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26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21
第一百回、神隱問責,殺心深種

    接近黎明的時候,魔軍才清掃完戰場,在確認仙道沒有一人逃脫後,他們開始整軍準備離開。

    宋離憂現身叫住了為首的魔道嫡傳:「云青。」

    浴月、笙盡雖聽見有一個聲音,但壓根沒見著人影。他們手按劍,緊張地護著云青左右。

    云青心目一凝,這才發現已經完全化為鬼神之軀的宋離憂,她笑道:「近來見過的熟人還真是不少。」

    宋離憂挑眉:「你還見了誰?」

    云青想了想,對浴月和笙盡道:「你們先領軍回去。」

    浴月和笙盡雖看不見宋離憂,但能感覺到身邊那種陰冷的鬼氣,浴月有些遲疑,笙盡偷偷拉了她一把,傳音道:「放心吧,魔尊自有分寸,我們在這兒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浴月終於還是點頭,與笙盡一起帶著殘餘的魔軍高飛上天,向著鏡都大挪移陣而去。

    待他們走了云青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宋離憂道:「鬼道與妖道不是一起的麼?胡寒眉兩度陷入苦戰,你就在旁邊一直看著?」

    宋離憂打開摺扇,笑得風流倜儻:「我可不曾說過鬼道與妖道是一起的。」

    「哦,那就是與人道結盟了?」云青不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下去,「算算時間應該就是你將酆都城虛影降在慈安城上那回,國師看似將你擊退,其實是與你談判了。誰也想不到表面上對人道不斷挑釁的鬼道,實際上卻與之暗通款曲吧?況且那位聖者在九鳴之亂一開始就幫過妖道,所以安插.你這麼個眼線在胡寒眉身邊並不難。」

    「你能別用暗通款曲這個詞兒嗎?」宋離憂扇子都差點搖壞了,暗暗心驚於云青的觀察能力。

    云青打趣道:「那私通如何?」

    宋離憂壓下一口氣,突然發現自己和這個女孩兒的相處方式竟然十幾年都沒有變過:「說來,你入了六道閻魔宗?」

    這話裡透著種「快來感謝我」的意思,云青冷笑:「嗯,六道閻魔宗,黃泉。」

    宋離憂摺扇「啪」地一合,大聲道:「你就是黃泉!?」

    云青一邊開始處理自己手上的傷勢,一邊道:「怎麼了?」

    「這個……我聽說,在評道統新秀時有人說魔道朱無瑕若稱第二,無人敢居第一,但是又有人說無妄魔境近年出了新任黃泉,該是以黃泉為尊,兩方一直爭執不休。」

    云青停下動作,抬頭對宋離憂道:「我有好幾個問題。」

    「嗯?」

    「第一,評新秀的是誰?第二,什麼叫新任黃泉?第三,我確實遠不如朱無瑕。」

    宋離憂不耐煩:「你從來不出門的麼?」

    云青點頭。

    宋離憂「嘖」了一聲,然後給她解釋:「東海有個叫仲觀源的神算,都是他評的……」

    「等等!」云青打斷他,「仲觀源?」

    宋離憂怒道:「你怎麼那麼多事兒?」

    「我看過他的書。」云青皺起眉頭,然後在空中用黑焰比劃了一下,「這幾個字是這麼寫麼?」

    宋離憂瞧了一眼,眉頭也皺起來,這字兒和神算自己寫的一樣,「源」都缺了一點兒。

    「沒錯,你看了什麼書?」

    「《懸銘記》。」云青答道,「可那是本凡人的神話小說集子啊……」

    「仲觀源就是個凡人,據說是天賦異稟,不過我覺得多半是瞎掰的。」宋離憂擺了擺扇子,顯得一點也不在意。

    云青卻感覺這仲觀源身上有點不尋常,她道:「新任黃泉是什麼意思?有上一任麼?」

    「這個也是聽仲觀源說的,據說魔道無數年前入世那會兒是有一位黃泉的,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九大魔宗就一起跑進無妄魔境裡再也不出來了。」

    云青神情有些嚴肅,宋離憂見了嗤笑道:「你在意這個做什麼,幾萬年有個道號,後來那人死了還不讓別人用麼?重了名而已。」

    宋離憂不瞭解魔道內部的情況,但是云青卻能感覺得到遣淵魔尊和魔道聖者對自己的態度有些特殊。

    「神隱門蘇悼白,還請黃泉魔尊與我一見。」

    就在云青沉思的時候,遙遠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呵。

    云青抬頭,正看見一名身著素色道袍的少年道人從北方飛來,他腳踏飛劍,白髮卻安然垂落,沒有隨風而舞,他雖疾飛而來,衣衫卻是一絲不亂。那人神色渺遠,一身仙風道骨,見了云青就立刻從天上降下來。

    宋離憂一見有仙道的人來,立刻就消隱無蹤了,留下云青一人在原地。

    云青眼中壓根看不見他的面容,心目掃過去天地間充斥的竟是一條奔湧翻騰的長河,河水有黑白二色,以陰陽二氣聚成,交融成千重浪濤。定睛一看竟然還有無數陰陽魚在波濤之中翻騰,一會兒又化作河水。

    云青看著巨浪滔天,狂湧而來的樣子,不由後退一步,但是這長河一瞬間就穿過她流了過去,看來並非實像,應該是心目窺見的異象。

    這人身上的氣息充斥天地之間,亦如那河水般巨浪濤濤,奔湧不息。

    蘇悼白,聽名字應該不是這代嫡傳,僅以氣息就能將云青逼退,對方十有八.九是位仙道前輩。

    云青手中真氣匯聚,正想召出彎刀,但沒想到陰陽之河的浪濤一下化作實體將她手中真氣沖散,然後再次歸於虛像。

    這般龐大的異像在虛實轉換之間顯得自然而然,毫無生硬之感,這已經不是入道修為能夠辦到的事情了。

    云青鎮定地道:「不知前輩找我有什麼事情?」

    「榮道子死於此處?」蘇悼白在原地轉了一圈,陰陽之河隨著他的動作肆意氾濫,云青險些要站不穩了。

    她腦海中立刻就閃過一個詞,「問責」。之前人道聖者說過,殺了嫡傳那是要用命來償的,不過他也說了魔道聖者不會看著她出事兒,想必會設法保下她。可是誰也沒想到仙道聖者派出的人居然來得這麼快,魔道聖者此時遠在無妄魔境呢,她還剛剛經歷過一場苦戰,怎麼想也不可能從這傢伙手裡逃脫。

    云青在心裡把人道聖者也打上了「不靠譜」的標籤,然後迅速開始思考應對之法。看蘇悼白的樣子,大概只知道云青與榮道子的死有點關係,但還不知道她手刃靈飛子的事情,所以云青還有迴旋的餘地。

    「正是。」云青一想到這裡,立刻坦坦蕩蕩地對蘇悼白說道。

    「你做的?」蘇悼白看著她,陰陽河水浩浩蕩蕩,云青立在中間分外艱難。

    「非也,是胡寒眉殺的。」云青神色恭敬。

    「狐狸呢?」蘇悼白皺眉,四下一看,「也死了?」

    云青立刻答道:「同歸於盡。」

    仙道問責來得那麼快,要是她把殺了胡寒眉的事情抖出來,說不定妖道問責也要來了,這事兒果斷得推給榮道子。

    蘇悼白眉頭緊皺,他向慈安城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忌憚空中的履天聖壇。

    「你近日可曾在附近見過什麼大的比鬥?」

    云青低頭,答道:「回稟前輩,僅有九命妖狐與榮道子一場比鬥。」

    陰陽之河瞬間湧起滔天巨浪,百丈巨浪當頭砸下,云青舊傷未癒,近日又幾經鏖戰,頓時被壓迫得跪倒在地。

    「莫欺瞞於我。」蘇悼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開始結印掐算。

    云青勉強支起身子,在陰陽之河中搖搖欲墜,她堅持道:「字字屬實,不敢有半分欺瞞。」

    「便是殺了又如何?」字字鏗鏘,殺氣凜然。

    一道通天貫地的漆黑劍氣直取蘇悼白,陰陽之河剎那間被斬開,云青壓力頓減。

    黑甲武將落在云青面前,血紅色披風無風自舞,他手執一柄通體漆黑的重劍,面容冷肅,磅礴的閻魔之氣上衝雲霄。

    「易渡……長老?」

    云青站起來,心想自己師尊還是有靠譜的時候的,估計她前手剛把靈飛子壓扁,六道閻魔宗就從無妄魔境派出了易渡魔尊。雖然比仙道那邊慢了一步,但也恰好趕上了,要是等那個蘇悼白一番掐算,估計要瞞住很難。

    「所以說,此事確實是魔道所為了?」蘇悼白看向易渡魔尊,兩者氣息不相上下。

    云青見易渡來了,立刻在他身後開始打坐恢復真氣,也不去管蘇悼白了。

    「是又如何?」易渡魔尊面色冷硬,如同石像一般。

    「那便將人帶上通天神脈,由聖者大人親自抹殺。」蘇悼白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易渡魔尊面無表情道:「你當魔道聖者是死的麼?」

    云青咳了聲,好歹是魔道自己人,這麼說自家聖者不太好吧。

    蘇悼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估算雙方實力,最後還是道:「那麼貧道改日再來無妄魔境拜見聖者。弒殺嫡傳之事不能姑息,還請魔尊以大局為重。」

    「以大欺小之事就能姑息麼?」易渡嗆了他一句,顯然是不滿他以前輩身份壓制云青。

    蘇悼白神色不動:「以黃泉之尊,我自然算不上以大欺小。」

    易渡一隻手按在了劍上:「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蘇悼白半天沒能說出話,最後拱手一禮:「告辭。」

    然後陰陽長河向北流去,轉眼就消失無蹤了。

    云青見他走遠,立刻起身對易渡魔尊施禮道:「多謝大長老相救。」

    易渡冷哼一聲,道:「你可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云青估摸著以易渡魔尊的個性,說她不該殺神隱門嫡傳那肯定是不對的,於是道:「下手不夠乾淨。」

    易渡魔尊把重劍往地上一頓,呵斥道:「不夠乾淨?你還想殺多少?若是殺心深種,心魔將起,你可知道?」

    云青沉默,看來是想錯了方向。

    易渡魔尊訓斥起人的時候似乎特別能說,他對著云青就是一陣罵:「宗主將你從南海調走你知道是為何嗎?十年間殺戮無數,骸骨纍纍,大半個南海都被你染了紅,這麼毫無節制的殺下去你心中可有迷障?」

    云青答道:「沒有。」

    「不思悔改!心魔深種之人皆言毫無心障,最後卻走上了爆體而亡的道路。你以為宗主為何不傳你閻魔破妄輪與六道無生輪,這般殺心,如何靜心悟道?我問你,在南海殺了十年你心境可有突破?在這兒殺了靈飛子你可感覺道途通達?」

    云青沉默,最近的一次心境突破是在與黑龍王鬥法之時,那次也是她十年來唯一不曾下過殺手的鬥法。

    「可有殺氣,卻不可成殺心。殺了一個又一個,最後對於殺戮完全沒有感覺了,自然會走上歪路。」易渡魔尊語重心長,「魔道之凶險就在於此,既要以生死之戰問道,又不能被殺心侵蝕,成為只知屠戮的邪道。」

    可有殺氣,卻不能成殺心。易渡魔尊雖然也是斬殺叛亂者無數,卻不像她一般毫無節制,他心中有著自己的準繩,所以不至迷茫,不至走上邪道。

    云青道:「受教了。」

    易渡魔尊冷笑:「受教什麼?我看你殺心一絲不改,本來這次把你從南海換下來就可讓你在望月峰靜心修行,滌除心上污穢。可是不知道聖者是怎麼想的,竟把你這怪物放出了籠子。」

    易渡魔尊看她不順眼久了,說話不是一般的難聽,可是這回云青聽來卻是言辭犀利,字字切中要害。

    「還請長老指點。」

    易渡似乎很少看見她這副溫順的樣子,當下也靜了片刻,然後道:「剛剛那個蘇老鬼確實欺人太甚,你放心,就算聖者不下令,六道閻魔宗也會保下你的。現在你留在南風還是不太安全,宗主的意思是讓你先回宗,等事情平息了再說。」

