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22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3:54
第一百四十回、失道得道,決死之志

    枕流谷在白鹿洞天中央地界,面積不大,四季如春,一條玉帶般的小河繞谷而過,這小巧的山谷就如同枕之入睡的嬰孩一般。這地方門人弟子頗為稀少,但多為潛心修煉之輩。因為這裡居於神隱門深處,有諸多山峰拱衛,所以反倒是沒有鎮穀神獸的。

    谷內地方不大,在此地建洞府的也不足千人,靈氣充足,書庫丹房應有盡有。修道者可以餐風露宿,但演法藏書之地還是要有人打理的,云青現在基本上就在做這麼些事兒。

    「《丹元真解再考》。」一個穿著青灰色道袍的女子從書閣外面走進來。

    云青正在翻書,也沒有抬頭就道:「已經有人借走了。」

    這人想了想,又問道:「那麼《沖虛丹法鑑》或者《內丹考略》呢?」

    云青伸手一招,她背後高得看不到頂的書架上飛來一枚玉簡:「喏。」

    那女子探查了一下玉簡的內容,皺著眉道:「道友給錯了。」

    云青把手裡的書一合,然後無奈地道:「沒給錯。丹元、丹法、內丹乃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細想之下你所言三冊書的內容相重之處也僅有一個……也就是以金液還丹術煉製九丹的方子。我給你金液丹經一卷就足夠了,或者你還想要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用作參考?」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才發現自己從未見過對方,不過她也未曾起疑,仙道閉關一次便是百載,出關時大多物是人非。她有些好奇地問:「你是何人?」

    云青重新翻開手裡的書,她閉目撫過書頁,神情卻十分認真:「問道之人。」

    那名女子看了她一會兒,最終還是拱手離開了。太上道的修者們有時候還是很讓人舒心的,他們專注於自己眼前的道路,從不多看,也從不多問,糾纏不休和死纏爛打從來都不是他們會做的事情。

    云青覺得自己一向和藏書之地有緣,最開始在履天壇經天宮不過是略窺一二,後來潛伏歸靈寺也在藏經閣裡打過雜,現在更是將號稱修道界最大的藏經之所——天一閣也探了個明白。她身後那個高得看不見頭的書架上放的還只是各個年代的玉簡搨本,玉簡真本藏在與天一閣相連的天一洞天裡,而那些道藏真本估計只能在通天神脈見著了。

    修行者的書冊看的並非其言辭,而是其中蘊含的氣韻與道理,聖地正統有條件也有實力將前人手記中的精氣神被很好地保留下來,以供後人繼續深入探索,所以聖地正統會一代比一代強大。

    可是散修卻不然,他們的功法基本只能依靠玉簡流傳,這些玉簡上只有零碎的隻言片語,如何能引人入道?就算散修間真有驚才絕豔之輩出現,他的精神與氣韻也無法保存,傳承漸漸遺落在漫長的時光裡,於是就形成了斷代,這樣並不利於一個流派的成長。

    現在很多絕世功法被拓成玉簡,可以說滿大街都是,但修道界再也沒有人能修成它了,其道理也就在於此。

    沒有哪一種求索離得開繼承,而散修間恩怨是非亂糟糟的,一言不合就要斬草除根、滅人滿門,這也直接導致了繼承的艱難,進而造成了求索的困頓。

    云青在天一閣裡看了很多天典籍,雖然玉簡中所授之法也就那樣,但她卻感覺獲益良多,她正需要這樣沉澱下來慢慢思考的時間。

    也許這也是魔道聖者的意思吧?

    天一閣外面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多久就停了,然後初陽放晴,簷角落下的水滴聲靜謐而空靈。天一閣的門大開著,也無人看守,通透的光芒照進來,滿室玉光溫潤,書墨芬芳。

    云青面朝著陽光,心目看向雨後晴空,她在這裡大概呆了有半月之久,枕流谷無時節之分,不過外面應該已是夏秋交接之際了吧。十幾天前蘇悼白把她弄來枕流谷,她都已經做好被刁難的準備了,可總歸是把仙道前輩想得太卑劣了些。

    蘇悼白壓根就沒跟她說過話,直接把她扔在枕流谷入口就隨她去了。轉了一圈下來云青就發現了這個毫無防範的天一閣,反正她已辟榖,也沒有什麼其他需求,晝夜不休地打坐誦經對她來說也不會太枯燥。不久後就有弟子來天一閣找典籍查閱,云青把朱厭的話聽了進去,他們想要什麼就給什麼,十幾天來居然也把天一閣打理得井井有條。

    只是不知道這些天裡仙道聖者到底回來過沒有。

    *

    「師尊,既然你回來了,為何不傳召黃泉魔尊呢?」

    謝遙、清虛子、還有一名白髮女子一同站在影壁之前,白髮女子手中持鏡,鏡面分作四塊,分別映出身處各地的神隱十子。不管是影壁前的三人還是鏡中的四人都沉靜地等著仙道聖者發話,只有沒等他開口,謝遙就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本座何須你來指點?」影壁中的人影又變回了那個年少的男孩模樣,他冷漠地諷刺道,「胳膊肘這麼喜歡往魔道拐,那本座索性把你嫁去破滅天魔宗算了。」

    謝遙簡直欲哭無淚,他沒想到這件事傳得如此之廣,連他師尊也拿他的少男之心開刀了。

    白髮女子低笑一聲,鏡中幾人都沉默不語,唯獨清虛子略微皺眉道:「總這麼耗著確實不是解決之法。」

    謝遙一下抓住救星,果然這種時候只有清虛子一人敢反駁仙道聖者的話,他立刻附和道:「師兄說得對,我絕無私心啊!」

    仙道聖者嗤笑一聲,沒有理會謝遙,他對清虛子呵斥道:「怎麼處理黃泉是本座的事情,與你無關,不必趕著來湊這個熱鬧。你先給本座講清楚方丈域的事情,不然就立刻滾回東海老老實實辦事!」

    謝遙在心裡默默給自己師兄點蠟燭,他們這位聖者大人總是特別擅長遷怒與雞蛋裡挑骨頭,平時看上去溫柔可親,其實整個神隱門也沒見過比他更能罵的了。

    「方丈域進展緩慢。」清虛子神色淡然,顯然已經習慣了被仙道聖者斥責,見怪不怪了。

    「具體一點!」仙道聖者聲音抬高了些,「雖然都是些廢物,不過你們還勉強算本座親傳,本座不想直接掠取神魂。」

    這會兒連那名白髮女子也斂去了笑意,萬一招來師尊注意,那可真是引火燒身了。一邊的謝遙也在默嘆:「師兄啊,這次我是真幫不了你了。」

    清虛子微微垂首,以示恭謹,他道:「墨陵有人插手,敵暗我明,雖然我不懼對方嫡傳,但亦不能在清剿散修上竭力而為。若是我宗將目光都放在方丈山上,恐怕墨陵會趁雙方相持不下而伺機奪勢。」

    「還有……」他頓了一會兒,語氣裡似乎有點疑慮,「東海似乎不止散修與聖地正統這兩方勢力,我總覺得……還有別人。」

    仙道聖者聽他說完,乾脆利落地回道:「不必管墨陵,他們一日不向世人宣稱入世便一日不能見光。還有……不是清剿散修,是收服散修!收服!本座都與你說了多少遍,要是都殺乾淨那你也別證圓滿了,直接在廬舍裡等著被殺劫弄死吧!」

    清虛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毫無怒容,他沉聲道:「謹遵聖者大人律令……不過您似乎還漏了個問題沒答。」

    他說的就是那個散修與聖地正統之外的神秘勢力。

    「那些人也不用你管。」

    仙道聖者這會兒總算平靜些了,清虛子立刻乘勢追問:「那些人……指的是?」

    「一群失道的廢物罷了,這已經不是他們的時代了,不必擔心他們興風作浪。」仙道聖者揮了揮手袖子,似乎也不想提那些人。

    謝遙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點明光,可他怎麼也抓不住,這時候清虛子已經準備退下:「明白了,那麼弟子這就返回東海。」

    「等等!」謝遙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神色有些猶疑。

    清虛子皺眉抽出長袖,然後問道:「何事?」

    「不……」謝遙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剛剛他腦海中只是靈光一閃,這會兒倒不好怎麼開口了。

    「沒事我就走了。」清虛子轉身離開。

    「再等等!」謝遙又拉住他,然後對仙道聖者說道,「弟子十幾日前在西海見過八名修神之人,不知與師尊所說的失道者是不是……」

    「好了。」仙道聖者不耐煩地打斷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你不提神道還好,本座原打算將此事輕輕帶過,你現在提起是嫌皮厚麼?自己跑出去替那黃泉殺人頂缸就算了,居然還由著她把神道的東西給帶到我宗?你還是先給本座去斬仙台受雷劫十年再來問吧!」

    謝遙心裡都苦成黃連味兒的了:「不至於吧……」

    「神道?」清虛子揮開謝遙拽著他的手,重新回到影壁面前,他皺眉重複了幾遍仙道聖者的話,「失道?」

    「哈哈哈,什麼神道?早沒有神道了!」仙道聖者笑起來,話裡帶著莫名的冷意,「這個世間已經容不下那麼多道統了,誰都有可能是下一個失道的。開戰以來把它當一回事的人也少,不過是本座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罷了,看看你們一個個都多大了啊?難道要像放牛放羊般一點點趕著你們走嗎?」

    「既然問起,那本座索性就趁這個機會都講了吧!」

    「距今正好十萬年前,世間異象漸起,無人知曉其緣由,正值鼎盛的神道在瞬息之間消亡,亦無人知曉其緣由。而十萬年後的今日,吾等聖者推算到異象將起,只是算天算地不算己,誰也不知道這次消亡的會是哪個道統,於是就有人開始亂了,於是就開始了征伐。」

    「說實話,你們的生死於本座而言毫無意義,本座忙著為仙道爭一線生機呢,哪裡有空管你們這些個廢物。不過今日本座還是有一言相告……」

    「既然承了這個道統的意志,那麼就得為它死戰到底!」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02
第一百四十一回、枕流漱石,皓月當空

    夜已深,梳流谷中微風習習,一如既往地溫暖祥和。

    蘇悼白是在新月初升之時來到天一閣的,這時候云青正在為上次借走金液丹經的內門弟子講解丹方。

    這名弟子道號稚川,入道百年,資質雖然平庸,性情卻是頂尖,她心無雜念,能靜得下來,所以在內門中也算出眾。她借了丹方後又來天一閣借過幾次丹道典籍,幾番下來也與云青有過短暫的交流。這次她似乎又遇到什麼阻礙,於是索性來天一閣呆上幾天,一邊查閱典籍一邊和云青討論。

    「九丹者,長生之要,非凡人所當見聞也,如今所見丹方也曾經過很多次改動,所以之前我才問你是否需要將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一同借去,以便相互印證。再者,在谷中開爐煉丹恐怕是不行的,丹爐丹火均需天時地利相和,此處與天地隔絕,煉此神丹殊為不易。還有一點,以九丹助成身外化身可以,但以之提升修為就得不償失了。」

    云青說著便從身後召出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然後遞給稚川:「你前些日子要借的《丹元真解再考》也有了,可需我找給你?」

    稚川搖了搖頭:「多謝指點,還是等我看完幾部丹經再說吧。」

    她收好玉簡回頭,一下就對上了在門邊站了半天的蘇悼白。稚川一愣,然後迅速行禮:「師伯怎麼在這兒?」

    太上道修者多為閉門潛修,一次坐忘便不知歲月流逝,像蘇悼白這種老前輩也就在千年前的傾天之戰中出現過幾次,稚川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他。

    「我來帶話給受刑之人。」蘇悼白平和地朝稚川點了點頭,然後對云青道,「聖者律令下來了。」

    稚川感覺他們之間氣氛有點不對,「受刑之人」指的就是這個女孩兒麼?這讓她心下有些驚異,在幾日的相處中稚川對云青也稍有些瞭解,對方看上去年紀很小,但已經完全脫離了這個年齡的稚嫩,博聞強記,溫和親切,與她見過的所有太上道修者都有些不一樣。

    「還請前輩細說。」云青放下了手裡的書,起身施禮。

    稚川退開幾步,她這時候瞧出點端倪了,從云青對蘇悼白的稱呼來看,對方也許並不是神隱門弟子。

    蘇悼白簡單地把仙道聖者的意思提了一下:「聖者大人讓你在這兒呆十年,十年間為我宗鎮山守勢,替我宗弟子保駕護航。」

    在稚川看來這基本算是「委以重任」了,眼前這個女孩兒竟然能像青崖峰上的朱厭前輩一樣,守衛山門,以一己之身鑄成銅牆鐵壁麼?

