈元濃郁得可怕,云青一進來就咳得不行。

    「還真是……不友好啊。」云青在心中搖了搖頭,這時候素心和臨君也進來了,他們一見這氣息也有些臉色不好。

    魔道是直接奪掠天地靈氣,然後將其化為自身真氣,最後再以真氣淬煉肉身,從而讓自己更好地汲取靈氣。而仙道則是先將天地靈氣轉化為元氣,再以元氣補充自身真氣。現在整個小世界裡面只有最純淨的元氣,這也就意味著仙道修者無需轉化就能調動這些元氣,而魔道修者卻失去了補充。

    「你們來這麼早,人家升仙宮都還沒建完,當然只能這樣了。」略帶戲謔的聲音從三人背後傳來。

    宋離憂孤身一人,手裡揮著摺扇,閒庭信步般走入了陣法之中。

    「看來你比我們來得還早啊。」云青笑著傳音道。

    「我壓根就沒走過。」宋離憂臉色有些無奈,「從劍煞九劫陣突圍之後我家聖者居然叫我留在這兒等升仙大會……這鬼地方滿地都是元氣,每天出去透風都得花半天。」

    「這麼說,酆都城這次是派了你來?」云青問道,「我原以為會是那位傳說中的鬼王賀樓佩,沒想到鬼道聖者還真是看得起你。」

    素心和臨君也有些訝然,因為酆都城嫡傳都是行蹤詭秘無比,唯有常年青衫桃扇的宋離憂在人世間現身比較多,久而久之他的少城主之名也傳開了。但是酆都城這代嫡傳中肯定不止宋離憂一個,鬼城三脈嫡傳——幽冥歸盡錄,萬象森羅錄,九曲通幽錄,怎麼說每脈傳承都有一個修行者吧?

    云青提到的賀樓佩正是修行萬象森羅錄的鬼道嫡傳,其具體實力不為人知,不過肯定已經歸一了。

    宋離憂臉黑了:「賀樓閉關準備合道去了,不然哪裡容得下仙道這麼虐待老子。」

    是了,這裡的清氣對鬼道來說也毫無益處,所以宋離憂為了維持狀態還得每天跑出去轉轉。

    「你們也有人要合道麼?我們無妄魔境這邊朱無瑕也快了,人道那邊樂舒還差點,佛道似乎沒聽見什麼風聲,對了,這次仙道是誰要合道了?」

    宋離憂臉更黑了:「朱無瑕那女人不合道已經夠嚇人了。仙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只要別是謝遙那小子就好了。」

    臨君在邊上默默聽著,突然問道:「謝遙是?」

    「洞玄子不是挺好的嗎?」云青一邊跟宋離憂交談,一邊已經把臨君的問題給回答了。

    宋離憂神色略有些嚴肅,他傳音給云青道:「他是很好,不過你不覺得他修行二十幾年就合道有些逆天了嗎?要是仙道真出了這麼個人物,那其他道統怎麼活?」

    「人道可以讓樂舒合道,年齡上直接就壓過了洞玄子一籌。還有我們這邊朱無瑕合道的速度也是差不多的,你們那位賀樓佩也不會慢多少。」云青說得有理有據,宋離憂頓時覺得不是自己修行太慢,而是現在這代嫡傳的修行速度根本就是氣死古人,逼瘋來者。

    「你這就肯定是謝遙合道了?」宋離憂不解,云青剛剛明明還只是猜測,這會兒怎麼就這麼篤定了。

    云青沉默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傳音道:「升仙之人需要通過諸道的試煉,到時候可以幫他一把。」

    宋離憂不能理解云青在想些什麼,這個諸道試煉也不是她一人說了算,要是謝遙自己不爭氣那她再放水又有什麼用?

    「他能贏。」云青彷彿知道宋離憂心中所想,她淡淡地道。

    「他上頭還有個清虛子呢,你莫非?」宋離憂有點不好的預感。

    云青咳嗽聲愈發激烈,她疲憊地答道:「嗯。」

    宋離憂覺得她把謝遙塞進神隱門的意味越發凶險,就連把他塞進酆都城似乎也不單單是為了維繫因果、獲取信息。

    「你需要幫助的話,也直接跟我提就好了,若是覺得對付賀樓佩力不從心……」云青聲音越來越沙啞低暗,但是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對付同門師兄了?」宋離憂趕在她說完之前打斷道。

    宋離憂感覺云青那股平靜溫和的神念一直附著在他的身上,他僵立著,手腳冰涼,不敢洩露半分情緒。

    「咳咳……那就等升仙大會之後再說吧。」云青似乎很累,見他打斷也不再提這事了,「現在怎麼辦?仙道就沒有提供什麼落腳的地方嗎?」

    宋離憂神色緩和了一點:「這些云宮、云樓什麼的都能住,你們可以在宮外把無妄魔境的標誌打上。不過說真的,這裡面完全不適合修行,更別提你養傷了。」

    「多謝。」云青笑著答了一聲,正要調轉白骨馬往云宮而去,就在這時候,陣法入口處傳來一聲大喝。

    「等等!」這聲音十分清朗,對方應該是個年約二十四五的年輕男子。

    宋離憂莫名其妙地回頭一看,一個普通人模樣的藍衫青年衝進了陣法內,他跑得很吃力,似乎在後面追了一段時間。這人面如冠玉,穿著考究,唯一比較突出的地方就是雙眼上蒙著金色的環帶。這環帶約有三指寬,外面是精緻無比的純金鏤空雕花,內裡則襯著柔軟的絲綢,後面的部分被長發遮住,也看不清具體情況。

    「等等!」他彎下腰喘了半天,一邊沖云青拚命揮手,「你是黃泉?」

    「……你是?」云青自認還沒有到這種走到路上誰都認得出的地步。

    那個藍衫青年,氣喘吁吁地道:「馬兒們退開,讓我看……看一眼。」

    其他幾人更莫名其妙了,宋離憂心想,云青這鬼脾氣居然也有瘋狂崇拜者,那他這麼玉樹臨風豈不是要被人追著滿城跑?

    相比起其他人的莫名其妙,云青這邊卻心下一沉,因為在那年輕人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她直接失去了對白骨馬的控制。這些白骨馬紛紛讓開,露出虛弱之態畢現的云青。

    言辭一出,因果即成,這根本不是人可以控制的力量。

    是神。

    那個藍衫青年扒拉著自己的眼罩,好不容易才把它取下來。

    云青此時也緩緩睜開了眼,漆黑空淨的雙眸剛好與他對視。

    「……啊啊啊!」那藍衫青年似乎慘叫了一句,直接掉頭往入口處衝了過去,結果沒跑出幾步就與一人迎面撞上。

    那人身高足有兩米多,壯碩如山,滿頭火發。他揉了揉被藍衫青年撞著的肚皮,一把將他拎起來,甕聲甕氣地吼道:「仲觀源!你丫的怎麼突然就跑了!要不是這大陣建得明顯,老子差點就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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