    云青心想這大長老明顯是吃軟不吃硬型,罵了兩句之後又幫著她說話了。

    「謹遵宗主吩咐。」

    「對了,胡寒眉的心臟現在在你手裡?」易渡突然想到什麼。

    「不錯。」云青將方寸盞取出。

    易渡魔尊看了一眼,道:「收好,回去之後帶上它去找魔道聖者。」

    「是。」云青老老實實地收好,然後站著不動。

    見她這幅樣子,易渡魔尊也不好多說什麼了,他咳了一聲道:「領了餘下的弟子,速速隨我回去!」

    「是。」云青還是這個字。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25
卷五 清川山府

第一百零一回、戾氣入體,起死回生


    鏡國,新曆安平一百五十六年夏,戰局劇變。

    清川山府天妖胡寒眉於是年盛夏身隕,履天聖壇之上,聖環光輝普照四方,九鳴城妖物負隅頑抗,終是不敵,人道在大鏡國師的帶領下奪回失地,重整河山。

    西北十三障被神隱門嫡傳江狂子以通天手段夷為平地,十三座山峰皆被投入東海之中。此後山中散修流離失所,大多投奔履天壇,人道實力更上一個台階。

    眠鳳廊以驚花為首的主戰派佔據絕對優勢,火凰最終決定轉守為攻,與歸靈寺全面開戰。在神隱門的支持下,火凰親征,初戰告捷,歸靈寺死傷慘重。據傳以九歡為首的主和派被驚花以鐵血手段鎮壓,生死未知。

    鬼道傳人行蹤莫測,據傳鬼道已與妖道結盟,將於不久後反撲人道。

    一年來,修真界最為重大的消息卻不是上面這些,而是魔道正統的重新現世。東海,破滅天魔宗無暇魔尊力挫群雄,將無數旁門左道收入麾下,魔道新秀第一人當之無愧;南風,六道閻魔宗黃泉魔尊斬落神隱門嫡傳,以仙尊祭劍,立魔道之威。

    此時,在修真界引起諸多散修恐慌,凶名赫赫的黃泉魔尊正在自己師尊面前挨訓。

    「說說看你怎麼就把人給殺了。」遣淵不管說什麼都是板著臉,現在云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氣了沒。

    「用一柄很大的光焰長劍把他砸扁了……」

    「不是讓你說這個!」遣淵魔尊肯定是生氣了,他打斷道,「本座是問你心裡怎麼想的!」

    「什麼都沒想。」云青如實回答,「自然而然,順手就殺了。」

    遣淵魔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大概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有戾氣的?」

    這下把云青給問住了,她殺人一向乾脆利落,怎麼想得起什麼時候開始心有戾氣。

    「這麼說吧,」遣淵魔尊頓了一下,瞪著云青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殺之人都是沒必要殺的。」

    云青一怔,南海十年都是這樣,所以說根源要追溯到這之前了。

    「啊……」她腦海中明光一閃,「古戰場!」

    遣淵魔尊不知道她來無妄魔境之前的事情,於是問道:「什麼古戰場?」

    云青一邊回憶一邊道:「傾天之戰的古戰場。當時我尚未入道,身負重傷,生死關頭,心境可能露出了一絲破綻……」

    「心境有暇你還敢呆在這種凶地!」遣淵魔尊一聲怒斥,「戾氣入體,殺心深種,接下來十年還毫無收斂,你還真是……」

    「現在怎麼辦?」云青說完還很無辜地看了遣淵魔尊一眼,原本身負重傷和呆在古戰場就非她所願。

    遣淵魔尊還是第一次在小輩面前被打斷,怒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你自己去古戰場找辦法吧!」

    「多謝師尊指點。」云青連忙道。

    「在你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我不會傳法與你。」遣淵魔尊道。

    這個處理很正常,畢竟正統傳承不同於遍地都是的散修功法,這些能成大道的傳承對於心性和資質都有很高的要求。那種一個心性試煉就輾轉好幾世的門派在上古時也頗為常見,還有些門派會在發現門下弟子心性不對後立刻收回傳承,粉碎根基。照以前那個處理標準,遣淵魔尊明顯是給云青放水了。

    云青點點頭。

    「對了,近日聖者大人應該不在無妄魔境,你等他回來後將天狐心交給他,然後再出發去古戰場。」遣淵魔尊想了想又道,「不行,你一人還是太過危險,今日起易渡魔尊……」

    云青猜到他要說什麼,連忙道:「不麻煩大長老了!我一個人沒問題!」

    這是遣淵魔尊第二次被她打斷,又怒道:「這回蘇老鬼找來還是他給攔下的,你同他道過謝沒?」

    「道過,道過……」云青尷尬地道。

    大長老看她不順眼久了,沒想到連遣淵魔尊都知道了他們之間頗有間隙,這事兒現在恐怕宗門上下都知道了,千變這張嘴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師尊,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遣淵魔尊發現自從這個黃泉到了他門下,他就變得越來越喜歡絮絮叨叨了,他看著云青,揮揮手道:「下去吧。」

    他也已經開始老了啊。

    云青隱約覺得遣淵魔尊語氣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想,她一路向著望月峰走去。離開這麼幾天,也不知道在龍女的折騰下張小武是活著還是怎麼樣。

    其實張小武過得還不錯。

    他用這幾天時間給龍女在池子裡建好「龍宮」,其實就是把池底的淤泥挖開,在底下擱了一個很大的瓷碗。水面清澈見底,偶爾從池子邊上經過就能看見在青瓷碗裡安靜沉睡的金色小龍,他每天修行,定時給龍女投喂大量食物,還要定時把她帶下山去溜躂。

    以前在外面中瞧不起他的人現在看見他就逃,因為他身邊總是牽著一條金龍。

    可是張小武在覺得充實的同時又感到有些迷茫,他的弟弟張小文跟他越來越疏遠了,山上沒有一個能傾吐的人,只有荒草和聽不大懂人話的龍公主。

    「張小武。」

    聽了這個聲音,張小武渾身一個激靈,轉身鞠躬一氣呵成:「黃泉魔尊有何吩咐?」

    「你之前給我的那本《懸銘記》是從哪兒來的?」云青從滄浪亭走過來,看見龍女窩在一隻碗裡睡覺差點笑出來,她向張小武招招手,示意他離遠點說。

    張小武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心說龍女睡起來打雷也叫不醒,還管這個。

    「這個,到處都有賣啊……」他也不明白黃泉魔尊怎麼就突然問起這個了。

    「仲觀源是何人你可知道?」云青問道。

    「不知,我就看過他這麼一本書。」張小武一問三不知,想著黃泉魔尊莫不是太喜歡《懸銘記》了,想要抓住那人寫個後續什麼的吧,哎,這年頭連寫個書都不容易啊。

    云青見他確實所知甚少,於是也不再問這事兒了,她道:「近日修行如何?」

    「還、還行。」張小武其實偶爾會幻想一下被黃泉魔尊收為弟子,不過也只是想想,先不說這一代嫡傳都還沒開始收徒,就算是真要收徒弟那也斷然是輪不上他的。他還是安安心心地在後山喂龍好了。

    「若有疑障自可問我。」云青留下這句話就往山上竹林精舍走去。

    張小武無比景仰地看著她漸行漸遠。

    云青走得很慢,她在整理自己眼下的事情。現在局勢太亂了,她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產生很大的影響,所以她必須慎重。

    最重要的當然是去古戰場找找化解戾氣的方法,如果不能迅速解決只怕會貽害頗深。古戰場那邊靠著歸靈寺與眠鳳廊,但時候這兩宗正打得不可開交,多半沒空管她,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出行應該是比較順利的。

    其次就是阿芒的問題,這些年云青總感覺他異狀越來越多,所以也很少將他帶在身邊了。阿芒和她都是從妖族夭闕塔裡出來的,真要解決這個問題恐怕還得找機會回去一下。云青把這件事排在了古戰場之後。

    說起妖道,云青想來想去還真沒找到什麼混進去的好辦法,妖族與人的差異一看就知,連天書都用不上。

    現在由她一手建立起因果的幾個人裡,謝遙在仙道神隱門,宋離憂在鬼道酆都城,清塵在人道履天壇,其中清塵還差點火候,佛道和妖道卻是完全沒有觸及,如果能騰出手,這兩個道統上她也要好好謀劃一番了。

    云青邊想邊走,到了竹林精舍,一推門進去就看見一雙綴滿銀飾的手。

    她怔了怔,遣淵魔尊還說什麼魔道聖者不在無妄魔境,沒想到一推門就在自己屋裡。

    「回來了?」魔道聖者盤膝著,身邊是一臉好奇的阿芒和神色茫然的鄭真真。

    「聖者大人怎麼在這兒?」云青問道。

    「來看看你帶回來的東西。」魔道聖者笑了笑,衝她招招手,他手上的銀飾叮呤噹啷地響起來。

    云青取出方寸盞,那裡面放著胡寒眉的心臟,小小的一顆,晶瑩剔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魔道聖者接過那顆心,他手上的銀飾與鮮紅的心臟形成詭異又魅惑的對比,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道:「做得不錯,很完整。」

    云青好奇他想要用這個來幹什麼。

    「我們把她復活過來。」魔道聖者笑著道。

    「啊?」云青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然後立刻又想起了什麼,「難怪……」

    魔道聖者把玩著九命狐的心臟,問道:「難怪什麼?」

    云青問道:「胡寒眉只要有心便能再活過來嗎?」

    魔道聖者點點頭:「不錯,不過活過來之後天狐血脈盡失,她會變成普通人。而且,起死回生之術也不是誰都能用的,至少也要到我們這個層次。」

    「……人道聖者也和我提過這事兒。」云青頓時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魔道聖者知道一下,既然人聖想要這顆心臟那就說明胡寒眉對他還是有一定意義的,說不定就是個重要機會。

    可惜魔道聖者跟她想的根本不在一個點上,他開開心心地道:「他得讓著我,我是前輩。」

    「……」云青想了想,還是沒有再提這件事,她道,「聖者大人要怎麼讓胡寒眉活過來?」

    「你這兒不是有個剛好少了顆心的東西嗎?」

    魔道聖者將那顆心臟擱在腿上,十指交叉,鬼魅般地向著云青低笑了一下。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29
第一百零二回、局中之局,還道於天

    云青心下恍然,沒想到魔道聖者連鄭真真都給算進去了,她皺眉問道:「讓胡寒眉活過來又能怎麼樣?到時候天狐血脈盡失,她會變成普通人……」

    魔道聖者笑著不答,云青自己說到後面卻聲音越來越小了。

    「明白了?」魔道聖者摸著自己手指上的銀環問道。

    云青點點頭,要的就是讓胡寒眉變成普通人。

    「黃帝傳承。」魔道聖者牽過身邊的鄭真真,把她帶到眼前來,「黃帝乃是人祖,如果胡寒眉保持妖身當然發揮不了這脈傳承的作用,你看這偷樑換柱之法可好?」

    云青心下驚嘆,這是一個縝密而精細的佈局,大局中又套著小局,環環相扣,精密得不允許存在半點差池。

    這幾年來云青偶爾會想到一個問題,既然魔道聖者在得知黃泉降世之後就派出了朱無瑕親自考察,那麼為什麼朱無瑕不在云青遭受畢方阻截的時候幫忙,而非要等鄭真真犧牲呢?

    那時候朱無瑕與寒晟一戰,雖然說是脫力,但在云青看來,以朱無瑕這等大魄力,別說脫力,就算只剩下半口氣也能把畢方刮下一層皮來。除非這位受命來考察黃泉的無暇魔尊得到過什麼指示,比如說……袖手旁觀。

    那時候魔道聖者與云青從未見過面,但是他對黃泉聖殿上浮現的些魔紋卻是再瞭解不過,他知道鄭真真會為云青犧牲,也知道云青不會做任何阻攔。在鄭真真自願赴死之後,朱無瑕就幫助云青把鄭真真煉為傀儡,現在想來多半也是魔道聖者授意了。

    從一開始這位聖者大人就算計著要奪下這門黃帝傳承。鄭真真看上去軟弱可欺,但實際上天生就有種人道的純粹,從不做違心之事,這樣的人無疑不能成為一顆合格的棋子。相反,胡寒眉這種看上去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天妖,內心卻有著很大的漏洞,從頭到尾都是極好駕馭的。

    鄭真真很重要,重要在黃帝傳承之上;胡寒眉很重要,重要在好控制,身份敏感。

    魔道聖者設了個局,把他想要的東西都合攏在一起,不想要的則統統抹殺,最後就得到一個近乎完美的棋子。

    再往深裡想想,當初指引她去十三障找到捨生棄命訣的是人道聖者,而沒有捨生棄命訣,云青就不會把鄭真真留在身邊,更別提鄭真真以捨生棄命訣獻身,云青把她煉作傀儡的後文了。找到那個荒寺的時候云青就覺得奇怪,人道聖者明明早就發現她的行蹤,不直接抓住她還用個假消息誘了她去寺裡,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幹什麼?