    「多謝聖者大人開恩。」云青垂首道謝,「十年間我就呆在這裡嗎?」

    蘇悼白繞過稚川,走到她面前,云青只覺得陰陽二氣如山如海,滔天巨浪席捲一切,她勉強站直了身子

    「你駐守的地方是通天神脈的南方門戶,北海之冥。」

    云青根本沒有聽過這個北海之冥,她這次去通天神脈是走的大挪移陣,通天神脈的南方門戶想必是和無妄魔境南海關差不多的地方吧。

    「前輩可否帶個路?」云青態度良好地問了聲。

    蘇悼白漠然道:「沒空。稚川,你跟她說清楚吧。」

    「是!」稚川馬上答道,北海之冥可不是什麼善處啊……

    蘇悼白背著手走出天一閣,他對云青道:「這是受刑,並非休假,還望魔尊多用點心……中央大亂流的暴動週期縮短了,北海洋流受其影響,鯤鵬的洄游也許會提前,希望魔尊別死在那裡。」

    說著他就化作清風消失不見。

    稚川聽了蘇悼白最後那番話才恍然:「你是魔道弟子?」

    「六道閻魔宗弟子。」云青將手裡的書放回架上,頗為遺憾地道,「走吧。」

    稚川一聽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也沒有再多問下去,想必她就是那個凶名赫赫的黃泉魔尊了,這場戰亂中第一個隕落的嫡傳就是亡於她手。

    對於稚川這種內門弟子而言,嫡傳幾乎是一種信仰,他們的強大也就意味著道統的強大,他們在戰亂中庇護宗門,奮戰在前,可是沒有人想過嫡傳弟子也是會隕落的——直到這位黃泉魔尊斬落靈飛子。

    「為何你不需要償命?」稚川看著她道,話裡沒有什麼怨恨,只是純然的疑惑,「若是殺死嫡傳只需要付出十年代價,那麼這個成本也太低了吧,今後的戰亂中會有更多人對嫡傳下手的。」

    「首先,能斬落嫡傳的人很少,不必擔心『更多人對嫡傳下手』這種可能性。其次,我無需償命,但不是世界上每一個人可以成為黃泉。」

    云青的語氣與這幾日講解丹方時沒有差別,但稚川還是感覺到了那種肆無忌憚、橫行妄為的微妙態度。

    她不再多言,只是沉默著在前面帶路。要說稚川對死去的嫡傳弟子有多少眷戀,那還真談不上,太上之道本身就已經超乎私慾和感情,更何況稚川連那靈飛子的面也沒有見過。

    她只是本能地覺得眼前的女孩兒不那麼適合接近了。

    「北海之冥是怎樣的地方?」云青邊走邊問。

    稚川得了蘇悼白指示,所以知無不言:「北海之冥是沒有光的地方,是世界的最北端,在那個端口上有通天神脈的界門。」

    「鯤鵬……有什麼危險麼?」云青接著問道,這十幾年來她要麼是在南風大陸,要麼是在無妄魔境,對於海面上的事情也不怎麼清楚。

    稚川有些為難,她將云青送到了谷口,然後道:「這個……我只聽說鯤眠於北海之冥,不過師伯所言的亂流還有鯤鵬洄游之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明白了。」云青點了點頭,「丹方之事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稚川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沒、沒有了。對了,這是海圖,上面標註了北海之冥的所在以及各處海流的季節變換,這些在十年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改動,魔尊稍加留意即可……北海之上除了罡風還有無數凶險,而通天神脈乃我宗重鎮,魔尊切不可掉以輕心。」

    「嗯。」云青又點點頭,從她手裡接過一本厚厚的金箔冊子。那書冊極為細緻,一個方圓千里的海域就標註有近百個暗礁、罡風、漩渦和海獸出沒之處,這麼薄的金箔紙煉製成書,裡面所涵蓋的內容想必不會少。將整個北海探索得如此徹底也的確是個大工程,裡面的危險與機遇都清楚地擺在了金箔紙上,這讓云青覺得眼前這冊子的價值不會小於一件上古法寶。

    她運轉方寸盞離開了這個寧靜而溫暖的山谷,走上了前往北海之冥的道路。

    稚川抬頭看著新月,她在這個山谷中清修無數年,只有這一次,從這個陌生的魔道修者身上感覺到了躁亂不安氣息,亂世是真的來了吧。

    云青從北川大陸西面出海,順著海風往北飛去,沿路之上風浪越來越大,天色越來越昏暗,最後連月光都黯淡下去。

    北川以北處亦有罡風,筆直衝向通天神脈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云青只能選擇迂迴一下。海域與陸域相比要寬闊很多,但也更為空蕩,這麼廣闊的大海之上別說是人煙,就連海族也十分稀少。越往北就越是寒冷,有的海域還會結起薄冰,船隻無法通過,就連海族也沒法與陸地上的世界交流。

    云青有稚川所贈的海圖,基本上把致命危險都給躲了過去,可是這麼一來就要繞上一大圈。

    也不知飛了幾日,晝夜之間的光線變化幾乎是沒有了,周圍伸手一抹黑,上下四方也分不清。幸好云青只以心目視物,暫時還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

    待到最後一絲光芒消失,云青就知道自己已經到地方了。

    天是黑色的,不見星月,海是黑色的,不見魚蟹。這裡極為寒冷,海面結成厚厚的堅冰,堅冰又連綿成山川,一座座黑色的山漂浮在浩瀚黑海之上,彷彿世間萬物都陷入虛空。這虛空中有一點微光,似是觸手可及又似是遠在天邊,云青遙望那點微光,想必那就是通天神脈的界門了。

    她原想在界門附近停步,但越往北邊就越是寒冷,她覺得自己血液都流得越來越慢,皮膚表面被寒風割裂,有血絲滲出來立刻被凍住,這寒意滲進骨頭裡,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云青只得在此處停下,不再往界門方向走,她開始緩緩運轉大日黑天真氣護體,可是凜風不止,四周靈氣也十分稀薄,一直這麼下去也肯定不是辦法。

    云青走上一座冰山,但馬上發現這座山竟然在海流之下緩緩挪動。她本來想找個地方以龜息之術呆上十年,十年期滿就可以逍遙自在了,但現在看來應該不行。正如蘇悼白所言,此時中央大亂流陷入暴動,四周的洋流都受其影響,速度明顯加快。這北海之冥也是一樣,如果她真的找座山睡著了,那十幾天後估計就不知道隨山飄去哪兒了。

    仙道還真是算無遺漏,這麼一來她就不能偷懶,只能時時刻刻保持清醒了。

    云青在眾山之間徘徊了一陣,發現整個海域中央有一處空地,這地方幾乎有小半個大陸那麼廣闊,因為四周全是連綿冰山,所以受洋流影響也要小些。她飛上這片空處,以玄元化玉術凝聚玉台,於虛空中搭了個臨時住處。

    「也罷,十年而已……」

    云青雙手一抬,玉台之上升起四十九根火柱,紅蓮業火在柱上熊熊燃燒,稍稍驅散深海的冰冷。

    她在玉台之上盤膝而坐,忍耐著深寒與寂滅,不問時日消逝,亦不問天地變遷。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06
第一百四十二回、通天神脈,極淵冰夷

    北海之冥,森寒的海水開始泛起巨浪,黑色浪潮向上席捲天空,大浪打下來定格成碎裂的冰塊。

    白玉台裡滲入了黑色,整個正氣浩然的玉台被污染成斑駁的魔玉。海浪濺在玉台之上,然後被冰封,經過漫長的時間,無數鋒利的黑色冰錐從空中白玉台上垂下,將整個白玉台襯得如同空中島嶼一般。黑天黑海黑霧之間僅有一點赤紅,那點紅蓮業火盤踞於火柱之上,在凜風中搖曳顫動。

    海面的浪花越卷越大,最後竟逼近了空中玉石台。

    漫天海霧中有生靈藏住身形,它們露出了鋒利的牙,尖銳的爪,然後……試圖一擊弒殺!

    它們乘浪而行,皮膚光滑冰冷,渾身曲線流暢,如同利箭破空般朝著北方泛著微光的界門而去。

    天空中色澤斑駁的玉台上有一點清輝劃破黑暗,下一刻刀光斷浪,無邊海域被斬開一道深淵,那些試圖接近界門的生靈瞬間被斬作兩截。它們的身體僵住,化作冰渣落入海中,這時候被斷開的海浪也合攏了,將這堆曾經鮮活的冰渣吞入深海。

    云青頗有些艱難地抬起手召回驚鯢,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沒有補充紅蓮業火,白玉台很快便被冰霜侵蝕了,現在她大半身子都被裹在冰裡。她指尖微曲,九首蟠虺繞臂而上,將她周身的寒意驅散。

    這還是云青第一次沉下心來靜坐修定,如此一睜眼一閉眼彷彿只過去了一瞬間,但實際卻是光陰飛逝。這裡無光無星,她也辨不出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看紅蓮業火的消耗應該是五年有餘,十年不足。

    云青從玉石台上站起來,環顧四周無垠海域,這是她修道以來最長的一次坐定,如果不是被那些奇怪的東西打斷,想必她這麼一坐就能渡過千百年。這段時間裡,徐吾先生的琴聲經年不息,再加上此處深寒寂靜,沒有任何干擾,她心中某些浮躁動盪的念頭悉數沉澱,心中越發清明,那點戾氣也算是徹底拔除了。

    四周的海域似乎又安靜下來,剛剛試圖破開界門的生靈就像是沒出現過一般。

    云青沒有急著去斬草除根,她需要一點時間從靜坐中回神,重新適應這裡的寒冷與黑暗。

    這種靜坐修定的法門她在歸靈寺就有涉獵,佛道中稱其「坐禪」,算是頗為基礎的學問。打坐對於修行者而言從來都不是件小事,從呼吸吐納、姿勢調整到蕩心滌慮、心誦真言,均有無數旁支分化,各類法門應有盡有,聖地更是其中翹楚。

    而神隱門在這方面更算是聖地翹楚,看來仙道聖者將她安置在此地也是有意為之了。

    魔道聖者所送的宗無神一命比靈飛子來得更重些,他是破滅天魔宗不遜於前輩長老的執法弟子,血洗南海的屠魔之魔,比起朱無瑕這種新秀更為老辣穩重。所以說這次來通天神脈云青基本上是沒什麼顧忌的,仙道聖者不太可能再以靈飛子為由來為難她。

    比起魔道的危境圖破,以死求生,一次次衝擊至強之道的修行方法,仙道中更傾向於找個不容易干擾的地方,一坐就是無數年。他們擅長的並非魔道這種爆發性的力量突破,而是借助時光緩慢而緩慢的打磨使神魂臻於完美,使修行之人從肉身到神魂都毫無破綻。

    現在云青也有點明白為何神隱門嫡傳多是寡言之輩了,他們無時無刻不沉浸在自身的完善中,根本沒空分神理會他人。修道界皆言修行不易,但對於聖地門人而言修行一事絕非苦不堪言。神隱門這種對自身的淬煉讓人上癮,根本無法自拔,他們一心一意地想要往這條路上走下去,甚至不惜為此付出情.欲與愛憎。

    對於太上道嫡傳而言,修道本身就是心魔。

    正是因為這些驚才絕豔的聖地傳人們都想要在這條狹窄的道途上走下去,所以才有了征伐,有了苦痛。他們之間的爭鬥比起散修來得更為莫名,卻也更為刻骨銘心。

    云青微嘆:「若他日成聖,當使道途無涯,眾生皆渡。」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踏焰向海面飛去,巨大的白玉台在她身後崩落、坍塌,化作海底積垢。

    海面上出現了尖利的冰錐,大片與堅冰色澤一致的冰魄從海底升起,它們全身都如冰晶般剔透,髮絲如水,十指如錐,浸泡在冰海中的下肢是健壯的魚尾。一雙雙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緊盯著從空中降下的云青,然後隨著一個沉悶悠長的號角聲響起,這些冰雪所化的靈魄瞬間衝向了界門。

    云青在這麼冷的地方呆了幾年,身子多少有些不適,但她反應一點不慢,雙手一抬便將一輪黑日昇起。

    那些冰魄眼中光芒閃爍,可是沒有一個視線能穿透大日淨土的覆蓋。他們神智也有些低,被大日淨土一困就開始原地打轉,相互碰撞,只是短短幾息間,這些密集的冰魄就被擠下去一片。

    云青踏水而行,貼近海面,正要以驚鯢入海將這些東西驅逐出去。這些年來中央大亂流愈發動盪,各種奇怪的生靈都被海流帶到此處,若非必要,云青也沒有下過死手,

    可是就在這時候,剛剛那個沉悶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個聲音比起之前來得急促而且節奏鮮明。那群冰魄聽了號角聲瞬間潛入水下,再次冒頭時已經出了大日淨土的覆蓋範圍。

    云青皺起眉,她此時才肯定這些冰魄有點不對勁,它們似乎並非誤闖,而是有誰背後指使。

    她以驚鯢指海,黑浪掀起百米高,無數冰魄在向前疾游的過程中被拋上了天。云青另一隻手迅速掐訣,黑色巨蛇恰恰趕在那些冰魄重新入海前張口衝過,無數冰魄落入黑色火蛇口中,瞬間化作煙霧消散了。