    現在想來,說不定他在那時候就與魔道聖者有過交涉。

    云青覺得要是天下所有的聖者都像他們這樣,彈指算盡人心天命,落子便能預知千萬步之遙,那她這場博弈還真是艱辛而漫長。

    不過,這中間還是有點難以解釋的地方。

    云青想了一會兒,問道:「既然你要黃帝傳承,那為何不直接抽出來,而要用這麼複雜的一個局將她算死呢?」

    魔道聖者「撲哧」一聲就笑了,他笑起來居然還帶著酒窩,看上去清朗可愛:「我是聖者,所以只與聖者相爭。就好比下棋的時候,我會用棋子將對手領土侵吞,卻不會自己直接張嘴把對方的子吃掉一般。若是我這麼做了,只怕棋品不好的人會直接舍了棋盤,同我打起來。」

    云青覺得這個理由說得過去,但心裡還是有些疑問,她道:「人都死了,你要如何把傳承弄出來?」

    「誰說要弄出來了,留在她身上,然後讓胡寒眉接替這個身子。」魔道聖者伸手想要敲她,云青連忙退開一步。

    云青還是覺得這個地方她有些理解不了,於是執著地問道:「可是身死道消,傳承在鄭真真隕落之時不就應該沒有了麼?」

    魔道聖者不鬧她了,轉而摸了摸鄭真真的頭,他道:「誰跟你說過身死道消?」

    云青愣了一下,道:「修真界都是這麼說的……」

    「我不覺得。」魔道聖者搖了搖頭,「該是還道於天才對。」

    還道於天……?

    魔道聖者見她還是迷茫,於是解釋道:「修行之人身死之後,道並非消失,而是上還於天。你也知道吧,聖地正統常勸門人莫找捷徑,莫食丹藥,莫吞生靈,因為這些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天道這裡拿來的修為最終會被天道不費吹灰之力奪走。所有道統正宗,掐著無數分歧,彼此爭了幾萬年,只有一句話是大家都認同的,也就是……」

    「從天道這裡拿走的一切,終究是要歸還天道的。」

    「所以你到底為何會覺得死後道就消失了呢?不正是應該還於天地間才對麼?」

    云青心頭一震,彷彿有驚雷閃過,心中無數迷障被打開。

    她鄭重地道:「受教了。」

    「你看,天道判斷鄭真真死了,所以收回了黃帝傳承,但是沒關係,只要我能讓胡寒眉入住這具身體,然後想個辦法瞞過天道,還是有可能把這脈傳承找回來的。但凡是存在著的事物……總有辦法能找回來,對吧?」

    云青這才明白魔道聖者最開始說的「偷樑換柱」原來是這個意思,他們這群人不愧是與天道對弈了一輩子的,「想個辦法瞞過天道」這種事也說得自然而然。

    「存在著的事物……是要我用天書來找麼?」云青問道。

    魔道聖者應該是算得到這件事的,也沒什麼好隱瞞,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有我在這裡,怎麼好意思讓小輩來做事。」

    云青明白魔道聖者這是要親自動手了。至今為止她只見過一位聖者出手,也就是大鏡國師,當時只記得對方看了她一眼,然後她就只剩下半條命狼狽逃離了。那時候別說參悟,就連看也沒怎麼看清。現在能旁觀魔道聖者施法,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云青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退開。

    魔道聖者無奈笑道:「很快就能完成了,何必這麼鄭重?」

    云青心目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魔道聖者的氣息很普通,與普通人毫無二致,她見過的鬼道聖者也是這般,唯一稍微表現得氣息外露的是人道聖者,按照之前魔道聖者的說法,他是晚輩,氣息未能完全收斂也說得過去。

    魔道聖者伸手開始摘自己指節上的銀環。他雙手十指,每一個指節上都戴著這樣的銀環,銀環之上還纏著細細的鏈子,彼此之間糾纏環繞,交叉縱橫,在雙手上覆蓋了一層纖細的銀網。

    云青一直以為那些指環是空心的,結果等到他動手開始摘才發現指環內竟然是兩根交叉的銀釘,他一動手拉扯,就刮著骨頭帶下四條細細的皮肉。這麼美的一雙手,看上去真是驚悚又豔麗。

    魔道聖者只摘了兩根小指上的銀環,一共六個血淋淋的環因為銀鏈的牽扯而掛在他手上,不過他也沒感覺有什麼影響。這時候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經極為恐怖了,云青細細感知著這種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氣勢,感覺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座黃泉聖殿。

    他伸手拉開鄭真真的衣服,然後將自己的小指貼著她胸口的空洞轉了一圈,確保將血染到每一個傷處。

    云青看見傷口邊緣被秘術煉製過的部分迅速脫落,新的血肉開始飛快地生成。她知道胡寒眉這類妖族的自癒能力極強,但沒想到魔道聖者只是給鄭真真沾了點自己的血就能迅速讓這具傀儡煥發出生機,也不知道他的生命力是不是旺盛到只要還有一滴血存在於世就能起死回生的地步。

    小小的肉芽蠕動著生長,乾涸的血液開始變得濕潤,皮膚開始有了微妙的溫度。

    云青看著鄭真真心口那個空洞以清晰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等到差不多只有一個拳頭大了,魔道聖者就一把將胡寒眉的心臟塞了進去。這動作堪稱簡單粗暴,但好在位置還是准的。

    云青屏息,看著那些肉芽漸漸將小巧的心臟吞沒,白骨拔長,擋在了血肉外側,然後白皙的肌膚開始一點點癒合,沒有留下一絲傷痕。

    魔道聖者將鄭真真隨手放下,然後順著銀鏈將一個個銀環按照次序再戴回去。他手上的傷眨眼間就癒合,不過還是沾染了不少血,他轉頭笑著看向云青:「來來來,別浪費了。」

    云青退開幾步,咳了聲道:「聖者大人還是自己舔乾淨吧。」

    魔道聖者有些無趣地看了她一眼,那些血跡漸漸被銀飾吸收進去,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云青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傀儡之軀,疑道:「為什麼胡寒眉還沒醒?」

    魔道聖者抬手,銀飾發出空靈的碰撞聲:「噓,你聽,裡面還在慢慢長呢。」

    云青側耳傾聽,隱隱約約聽見一片寂靜中有什麼在血肉裡緩慢穿行,心臟被血液濡濕。慢慢地,它不再孤立,它開始與這個身體融洽地相處,與之前的心臟沒有什麼差別,從它這裡淌出的血代替裡這具身體裡原來的血液。

    心跳聲越來越有力。

    然後出現了一個細微的喘息聲。

    云青清楚地看見那具身體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然後手也僵硬地抬了一下。

    「唔……」她發出有些痛苦的嗚咽聲。

    云青聽見了她身體裡產生排斥,有什麼在劇烈地反抗,但是魔道聖者留下的血液在瘋狂地流轉著,漸漸將一切躁動都平息下來。赤紅色的紋路從心口蔓延到全身,云青感覺得到魔道聖者正在試圖讓自己的血液流動到這具軀體的每一個地方,然後將黃帝傳承給完全恢復出來。

    等到再也沒有排斥了,那些妖異的赤色紋路才漸漸褪了下去。

    云青再看過去時,那張屬於鄭真真的臉已經變成了胡寒眉的傾世妖顏。

    魔道聖者見進行得差不多了便俯□去,將手覆蓋在她心口,不一會兒就將自己的血液取了回來。

    而剛剛重生的胡寒眉也在此刻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

    她幾乎是寂靜地看了四周很久,這才慢慢理清思路:「多謝……聖者大人相助。」

    魔道聖者低笑一聲就消失在虛空之中。

    「黃泉,就將她交給你了。」

    靜室之內,只剩下沉默對視著的云青和胡寒眉,還有一個從來都不在狀況內的阿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35
第一百零三回、重回寒來,英雄末路

    云青和胡寒眉兩個人都沉默著,最後還是云青先開了口。

    她儘可能將聲音放柔:「恭喜你重返人世。」

    「殺我的人是你。」胡寒眉神色稍顯冷淡,生死之間走了一遭,她已經疲於裝出媚笑了。

    云青卻是笑得溫和,她搖頭道:「不是我殺了你,是這場亂世已經容不得那隻天狐。」

    胡寒眉似乎被其所觸,最後還是戒備地道:「你到底是誰?」

    「我也想知道。」云青看著她,眼睛閉著,這麼看過去顯得安靜而柔和。

    胡寒眉幾乎沒法把眼前的她和那個戰場上下手凶戾狂暴的魔修聯繫到一起,她道:「別給我油嘴滑舌!」

    云青的神情多少帶點無可奈何:「現在是六道閻魔宗弟子,在這之前是一介散修,再往前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你是怎麼盜走天書的?」胡寒眉看來對舊主妖道聖者還是忠心耿耿,一刻也不忘問她這個。

    「是拿走的。」云青面不改色。

    「盜走!」胡寒眉聲色俱厲。

    「拿走。」云青堅持道。

    「盜走!」胡寒眉不依不撓。

    云青看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不打算跟她爭下去了:「你說是怎麼樣就是怎樣吧。」

    「我說就是你這傢伙盜走了天書!」

    云青笑起來,點點頭:「嗯,是我。」

    胡寒眉正想說「那就速速將其歸還我十萬大山」,但立刻就想起自己也許已經算不上十萬大山的人了。

    「我現在的身體是什麼情況?」胡寒眉問道。

    云青倒也不介意她的口氣,坐下來慢慢跟她解釋:「這具身體是個凡人的,資質平平,根骨也很一般,修道較晚,應該不太有潛力……」

    胡寒眉聽了臉色越來越陰沉,這麼活著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但是云青話鋒一轉,又道:「這身子的原主與我相識,她身上有黃帝傳承,方才聖者大人已經幫你恢復了,你試試看?」

    胡寒眉一怔:「黃帝傳承?」

    「嗯,原主以醫道入道,你倒是可以試著從人道征伐這方面走走。」云青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提議道。

    「你和身子主人是什麼關係?」胡寒眉直覺一向靈敏。

    云青神情幾乎沒有變化,她淡笑著道:「認識。」

    胡寒眉還想說什麼,但云青卻制止了她:「好了,情況我已經告訴你了。聖者大人救你是為了讓你為他效力,而非在這裡閒聊。」

    「他想讓我做什麼?」胡寒眉是個有仇必報,有恩必還的主兒。

    云青也不知道魔道聖者現在在謀劃著什麼,按照他那個佈局法,恐怕現在走的一步棋要到百年後才能看出其意義。所以云青準備胡扯了:「陪著我……」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從門口直衝進兩人耳中,云青一回頭就看見木門朝著胡寒眉飛了過去。

    胡寒眉現在完全就是個未入道的普通人,於是云青只得出手幫她擋下,然後對著一臉怒容的龍淮道:「怎麼了?」

    「陪著你什麼!?」龍淮氣勢洶洶,大有云青給不出讓她滿意的答案就立刻拆房子的架勢。

    云青溫聲解釋:「陪著我……去一趟南風大陸。」

    胡寒眉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掃過龍淮,然後冷冷地嘲道:「這是你養的小狗?」

    龍淮見不得她這副勾人的樣子,一把揪住門框就作勢要掀:「狐狸精,你說誰是狗呢!」

    「你!」胡寒眉冷豔地挑眉。

    「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連姥姥都不認識!」

    云青一把按住龍淮,然後在她發作之前道:「那就一起去吧。」

    龍淮有點小得意,但立刻板起臉:「哼,既然你求本公主了,那本公主就勉強陪你去一趟好了。」

    胡寒眉還是那副冷清又厭惡的表情:「幼稚可笑。」

    云青揉著眉心,夾在兩人間解釋起這次南風之行:「這次不是去南風大陸的戰區,我們要去寒來城邊上的古戰場。」

    「你說誰幼稚可笑!」龍淮簡直要被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氣瘋了。

    云青見她們兩個實在相處不和,只好長話短說:「總之我們要去傾天之戰的古戰場探索一番,現在就出發,公主,你趕緊準備一下。」

    「我沒什麼好準備的。」龍淮立刻道。

    「那現在就走。」云青說著看了胡寒眉一眼,她也站起身,看上去很配合。

    云青嘆息著走出門,心想反正這次去的是寒來城那邊,應該問題不大,帶上龍淮趕路速度會比較快,而帶上胡寒眉卻是想幫她找點合適的人道功法。作為魔道正統的六道閻魔宗肯定是沒有這東西,至於天下人道聖地,胡寒眉和云青都是不願意招惹。

    這次去古戰場找化解戾氣的方法就索性去那邊看一看,要知道,傾天之戰時隕落的可不僅有仙尊,還有無數人道大能,往那邊挖上一圈應該能有所獲。

    再退一步,要是挖不到,那邊不是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墨陵嫡傳寒晟在嗎?