    可是這些冰魄無窮無盡,密密麻麻,每一處冰山,每一滴冰水中都演化出靈魄,然後由冰雪成其實體。它們源源不斷地衝向界門,飛蛾撲火般不知畏懼。

    云青雙手一合,大片紅蓮業火從黑色海浪上生出來,在冰魄與界門間形成了一道看似十分牢靠的隔斷。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這沒什麼用,火海所形成的隔斷範圍有限,不可能將界門整個圍攏,而這些冰魄以北海為依託,從四面八方產生,隨時可以衝破阻攔。更重要的是,他們本來就是冰雪極寒之靈,就算接近界門也不會受其所害,而云青肉身強度有限,不可能離界門太近。

    她需要弄清楚是誰在操縱這些冰魄。

    云青腳下黑焰一閃而沒,她直接穿過無數冰魄,投身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海底下的冰魄比看起來還要多,云青入海之後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她以驚鯢騰挪海水,將這些擁擠的冰魄推開,騰出一條空路。

    海上的紅蓮業火應該能撐一段時間,再加上通天神脈的界門本身也不是修來看看的,所以她也不怎麼擔心。她現在只想知道是誰在明目張膽地衝撞通天神脈。

    云青一直往號角聲所在的地方下潛,水越來越深,越來越冷,周圍的冰魄卻越來越少。

    在寒冰深水中,冰容雪發的魚尾女子吹著一隻小巧的螺角,她的皮膚呈蒼藍之色,如同冰雪般剔透,能夠輕易看見血管、骨骼、內臟糾纏的樣子,恐怖噁心的內裡與曼妙清冷的外表交織成詭異的畫面。這人與那些冰魄像得很,或者說那些冰魄就是根據她的樣子演化而來的。

    號角聲在深海依舊聽得很清晰,它直接在心腔中震響,將周圍的一切摒除在外。

    她抬眼看向云青,眼中漠然無情,浩蕩磅礴的海水瞬間壓在云青身上,彷彿整個北海都被固化了一般。

    周圍水靈之氣太過旺盛,不時還有玄水淌過,云青沒法在這裡施展大日黑天真焰,而功法之間的切換又需要一點時間,她只得竭力運起金剛經硬撐。海水的壓迫越來越強,她正想收攏大日黑天真氣,但又記起上面的海域還在靠紅蓮業火象硬撐,於是只得放棄。

    「釋尊……門人?」

    那人的聲音十分古怪,就像她手裡的號角般沉悶,也許與深海的強壓有關。

    云青此時全身都泛著金光,被認作佛道弟子也情有可原,不過「釋尊門人」可是上古時候的說法。

    「你是何人?」云青問道,試圖以驚鯢強行奪取對大海的控制,但是根本做不到。

    「不是……人。」她話音拖得很長,吐字清晰,但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不是人……

    這個云青當然看出來了,她換了個問法:「你是何方神聖?」

    「吾乃極淵之……冰夷。」那人魚尾一擺就從她所站之處游向云青,而云青在萬鈞海水之下根本動彈不得。

    那人貼近她,但是被云青護體真氣逼退,她繞著云青游了一圈,然後道:「不是釋尊的,味道……」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不等云青說什麼就命令道:「讓開路,吾等將歸於神境。」

    「神境?」云青一怔,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很多東西。

    從之前在西海遇上神道她就一直心有疑慮,這些神道修者是從哪兒來的,依靠什麼修行的,為何強大至斯卻只是普通人模樣呢?

    眼前這人就是神道修者無疑,但她居然把通天神脈稱作神境……這裡面透露出來的信息簡直太可怕了。從西海遇神以來,云青對神隱門的名字就突然有點介懷,如果叫做隱仙門之類的當然沒什麼好說,可是帶個「神」字就怎麼看都不對勁了,尤其是當云青知道神道存在的時候。

    還有通天神脈,這裡面的「神」字又代表著什麼呢?

    聽眼前這條魚的意思,似乎是神隱門將神道從通天神脈裡趕了出來,然後雀佔鳩巢。可是如果神隱門真的這麼幹過,又何必在自己宗門名字上寫得一清二楚呢?不是該好好遮掩著嗎?

    神隱門與神道之間肯定存在著某種隱秘而危險的聯繫。

    云青在短短一剎那間想了很多東西,下一刻她就調動方寸盞回到了水面上,抬手揮出一片無垠火海,將那些亂糟糟的冰魄燒了個一乾二淨。

    不管神隱門幹過什麼,她現在都處於仙道聖者眼皮子底下,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看好這個界門。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09
第一百四十三回、神明已死,秩序崩壞

    云青手中掐訣,紅蓮業火化作大日黑天真焰,漫天火海與密密麻麻的冰魄相撞,它們瞬間化作水霧歸返海中。

    就在這些冰魄被消滅一波,而新生冰魄尚未浮出海面的時候,云青又迅速將大日黑天真氣收攏,黑色火海消失殆盡,她正在抓緊時間調整真氣。水克火,而冰夷所掌的真水玄冰更是水之極道,云青以尚未大成的火屬道術對上她實在不佔優勢。

    這時候號角又響,聲音急促而緊張,海面上噴出一股股水柱,每根柱中都封著由冰雪結成的靈魄,它們與冰夷長得一模一樣,卻大上百倍不止。它們的皮膚是近乎透明的藍,髮絲剔透若水,魚尾十分健壯,指甲極長,呈錐狀,上面還長著一個個倒鉤。隨著號角聲越來越急促,這些冰柱上漸漸龜裂出不規則的紋路,冰魄的神情越來越鮮活猙獰。

    云青剛剛將大日黑天輪真氣完全歸攏,色彩分明的六道無生輪真氣一點點深入經脈末梢,最後形成完整的循環。

    沒等這些巨型冰魄破柱而出,她就直接掐訣成術,一道道燦爛無比的光華在她身後輪番閃現,最後化作無數道姿態各異的轉輪聖王虛影。

    冰柱之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第一根柱子裂開了,伴隨著這只巨型冰魄衝出的是無數剛剛成形的小冰魄。它們眼中光芒閃爍,從冰柱中一出來根本不顧云青,直接就往通天神脈界門而去。它們以魚尾擺水,以利爪開路,如同一柄柄剔透的飛劍般刺向了散發出微茫之光的界門。

    云青背後虛影搖晃顫動,就好像下一刻就會消散一般,她真氣一凝,口誦真言:「六道無生輪,轉輪聖王象!」

    這些虛影面貌越來越清晰,一張張或是凶煞,或是慈悲的面孔交替出現,他們相互之間差異極大,但均負七寶。輪寶、象寶、馬寶、珠寶、女寶、典兵寶、守三藏寶,這些光華燦爛的七寶虛像圍繞著轉輪聖王,而無數轉輪聖王又環繞云青左右,將她身邊圍得密不透風,小冰魄們根本無法接近。

    見此情形,第一個破冰而出的巨型冰魄直接魚尾一擺就騰空而起,它直躍入百丈高空,一下消失在云青的心目之內,下一次出現時竟然在她頭頂上方。

    那裡剛好是轉輪聖王象防禦的死角,云青一感覺到寒氣撲來就立刻抬刀上撩,堪堪與巨型冰魄的利爪相交。可是此時她手裡的昆吾化為驚鯢,驚鯢以掌控海域見長,在鋒銳程度上遠不及這冰魄雙爪,云青一下沒能破開冰魄攻勢,又難以抽刀脫身,直接被它以急墜之勢帶入海中。

    海中還有一個不知深淺的冰夷,云青一入海就感覺到所有海水都往自己身上施壓,腳底下彷彿有漩渦形成,一點點將她拖入海底。入海之後冰魄身法越發靈巧,防不慎防。云青壓力倍增,只得再次掐訣,她周身光華一盛,轉輪聖王虛像愈發凝實。它們的每一個神情都能看到清清楚楚,面目威嚴可怖,目光懾神奪魄。

    可是這些虛像只能幫她擋住冰魄,卻無法助她脫困。

    云青心目往深海看去,人身魚尾的冰夷正吹著號角飛快地游上來,眨眼間就逼近了云青。她的尾形非常美麗,鱗片豐滿而銳利,肌肉發達,曲線流暢,游曳之時根本不像云青這麼艱難,反而如身處空中般愜意。

    她將手插入自己裸.露的胸膛,可是沒有血液流出。因為冰夷的皮膚如冰雪般剔透,所以云青可以清楚地看見地她利爪伸入胸腔的動作,她的指甲鉤住了心臟,然後往外一帶,一柄丈許長的十字冰戩從她胸口被拉扯出來。海水沒過她胸前巨大的傷口,然後瞬間被寒冰封住,這片皮膚又恢復如初。

    云青看著她胸前傷勢恢復,突然意識到這位「極淵之冰夷」作為水神的可怕之處——云青想要在這種地方殺死她,只有把整個北海都給填了。

    冰夷手中長戩一刺,海中綻開無數蒼藍色冰花,朵朵美麗透徹,殺機凶橫。這冰花從她所在的深海一路蔓延到云青腳下,云青試圖後退,但上方又有一隻巨型冰魄壓制,於是她準備正面迎戰。

    她身旁的無數轉輪聖王虛影開始以周天星辰之位緩緩旋轉,最後化作一道道燦爛光芒沒入她的身體,云青的神魂驟然一定,她大聲呵道:「凡有正法,即有此王。至王之令,嗔恚皆息!」

    看不見的神魂衝擊突破海水直襲冰夷,她眼中微微茫然,只感覺無數光芒浸透周身,溫和寧靜之意在心頭升起,殺意頓時消散。她手裡一鬆,那柄冰戟就沉入了深海。

    六道無生輪是從佛道演化而來,大妙淨光之象能破除邪障,安定修行者自己的神魂,使念頭無垢,內心清透。而轉輪聖王亦是佛道上古大能意志所化,不僅自身威能無限,還能不動干戈而止殺機。

    冰夷似乎掙紮了一下,她擺尾揮爪,無數冰刃就向著云青襲來。

    云青閃避不開,手中法訣再次變化,腕上大日黑天輪漸漸淡去,六道無生輪顯化而出,顯然是真氣運轉到了極致。

    「無量聖王!」

    她聲音驟然拔高,以佛門獅子吼的法門發聲,直接就在水中破開無數冰刃。

    不等冰夷徹底清醒過來,她直接將剛剛的獅子吼換成咒言接上:「無量聖王,正法御世,險夷自平,曲者自直!」

    轉輪聖王虛影從她身上撲出,將冰夷團團困住,它們口中不斷唸誦著「無量聖王」,這聲音低沉和藹,將冰夷的殺意一下就克制下去。云青總算把她拖住,立刻回頭對付那個與她貼得很近的巨型冰魄,她手中驚鯢漸漸化為金色的真剛,瞅準冰魄軀幹銜接之處就揮刀劃下。

    冰魄身子笨拙龐大,神智略低,沒能躲閃開,真剛化作道道金光,直接將其雙手斬落,魚尾亦是攔腰而斷。真剛可削金斷玉,云青的力道也是巧妙,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它削成了一段段冰棍。失去魚尾的冰魄不能如冰夷一般重生,卻也沒有死去,海底亂流無數,它嘗試著掙紮了一下就直接沉入深處了。

    這時候水面上的動靜越來越大,其餘幾根冰柱紛紛裂開,十幾隻巨型冰魄從冰柱中脫出,還有無數小冰魄朝著界門湧去。

    云青在水下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她不敢多耽誤,飛快游上水面。這時候界門上已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冰魄,那點微光被冰魄剔透的身子折射,宛如一道雨後長虹劃破黑色天幕。

    這情景多少有些奇詭豔麗,可是云青根本沒空管這個,她將金剛經運轉到極致,藉著身法之利避開那些巨型冰魄。她扛著刺骨森寒往北接近,直到她實在忍受不住這股寒意才停下步伐。

    現在云青面臨的問題比較嚴峻。

    她必須分神同時應付大型冰魄和無數小冰魄,還要提防水下的冰夷,所以不可能全心全意運轉三種真氣,三輪合一這種基本靠運氣的也指望不上了。可是她幾乎沒有參悟過六道無生輪中的攻伐之術,臨時要用也怕出意外,若是換上大日黑天輪對付冰魄,那麼底下被轉輪聖王象鎮住的冰夷就會脫困,到時候局面更難收拾。

    云青總覺得有什麼方法能使三種真氣毫不衝突地並行,或者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切換,但這也不是她一時半會兒就能參悟出來的。她只能摒除雜念,以有限的條件阻止這些彷彿無邊無際的冰魄。

    「方寸無垠,畫地為牢!」

    云青手裡方寸盞擲出,小巧的琉璃盞投下一道清光,直接將那群貼在界門上的冰魄困在其中。這只是權宜之計,但她已經沒辦法在不接近界門的情況下做得更好了。

    那些冰魄一接近方寸盞所籠罩的範圍內就被困住,幾息之間門前就已經堆滿了冰魄,它們相互擠壓,甚至直接將彼此擠碎,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云青立刻抬起真剛回頭應對那十幾隻巨型冰魄,她刀法也就一般,放在精通此道的修行者面前肯定是不夠看的,但對付這群神智低微的冰魄還是綽綽有餘。

    沒等她把這群東西清理乾淨,海底又是暗流翻滾,一股股巨浪翻湧而出,然後冰封成肆意的姿態。整個海面都被冰雪覆蓋,最後竟然凍結成一片冰川大陸,這片冰川還在往界門所在的地方延伸。界門能抗下冰魄,但不一定能抗下水神冰夷的進攻,所以這次攻擊得由云青承受下來。

    云青見了此景也是神色微變,顯然沒想到冰夷這麼快就脫困。這幾年靜坐並非無用,她心間波瀾不起,腦海中飛快地思索對策。如果她先將眼前的冰魄清理乾淨,那肯定是趕不及應付海底的冰夷。可若是她此時從十幾隻冰魄間抽身,那保不準等下迎戰冰夷就會被掣肘。

    冰川在飛快地逼近界門,云青已經沒空猶豫了,既然仙道聖者放心讓她守這個門,那她就毫無顧忌地去做好了——反正出了事兒還有個子高的頂著。

    云青決定行險。

    她以太虛風玉術行於空中,幾個轉身甩開那些冰魄,然後直接往冰夷所在的地方衝去。這時候困住冰夷的轉輪聖王像已經消散殆盡,在飛往冰川中心的短暫時間裡,云青以最快的速度將經脈中六道無生輪真氣歸攏。

    冰夷在冰封萬里的海中游曳,她身負水之神力,冰川與大海一樣,對於她來說根本不會形成障礙。

    云青直接飛到她上空,與冰夷對視一眼,然後手中突然閃過一道蔚藍之色,這與冰夷身體的顏色有些接近,但更為鮮活,蕩漾著無窮無盡的生機。

    她手裡握著一面小巧的鏡子,鏡面模糊不清,瀑布從中傾瀉而下,其中蘊含的水靈之氣將冰川擊垮,四周海流皆被攪亂,整個北海之冥都陷入的不安的躁動。

    神靈各司其職,各掌其律,就如天道運行一般,就算是一滴雨水的墜落、一葉飛花的凋零也不可出現一絲一毫的偏差。他們之間的雖有些交集,但從不會起衝突,因為世界的運轉必須是有序而平穩的。

    可是云青正在試圖掀起災難。

    弇茲古鏡是西海海神遺物,現在云青讓它在北海之冥興風作浪,用以壓制水神冰夷。

    海正在變化,亂流開始偏轉,甚至整個兒倒過來,北海與其他海域交接的地方掀起風浪,整個有序運轉的海流都被攪亂了。無盡波濤從寒冷的海面泛起,一直蔓延到陸地上,摧垮了城池,淹沒了大地。島嶼消失不見,海底露出水面,大海深處的地層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開始龜裂,開始拱起,熾烈的岩漿從海中流出,將水下的生靈統統淹沒。

    在這個所有神都消亡的年代裡,她直接打破了上古神靈間謹守的規則,沒有人知道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

    也許這也是將這個動盪的修真界推落深淵的一次強大助力呢……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12
第一百四十四回、覆海之難,生死之化

    冰夷被弇茲古鏡之水當頭擊中,云青清楚地看見她的身子一點點融化,她的皮膚本來就是透明的,在這樣的水幕下根本分不清楚。

    外面的皮膚化作清水,內臟與骨骼也失去依託,一下就衝入海水中,不過短短幾息間她就只剩下大堆銳利的鱗片。這些鱗片如冰晶一般,云青重新調動大日黑天真氣,一把火過去就只剩下幾灘水了,而這些水又被弇茲古鏡中的水流沖走,這麼一來冰夷就消失得不剩一點痕跡。

    不同的神明就代表著不同的規則,這是云青第一次看見規則之間相沖的話會發生什麼。天道規則是絕對穩固的,永恆不變的,假如出現了衝突,那麼必定要證明衝突的雙方中有一方是錯的,否則整個天道都會出現崩潰。在冰夷神力與弇茲神力對峙之中,冰夷被判定為錯誤的那一方,於是它所秉持的規則消失了,連帶它自己也湮滅了。

    云青再次用鏡袱覆蓋好弇茲古鏡,那些水流被遮掩在淡青色的布料之下,她手裡的大日黑天真焰可以在古鏡淌出水的一瞬間將它蒸乾。云青沒空管這場大海嘯會帶來什麼災難,更沒空瞭解水神消失會對天道產生什麼影響,她直接折身回去,然後將那群逼近界門的冰魄也燒了個乾淨。失去了冰夷,它們亦不再源源不斷的產生,燒一個就少一個,雖然量大,但處理起來也算方便。

    云青一邊燒一邊思考這整件事中所含的深意。

    首先,神道叩門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通天神脈對神道不懼也不退。這就跟南海那群魔道天天嚷嚷著要入主無妄魔境一樣,魔道正統心情好了就跑去招安幾個,心情不好了就殺個乾淨。如果仙道聖者有意遮掩通天神脈與神道的關係,那麼他大可以將云青放到別的地方去,不必非得把她放在北海之冥。

    所以說,云青所看見的,都是仙道聖者想讓她看見的,而她看不見,不明白的,才是仙道聖者所隱藏的真相。

    那麼仙道聖者為什麼讓她看見這些呢?云青覺得他多半是為了替謝遙扳回這個場子。之前在西海之上,云青藉著鎖鏈束縛觀戰,讓謝遙孤身殺死八名赤帝傳人,這麼一來她拿下了弇茲古鏡又沒有與神道產生半分因果羈絆。而現在她被仙道聖者扔在這地方,還不得已擊殺了冰夷,也算是被仙道聖者拖下水了。

    因果相償,這位仙道聖者可不像謝遙那麼好糊弄,云青見了冰夷也只能真刀真槍地和她打了,不然仙道聖者肯定還有更噁心人的後招要來。

    只是一小會兒,云青大致理清了思路,海面上那些冰魄也燒得差不多了。她望向那塊光芒微弱的界門,忽然想要知道通天神脈上不去的地方到底通往哪裡。

    「你看哪兒呢?」

    云青聞言回首,正看見蘇悼白憑空出現,顯然是剛剛移轉乾坤而來。

    「前輩,多年不見了。」云青略微施施禮,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驚動神隱門了。

    他身上清輝籠罩,周圍黑暗皆被驅散:「十年刑期才過了一半你就水淹山門了,十年期滿你是不是準備把通天神脈也給沉水裡啊?」

    「晚輩並非此意。」云青平靜地說著廢話。

    蘇悼白漠然看著她,口氣絕對稱不上和藹:「是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心裡最清楚。近些年會有內門弟子來此地淬煉元氣,你需多加護持,不可妄動。」

    「晚輩明白。」云青頗為順從地點了點頭。

    蘇悼白似乎只是來這裡看看她的情況,見界門沒什麼損傷也不願多留,他回頭欲走,但步伐卻頓住了。

    他回過頭來看了云青一會兒,云青在他的氣勢逼迫下分毫不亂,他最終還是意味深長地道:「好好在北海之冥呆上十年,這也算聖天香給你的機會。若是你將它當做刑罰來受,它就只會是一場漫長而黑暗的刑罰。若是你將它當做一場修行,那麼也算沒有辜負兩位聖者在如此緊張激烈的戰事中替你爭取的這十年。」

    云青聽他直呼魔道聖者名字就驚了一下,見他話中有勸勉之意就更為驚訝了,要知道蘇悼白跟她的關係雖算不上生死之仇,但也是衝突尖銳啊。

    「多謝前輩指點。」云青一邊認真道謝,一邊借他難得和顏悅色的機會追問,「可是前輩說不許妄動……那要是遇上之前那些擅闖界門之人,晚輩該如何處置?」

    蘇悼白回頭看她,白髮飛揚,陰陽長河浩浩湯湯:「不會有誰來了,那些人死一個就少一個,它們吃不消,所以不會一直派人來。」

    云青不太信任他這個說辭,正想問要是真來了怎麼辦,可蘇悼白看出她的意思,提前打斷道:「太清天尊就在那裡面坐著呢,他又不是死的,你攔不下,他不會自己上麼?」

    云青聽他提起「太清天尊」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晚輩來神隱門已有五年之久,還從未覲見過仙道聖者,不知是否太過見外?」

    蘇悼白在心底嗤笑一聲,這位魔尊還當她是仙道自己人呢?對她當然得「見外」點,現在斬仙台上的洞玄子就是最好的證明,只不過是押送她一趟而已,直接就被仙道聖者罰了十年天雷之刑。

    「你以為是串門呢?」蘇悼白終於恢復點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他若是要見你,自然會親自傳召。若是不想見,那你在通天神脈下跪死也沒用。」

    「晚輩心有疑障,只盼聖者大人能略作指點。」云青態度很好,就連蘇悼白也沒辦法刻意刁難她。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還是堅持道:「專心守好這十年,該見的自然能見。」

    說著他便徑直往界門走去,青白色的身影漸漸沒入那點微光之中。

    云青不再看他而是重新築起白玉台,這次她沒有再以紅蓮業火驅散寒意,而是直接任憑黑暗侵蝕,寒冷堆砌。

    蘇悼白這番前來除了視察情況,也有提點云青的意思。如果她懷疑仙道要故意找她麻煩,那麼這十年間她就會處於緊張的防備狀態,無暇靜心修煉,而如果她真正當這十年刑期是一次難得的修行機會,那麼她有可能因此獲益匪淺,當然也有可能被仙道坑上一把。

    到底怎麼選還是看云青自己有沒有這個魄力。

    對於云青而言,既然有了難得的修行機會,她自然不會拒絕,而之後會不會被仙道聖者陰上一把,那等那時候再說吧。

    北海之冥極為黑暗,看不見一絲光,也完全沒有干擾,這點有利於魔道真氣的修行。之前五年間云青都在淬煉真氣,穩固心境,實力雖然沒什麼大的突破,但徹底拔出了戾氣,不會有走火入魔之危。

    在這樣一個平和而穩定的前提下,云青已經可以開始嘗試新的突破了。眼下她的選擇很多,她可以在三個魔道傳承中選擇一門修至小成,亦可以嘗試參悟三輪合一的方法。選擇前者的話進展會非常迅速,一脈嫡傳絕學所需要耗費的精力難以計算,如果專精其一毫無疑問會快上不少,只要三輪中有一個小成,那麼她就有可能育成「道干」。

    可是云青還是不願意將另外兩門傳承用作純粹的輔助,道干從道種孕育而來,主要依靠入道後對規則的領悟積累,這種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質變。如果云青選擇三輪之一先做突破,那麼道干孕育出來的也只可能是那一種,這種方法比較穩妥,但云青不太願意。

    既然它們都是能成大道的絕學,那麼為何要放棄其中兩個呢?如果能夠將三脈嫡傳絕學同時突破,那麼那時候所成的道干會有什麼區別嗎?