    云青一邊算著自己加上龍女、阿芒、胡寒眉能不能拿下那個寒城主,一邊就帶著幾人往大挪移陣走去。

    --

    寒來城,城主府,一片火光滔天,滿目狼藉。

    寒晟雙手背在身後,像一尊雕像般立在門前,神色深沉。

    他面前的散修人山人海,皆是目露貪婪之色,他們一個推著一個,各個都想往這城主府中擠,但又攝於寒晟威嚴,沒有人敢出這個頭。

    寒晟沉聲道:「眾位道友這是何意?」

    他一開口,底下的人頓時靜了下去,連那些嘈雜之聲都聽不見了。

    寒霖霖站在他身後,一雙黑眸都要燃起火來,這些散修圍了城主府三天,真當他爹不敢大開殺戒麼?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寒城主還請讓開,我們搜查搜查有沒有魔道妖人,若是沒有便立刻退走,若是有……」

    寒霖霖正要罵人,卻被他老爹一個眼神逼了回去。

    當魔道正統活在傳說中時,他們的形象還是挺好的,萬年來偏居無妄魔境,也從不與哪家道統發生衝突,世人偶爾談起也是轉眼就忘。但是當魔道真正入世之後,散修中卻是莫名生出了一種恐慌。

    無數流言蜚語開始肆意傳播,無暇魔尊在東海大展身手之後便有人說九大魔宗企圖一統所有旁門左道,將散修逼入絕境,現在但凡是和魔道沾點邊的東西都變得讓人畏懼而厭惡。

    之前無暇魔尊來找過寒城主,並且兩者曾鬥法論道的事情也漸漸傳開,城中許多散修開始借題發揮,每天城主府都要趕走這麼一批上門找事的人。誰知道他們到底是正義感爆棚要來清查魔道,還是伺機以此相脅,試圖從寒晟口中問出墨陵嫡傳?

    自從寒晟敗於朱無瑕之手,他在散修間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許多人都說他連魔道小輩都不如,想必也並非想像中那般難啃。況且當日一戰朱無瑕也道出了寒晟的墨陵前輩身份,眼下寒晟根本就是懷揣著墨陵正統傳承卻毫無反抗之力的老頭子。

    當今天下有幾脈正統傳承能來得這麼不費功夫?

    要是有人膽大包天去動了其他聖地的嫡傳,先不說能不能打得過,就算是打過了也會被人家長輩找上門來粉碎根基,打落紅塵。可是墨陵劍閣不同,墨陵避入小世界久矣,當世並無傳人,只有寒晟孤零零的一個老頭。

    現在世道亂了,散修們不打他的主意還能打誰的主意?

    寒晟白髮蒼蒼,站在火海中真是有種英雄末路之感,他沉著的道:「這裡並無魔道,諸位道友還請回吧。」

    寒霖霖怒不可遏:「殺我們府上的人,還在府上放火,爹你就這麼讓他們滾?」

    一開始寒晟敗於朱無瑕之手,他是有些懊喪的,但後來也想通了。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敗了就敗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是贏的。就算敗了,寒晟也是他眼中最強大的男人。

    但是現在這個屈服於一群弱者的寒晟卻讓他感到絕望。

    他一向覺得一個人的劍可以老,但強大的心卻怎麼也不會隨著年齡衰弱下去的。明明是這群傢伙上門挑釁,面對一群殺人放火的渣滓還有什麼情面好留?寒晟明明情字理字都佔了,到底為何不願意動手把這群傢伙清理乾淨?

    「寒城主,你不放我們進去是不是因為心裡有鬼呢?」

    又有閒言碎語從人群裡傳出來。

    寒霖霖終於忍不下去了,他拔劍上前:「有膽子就上來和我一戰,躲在人群中嚼舌根算什麼好漢!」

    「退下!」寒晟呵斥道。

    「喲喲喲,少城主這是被戳了痛腳吧?莫不是你窩藏魔道,怕被發現才想殺我們幾個滅口?」

    「是啊是啊,我們雖算不得什麼好漢,不過也遠不及少城主你的奸猾!識相的便趕緊讓開!」

    寒霖霖被寒晟拉住,握劍的手不住地顫抖,雙目一片猩紅。

    「寒城主,多年不見了。」

    一個白衣女孩兒憑空出現在城主府前,微笑著向寒晟問好。

    寒晟一皺眉,認出來這人就是十年前被朱無瑕引入魔道的女孩兒,正想要說什麼,卻聽得後面散修中發出一片嘈雜之聲。

    這時候群情激奮,幾個膽壯的推搡著眾人就要衝入城主府,其中一人一巴掌想要揮開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卻在觸到她的一瞬間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哀嚎。

    他後面那幾個人只看見一道漆黑的火焰升起,然後活生生的一個人就變成了一堆滾燙的灰燼,幾人當即尖叫著逃竄出去。

    天色昏沉,大日黑天魔焰與夜色融為一體,這時候後面的散修還看不太清,但也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心裡早已被貪慾填滿,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於是都奮不顧身地相互推擠著往前衝。

    云青低著頭,神情溫順而安靜。

    她的背後燃起熊熊火海,一大片一大片散修像是飛蛾般撲進這片有死無生的魔焰。灼燒的噼裡啪啦聲和慘叫哀嚎混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焦臭味,還有一股強烈到讓人想吐的死氣。

    從寒霖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瞥見云青眼中閃過凶戾的光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23:38
第一百零四回、由心見刃,鳳兮凰兮

    寒來城,夜。

    「魔、魔道!?」

    有人看出那熊熊黑焰的來頭,不由驚慌地叫喊。云青下一刻就甩出一條黑色火蛇咬掉了他的腦袋。

    「寒晟,你勾結魔道果然是真的!!」幾人喊道,「若是趕緊讓這魔女停手,我、我們便放你一條生路!」

    寒來城是修者的城市。此處大街上擠著的散修足有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人頭攢動,云青一道烈火掃去就像割草般燒掉一大片。

    「勾結?」云青笑了笑,轉身面向眾人,「放心,不會有人知道此事的,今夜你們都得死。」

    說著手中就升起一輪黑日,大日淨土眨眼間覆蓋了小半個寒來城。倉皇奔逃的散修在黑暗中狂奔,但始終繞著圈子走不出去。有人試圖反抗,但術法一放出去就消失在了無盡黑暗中,什麼都沒有擊中。

    「啊啊啊魔女受死!」一人神色癲狂,衝出黑暗向著云青撲來。

    「呵。」

    云青淺笑,尾音剛落便是漫天火焰席捲而去,一人身上沾了黑火,轉眼間就化作熊熊燃燒的火人,凡是被他碰到了也都跟著燃燒起來。幾乎是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千餘名散修就被燒了個一乾二淨。

    地上鋪滿了厚厚的灰燼,一陣風吹來,滿城飄絮般飄起了這些骨灰。

    寒霖霖看著眼前飄蕩的灰白色殘渣,不由摀住了口鼻,他驚恐地看著云青,發現這女孩兒十年來竟然分毫未變!

    云青轉身看向寒晟,溫和地道:「城主,閒雜人等已經清理乾淨了,你我不妨坐下一談?」

    寒晟盯著云青,眉頭漸漸皺起,道:「如果你的問題與我所想的一樣,那麼寒某無可奉告。」

    云青的神色依舊柔和謙遜,她拱手施禮,問道:「不知寒城主想的是什麼問題?」

    寒晟捋了捋大把白鬍子,正色道:「殺機入骨,戾氣深種,十年一別,魔尊如今萬人斬否?」

    「堪堪十萬人而已。」云青抬起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寒晟。

    寒霖霖被她這副樣子弄得毛骨悚然,剛剛無數聒噪的散修眨眼間就化為寂靜的死灰,即便他對那群人不滿已久也覺得有點難以接受。寒霖霖一向覺得人命是做不得兒戲的,更何況那可是活生生幾千條命啊,就這樣在他面前凋亡了,真是噩夢一般的場景。

    寒晟搖了搖頭,道:「無力回天。」

    云青似乎也沒有什麼不滿:「寒城主不妨好好想想,興許會記起點什麼呢。」

    寒晟還是搖頭。

    云青顯得極為耐心,她仔仔細細地問道:「墨陵以劍入道,就沒有類似的心障嗎?還有,我戾氣入體是在十年前,在這個古戰場上,幾千年前的人道劍意戾氣殘餘至今還如此兇猛,那修行劍道的墨陵劍閣豈不是更難把持心境?可是我仔細回想卻覺得寒公子與寒前輩所修劍道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弊病,所以特來上門請前輩指教一二。」

    「墨陵嫡傳,魔尊恐怕不方便過問。」寒晟堅持道。

    「無需墨陵傳承,寒前輩為我指一條通路便可,我自會設法去尋。」云青言辭誠懇。

    寒晟看著她,想了一會兒,凝重地問道:「你十年前可曾拿下那柄彎刀?」

    「若您說的是它,那想必就是了。」云青抬手,這彎刀她目前還在摸索之中,也許寒晟這種閱歷深厚的老前輩可以給她一些指點。寒霖霖有些好奇,想要看看讓自己老爹都感到凝重的刀是個什麼樣子,可是他一眼看去卻什麼都沒見著,云青手裡明明就是空無一物。

    寒晟細細觀察了一下這刀魄,對云青道:「此乃昆吾,有八般變化,乃是極死之地生出的活刃。」

    云青一見他果然清楚,於是問道:「不知有何講究?」

    「昆吾可成無數種兵刃,你手裡這只是成了刀。墨陵有其鍛造之法,卻無人能將其鍛出,只因條件甚是嚴苛。」

    云青留意到他用「只」來形容昆吾,想必是真將它當做活物看的。

    寒晟接著說下去:「無盡死地,一線生機,以五色石千般磨礪成無色之身,再聚萬種神兵鋒芒為無形之刃,如此千年,方得昆吾。」

    云青將這些條件與傾天之戰的古戰場一一對照,還真能對得上。

    「弊端何在?」云青問道。

    「此刀以死為生,魔尊以為弊病何在?」寒晟看著她手裡正逐漸壯大的刀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也就是說殺得越多,長得越快?」云青這話裡已經是肯定的意思了。

    寒晟搖頭:「不止於此,魔尊想想,幾千年來的戾氣煞氣才堪堪讓它成形,那要再殺多少人才能將其養成八般變化?況且這是活刃,不是魔尊不想殺便不殺,若是一日不飼虎,騎虎之人終將被虎反噬。我以為魔尊近年來心性有暇也與此有關。「

    云青點頭,笑道:「多謝寒城主相告,只是不知可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我墨陵也未曾鍛成此物,因而典籍甚少,恐怕幫不上魔尊了。」寒晟淡淡地道,語氣裡有了送客的意思。

    云青也不再多說:「叨擾寒城主了。」

    說著便乾脆利落地消失在了原地。

    寒晟似乎鬆了口氣,寒霖霖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老爹,怎麼了?」

    「此人就是黃泉啊……」寒晟嘆道,「真是比神隱門那些個仙尊還要不像人。」

    寒霖霖想了想,除了心裡發毛之外倒也沒有別的感受了:「挺像人的……就是殺氣重了點,不過這也是那把刀的問題吧?」

    寒晟沉著臉道:「刀?你不知道由心見刃麼?我心中已無劍意,所以斷川就會生鏽,而她心有屠盡眾生之願,所以才能讓昆吾刀魄壯大。」

    寒霖霖頓時感覺毛骨悚然:「她……看著不像啊。」

    「你管她像不像!快給我回去練劍!」寒晟怒斥他一聲,也不跟他囉里吧嗦了。

    寒霖霖被罵得一懵,灰頭土臉地就跑回了城主府,寒晟則看著沿街一堆堆灰燼不知在想些什麼。

    ——

    十年來寒來城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以往,古戰場地區常年都是空無一人的,這邊不光戾氣深重,還偶爾會有殘存的劍氣飛過,經常有散修走個幾步就莫名慘死,所以也無人願意在此處逗留。

    但是自從大雪山上戰亂漸起,散修們就開始自發地結伴探索這個古戰場了。聖地之間鬥起來,他們這些散修根本沒有活路,為了多一分保命的籌碼,多一分以戰功進入聖地的機會,無數散修鋌而走險開始了古戰場的尋寶之旅。

    傾天之戰名聲多麼響亮啊,只要在這裡面挖到哪怕一點點前輩遺藏,那都是了不起的寶貝。幾千年了,能留下了的丹藥、法寶、甚至是功法肯定都不是凡物,要是找到了,那不正好在這個亂世中一飛衝天嗎?