    所以云青決定同時修行這三脈魔道絕學,嘗試三輪合一,而這次她的突破點就是閻魔聖軀。

    閻魔聖軀亦是六道閻魔宗嫡傳絕學,不過它並非獨立的功法,而是一種淬煉肉身的無上法門。修至大乘則此身介於生死之間,永恆不朽,不為外物所傷,不為寒熱所擾,超脫輪迴之外。它與所有鍛體之術的區別就在於「介於生死之間」這麼一個特點,修成者不能算是活人,所有不會死,不會被器物所傷,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死人,因此也不會受鬼道或佛道克制。

    出入生死無所礙者,天下也僅有這門閻魔聖軀了。

    六道無生輪主的是死道,但其中大妙淨光象與輪轉聖王均為生之意;閻魔破妄輪主生道,但其中的十殿閻羅象與司生斷死象都是死之意;大日黑天輪中的生死輪轉更是複雜多變,這麼幾種生生死死的規則混在一起,就是想把它分清楚也難。

    既然這三脈嫡傳中不僅有相互克制之處,還有生死相沖之處,那麼云青就正好以這個「出入生死而無礙」的閻魔聖軀為媒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北海之冥為極寒極陰之地,正合乎淬煉的要求。

    云青很早以前就開始以卻食吞氣的方法保持肉身的純粹潔淨,後來在歸靈寺又得了金剛經這種偏重服氣與鍛體的嫡傳絕學,所以她的準備也算是充分。加上北海之冥的地利,若是時間充裕,也許能在此道上有所突破。

    她靜下心來,盤膝而坐,真氣歸於丹田,全憑肉身之力抵抗寒冰。

    玉台漸漸下沉,然後沒入水中,表層的海水在一場激鬥後漸趨平靜。云青放的火漸漸消失了,冰霜一點點蔓延開來,玉台被海水完全淹沒,而海水又漸漸凍結成冰。

    云青安靜地坐在冰川之中,如同一座冷峻的雕像一般。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15
第一百四十五回、鯤出於海,振翅為鵬

    玉台凍結成冰,被海流裹挾著,最後沉入萬丈海底。

    那裡沒有一絲光線,只有空洞而沉悶的海浪聲,人間絕境無外乎此。相比起海面之上的風起浪湧,靈氣稀薄,海底卻是極為平靜的,水流如同凝固了一般,四周的靈氣濃郁得能析出結晶。到了這個深度,貼著海床覆蓋的幾乎都是真水和玄冰,這些是上好的煉器材料,也是水之一道中十分精深的部分。

    玉台裡感覺不到一點人的氣息,寒意從四面八方滲進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真水環繞著玉台,純淨而森寒的氣息一點點浸透了白玉,整個玉台都開始泛起水澤,被冰封住的內部開始蕩漾起真水。

    云青被浸泡在這樣的極寒之水中,呼吸漸止,皮膚上以金剛經所化的保護也悉數撤去,她以最不設防的姿態感受這種寒意。真水滲進皮膚,一點點浸入血肉,然後逐漸透骨,逐漸遍佈四肢百骸,無數經脈。真水的流動將她身上每一部分的雜質都剔除,再以以天地間至純至寒的氣息加以淬煉。

    這個過程就好比活生生地將骨頭和血肉分離,一點點放在真水中清洗乾淨,一遍不夠可能還要進行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整個身體中每一個細微的部分都能夠承受閻魔之力,這種洗練才能停止。最重要的是為了保證期間淬煉閻魔聖軀的法門不出現失誤,云青必須是清醒著的,她沒辦法迴避痛苦的折磨,而在這種看不見的環境下,連轉移注意力分散痛苦的途徑都被剝奪了。

    而這也只是閻魔聖軀的準備工作而已,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具肉身適應上古閻魔的力量。

    而這之後接引閻魔之力到身體上的過程又是無比凶險。介於生死之間的力量必須要從生死之間得到,這是修行此道的人理應付出的代價。所以這個過程是可能致死的,即便云青有如此天時地利進行淬煉準備,她也不可能保證自己在五年間就順利將其修成。

    因為接納閻魔不僅需要強悍的肉身,還需要堅韌純淨的心境。云青在神魂的拷問上也不能出現任何一點失誤,最終才能完成由身至心的閻魔演化,踏入閻魔聖軀的修煉之途。

    云青時間有限,所以只好儘可能將心神投入其中,提高淬煉的效率。而當她的全部心神沉入對肉身的淬煉之中時,對外界的感知也降低到了比較危險的程度。幸好這裡是毫無生機的北海之冥,她在深海中受到干擾的可能性還沒有她被凍死的可能性高。

    就這樣,她在這片空寂黑暗的深海裡開始了短暫而艱難的五年修行。

    *

    又是春暖花開,北海之冥依舊不見天日。

    十幾名穿著神隱門太極道袍的內門弟子從海上飛渡而來,他們的神情比起那些嫡傳要顯得生動鮮活些,但仍沉默寡言,彼此之間如非必要少有交談。稚川是帶隊之人,她入道百年,境界穩固,可以在這些弟子們遇上疑障時提供幫助。

    他們井然有序地落在不同的冰川之上,每人之間相隔甚遠,但默契無比,手中法訣幾乎是完全一致。他們在每座冰山上都刻下陣法,這些陣法看上去十分艱深,但是並不完整,每座冰山上都只有一部分。待到所有陣法都成形,他們就利用陣盤將分散冰山連成一片連綿的冰川帶,冰川帶中氣韻相依,汩汩不息。

    處於冰川帶首尾的兩人一人執黑尺,一人執白尺,黑白相交,陰陽演化,幾座冰山連成一個整體,浩然之氣蓬勃而起。

    他們幾人一同成陣,這幾座冰山連在一起後就不那麼容易順水漂走了。陣中陰陽相生,天地靈氣融入陣中,然後源源不斷地被轉化為元氣融入他們經脈,而維持大陣又需要龐大的元氣支出,這麼一進一出之間元氣便愈發凝練深邃。

    神隱門弟子入道後都需要來這兒走上一遭,此處靈氣純粹,寒氣透骨,元氣真氣的凝練也好,肉身的淬煉也罷,都是頗為有效的。仙道佔了這麼好個地方,沒道理不給自家弟子用著。只是危險與機遇往往並存,北海之冥再好用也不是什麼善地,常駐此處修行肯定是弊大於利的,所以神隱門往往湊足了一批入道的弟子再把他們扔在這兒待一段時間。

    如果有陣法護持,想必也會安全很多,凝練元氣也要快上不少。

    幾名弟子佈置好陣法就直接在冰山上坐下,黑色天幕下他們周身散發出的淡淡清輝分外顯眼。陰陽之氣流轉在陣中,然後化作細流滋潤經脈,極寒的靈氣經過大陣後變得純粹而溫和,很快就被幾人納入經脈,轉化為自身元氣。

    大陣一連百日運轉不息,幾名弟子的氣息也是越來越凝練,真元愈發純粹。

    就在這段修行即將結束,稚川指揮幾人開始收攏大陣時,海面上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海面在緩慢地抬升,從北海之冥的中央開始拱起,開始只是一個細微的弧度,最後演化成一片泛海覆天的浪潮。這片海幕太過龐大,以至於所有人都無法將其看全,等他們感受到海面在湧起的時候,早已經深陷其中了。

    此時拱起的部分已經超過千米,激流從拱形頂端傾盆而下,撞擊在原本就不平靜的海面上更是巨浪捲天。這麼看起來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海底衝出來似的,因為它帶出了大量海水,於是四周的水位紛紛落下,冰山或是倒坍或是直接被海浪推到不知何方。海面上有無數漩渦,整個天地都動盪不止,可是那個出水之物尚未完全露出真容。

    這幾名神隱門弟子迅速飛起,然後朝四面八方飛去,可是他們相比起這綿延千里的海牆實在太過渺小,從那上面隨便傾瀉的一道水流都有可能將他們從天空中擊落。

    向來寂靜的北海之冥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有如此聲勢。

    鯤出於水,振翅為鵬!

    原本鯤眠於北海之冥,在某個時期會出海化鵬,振翅拍擊便是三千里,扶搖而上便是九萬里,幾乎瞬息之間就飛至南海天池。在它遷徙的過程中,世間小半海域都要被它的翅膀遮蔽,從而陷入黑暗,其景甚是恢弘壯闊。

    但是能見到這景象的人卻是不多。因為鯤身子極大,所以出海時所需要的力量也龐大到難以想像,這點它自己很難做到,所以它需要一個非常強大的推動力。

    根據修道界和凡世的典籍記載,鯤化鵬的時機一般都與中央大亂流有關,待到中央亂流進入高潮期,整個大陸的海流都會被其推動,從而開始急速運轉。原本對於鯤而言只是湍湍細流的深層暗流變得強而有力,足以給它龐大的身軀一個助推之力,從而出海化鵬。而中央大亂流的異像往往萬年才有一次,最近一次是在千年前傾天之戰前夕,怎麼看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頭再次發生動盪。

    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陷入暴動的中央亂流讓世上一切海流都瘋狂流轉,鯤出海化鵬的時機也提前了,這讓所有在北海之冥修行的神隱門弟子有些措手不及。

    稚川望著近在咫尺的巨浪,突然想起來十年前蘇悼白師伯曾經提過中央大亂流提起的事情,那時候好像有囑託什麼。

    對了,他是在囑託那位來鎮守北海之冥的魔尊,讓她小心行事。也就是說,黃泉魔尊此時也在這裡吧?

    稚川想到這裡突然心中一定,那位魔尊是受了聖者大人律令的,不可能袖手旁觀。既然聖者大人將事情交給她做,想必也是相信她有庇佑眾人的能力吧。

    她一邊以太極陰陽圖撐住大陣,暫時將身後幾名修為略低的弟子擋住,一邊在茫茫海浪中尋找那位魔尊的身影,可惜根本沒有。

    「你們先撤。」稚川漠然道。並非同門之誼讓她不顧自身安危,而是因為她受了命來護持師弟師妹修行,那麼就不得不將這件事一絲不苟地完成。

    好像仙道聖者一直以來灌輸給神隱門弟子的都是這麼個道理——命可以不要,事情一定要做好,不然活著回來也弄死你。

    其餘幾人也沒有絲毫要糾結的意思,他們飛快地化作清風隱去身形,然後乘著海浪就離開了北海之冥。這對於太上道門人而言也是合理的,護持他們修行是稚川的職責所在,哪怕她犧牲,他們也沒有必要因為這種理所當然的行為而愧疚或者惋惜。在漫長的修行後,當他們成為稚川這樣的前輩時,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如果說支撐著人道修者相互幫助的是情感,那麼支撐著仙道修者相互幫助的就是規則。前者會帶來不可想像的巨大力量,同時也有可能造成不可想像的巨大破壞,而後者則更為強大有力,畢竟沒有人會為了穩固而恆久的規則而產生怨懟或是爭執。

    稚川周身的陰陽之氣愈發稀薄,她見自己身後的弟子們都走得遠了,於是索性撤去大陣,也轉身往南邊飛去。

    可惜她沒能逃出多遠就被一股巨浪當頭擊中,她只感覺黑漆漆的水浸透全身,寒意滲入骨髓,鯤的磅礴氣息讓她喘不過氣來,真元調動也頗為吃力。她一點點被漩渦拖入水底,在水下,她隱約能看見那個龐然大物的輪廓,它在黑茫茫的水中橫亙萬里,輝煌壯美。

    稚川難以將視線從鯤身上移開,第一次直面這樣讓天地瞬息變色的存在,她心中不由生出一種渺小而卑微的感覺。她在鯤的面前渺小得一無是處,而鯤在中央大亂流面前一樣的渺小而脆弱的,中央大亂流在天地面前又是微不足道的,而天地之大還不是被「道」所統御?

    歸根結底,世上至大至美的存在,還是無處不在的「道」啊。

    稚川在生死一線間突然頓悟,可是這又如何,她馬上就要被極寒亂流絞碎了。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十年期滿,那位魔尊怕是走了吧。

    海底比起海面的風起云湧也是絲毫不遜色,中央大亂流的變動幾乎是將四大海域全都攪亂了。冷暖交匯,急流相沖,水下深湧的暗流變得具有攻擊性,將海底巨石轟碎,將平坦的海床沖刷出千里溝壑。

    稚川離這些致人死命的海流已經極為接近了,她安然閉上了眼睛,也罷,道途相爭太累,下一世莫生於戰亂就好。

    可就在這一刻,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扣在了她的腕上。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18
第一百四十六回、諸罪縛身,生死亂念

    水是黑色的,那人的道袍也是黑色,混於水中根本分辨不清形態。

    「沒事了。」沉靜而低柔的聲音穿過驚濤駭浪傳到稚川耳中。

    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被那人打斷了:「還能動嗎?我帶你順水往南避一避。」

    稚川搖了搖頭,之前掩護其餘弟子撤離就消耗甚巨,剛剛在水中還經過了一番掙扎,現在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從手腕上傳來的溫度是冰冷的,氣息卻十分熾烈,這讓她在深海中稍稍好受了些。

    看來黃泉魔尊並沒有離開這片海域,而是藏身於在水底啊。

    「也行,抓緊我。」云青從背後的畫卷中抽出昆吾,掐訣將其化作驚鯢,刀鋒上的點點藍光滲入水中,鯤鵬所帶起的巨大水流在她們身側漸趨平息。

    稚川反手搭在她腕上,卻突然感覺到自己所觸碰的地方傳來一股凶戾暴烈的氣息,強橫而熾烈的大日黑天真氣一閃而逝。

    「你碰著傳承秘紋了……」云青一邊以驚鯢開路,一邊回頭提醒她,「往下點。」

    稚川略有些尷尬地握住她的手,努力平復氣息,跟著她一同往南遊去。

    世上有很多傳承秘紋可以在身體上凝聚成實像,比如雲青手腕上的大日黑天輪,又比如謝遙額上的青帝百花印。就算是同一種傳承也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凝聚秘紋實像,一般而言,只有與這脈傳承十分契合的修行者身上才會有這東西。

    已經凝成實像的傳承秘紋利弊都有,好處就是可以借助它施展種種超乎尋常的道法,或是讓一般的道法變得更為強大。而壞處則是這脈傳承將無法被剝離下來,要想剝奪傳承只有粉碎根基、轉世重來這麼一個辦法,這也給修行者帶來很多危險。想來宋離憂當年把它從那個倒霉的六道閻魔宗嫡傳身上剝下來就是直接殺人抽魂,結果還被人臨死反撲了。

    稚川越游越順暢,仙道元氣生生不息,只要她還有一息尚存,太上道真元就能隨時滋潤經脈,使真氣重新充盈起來。云青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拉了一把,這之後的路她走起來就要順暢很多。

    「好些了?」云青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她們不遠處的海接近深藍,應該是快要離開北海之冥的範圍了。

    稚川點點頭,傳聲道謝:「多謝魔尊了。」

    云青沒什麼回應,她放開了搭在稚川腕上的手,黑色道袍在狂亂的水流中揚起,分外肆意恣睢。

    稚川回頭看她,認真道:「多謝……不管是十年前,還是這一次。」

    她幫助神隱門弟子脫困是理所應當,但是這位魔尊卻不是。原本黃泉魔尊與仙道關係就不好,碰上這種事根本不必搭理,只消說自己坐忘虛空,不知外界如何就好。也不知這位向來不遵常理的魔道新秀為何會老老實實呆在這兒庇佑神隱門弟子。

    「知道了。」

    云青點點頭,然後轉身投入浩蕩洪流,瞬間就被洶湧的浪濤淹沒。

    稚川不再多留,她必須返回宗門,及時向長輩告知此事。北海之冥氾濫,那麼不光是通天神脈的界門堪危,就連靠近北海的山門也要被洪水淹去小半了。通天神脈沒什麼人,仙道聖者還高居影壁中,這點浪濤基本上波及不到那裡,可是山門就不同了。山門是外門與內門弟子修行的地方,他們一次閉關就是百年,水淹到腳下了才會發現。

    也不知道先前離去的幾位同門有沒有把消息帶到。

    稚川飛得很快,但沒多久又覺得不放心,如果她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那消息就傳不回去了。於是她停下了折了幾隻青鳥,以青鳥報信之術將其傳至各個洞天之中。就在她準備再次啟程時,她的背後突然傳出一聲巨響。

    這聲音就像是山峰坍塌,巨石入海一般,震耳欲聾,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顫。這聲巨響殘留的震波都讓人眼前發黑,胸口發悶,雙耳似乎被針刺了般隱隱作痛。

    稚川一邊往南方飛去,一邊迅速回頭看了一眼。

    黃泉魔尊踏焰而立,居於萬里長空之上,正與那從海中拱起的巨大身影對峙著。

    相比起那個綿延萬里,瞬息間就可以翻江倒海、遮天蔽日的鯤,她的身影看上去實在渺小,渾身烈焰燃燒,在這黑色天幕下就像一點轉瞬即逝的火星一般。

    可是她就這麼擋在了鯤化鵬的必經之路上,沉默而平靜。

    海浪依舊在瘋狂地翻滾奔流,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巨浪從遠處襲來,最終撞在鯤那具龐大的身體上。這對於它來說只是清風拂面,可是水下還有暗流,更為磅礴也更為隱秘,冷暖交匯後有激流上湧,一次次沖刷在鯤的身上,將它一點點托出海面。而它出水的動作又帶起海流的動盪,愈發混亂可怖的海浪掀起來,上一刻看上去還是萬丈深淵的地方也許在下一個瞬間就變成了溝壑縱橫的地面。

    儘管威勢滔天,可鯤出水的速度還是極慢,云青手上掐訣的速度要比這個快上很多。

    她口中輕誦咒言,聲音略微低沉,還帶著莫名的嘆息意味:「諸罪縛我閻羅身,生死亂我真魔念。」

    有黑色魔紋從心臟開始蔓延,漸漸爬上她的脖頸,然後一路伸展到每一寸皮膚,這些紋路帶著狂亂而凶戾的氣息,稍一不慎就會傷及筋骨。她的四周開始不斷閃過魔物虛影,由弱小的魔物到尖牙利爪的魔女,這些虛影越來越混亂,它們彼此糾纏在一起,化作三頭六臂的魔神或者各種畸形的異變魔物。這些虛影看上去十分模糊,唯獨臉特別清晰,每一張面孔都猙獰兇狠,殺機四溢。

    成閻魔聖軀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一開始只是單純的積累,在這個階段云青需要把肉身淬煉到一個能夠接納閻魔之力的程度,索性她從剛開始修道就有了這方面的積累。云青所選擇的卻食吞氣與現在的洗髓伐骨相比就好在這個地方,它不會受到肉身強度的限制,可以一直進行下去。而以丹藥或者至寶洗髓伐骨則是個一次性的關隘,走過去就走過去了,沒法回頭再改。

    如果把之前淬體用的是天地之精炁,而這次在北海潛修卻是借天地之極寒,一種是溫養,一種是打磨。

    有了五年磨礪再加上之前的積累,云青再度醒來時便想要直接引閻魔之力入體,成閻魔聖軀。

    於是她就開始了第二個階段的修行。典籍中說這個階段是「諸罪縛身,生死亂念」,極為危險,稍有差池就可能永墮凡塵,迷失在道途之上。云青之前的法訣正是引諸罪束縛自身,再將生死魔意具化成形以此亂念,若是能渡得此劫,就可以順利引入閻魔之力,真正打開閻魔聖軀的修行之門。

    「諸罪」來自與她之前所殺的人,所犯的惡。手染多少無辜者的血,便要償清多大的孽債,犯下過多大的罪惡,就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生死」來自於則來自於她心中的疑障。入道前後的每一次猶疑,每一種迷惑都會被重新翻檢出來,再以此拷問道心,直至心中無惑。

    這麼一個關係到生死存亡的步驟,云青居然選在如此危機的關頭進行,可見她多少還是顧及著魔道真意的。六道閻魔宗所傳的畢竟不是神隱門那種靜心閉關就能突破的道統,她需要積累,而積累的爆發則需要生死之戰。

    海底潛修五年,一朝醒眼前剛好多了只鯤,於是云青當機立斷選擇開始渡心魔成聖軀。

    黑色魔紋帶來的並不是疼痛,而是激烈到可怕的情緒。

    每一個被她殺死的人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被這些魔紋完整地構建出來,然後再重新施加在云青的身上。她這麼多年來殺了十萬個人,那麼這十萬人死前的怨念、絕望、憤怒、痛苦全部都要由她自己再承受一遍。

    這是必須償還的,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剝奪有靈之物的生命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天道之下皆是如此。

    所以聖地傳人珍視每一個有靈之物的生,亦不輕賤每一個有靈之物的死。說到底,掙紮在道途上的修行者與掙扎紅塵中的眾生是沒有區別的,天道之下,都沒有任何區別。

    事已至此云青當然也不可能幡然悔悟,臨時反省起自己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她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好後悔的,這只是道途上的一步而已,走都走了,慢慢思考應對艱難險阻的對策就是,後悔做錯的東西並不能彌補現在的危境。既然做出了這樣的事,她就有信心承受同等的懲戒。

    云青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麼強烈的情緒,這多少讓她有些不適,可是暫時還能夠承受。但是魔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一次短暫的極端情緒是可以被承受的,那麼千百次呢?十萬次呢?這十萬次又在同一個瞬間爆發出來呢?

    魔紋中又生出魔紋,繁複而詭秘的紋路堆砌著,形成大片大片的焦黑之色,如同枯骨寒灰。這與云青自己面對生死關頭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她少有情緒波動,生死之間也極為平靜,正是因為平靜所以能夠維持理智。

    可是當她的情緒與那些普通人的情緒混在一起之後會怎麼樣呢?假如這樣洶湧著的恐懼與憎惡擊垮理智,那麼等著她的就只有和那些普通人一樣絕望的死亡了。

    云青已經開始感覺視線模糊,心中所思所想都被這種浪潮般的情緒掃空,接下來的法訣也停滯下來。

    她勉強運起心目往下面一掃,正看見鯤昂首迫近,它的脊背之上漸漸生出細密的羽毛。

    這個龐然大物即將出水化鵬!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21
第一百四十七回、太上無心,道法自成

    「洞玄子,你可知錯?」

    柔和而沙啞的少女嗓音從斬仙台上空傳來,一道清光籠罩著被九霄神雷所縛的謝遙。

    「弟子知矣。」

    謝遙臉色蒼白而堅定,他的道袍被汗水浸透,白髮勝雪,拂塵若霜。無數道紫色雷電將他籠罩在其中,他的雙手被枷鎖縛住,被迫跪在冰冷的懸空石台上接受雷霆洗禮。

    「錯在何處?」

    四周除了謝遙外再無他人,這個聲音虛無縹緲,如同從虛空中降下似的。

    「心有雜念。」

    謝遙垂下頭,咬牙忍住一道正擊在他脊背上的雷霆,這雷電所造成的傷勢十分可怕,他的整個背部都是皮開肉綻,甚至可以直接看見脊骨。這時候斬仙台上又湧出陰陽二氣,將他的肉身修補完全,連道袍也是絲毫未損。

    「不夠。」

    少女之聲依舊柔和,只是比原先稍微低沉些,這時候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應聲而下,直接往謝遙身上轟去。

    「道心不堅。」

    謝遙這聲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已經受刑十年,可依舊無法習慣這樣的疼痛。有那位在,雷電是傷不了他的,但是痛苦卻會一直延續,整整十年,沒有一刻停息。他已經十年沒有合過眼,精神上也基本被逼入極限了。

    「不夠。」

    那人嘆息一聲,又是鋪天蓋地的紫色雷霆在云間奔走,然後剎那間撲向謝遙,將他整個淹沒在轟轟烈烈的電光之間。

    「請天尊恕罪!」這次謝遙是真叫出聲了,他痛苦地喊道,「晚輩不敢再犯,還請天尊恕罪!」

    「哦,那你錯在何處?」

    那個聲音平穩得有些不真實,夾雜著雷鳴電閃間卻十分清晰,謝遙感覺這輕柔和藹的聲音真是如同噩夢一般。

    問題一下又被她帶回原處,十年來謝遙從來沒有一刻不在思考,但是沒有哪次的答案能被天尊認可,他只能不斷地重複著回答,然後被嚴厲地懲戒。

    「弟子不知!」謝遙的聲音因為極度痛苦而微微扭曲,他的白髮都被浸濕,冰冷地貼著側臉,汗水滑下來模糊了視線。

    那少女的聲音很久沒有響起,回應謝遙的只有數不盡的九霄神雷。

    「請天尊恕罪!請天尊恕罪!請天尊恕罪……」他一遍遍重複著請求寬恕的言詞,聲音越來越低,介於絕望和痛苦之間,字字泣血,聲嘶力竭。

    每一個神隱門弟子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因為那些弄不明白情況的都死在了斬仙台上。那些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可以肆意妄為者,無一不被套上了枷鎖,受盡劫難,若是不悟,則會直接被無數天雷劈得魂飛魄散,轉世輪迴。

    世人皆道仙人逍遙,卻不知太上有多殘酷,魔道在死境求生,他們卻在生地受死刑。神隱門不光有閉關清修,還有以死問心,以亡證道,那些沒能通過道心拷問的都活不下來。神隱門人數稀少,每一位弟子都經歷過這樣的層層甄選,活下來的無一不是資質性情極佳之輩。神隱門容不下心有雜念,道心不堅之輩,寧可自己殺掉也不放出去危害世間。

    就在謝遙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天雷停止了。他頹然倒在斬仙台上,白髮和斬仙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大半邊臉都泡在鮮血之中。黑白色道袍紅得驚心動魄。

    空中傳來一聲喟嘆,明明是少女般的音色,卻總帶了點亙古滄桑之感。

    「十年期滿,嫡傳不殺,你滾吧。」那人漠然道。

    「敢問弟子究竟錯在何處?」謝遙在斬仙台上掙紮了一下,但是沒能坐起身來,他單手支地,艱難地問道。

    那人聲音柔和但語氣裡聽不出半分感情:「我又不是天道,我怎麼知道你錯在哪裡?」

    謝遙啞然,天尊問了他十年,沒有一次認同過他的答案,現在居然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她也不知道……

    「那天尊為何這麼問弟子?」謝遙糾結地質疑道。

    天尊的聲音聽起來隨性而冷淡:「因為你自以為是天命所鍾,氣運無雙,道途通達,隨隨便便悟幾個上不得檯面的法術就可稱仙道棟樑了。既然你只顧著洋洋自得,任性妄為,而從不曾認真反思,那我就索性代你問了。浪費我十年重複這麼一句廢話,你應該心感歉疚才是,還敢來問我為什麼?呵,當真愚蠢可笑……」

    謝遙又說不出話了,從他對這位天尊貧乏的瞭解來看,她絕對不是玉清天尊那種好說話的性子。基本上神隱門弟子在她手裡要麼死了,要麼就是謹言慎行,避其鋒芒。她開口就是一針見血,字字切中要害,謝遙雖然想反駁,但根本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從某種程度來說她講的一點也沒錯。