    反正在外面晃蕩也要被聖地碾死,那不如在這個滿地是金的古戰場上用性命賭個好前程。

    大多數散修懷著這樣的想法,從古戰場邊緣開始,一點點探索過去,其中也不乏一些幸運兒得了好東西。當然,有人挖寶貝,也就有人衝著那些挖寶貝的人去,寶貝總是有限的,與其賭這個運氣不如找幾個隕落在古戰場的短命鬼,拿了人家家當就走。或者,也有人不介意把其他人變成短命鬼。

    所以現在這片古戰場中不光是劍氣殺人,戾氣殺人,人也是不願意饒過其他人的。

    邵令容臉色蒼白地半躺在古戰場乾冷的地上,身上流出大片鮮血,看上去奄奄一息。

    就在這時,旁邊似乎有一隊人經過,邵令容躺著用餘光打量了他們一番。

    一個極為高挑的女子走在最前面,在這等天寒地凍的地方居然還穿了件金色裙子,她給身後一個看上去頗為蒼白的女孩兒擋著風。那女孩兒的身後則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滿臉憨傻,女的臉上裹著黑色面紗,看上去都是普通人。

    除了這個金裙的女子氣息有些古怪之外,其他人明顯不是修行者。

    邵令容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她哀聲道:「道友請留步!」

    一般若是對方有一點遲疑地停下步伐,那邵令容就會聲容並茂地向對方講述一段自己的悽慘經歷,比如說她找到了一個無上至寶,但是被人覬覦,然後她機智地逃脫敵手,最後傷情發作,無力地倒在此處等待救援。

    這時候對方一般會貪心無上至寶,然後落入她的陷阱,反被她所殺。

    但是今天遇上的人似乎有些奇怪,那一行四人就像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邵令容頓時傻在原地。

    龍淮話還是說得不怎麼流利,她問道:「剛剛那個人在叫什麼?」

    云青笑著說:「沒聽清。」

    她身後的胡寒眉冷笑一聲,阿芒一臉迷惑,不知她們在說些什麼。

    邵令容怎麼會就這麼放棄!這麼多年來,她躺的地板比坐過的椅子都多,如今也算是散修間小有身家的人了。於是她耐心地等了下去。

    終於,過了不一會兒,她身邊就經過了一個帶著火紅面紗的男人,那男人穿了身頗有異域風情的長斗篷,只露出一雙極美的丹鳳眼,眼中是妖異的深碧色。

    「救命啊!」邵令容看著那雙眼睛就頓時感覺心馳神往,立刻喊道,「求你救救我啊!」

    那男人沒有看她一眼,正打算直接走過去,然後邵令容就看見他胸口的斗篷蠕動了一下,冒出來一個小女孩兒。

    「你怎麼了?」

    這女孩兒窩在他懷裡,被他用斗篷仔仔細細地裹上了,只露出一顆小腦袋。她梳著齊耳短髮,約莫只有七八歲,一臉天真無邪。她看了看邵令容,發現她受傷了,於是伸手去拽那男人的衣領。

    「鳳仙,救救她吧。」

    邵令容覺得這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是一顆鮮嫩多汁的果子,讓人忍不住想一口吃下去。

    「我……」邵令容覺得自己被美色.誘惑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對方竟然還是一個屁點大的小孩子,她真是太沒出息了。

    那個男人伸手把小女孩兒按進自己懷裡,深碧色的眼睛極冷,他看了邵令容一眼。

    「滾。」一聲厲呵如奔雷般在邵令容腦海中炸開,邵令容頓時神魂動盪,七竅流血。

    那男人接著向前走去,他懷裡的孩子終於又忍不住冒出頭來了,她問道:「鳳仙,你救了她嗎?」

    碧眼的男人一邊走,一邊溫柔地朝她笑了笑:「吾凰,你也到了該自己分辨真假的年紀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23:49
第一百零五回、生不逢時,三方相遇

    冰岩怪石,烈風呼嘯,一眼看去,整個古戰場蒼茫無邊。風吹起地上的塵土,天色陰沉昏暗,行走在古戰場中只能看清自己腳下不遠的地方,別處全是昏暗蒼茫的色彩,模模糊糊地混成一片。

    在這片暗沉沉的天幕下,赤紅色的僧袍顯得尤為明顯。

    幾名僧人走在古戰場中,為首一人穿的僧袍邊緣鑲了金絲,他瘦骨伶仃,顴骨突出,額上生著常年跪拜形成的突起,容貌雖然有些嚇人,但神色慈祥和藹,讓人看了就有種親近之感。他身後跟著幾名年紀輕些的僧人,赤色僧袍邊緣卻沒有那點金絲,他們均是慈眉善目,溫和可親。

    這一行人看起來走得不快,但實際上卻在幾息間就趕上了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停了腳步,回頭看著這些和尚,他戴了斗篷,裹著面紗,僅露出一雙妖異的深碧色眼睛。

    老和尚撥弄著手裡的念珠,和善地笑道:「鳳仙尊為何行色匆匆?」

    被稱作鳳仙尊的男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冷冷地看著他們道:「覺寅大師為何鬼鬼祟祟?」

    他的斗篷晃蕩了幾下,立馬又被他按了回去。

    「貧僧心中坦蕩,並無半分鬼祟。」覺寅笑道。

    鳳仙不屑地看了他和他身後那些和尚一眼,道:「是了,大師你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跟了我們一路。」

    覺寅誦了聲佛號,豎掌道:「鳳仙尊想必是有所誤會,我們並無惡意,只是希望鳳仙尊能與我歸靈寺平心靜氣地談談。」

    「吾凰已經與你們談過,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鳳仙眼眸中沒有半點溫度,他的斗篷又晃蕩了幾下。

    「火凰年紀尚幼,思慮尚不周全……」

    鳳仙眼中殺意一現:「閉嘴,吾凰還輪不到你們歸靈寺來說教。」

    「你們要談什麼?」他懷裡的火凰終於掙了出來,因為用力太大,臉都漲得通紅,她嚴肅起來的樣子看起來也分外可愛。

    「見過火凰。」覺寅見了她立刻微微垂頭,他身後的和尚們也都低頭行禮。

    歸靈寺這麼多高僧都對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恭恭敬敬,看起來實在是滑稽,但實際上整個佛道中在地位上能穩壓火凰一頭的,也不過佛道聖者一人而已。

    火凰想了想,對覺寅說道:「你說有事要同我談,可是眼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如等我回了眠鳳廊你們再來找我吧。」

    「火凰,戰亂一起,雪山將亂,蒼生塗炭啊,這事兒一刻也緩不了,還請火凰立即撤兵。」覺寅神色沉痛而悲憫。

    火凰露出遲疑之色,她想來想去也不知該怎麼答,只好求助地看向鳳仙。

    鳳仙卻以深沉的目光回她,低聲道:「吾凰,只有你才能決定眠鳳廊的一切。」

    火凰抿嘴,看上去頗為苦惱:「現在大家都很辛苦麼?」

    覺寅道:「不止是辛苦啊……火凰可知您一令之下有多少仙道、佛道弟子要以性命相搏嗎?火凰可知道您一言之失雪山上便有多少白雪要被染紅嗎?您高居解憂崖,自有人替您征伐解難,可是您是否想過,那些為您獻身之人亦是天地之靈啊!」

    覺寅神情哀痛懇切,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他大聲道:「還請火凰收回成命!」

    火凰一下就慌了神兒,她不知該如何解決這種問題:「你、你待我回去問問驚花再說……」

    覺寅心下長嘆,看來外界傳言火凰被架空一事也並非空穴來風,眼前的火凰雖然身居高位,但是完全沒有一點點為王者的風範,無法自作決斷,亦不能挺身而出。她只是一個空洞而蒼白的符號,為眠鳳廊豎起一面華麗的戰旗,激進的主戰派需要她來為征伐正名,所以在將主和派打壓後徹底控制住了火凰。

    只要火凰存在,那麼眠鳳廊就有戰下去的理由。

    鳳仙閉了閉眼睛,然後看著完全吃不消覺寅的火凰,神色依舊溫柔。

    「火凰,驚花仙尊心中沒有天下蒼生,僅有仙道崛起,你若是問她,那和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呢?貧僧只想聽火凰大人一言!」

    覺寅一下跪倒在地,他身後的佛道弟子也齊齊跪倒,高呼:「還請火凰收回成命,還大雪山安寧!」

    火凰被嚇了一跳,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不斷道:「快起來,快起來,我不打了便是!」

    鳳仙看著她慌張而不安的樣子,心裡真是百味交雜。他眠於解憂崖已不知有幾萬年,幾萬年間輔佐過一代又一代火凰,其中還出過仙道聖者,她們每一人都有著為王的風度和尊貴,每一位都是至高無上,不可褻瀆的。

    只有這一次,這位火凰覺醒的年齡太小了,沒來得及長大就趕上了這樣的亂世征伐,若是生在盛世,若是生於普通人家,她這種純真善良倒也討人喜歡,只可惜生不逢時,還陰差陽錯地坐上了這麼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

    「火凰說話可算話?」覺寅跪在地上,驚喜地看著火凰。

    火凰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了件大事,但是看著覺寅這麼個乾瘦的老人家跪在她面前心裡又是堵得慌,她連連點頭:「嗯嗯,你快起來吧。」

    覺寅跪著不動:「我若是將此話帶給驚花仙尊想必她也不會信,不如火凰與我立約為證?」

    鳳仙皺眉,火凰又是猶豫遲疑,她隱隱覺得自己做出的決定並不明智,但是話一出口也不能收回。

    她求助地看向鳳仙,鳳仙還是搖頭,目光溫柔:「吾凰,只有你才能做出決定,而我要做的只是完成你的意志罷了。」

    「那、那好吧。」火凰答應了,她從鳳仙的斗篷裡跳下來,在烈風中跌跌撞撞地走向覺寅。

    鳳仙看著她的背影,心想這還真是位不合格的火凰,氣魄、毅力、天賦、膽識、胸襟……一樣也沒有,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女孩兒。但只要她是火凰,自己就得為這個稱號出生入死。

    正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覺寅手裡的念珠突然金光大放,一下脫手而出,將火凰捆了個結實。

    「賊禿!你竟敢傷她!」鳳仙勃然大怒,斗篷驟然被火點燃,化作一片赤色云彩。

    覺寅起身,反手一扯,將小女孩兒扣在手下,歉然道:「迫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鳳仙尊息怒。」

    鳳仙看著覺寅手裡的火凰目眥欲裂,心火上湧:「我只說一次,你若是不放,後果自負!」

    此時火凰已經昏迷過去,被金色念珠捆得嚴嚴實實的,看上去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更別提這地方這麼冷,環境如此惡劣。

    「還請鳳仙回解憂崖,若是眠鳳廊退兵至原界山處,我們便將火凰放回去。」覺寅神色誠摯。

    鳳仙眼中幾乎要燃起碧色的火焰,他怒吼道:「你們歸靈寺自那子鴻開始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行這等下作之事,不知佛道先聖知道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鳳仙尊言重了,我們自然不會傷害火凰,只是希望雙方各退一步,也好讓這大雪山重回安定。」覺寅有些歉然。

    鳳仙冷笑道:「別說笑了,禿驢!你若是不清楚眠鳳廊還是出門前問問子鴻比較好,我只聽火凰一人之言,她若是開不了口,我就算看著她死了也不會聽你的命令。」

    覺寅不信:「莫再多言,鳳仙為火凰安危著想還是速速回去吧。」

    鳳仙閉了眼,徑直向前走去,覺寅幾人一下就繃緊了身子,可是鳳仙卻毫不在意地與他們擦身而過。

    「隨你怎麼樣,我就不多說了。」他看也沒有看被困的火凰一眼,繞過他們向古戰場深處走去,「若是剛剛你們與火凰立約還好說,指不定驚花能看在火凰的面子上退兵。但是你們下作至此,想要以火凰相脅,既然做出這種事,那就等著被屠門吧。」