    「十年了還沒得出個結論,不知太清怎麼會挑你這麼個廢物。」那位天尊嘲諷起來完全不比仙道聖者弱,她口氣頗為平淡,根本不把謝遙當一回事,這更讓謝遙憋悶。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然後沉靜地問道:「弟子愚鈍,十年刑期未有所獲,臨別之時斗膽再問一句……弟子究竟有何處不妥?」

    他強撐著身子從斬仙台上站起來,抬頭看著天上落下的淡淡清光,額上青帝百花印電光盤繞,熠熠生輝。

    「也沒錯哪兒。」天尊沉默一陣,然後淡淡地道,「只是與太上道相違罷了。」

    謝遙身子不太穩,他勉強躬身施禮,然後恭聲道:「望天尊指點。」

    「你可知為何清虛子、妙雋子、扶桑子、寒謙子等人遠勝於你?別跟我說是因為他們比你聽話,更討太清喜歡。」

    謝遙剛想說因為他們辦事兒比較利索,可是沒出口就被天尊駁回了。

    「太上者,至高而無為也。從你們如何完成一件事兒就足以看出差距了,洞玄子,你功利心太強。」天尊冷笑一聲,譏誚地說道,「把黃泉押送回宗門就能得你師尊賞識,把黃泉俘獲就能得仙道尊榮,想得多好啊。可惜太清此番試探的卻並非你的忠心,而是你有沒有心。若你忠,那這件事就是有意而為,趨利而已。若你不忠,那就是心有私慾,不足以成大道,直接殺了便是。」

    謝遙臉色一白,顯然被戳中了心中某些隱秘的想法,他低下頭道:「也就是說弟子怎麼做都是錯的?」

    「你聾了麼?太上無為,只要你對事情本身有了想法,那麼就是錯的。」天尊不耐地道。

    「這麼說,弟子不能押送黃泉回來?」

    「你腦子裡裝的都是北海的水麼?我說的是『無為』而非『不為』。無為而為,不爭自成,太清安置的事要成,你內心卻不能對此事有想法。記得,太上之道不可有心。」

    謝遙踏上仙途正是因為內心強烈的渴望,最開始渴望那位無暇仙子,接下來渴望拯救人道危城,最後則是渴望成大道,破命局。但是這種支撐著他在道途上走下去的「渴望」,此時反倒成為了阻礙。任何一名太上道修者都是這樣,他們所面臨的最艱難的問題也不過就是「有為」二字,成就大道的執念往往是他們無法得道的理由。

    太上無心啊……

    謝遙若有所悟,心中躁動漸趨沉澱,最終不起一絲波瀾,他額上的青帝百花印愈發深沉,這墨綠色幾乎要從皮膚上流淌下來。他再次施禮,神色間染上了與清虛子相似的漠然:「多謝天尊指點,弟子知矣。」

    天尊似乎不想再搭理他了,天上的清光很快淡去,聲音也是漸漸渺遠:「太上道並非無情道,冷漠絕情者天下比比皆是,但可成太上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莫走錯路了啊……」

    謝遙點點頭,從地上撿起拂塵,然後騰云往通天神脈而去。

    在他前行的方向上,云青正與鯤艱苦地對峙著。

    她所處之地比鯤高上不少,但是鯤正一點點上升,速度雖慢,距離卻也不容小覷。此時她還被縛於諸罪魔紋中,一邊承受著極端情緒的衝擊,一邊還要應對種種道途迷障。

    「魔道正統?有你這種人在的魔道根本枉稱正統!殺心至此,邪門歪道罷了!」

    這是一名南海魔道散修的叫喊,他被大日黑天真焰燒成焦炭的時候之前一直在喊這句話,表情凜然而鄙夷。強烈的痛苦與瘋狂的恨意伴隨著這人清晰的面容湧入云青的神魂。

    那時候她就想過,所謂正統,到底是怎麼劃分的呢?憑什麼天底下有這麼一部分人就能自稱正統呢?她所修的傳承能助前輩得道,那能不能助她得道呢?

    「魔女你不得好死!」「饒命啊,我不想死!」「活著……」

    這是寒來城的散修,那天夜裡她一把火將千人化作枯骨,那些人焦黑的面孔一一閃現。憎惡、怨恨、渴望交織在一起,醜陋而瘋狂的情緒填滿云青的心神。

    是啊,活著,誰不想活著?若是長生的路只容得下這麼些人,那麼為了自己的生而壞他人性命的行為究竟是對還是錯呢?為什麼道途不能夠寬容地讓每一個人都長生呢?

    一張張亡者的面容不斷閃現,一個個伴隨著死亡而生的困惑衝擊著她的心神,最後這些紛亂的魔影竟然定格在一張十分熟悉的面容之上。

    阿芒盤膝坐在地上,雙目神光凜凜,面容英武,他的神情與云青一模一樣,柔和而溫順。

    他第一次清晰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殺了我,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嗎?」

    云青神色驟變,雙目瞬間張開,天書運轉到了極致。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28
第一百四十八回、斷罪成軀,誅生成念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永遠不會背叛云青的,那個人一定是她自己。

    至少在十二年前,孤身從眾妖追捕中逃出生天的云青仍然是相信著阿芒的——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絕對不會傷害自身的,因為他就是她自己。

    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身有了不信任呢?

    早在西北雪山裡就有了苗頭,南海十年鎮守,無盡殺戮之後,她對阿芒的質疑就開始變得更加明顯了。云青對阿芒的態度也多少能夠映射出她內心對自己的態度,她開始懷疑了,懷疑這樣輕易就可以剝奪生命的自己。既然作為半身的她能夠毫不猶豫地將無辜者送上絕路,那麼同為半身的阿芒會不會也能毫不猶豫地對她下手呢?

    伴隨殺心而生的是懷疑,而懷疑中又產生出了殺心,兩者相生,當殺意逼近云青的承受極限時,她就會謀劃如何下手。可是當她認為自己有必要除掉阿芒的時候,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出現了——既然她有信心殺掉阿芒,那麼和她沒有任何區別的阿芒也一樣可以殺死她。所以在夭闕塔中已經決定要除去後患的云青並沒有動手。

    她到底還是忌憚著這樣的自己。

    玩弄生命的人最終會迷失在這種生命輕失的巨大恐懼中,最後導致自身的滅亡。

    阿芒還是很安靜地坐著,溫和而沉靜地看向云青,他總能捕捉到云青游離在他周身要害的視線。

    天書正在瘋狂地運轉著,可是云青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如同深淵一般。算天算地不算自己,這是天書第一次完全失去效力,因為她剛剛試圖看清楚自己的過去。

    云青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她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

    生死亂我真魔念,十萬種極端的情緒同時爆發也不如她自己心裡那點恐懼來得讓她動容。

    她也盤膝坐於虛空,與阿芒的虛影寂然相對,任憑周身魔影叫囂,魔紋漸縛漸緊。

    這是咒言顯化的虛像,云青這麼告訴自己,但是這個虛像卻不得不讓她開始正視一些問題。

    「殺了我,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嗎?」阿芒又一次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腦海,振聾發聵。

    「不能。」云青平靜地回答,「只會讓我身體殘廢,徒失大助。」

    「殺了我,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嗎?」阿芒重複著這個問題,溫和的視線開始有了某種逼迫之意。

    「不能。」云青身上的魔紋終於攀上了她的側臉,魔影開始啃噬她的骨肉,「只會讓我心中有暇,雜念旁生。」

    「殺了我,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嗎?」阿芒突然向她伸出來手,這個體格超乎尋常的大漢將蒲扇般的大手擱在了云青蒼白的脖頸之上,然後一點點收緊。

    他的一舉一動都折射出云青的內心,云青心有殺念,他便將之付諸實踐。云青希望誰死,他就不會讓那個人活著。當云青希望殺掉他的時候,阿芒就自然而然地將手伸向了她自己——一命雙生,殺了誰都是一樣。

    他是活在云青心裡,和她一模一樣的怪物。

    云青神色極靜,默默承受著這種力量。

    渡心魔之時會將入道前後所有的疑障都重新翻檢出來,然後再次對道心進行拷問。如果得到了合乎自身之道的答案,那麼心魔消失,如果得不出來,那麼心魔反噬。這個問題也是一樣,云青內心的不解開始具化成她所恐懼的事情,比如阿芒的背叛,比如殺還是不殺這種兩難的抉擇。

    出現阿芒的虛像說起來意外,但細想也在情理之中,云青目前為止遇到的最大敵人就是她自己。

    她平靜得不合常理,魔影在一個個消散,魔紋也在逐漸褪去,唯獨眼前的阿芒,一成不變地看著她。

    「你在想什麼?」云青嘆息著問自己。

    「殺了你。」阿芒溫和地笑起來。

    「殺了我,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嗎?」云青也笑了,兩人如同鏡面中相反的虛實兩面,完全一致卻又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不能。」阿芒的所思所想也即她的所思所想,這也是她之前的答案,但這個答案根本不能讓她自己信服。

    「那麼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云青又問,她也不顧那隻試圖扼死自己的手,聲音平穩而安定。

    「因為不安,恐懼,怯懦……也因為一切對永生的不確定以及對自身的懷疑。」阿芒的眼神看進她的心底,帶著莫名的深邃與專注。

    云青突然笑了起來,心中云消霧散,清明而通透的意念統攝著一切,無比強勢。

    她咳嗽著道:「明白了。」

    阿芒的虛影漸漸淡去,那雙手彷彿從未出現過,連她脖子上都沒有出現任何勒痕。

    云青站起來,周身魔影飛快消散,魔紋從身上褪下,一點點收回心臟。她的肉身開始一點點滲血,污穢與雜質順著血液流出來,天地之精氣灌注到體內。肉身崩壞又重構,上古閻魔的力量從她的魔道真氣中生出,隨著真氣遊走經脈而延伸到她全身每一處。她感覺每一寸皮肉都以最為堅韌的結構建立起來,身體外表沒有發生過變化,但本質卻是天翻地覆。

    她整了整道袍,立於萬丈巨浪之尖峰,喟然道:「我明白了啊……不過是因為太過弱小而已。」

    不安、恐懼、怯懦,對自身的懷疑,這些都來自於不足以應對惡劣境況的弱小。

    當她強大到能夠讓自己完全信任的時候,背叛與否就不存在了。

    「斷罪成軀,誅生成念!」云青凜然呵道,雙手一合,魔印結成。

    云青的影子倒映在浪濤之上,與她清瘦單薄的外表完全不同,那是龐然如山嶽的上古閻魔之軀。

    成就閻魔聖軀的第二個階段也已經告一段落,閻魔聖軀的修行之門此時才真正向云青打開。當她完成「斷罪成軀,誅生成念」之後,蘊藏在六道閻魔宗真意裡的上古閻魔之力就會從她的真氣中孕育而出。這時候開始,她就可以引閻魔之力淬煉自身,最後成就閻魔聖軀。

    在第三個階段,她尚不能以己身化聖體,但身體卻會變得極為強韌,堅不可摧。這時候她只能短暫地控制上古閻魔的力量,漸漸地在修行中將它發揮出來。在云青不斷控制上古閻魔的過程中,她會適應這種力量,會嘗試效仿它,最後甚至超越它。

    當云青自身的力量比她所凝聚的上古閻魔之軀要強大時就可以將它吞噬,最終身化閻魔,成就無上聖軀。

    不過上古閻魔之間也是有不同的,強弱之別十分明顯,云青接引而來的多半是與她最為契合的一種,也不知到底有多厲害。

    它身上筋肉虯結,如同山石堆壘,健碩的胸腹之上附著著金剛般的菱形鱗甲。它的面容威武霸道,雙目中有魔光照出,洞徹天地,照悉幽冥,整張臉上覆蓋著無數魔紋,根本看不清長相,這魔紋與黃泉聖殿裡那些十分相似,看久了頗有些眼暈。這上古閻魔背生雙翼,額有雙角,身子微微彎曲著,如同滿張的弓一般蓄勢待發,無比致命。

    云青向上飛起,那道上古閻魔之影飛快地揮了下翅膀,順著水流逆行而上,直接往鯤的身上湊過去。

    「讓我看看……你能夠強大到什麼樣的地步吧。」云青抬手往虛空一撕,心目籠罩在動盪不休的海面之上。

    上古閻魔虛影動作與她一模一樣,剎那間就朝著出水的鯤揮出利爪,一道巨大的口子從鯤的背脊一直劃到尾梢。上古閻魔之軀比云青真身要大上百倍不止,可仍不及鯤的綿亙萬里之大,但這一擊來得又快又狠,瞬間就造成了不可想像的巨大傷口。對於鯤這種能夠毫髮無損地橫渡北冥南冥的存在,這點程度的傷勢已經是萬年難遇了。

    天地間傳出一聲哀叫,空氣與海水都激盪不止,無數深海中的族群被直接震死,島嶼坍陷,海底開裂。北海之冥掀起的波濤愈發凶險,整個海域都像是被打翻了的茶杯一般,海水往四面八方揮灑出去,完全失去了控制。

    云青再次往上飛,雙手下壓,上古閻魔一下就騎在了鯤背之下,試圖將它壓回水裡。

    但她馬上就停下了這個可能會激怒鯤的動作,因為她感覺到不遠處有熟悉的氣息正在接近。

    謝遙從斬仙台一下來就往通天神脈趕,沒想到路上就撞見了稚川放出的報信青鳥。等他趕到北海之冥時,正看見云青所控制的上古閻魔把鯤往水裡按。

    這場面讓他都不由一怔,他看了一眼云青,然後迅速抬手掐訣,拂塵往水面一揮:「布氣天地,無所不通!」

    陰陽二氣從上古閻魔與鯤直接穿過,然後直接投入水中,浩蕩無垠的陰陽充斥於天地間,將萬事萬物都籠罩其中。

    云青神色一凝,她猜到了謝遙要做什麼,於是飛快地掐訣往北邊撤退。

    陰陽二氣化作洪流沖刷著鯤的龐然身軀,這力量與海浪化而為一,將鯤一點點推出水面。很快,鯤不知幾千里長的身軀已經完全出水,它的背部裂開,雙翅伸展,猶如垂天之云。那上古巨獸身上的鱗片消失,羽毛漸漸豐滿,鰭正在消失,利爪從羽翼之下探出。

    鯤已出水,瞬間化鵬!

    大鵬一個振翅就消失在云青視線之內,如果她剛剛呆在原地,想必會被飛起的大鵬撞個正著。

    謝遙將拂塵收回,踏空到云青身邊,他有些無奈地道:「你為何把它往水裡壓?鯤性子溫和,不過掙紮起來頗為可怕,北海氾濫的話北川大陸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沒什麼。」云青溫和地笑了笑,「十年期滿,閒來無聊罷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4:33
第一百四十九回、答疑解惑,神仙之謎

    鯤化鵬飛去南冥天池後,整個北海之冥也逐漸安定下來。

    黑天黑水間,有兩人臨浪而立,這兩人均是氣息澎湃,威勢浩蕩。

    云青看著北邊泛著光芒的界門,對身側的謝遙道:「十年了,我也是時候離開此處了,不知走前能否得見聖者大人?」

    謝遙琢磨不透云青的意思,換了是他,那肯定是有多遠走多遠,斷然不會想要再見這個試圖殺死自己的聖者。

    「這個我可做不得主。」謝遙低頭看了她一眼,但是實在難以從她臉上觀察出什麼意圖,「況且我自己也剛剛從斬仙台上下來,這會兒有點不敢去見他……」

    「斬仙台?」云青心目往謝遙身上一掃,她早感覺到短短十年間謝遙變化不少,沒想到他是在斬仙台上呆了十年,「你不是一直挺聽話的麼?怎麼上了斬仙台?」

    神隱門是山門,避世不出,凡世少有人知其內情,可這門中唯獨一樣東西在民間流傳頗廣,那就是斬仙台。話本小說裡不知多少淒美的愛情故事都是從斬仙台上開始或者結束的,什麼仙魔禁戀、謫仙下凡,簡直應有盡有。

    謝遙是因為之前押送她的事兒所以被罰了,其中涉及一些神道秘聞,他也不知該不該同云青說,所以只好沉默。

    云青見他沉默,理所當然地就往這方面想了,她同情地道:「沒關係,初戀失敗是常有的事情,你和無暇魔尊道阻且長啊……」

    謝遙又臉紅,反正提起朱無瑕他就沒有不臉紅的時候,他努力清了清嗓子,用拂塵把云青推開些:「別胡說,跟那個沒關係。」

    「哦……」云青用一種「我都理解」的語氣點頭答道,「我不會去跟無暇魔尊說的。」

    「都說了不是那個……」謝遙覺得自己的初戀就是被她還有仙道聖者這種人給毀掉的。

    云青見他實在是臉上掛不住,於是立刻把話題扯回來:「好吧,不是就不是。你說你不願去見聖者大人,那可否為我打開界門,讓我自己上去?」

    通天神脈乃是仙道重鎮,這麼直接把門開了放魔道嫡傳進去……

    謝遙不想回斬仙台受刑,所以只能硬著頭皮道:「你真想見他?」

    「嗯,有要事相詢。」云青這話是真的,她語氣也頗為誠懇,「十年來就等這一日了,要是見不著我就去你們山門口坐著等。」

    謝遙覺得這種事她一定能幹得出來,無奈之下只得勉強道:「我先去問問,若是聖者大人答應那便請你上去,若是……」

    「多謝。」云青把他後面的轉折給堵了回去。

    謝遙無語地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轉身向通天神脈飛去:「總之我會盡力的。」

    云青沉默地立在原地,神色漸趨凝重。

    她要見仙道聖者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在十年前就有了這個想法。十年前,她為了一命雙生之事求問於諸多聖者,最開始是在古戰場遇上的佛道聖者,那時候子鴻說既然是從十萬大山來的,那麼解決的根源也在十萬大山。然後她因為阿芒被誘走一事跑去了十萬大山,可是妖道聖者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她只給出一個很朦朧的線索,也就是十年內必有人替她解惑。

    接下來云青趕回六道閻魔宗,立刻就收到了仙道聖者問責的消息,這問責時間也恰恰好就是十年。

    這讓云青有點不好的揣測,她在前往神隱門的路上心中還懷有一絲僥倖,也許路上偶遇的神道修者就是解惑之人。可是拿謝遙一番試探下來,根本毫無所獲,疑團反倒更多了。等到了神隱門,她也基本上能肯定一件事了。

    那個能為她解一命雙生之惑的人,多半就是仙道聖者。

    可是妖道聖者能算到的事情,仙道聖者肯定也能算到,現在十年都過去了,他還一點動靜也沒有,估計是不想理會云青了。所以云青無論如何都得求見他一次,這裡面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云青別無選擇。

    此時此刻,通天神脈的影壁前面,謝遙正糾結著要怎麼跟他師尊開口。

    「不見。」仙道聖者根本不用他開口就知道他來幹什麼了。

    謝遙被嚇了一跳,馬上道:「哦,那我這就去跟魔尊說!」

    「你跟魔道未免太過親熱,這才在本座面前站了半刻不到就急著走,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神隱門?」仙道聖者口氣特別不好,看來謝遙是撞槍口上了。

    他暗叫一聲苦命,立刻解釋道:「這……弟子不急著走,不急,一點也不急。」

    「既然不急,那就在這兒呆著。」仙道聖者慢悠悠地說道,「修行上有什麼疑障可以問問。」

    謝遙心裡都快急死了,他在云青和仙道聖者之間一直都是兩邊不討好,也不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弟子沒什麼問題……」謝遙儘量平穩地說道,可仙道聖者馬上就冷笑了一聲,謝遙知道自己說錯話,迅速嚥下了後半句,改口道,「不知弟子十年前斬落神道弟子可有給宗門帶來什麼麻煩?」

    仙道聖者依舊口氣不善:「哦,現在知道會有麻煩了,當時怎麼不好好想想?」

    謝遙沉默,不說話比較好,畢竟說得少就錯得少,現在想來神隱門弟子之所以寡言多半也是因為仙道聖者太能找茬了。

    仙道聖者見他一副認真悔改的樣子,這脾氣終於下去了點兒:「沒關係,黃泉想要讓你頂這段因果,可是有本座在,哪裡容得她肆意擺弄我神隱門弟子。」

    「不知師尊此話何意?」謝遙相信仙道聖者的手段,但一方面也不好就這麼看著云青出事。

    仙道聖者放低聲音,一點點給他解釋:「十萬年了,浩劫將起,西海的鎮海之物也不怎麼牢靠了,十年前那個鎮海之物被一群散修撈了出來,神道得知後便想尋回那東西,重鎮西海。」

    這東西就是被神道修者爭奪,最後卻落入云青手裡的弇茲古鏡。

    謝遙不知道當年那事兒後面還有這麼重要的問題,看來那面鏡子並非單純的神明遺物,而是頗有來頭。

    仙道聖者接著說下去,語氣裡卻是幸災樂禍居多:「只可惜你們兩個蠢貨橫插一腳,直接把人家派出來的赤帝后人給殺了個乾淨。現在中央大亂流暴走多半與這面鏡子脫不了干係,浩劫已經被提前了。」

    「本座自然不會讓你白白替她背這麼大一樁因果,於是就讓她鎮守北海之冥,十年中神道派人進攻界門時她便會手染神血,這樣她也算與神道結下死仇,你們可以說是兩兩相當。再說之前那面鏡子,失了弇茲古鏡便會使中央大亂流暴走提起,中央大亂流影響到北海之冥,她多半又要歷一次鯤鵬之劫,這麼一來她就算自食其果了。」

    謝遙很少將事情想得這麼複雜,可是從仙道聖者的一舉一動來看,某些看上去十分細微且根本毫無關聯的事情往往都蘊藏著大玄機。他也沒想到為了替他圓回與神道的因果,仙道聖者已經暗中下了這麼多步棋。

    謝遙心中有些複雜,他垂頭施禮,認真地道:「多謝師尊。」

    「如此一來因緣報應已了,本座不想再與她有所交集,你讓她滾回魔境吧。」仙道聖者十分不耐煩地揮袖子讓他走。

    可是謝遙被他剛剛一席話挑起了不少好奇心,索性心一橫就問了下去:「不知師尊所言的神道究竟是何來歷?」

    「如今的聖地之首。」仙道聖者十分簡短地答道,「十萬年前最為輝煌的一個道統。」

    謝遙心下震驚,他還從未見過自己師尊給任何一個聖地如此之高的評價。

    仙道聖者的語氣莫名冷漠,他似乎不介意謝遙問起這些事,但回答起來也不怎麼開心:「別去管他們,如今他們道統已失,卻仍在這方世界裡苟延殘喘,為的不過是彌補十萬年前的一些差漏罷了。這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所以莫去為難,也無需相助。」

    「差漏……?」謝遙覺得十萬年前的那場浩劫絕對不簡單,要讓一個如此輝煌的道統在瞬息之間消失,除了天道,根本沒有誰能辦到吧?

    「他們那個時代的差漏。」仙道聖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我們連自己這個時代的差漏都要顧不上了,誰還管他們這些陳年遺事。」

    謝遙突然想起來,那時候赤帝后人曾試圖收回他額頭上的青帝百花印,按照仙道聖者的說法,莫非這神印也與彌補漏洞有關?那他是不是該把東西還回去啊……

    「神印是你的造化,不必歸還。」仙道聖者好像突然變得慈和了許多,他看穿謝遙的心思,於是淡淡地道,「神宮是大機緣,若不是因為神宮一事,本座絕不會收你入門。」

    仙道聖者這句話直接把謝遙的心思引回了幾十年前,那時候他在神道上迷失,然後見了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的銘文助他踏入了仙道門檻。後來據云青說,那石碑之上的內容就是神隱門傳承——太上感應錄。 後來他慢慢修行太上感應錄,然後被清虛子接引入門,真正走上了修仙之路。

    當時他沒覺得怎麼樣,現在想起來卻突然有點怪異,為什麼神隱門的東西會在隱天山的神道上呢?

    他覺得自己可能觸碰到了很不得了的東西,啞著嗓子問道:「……不知我宗與神道是何關係?」

    仙道聖者似乎猜到他會問這個,又嘆了口氣,沉默良久。謝遙覺得仙道聖者之前幾十年裡嘆的氣加起來還沒有今日多,他以為仙道聖者不打算回答了,正準備告退,沒想到影壁中傳來了清晰的聲音。

    「洞玄子,你可曾想過,這影壁之上的地方到底通向哪裡?」

    「弟子不知。」謝遙搖了搖頭,心下的猜想卻在一步步印證。

    仙道聖者從地上起身,伸手觸碰到影壁上面,謝遙覺得他從來沒有哪一刻看起來和此時一樣清楚。仙道聖者常年坐鎮影壁之內,所有弟子都只能見著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現在謝遙卻能清楚地看見他的樣貌。

    仙道聖者是男孩兒模樣,白髮勝於霜雪,雙目閉著,左眼下方還有顆紅色的淚痣。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太上道修者,反倒有種多愁善感之意,若是不知其來歷的人恐怕會覺得他柔弱安靜,他左眼下面那點淚痣也是將他襯得雌雄莫辯。他身上的道袍繁複地拖曳在地上,與玉清天尊穿的那身相似,這時候謝遙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道袍下襬處密佈的傳承秘紋。

    謝遙的目光落在仙道聖者手上,他觸碰著薄薄的影壁,可是從來不曾從中走出來過,即便下訪凡世也只將意志托於身外化身。

    仙道聖者拂過影壁內側,無法前進一步,他漠然道:「通天神脈……或者說隱天山的殘骸,這上面就是與離宮相對的別館。之所以上不去,是因為已經沒有人知道神道該怎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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