    覺寅這才神色一肅,他抬手幻化出一個巨大的金鐘,天地間頓時迴蕩起聲聲鐘響,這鐘聲沒有一絲殺氣,大慈悲之意震懾人心。

    「還請鳳仙留步!」

    鳳仙抬手,袖中飛出一隻由火焰組成的鳳鳥,鳳鳥飛上天空一聲長唳,這聲音比世間最為美妙的音樂還更悅耳,一下就蓋過了鐘聲。

    「哦,你們不光偷襲火凰,還想下手攔我不成?」

    覺寅目露悲苦之色:「萬般算計,只為蒼生,還請仙尊息怒啊……」

    鳳仙雙手結印,鳳鳥直接朝著那金色巨鐘撞去,殺氣騰騰,不可一世。

    「給我讓開!」

    「咚!」

    纖巧的鳥身撞上了龐大而沉重的巨鐘,巨鐘在無上佛力加持下輕輕顫動,凝聚鳥身的火焰一陣抖動,最後被擊散在空氣之中。

    「火凰無所作為,想必鳳仙尊您也不會強到哪裡去,還請您莫作掙扎,速速讓眠鳳廊退兵!」

    覺寅的口氣已經帶上了些許嚴厲的意味。

    鳳仙尖嘯一聲,烈焰之氣轟然朝著覺寅襲去!這是鳳火,也是天下少有的幾種異火之一,非玄冰與真水不能熄滅。

    覺寅渾身泛起刺目的金光,他身後幾人齊齊誦了聲佛號,一個巨大的佛陀虛影迎上那道熾烈的火焰。

    兩者交接,氣浪翻湧,大地龜裂,方圓百里內的空氣中都漂浮著一股灼熱的氣息,無數散修僅被餘波一震就身死魂滅。

    就在這道氣浪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的時候,覺寅和鳳仙都是臉色一變。

    不遠處一道黑焰衝天而起,與散開的氣浪轟然相撞,餘波瞬間被這道黑焰涅滅,而黑焰後勁仍在,去勢不止,一路向著激鬥中的兩人就飛撲而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23:57
第一百零六回、木神句芒,殺意失控

    云青一行人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鐘鳴,本不想搭理,沒想到那鐘聲之後又響起一聲鳥鳴,然後一道氣勢磅礴的氣浪就朝著他們掀了過來。

    以云青平時的定力,她是斷然不會管這種事情的,但不知為何這次到了古戰場上竟是心緒不寧,頗為暴躁。

    這道氣浪來得真不是時候,一下就把火藥桶給點燃了,當下她也不顧及什麼,直接一道大日黑天真焰飛起,朝著那對戰之處衝去。

    龍淮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呢,突然一回頭就看見云青不見了,阿芒也跟著往後邊跑去。她正要跟上卻被胡寒眉拉住。

    「等等,那傢伙殺意正盛,你去了說不定她順手就把你變成刀下亡魂。」

    「走開,我要去看看!」龍淮一把推開胡寒眉,

    胡寒眉現在是普通人的身子,一下就跌在地上,她憤憤地起身道:「不識好人心,你去了必死無疑!」

    龍淮回頭怒瞪她:「那你說要怎麼辦!?」

    「先看看,她要是把那邊殺乾淨了,我們便等她冷靜了再過去。她要是輸了,我們便等另外兩人冷靜了再把她領回來。」胡寒眉淡定自若,「剛剛那撞擊之中蘊含一絲佛力和仙道正統氣息,想來不會輕易下殺手。」

    「什麼?難道要我同你一起幹坐著?」龍淮暴躁地在原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往云青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也不一定是干坐著。」胡寒眉生硬地道,「你也可以選擇跟我說說話。」

    龍淮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話?」

    胡寒眉似是不經意地問道:「我這具身子的主人與黃泉是什麼關係?」

    「你這具身子?什麼意思?這不是你的身子麼?」龍淮更莫名其妙了。

    胡寒眉見龍淮確實一無所知,於是道:「你跟在她身邊多久了?」

    「半個月不到。」龍淮看了一眼云青走過去的方向,似乎還比較平和,所以也放下心來跟胡寒眉閒扯。

    「她身邊以前是不是有個女人?」胡寒眉問道。

    龍淮想了想,點頭道:「一個傀儡,沒心沒神智,也算是女人吧。」

    胡寒眉接著套話:「你可知她是何來歷?」

    龍淮理所當然地道:「六道閻魔宗黃泉啊。」

    胡寒眉揉了揉眉心,突然覺得跟這種沒腦子的人交流起來實在太難了,於是道:「我說的是那個女人!」

    龍淮:「不知道。」

    胡寒眉擺了擺手,正想嘲諷她幾句,沒想到剛剛云青離去的方向突然升起一輪黑日,黑色天幕驟然降下,將古戰場大片地區都包裹在其中,云青顯然打著打著就有點敵我不分了。

    「不好,你快化龍,讓我上來!」

    龍淮正想噴她一臉口水,憑什麼她就要被個凡人呼來喝去啊。

    接下來就傳來一聲厲嘯,這嘯聲粗獷雄渾,與之前的鳥鳴完全不同,一聲聲就如同洪鐘般撞在心口,分外難受。等龍淮回過神來時,訝然發現自己化身成龍臥在了地上。

    胡寒眉不知道龍淮剛剛在那聲長嘯下不自覺地發生了變化,只以為龍淮聽了她的話準備讓她坐一下,於是一把抓住龍角就爬了上去。

    龍淮要害被捏著一邊扭動一邊威脅:「快給我滾下去!」

    胡寒眉很冷靜:「滾下去可以,不過要等你從大日淨土出去了再說,黃泉有點不太對勁。」

    「你……」龍淮還想說什麼,可是那邊又是一陣山搖地動,赤色鳳火,金色佛光,黑色魔焰輪番湧動,凶戾暴烈的氣浪滾滾而來,她一咬牙帶上胡寒眉就往大日淨土邊緣飛去。

    而此時此刻,古戰場不遠處,云青、阿芒,鳳仙,覺寅一行人正寂靜地對峙著。

    剛剛云青一道大日黑天真焰下去與鳳火、金鐘相撞,三方齊齊湮滅,緊接著,沒等鳳仙與歸靈寺一行人反應過來,云青就已經衝至他們中間布下大日淨土。

    鳳仙與覺寅都是一怔,然後一齊出手,鳳鳥拖著長長的尾翎疾飛而下,金鐘再次成形,鳴聲中佛力激盪,邪魔不侵。

    這時候一個面容英武粗獷的大漢疾馳而來,地上堅實的凍土被他硬生生地踩出一條溝壑,他像是一輛攻城車般直接朝著兩人衝去。只聽得他尖聲利嘯,鳳鳥搖晃著從天降下,金鐘也不知為何失了依託般「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鳳仙嗅著點奇異的味道,凝神看去,發現那大漢眼中竟是與他雙眸相近的碧色,這種碧色不如他來得清透,但是帶著種亙古滄桑之感,滿是蒼翠的草木氣息。

    「不知閣下是哪位魔尊?」覺寅收了手,轉攻勢為防守。

    鳳仙則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年紀大概在十三四歲的樣子,男女莫辨,白衣勝雪,氣質謙和而恭順,根本看不出剛剛一上來就想致人死命的人是她。那個大漢一到她身邊竟有種誠惶誠恐的感覺,最後慢下腳步,小心翼翼地立在了她的身後。

    「知道了又如何,反正你要死了。」云青一聲輕笑,手裡黑色魔焰衝天而起,化作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這麼猝不及防之下覺寅竟是被她生生往前拖動了十幾步。

    覺寅總算反應過來,金剛杵往地上一頓,口誦佛號好幾聲,這才止住了向前的勢頭,他抬手結佛印,金光化鐘擋在他的面前。

    「不知我與道友有何仇怨,道友竟要殺我洩憤?」覺寅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他除了眠鳳廊真沒招惹過誰,莫非這位魔尊與鳳仙是一道的?可是看起來似乎不像啊。

    「我也不知。」云青答道,魔焰攪動得越發厲害,金鐘發出難以承受的「嘎吱嘎吱」聲,然後轟然碎作點點金光,黑色魔焰一下就往覺寅那邊燎去。

    這下不光覺寅鄭重起來,連鳳仙也緊張了,因為火凰還在覺寅這老禿驢手裡,按照他對歸靈寺的看法,說不準火凰要被那老傢伙推出去擋刀。

    於是鳳仙當下也不遲疑,他背後生出一對赤色鳥翼,鳳身顯化出一半,周圍繚繞著無盡火海,氣息中帶上了上古巨擘的威嚴。神獸血脈一出,歸靈寺眾人頓時神色有些委頓,這是天生氣場的壓制。

    而阿芒卻仰天長嘯,一聲聲魔音灌耳般襲向鳳仙,他聽得混混沉沉的,也不知怎麼,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落在了地上。

    他驚異地看了一眼阿芒,發現此時他臉上已經覆蓋上細細的青色羽毛,雙目中碧色越發明顯。

    「句芒?」鳳仙不太確定,「草木之神,鳳火與你相剋,還請稍作避讓。」

    阿芒口中尖嘯之聲不止,鳳仙已經開始眼前發黑,他捂著耳朵,雙翅一振,無窮鳳火就落在阿芒身上,阿芒處於烈焰當中,叫聲淒厲又慘烈。

    鳳仙定神細細觀察,這才發現那張覆蓋著細羽的面龐之上竟是神智全無,眼裡也唯有冰冷的殺意。他不經意見瞟見與覺寅激戰的那個女孩兒,發現她神情中的殺意與句芒如出一轍。

    云青一步步向覺寅走去,笑道:「說來我也是見過你的。」

    覺寅眼看著她腳下的土地泛出焦黑之色,鎮定而慈和地道:「哦?貧僧怎麼想不起來,不知魔尊可否給個提示?」

    云青抬起手,指尖綻開一枝白蓮,她握著白蓮笑道:「可有想起來什麼?」

    覺寅臉色大變,別人可能看不出什麼問題,但他卻知道那枝白蓮是蓮心虛空藏觀想法觀想而成,分明是歸靈寺嫡傳,為何這名魔尊會用?

    「你到底是何人!?」這話微微有些變調,可見覺寅心中是極為震驚的,一脈嫡系傳承可是件關係道統的大事,不比他懷裡這個火凰來得輕巧多少。

    云青略有些失望地搖頭:「到底是老了,這也想不起來麼。」

    說著她扔了這枝白蓮花,做了個拔刀的姿勢,下一刻她原本空無一物的手中金光乍洩,一道金色霹靂朝他斬來。

    覺寅運起易筋經,全身化作金色,佛光璀璨,聖力無窮。他一邊後退一邊將金鐘抬起,試圖抗下云青這一擊。

    可是沒想到云青身上居然泛起與他相似的金色,毫不避讓地朝著金鐘撞上去,一聲巨響之後竟把金鐘撞出個大洞,直接落在了覺寅等人面前。

    這邊鳳仙見覺寅居然沒能攔下云青也是一驚,他迅速舍了阿芒,振翅飛上天空,然後俯衝而下,對覺寅吼道:「將火凰交給我!」

    可是他急速下墜到一半,雙翅傳來一陣劇痛,一下僵立在空中。

    他回頭一看,句芒整個身子都化作鳥狀,背負一雙巨大的翅膀,伸爪就拽住了他的雙翼,然後在空中一個甩身,用力撕扯開去。鳳仙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背後雙翼流出鮮血,他張口噴出一道鳳火,趁句芒沒有反應過來時掙脫他向著地上跑去。

    他的力量是由火凰決定的,沒有火凰在,那麼他在三方中間毫無勝算,所以他必須暫作避退。

    「將火凰交給我,先解決掉魔道再談退兵之事!」他這一下落得有點遠,正好在歸靈寺等人身後。

    句芒緩緩從天空中降下,站到云青身後,他面容冷肅,眼中全是野獸般的殺機。云青感受著一命雙生帶來的力量,隨著阿芒的變化,有無窮無盡的神力湧入她的身體裡,也有無窮無盡的殺念灌入阿芒的腦海中。

    若是在平日裡,她單獨一人對付鳳仙與覺寅中的哪一個都十分困難,但是在阿芒的神力加持之下竟然與兩者相抗還遊刃有餘。

    鳳仙抬手劃出一面火幕,覺寅此時也以金剛經成結界,兩人一同擋住了云青和阿芒。

    覺寅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後還是道:「先解決魔道!」

    他將火凰交給了鳳仙,鳳仙一邊用自身力量喚醒火凰一邊問道:「對方是何人?」

    覺寅在大日黑天真焰下撐得很艱難,完全沒想到剛剛與鳳仙還在對著干,現在就要跟他合作,他飛快地說:「貧僧不知!」

    「現在看來她已經用過魔道和佛道嫡傳!其中還有一門我歸靈寺從不外傳的觀想之法!」

    鳳仙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那邊云青就是低聲一笑,她手上出現一個琉璃小盞,只見她一扣盞,瞬間消失在原地。

    覺寅與鳳仙只覺得危機感一下就上來了,他們迅速向左右退開,那幾個佛道弟子卻是閃避不及,再看過去時無數玉石穿透了他們的身體,死相極為悽慘。覺寅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玉石,又回憶起她剛剛瞬間消失在原地的樣子,喃喃道:

    「……現在看來她還懂妖道和人道傳承。」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04
第一百零七回、鳳兮鳳兮,何德之衰

    鳳仙沉默了一下,道:「先退,她看著不太對勁。」

    然後他將火凰裹進斗篷裡,準備要離開此處。

    「往哪兒退?魔域不破根本走不出去!」覺寅這話是用大獅子吼喊出來的,將云青的黑色魔焰逼退幾米,然後他迅速用金剛杵往地上一頓,再次凝聚了一個金色結界出來。

    「我破魔域,你攔住句芒和那個魔修。」鳳仙說著,金紅色的羽毛覆蓋全身,深碧色的雙眼猶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句芒!?」覺寅疑道,這是上古之神的名字。

    「就是那個長翅膀的。」鳳仙匆匆答道,一邊以神魂與火凰溝通,沒有火凰他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他懷裡的火凰輕哼一聲醒了過來。

    「怎麼了?」她有些迷茫地看著鳳仙,周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我們被困了,請下令吧,吾凰。」鳳仙在這樣的危機關頭也沒有半分責罵的意思,他溫柔地對火凰道。

    「要殺人麼?」火凰有些怯懦地縮回了他懷裡。

    火凰心善不喜殺戮,所以他斬草從不除根,火凰單純不算戰局,所以他任由驚花把持大權,火凰性子慢修行遲滯,所以他的實力一直被桎梏在很低微的範圍內。可是他沒得選擇,亂世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如魚得水。

    「不殺,我們逃出去就是。」鳳仙的碧色眼睛看起來溫柔又無奈。

    「嗯……我想回去了。」火凰的身子一點點變得熾熱,最後甚至和鳳火一般開始熊熊燃燒。

    「明白了,吾凰。」鳳仙的面紗一點點被燒乾淨,他按著自己胸口的火凰,感覺她失去了人的形態,流淌成火焰,然後又化作一支光華燦爛的凰翎。

    「鳳仙,我怕。」

    「鳳仙,我不想打仗。」

    「鳳仙,我不想再有人死去了。」

    他聽見火凰小聲啜泣,伸手從懷裡抽出凰翎,神色溫柔而決絕:「好的,如您所願。」

    鳳仙雙翅張開,飛入空中,他手裡握著凰翎向天空一劃,一道黯淡的光芒照進了這片漆黑的土地,大日淨土裂開了一道縫隙。

    云青向他看過去,拍了拍身側的阿芒,漠然道:「殺了他。」

    阿芒如同一道青色閃電般襲向天空中的鳳仙,但是這時候覺寅又幻化出巨大的金鐘,一聲大喝:「咄!」

    無數梵文應聲而出,圍著阿芒團團轉,阿芒似乎被繞得有點暈,也不去破陣,就跟著這些梵文轉來轉去。云青看了,眉頭一皺,真剛刀往覺寅的金色結界上狠狠一插,只看見無數細密的裂紋蔓延開來,一股凶戾暴烈的魔道真氣順著結界就直衝進覺寅體內,他發出一聲痛呼,只感覺經脈中流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漿。

    這時候鳳仙已經趁著大日淨土被打開的一瞬間衝了出去,他頭也沒回,覺寅頓時覺得自己上當了。既然他能用這種鬼伎倆騙得火凰,那就要做好被拋下的準備。

    云青單手指天,大日淨土緩緩合攏,阿芒還在天上繞著梵文轉來轉去,找不著北。

    「好了,結束了。」

    她笑著,手上冒出黑色魔焰,魔焰化為九首蟠虺,然後九首齊昂,一下就竄進了覺寅的結界內。這九首蟠虺雖是由火焰構成,但看上去卻與那等上古魔物沒有半分差別,九張嘴張得極大,看上去是要搶著來吃掉他。

    就在覺寅絕望之際,他手裡的佛珠冒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將九首蟠虺攔了下來。

    云青停了手,肅然看著那道柔光,只見一個白衣僧人漸漸顯化成形。

    只是一道虛影,但其中澎湃的佛力卻直接將整個大日淨土撐破了,外頭昏暗的光芒此時在覺寅看來也分為親切。他連忙朝著這道虛影跪拜下來,道:「子鴻師祖!」

    這人長相與覺鸞那具身子有三分相似,大概修佛者都是這般寬厚慈悲的。他看著云青,這眼神讓她覺得熟悉極了。

    「往生心經還能這麼用?」云青也不懼他,反倒是頗為誠懇地問道。

    子鴻點點頭,笑道:「心中默念我名即可召出我的化身。」

    這應該就是那群邪修召出覺鸞肉身的完善版本了,只要心中一念起,自然就會生出佛聖虛影。此時的子鴻看來是真成就聖位,與那些上古時的佛道大能差別不大了。

    覺寅聽得心中一窒,這兩人口氣也未免太過熟稔,莫不是這魔修與聖者認識?他又想起對方手裡的佛門嫡傳,頓時覺得這個猜測的可信度要高了不少。

    「多年不見,還未恭喜子鴻前輩證得聖位呢。」云青看上去坦蕩而正直,一點也不像是剛剛殘殺過佛門弟子的樣子。

    覺寅心說果然是認識的,而且還是在子鴻師祖得道前認識的。

    子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多年不見,還未來得及從你身上收回我寺傳承呢。」

    云青絲毫不懼,她道:「您自然可以嘗試毀我根基。」

    子鴻笑了笑:「不必我動手,你現在就在自毀根基。」

    云青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於是立刻虛心求教:「殺機深種,戾氣入體,還請聖者大人為我解惑,如何渡得此劫?」

    「來歸靈寺唸經如何?百年之後自然再無一絲戾氣。」子鴻看上去很認真。覺寅目瞪口呆,歸靈寺什麼時候開始收女弟子了?

    云青搖頭:「太慢,有這百年連聖位都成了,還除什麼戾氣。」

    子鴻失笑:「當今聖者中可沒有誰……哦,僅有一位是百餘年得道,你還真敢說。這番戾氣入體莫非連我教你的謙卑之心也忘了麼?」

    云青沒聽他後半句,頗有興趣地問道:「是誰百餘年得道了?」

    「自然是人聖鏡離,他可比你們這些所謂的當世才俊要來得傳奇些,記得多向人學學。」子鴻這時候居然頗有嚴師風範。

    覺寅心想,這魔修與聖者這般相熟,恐怕來歷不凡啊。

    云青笑了笑,又把話題扯回戾氣上:「聖者大人,我可是誠心求教,還望您指一條通路。」

    「盜得我寺傳承,殺了我寺弟子,你如今還敢讓我給你指條生路,想得也太好了點。」子鴻拒絕道。

    「聖者大人以救渡蒼生為己任,我這樣的自然是渡化一個算一個,您總不會放任我這麼殺下去吧?」

    子鴻聽了,笑著搖頭:「墨陵劍冢,去那裡找找吧。」

    云青拱手道:「多謝,下次登門拜訪定會歸還貴寺傳承,當年實在計出下策,不得已而為之。」

    「你身上除了戾氣是不是還有點別的麻煩?」子鴻若有所指。

    云青一怔,她身上別的麻煩應該就是阿芒了。

    「記得,戾氣是在古戰場染上的便去找找古戰場戾氣的根源所在,而另一個麻煩是在十萬大山惹上的便去找公孫魘花吧。」

    云青鄭重地謝道:「多謝聖者大人指點。」

    公孫魘花,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夭闕塔裡那位萬妖之祖了。說起來也奇怪,云青是在夭闕塔頂上醒過來的,帶著阿芒在無盡白骨路上不知走了多久才重見天日,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原來除了他們,這塔裡竟然還有活物。後來仔細回想也實在記不清那位聖者大人究竟睡在哪裡,怎麼會連有人從塔裡拿走天書也沒有察覺,莫非真是睡得太沉了?

    子鴻點點頭,消失在空氣之中。覺寅看著云青,乾笑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也走了。」

    云青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阿芒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樣子,他一溜小跑跟在云青背後,傻乎乎地笑著。

    子鴻先後提過兩個地方,一個是墨陵劍冢,另一個則是古戰場戾氣的根源,這兩者究竟是一個地方,還是有什麼聯繫?若是前者,墨陵劍閣現在避入小世界了,天曉得怎麼找他們的界門,就算找到界門也難保不會被人打出來。而後者,古戰場戾氣的根源不就是幾千年前的那場傾天之戰麼?難道她還能想個什麼辦法阻止傾天之戰發生?

    就在她邊走邊想時,一條金龍從側面飛了過來,緩緩接近。

    「你剛剛怎麼了?」龍女一下變為人形,落到云青身側,她背上的胡寒眉狼狽地跌下來,對她怒目而視。

    「抱歉。」云青也沒解釋,只是向兩人道了歉,然後道,「下次你們還是別跟在我身邊比較好。」

    胡寒眉冷笑:「說得好像誰想跟你出來似的。」

    胡寒眉確實是被云青強拽出來的,但龍女卻是自己倒貼啊。

    「對了,你剛剛在和誰打呢?」龍女好奇地問道。

    「歸靈寺,另外一方應該就是火凰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火凰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云青剛剛自己也有點神智不清,記得不太清楚。

    「那是鳳仙。」胡寒眉道。

    龍女又好奇了:「鳳凰麼?」

    胡寒眉看上去十分不屑:「是啊,天底下一等一的祥瑞呢。」

    云青也聽出她語氣不對,於是問道:「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鳳凰現世本就不妥當。」胡寒眉還是那副冷豔的樣子,非要人放低姿態來求問。

    正好龍女滿足了她這個要求:「為何為何,快來說說看!」

    胡寒眉唱了句歌,她嗓子也是極美的,這歌唱出來自有一番狂放不羈的味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這曲調聽起來有些熟悉,云青問道:「伽耶王朝的詩歌麼?」

    「你也知道?」胡寒眉一直覺得云青是個只會打架的傢伙,不由有些驚訝。

    云青沉思道:「難怪你說鳳凰出現得不妥當,原本是天地瑞獸,奈何託身亂世,徒惹一身冤孽。那位火凰看起來就是個早夭的命。」

    胡寒眉也深有同感,她能被妖道聖者派去鎮守九鳴城自然不僅僅是因為臉漂亮,身為主將,大局觀和運籌帷幄之能也是一樣都不能少。

    胡寒眉道:「若是生於盛世,想必能將眠鳳廊帶向巔峰,但若是生在亂世,只怕活不長,因為這原本就不是屬於她的時代。我覺得眠鳳廊所參的逍遙道本就不適合征戰,縱觀她們門派上下,唯一一個有魄力帶著眠鳳廊走向這場亂世的也僅有驚花一人而已,奈何她資質有限,胸懷也太狹小,修為大概也只能止步於小圓滿了。」

    她說著,神色又突然黯淡下去,她記起來云青說過的話——「不是我殺了你,是場亂世已經容不得那隻天狐。」

    是了,這個亂世容不下那位火凰,也容不下她。

    天道吞吐陰陽,伸曳四時,紀綱八極,經緯六合,無所不包。

    但在天道之下的萬事萬物,蒼茫眾生中,能得道證圓滿者,自有亂世浩劫替它甄選。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16
第一百零八回、地下城池,墨陵劍冢

    大日黑天輪真氣在云青的經脈中運行了一個又一個大周天。魔道真氣宛如一條黑龍般在經脈之中遊走,漆黑如墨,吞光噬魂,氣息暴烈凶戾。云青此時戾氣已深,心境有暇,真氣運行之時更是難以控制,只能由著它刀削般一寸寸推進,疼得要命,偏偏還不能中途停下。

    云青對這道大日黑天輪真氣還真是愛憎難言,如果以之對敵,那麼其效果遠勝其他種類的真氣,因為大日黑天真氣帶著特殊的侵蝕性,運轉起來瘋狂又暴烈,一般修行者都難以承受。可問題是自己修行時也容易反受其害,大日黑天真氣越是強大就越發不好控制,云青在履天聖壇打下的基礎很好,真氣極純,所以每次運功花費好幾倍的精力不說,還都跟受刑般疼得死去活來。

    這原本就不是初學用的傳承,云青相當於跳過了前期的準備工作,在直接進入正題的同時還沒有閻魔破妄輪和六道無生輪來作為配合。

    所以這回她十分迫切地想要解決掉殺心與戾氣的問題,然後盡快從遣淵魔尊那裡獲得更為完整的修行之法。

    只可惜這次的事情並不怎麼順利。

    云青在古戰場上轉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四周環境與十年前差別甚微,除了心情越發暴躁之外實在看不出什麼能對她有幫助的地方。胡寒眉覺得她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還不如稍微冷靜一下,一起商量辦法。

    云青結束最後一個大周天,然後從榻上走下來。

    此時幾人都住在地宮之中。因為寒來城已經漸漸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所以原本較為安全的地宮中也開始有殺人劫貨者出現,既然有殺人劫貨的,那就同樣會有守株待兔的。總之現在地宮中真心安住之人很少,每天吵吵嚷嚷,所以云青一行人挑了個較深處的靜室就不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龍淮恢復了龍身,她正在睡覺,將自己盤成一大圈圍住了整個靜室。她身子的正中央放了幾張石椅和一張矮桌,別的什麼裝飾也沒有了。一間靜室連個清心靜氣的陣法或是熏香都沒有,看來是被狠狠打劫過幾回了。

    胡寒眉坐在正中央的石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看見云青修行結束就走過來,問道:「看你的樣子似乎不太順利嘛……」

    云青也是無奈:「現在已經不敢運功了,怕收不住。」

    「得了吧,別說運功,前兩天同歸靈寺和火凰打起來的時候你明明什麼都沒做,突然就暴走了。」胡寒眉嘲道。

    「古戰場似乎對我有點影響。」云青摸了摸手裡的方寸盞,得出一個沒什麼意義的結論。

    胡寒眉不屑:「千古凶地,別說是你,就算對我也有影響。」

    「你有什麼辦法嗎?」云青問道,胡寒眉活了不知多長時間,見識廣博,而且十萬大山底蘊如此深厚,興許有解決辦法。

    胡寒眉搖頭:「靜坐修養,蕩心滌慮,心境的事情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可是我靜不下來。」云青顯得有些不耐煩,胡寒眉很少在她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真沒辦法。」胡寒眉堅持道,「你也不是散修,早該清楚這種事情沒有外力能幫得上忙。」

    「之前好幾位前輩都說這古戰場內能找到解決的法子,但是這幾日看下來分明就是毫無所獲。」云青揉了揉眉心,看上去頭疼得很。她需要頭疼的事情很多,除了眼下最緊迫的戾氣入體之外,上回與歸靈寺、火凰相戰之時她沒有克制阿芒的變化,總是這樣放任他下去也不太妙。幾件棘手的事情湊在一起,她還真是有種窮途末路之感。

    「你為何這麼著急?」胡寒眉皺眉,「反正現在魔道備戰充分,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你,安安靜靜修行個幾年,自然而然地等戾氣消除不好麼?」

    其實云青感覺宗內前輩們也是這個想法,易渡魔尊曾說過,將她從南海換下來就是為了讓她在望月峰上好好修養幾年,等到心境穩定下來再說。這會兒魔道剛剛入世,其他所有道統都處於猝不及防的狀態,所以也算佔得先機,魔道壓力還不大。況且魔門足有九脈,各宗才俊如此之多,少了她一個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相比起宗內的態度,那位魔道聖者卻是一直在把她往戰場上逼。一開始讓她帶領破滅天魔宗弟子前往截殺胡寒眉,然後將胡寒眉復活過來放在她身邊,這舉動環環相扣,有種迫不及待的感覺。云青雖不明白他在佈局什麼,但也看清了他落子之時的急切意味,讓魔道聖者都感到緊迫的,到底是什麼呢?

    戰局瞬息萬變,云青不敢等,更不敢原地一停就是好幾年,她只想盡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身上的問題。

    「你們呆在這裡,我出去一下。」云青決定再去問問那位寒城主,眼下古戰場上找不到線索,只能想辦法從墨陵劍閣找了,而能與墨陵劍閣沾上邊的,云青只想到他一個。那天把他堵在城主府門口時就感覺他話沒說完,現在再去問一次說不定又有收穫。

    「喂!」胡寒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問清楚她的行蹤。

    「阿芒留在這裡,有什麼事情我會通過他與你們聯繫。」

    云青敲了一下方寸盞,然後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城主府前,眼前的城主府讓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僅僅過去了幾天而已,門前都是燒焦的痕跡,四處都是鬥法留下來的裂隙,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於是快步走入府中。

    等到她將城主府的每一個地方都踏遍了,卻還是一無所獲。這裡面沒有一絲人氣,顯然已經人去樓空了。

    云青輕輕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氣息,離開的時間還不長,這麼大的城主府,寒晟到底把人帶去哪兒了?

    還是說,集體遭遇不測?

    最後,云青站在了府上最高的觀景台頂端,開始運轉天書,細微的波動從她的身上蔓延開去,像是水流般淌過這裡的每一處,將整個城主府都覆蓋著,將其中蘊含的龐大信息灌輸到云青的神魂之中。

    過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云青才睜開眼睛,她從觀景台上一躍而下,手中黑焰化蛇,直轟向地面。

    地面被那黑蛇轟開一個黑漆漆的大洞,看上去很深,云青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如果沒有弄錯,寒晟應該是朝這個方向走了。

    若不是這次用天書來細細探查,她根本不會發覺城主府有著這樣一個地道。地道里面與城外的地宮相似,也是蜿蜒曲折的,而且四周還點著燈,看樣子常有人出入。

    漸漸走下去云青才發現這裡面比她想像中的要大很多,這似乎並不是一個臨時用來避難的地下密室,而是無數座沉入地下的宮殿。構造雖與城外的地宮相似,但建築上卻更為精細,很多細微處的雕飾都可以看出明顯的北川風格。

    云青走在裡面基本上是兩眼一抹黑,無數座宮殿之間以迷蹤陣相連,然後由這些小的迷蹤陣再連成一整座覆蓋地底的大型迷蹤陣,常人來了基本上是有進無出。云青以心目觀陣,走起來也是萬分艱難。

    她暗暗估算著這個地下城池的大小,越走越是心驚,這個距離與深度已經與城外地宮的位置接近了,沒準砸破一面牆就能到阿芒他們呆的地方去。可是云青沒敢這麼做,牆上刻著陣法,稍有破壞就會擾動城中人,這個地方隨處可見人族活動的痕跡,看來並非被廢棄之地。

    為什麼城主府底下會有這個?

    云青突然開始懷疑寒晟留在南風大陸的目的並不單純。一個像他這樣活了上千年的強者到底要隱忍到什麼程度才能任由那些散修欺凌?云青自己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她能忍得下來,那就是為了守住某個秘密,不願暴露天機,不願多造因果。

    寒晟無疑是做得非常成功的,如果不是今天云青用天書來徹底探查,就算她離這個地下城池僅有一牆之隔,她也不會發現。

    云青繼續向前走著,長長的迴廊,燈火通明,四壁都浮刻著風格奇異的古畫,這些畫作只有站在特定的角度才能藉著燈光看清,想必燈火和牆壁都是施過法術的。云青一邊走一邊看,畫上居然全是比劍之景,有的在海面上,有的在山巔上,還有的就在宮殿前。

    等她路過其中一幅畫時不由停下來腳步,畫上的內容與之前的相似,但是場景卻讓她感覺分外熟悉。畫上一男一女,雙劍相接,背後靠著的大雪山則被劍氣生生削去一半。

    這不就是西北大雪山上的試劍崖麼?

    云青回憶起十幾年前她為了神魂秘法來到大雪山上,那時候她和鄭真真失散又重聚,一名散修將她們誤認做是眠鳳廊的考核弟子,於是慇勤地帶著她們去法壇,沿途經過試劍崖還認真地做了一番講解。

    傳說這山上無數劍痕乃是眠鳳廊一位前輩與墨陵劍閣的劍修參悟劍法時留下的。這兩位都是以劍入道,墨陵前輩略勝一籌,生生將雪山削去一半,才把它變成如今的樣子。

    云青接著走下去,仔細觀察畫中人的劍意劍招,然後與剛剛試劍崖之畫上的男子細細比照,果真一脈相承。

    這地方多半與墨陵劍閣有關,再聯想一下寒晟種種不合理的舉動,他一直隱藏著的莫非就是墨陵劍閣的小世界?

    云青這時候突然想起前不久子鴻給她的提示,他提到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古戰場戾氣之源,一個則是墨陵劍冢,原以為這兩個地方不太可能沾上邊,沒想到今天就發現了這個與墨陵劍閣息息相關的地下城池。

    這個地方幾乎比地表的寒來城還大,一直走下去也許會延伸到古戰場的地下,也就是說,古戰場戾氣之源不一定僅僅來自於千年前的傾天之戰,也有可能就在這個地下城池中。

    而它,多半就是墨陵劍冢。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5 00:21
第一百零九回、疑雲重重,撲朔迷離

    云青得到昆吾刀的地方是在大挪移陣那邊,昆吾乃是極死而生,所以戾氣最為深重的地方應該就在大挪移陣的遺址之下。於是她順著地下城池一路往大挪移陣的方向走去,沿途也沒再細看了。

    這城池構造嚴整,以城主府為中軸,南北、東西都是一個樣子,再加上周圍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浮繪,還有無處不在的迷蹤陣,走著走著就莫名有種自己在繞圈子的錯覺。不過云青以天書辯位,一路向著那邊過去也是迅速而精準的。

    云青一邊走一邊思考寒晟與這古戰場還有墨陵劍閣間的聯繫。根據她的猜測,這個地下城應該就是在當年傾天之戰後建起的,當年墨陵戰敗,避入小世界,寒晟則留下來照看這個連通著墨陵劍閣的地下城,為迎接千年後墨陵入世而做籌備。地上所有聖地都以為墨陵把小世界建在了北川的原址上,怎麼想不到這麼多年來墨陵劍閣原來一直都在這處極寒之地的地底下。

    等到亂世再起,寒晟便可以借助千年前布下的種種大神通,讓墨陵劍閣重歸於世,再起征伐。而在這之前,他甘願在神隱門監視下隱忍千年,受盡世人白眼,背負千古罵名,真可謂是心思深沉、胸有溝壑之輩。

    不過這事兒估計也瞞不了所有人。

    云青記得十年前她夜探古戰場之時聽見寒晟與畢方對話,那時候寒晟提起朱無瑕曾夜闖城主府。當時云青沒覺得怎麼樣,現在再想想卻有些不自然之處,朱無瑕雖好戰,但也是名門正統出身,不太可能連戰書都不下就直接沖上門跟人家說「來打一場吧」。

    所以她那次夜闖城主府估計是另有所圖。按照之前云青的推測,朱無瑕十年前的南風之行目的十分複雜,背後時時刻刻都能看見魔道聖者的佈局,這些佈局應該包括接近謝遙,接引黃泉入門,將鄭真真煉成傀儡,甚至還有今天才發現的,探查墨陵入世一事。

    朱無瑕此人也絕不單純。

    按照魔道聖者將胡寒眉與鄭真真合為一顆棋子的做法,朱無瑕作為他手下得力幹將,估計也是魔道死忠,基本具備好操縱,戰力強,心中無暇,念頭無垢這麼幾個特點。她追求天地間至強的道,而魔道聖者給她這個機會,讓她甘願入局。

    但是這種棋子若是真的強大起來,只怕魔道聖者自己也受不了,所以朱無瑕的處境怕是岌岌可危。

    云青想到這裡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她哪裡有空管朱無瑕是不是岌岌可危,她自己就已經夠岌岌可危了。眼下先將這邊的棋局形勢記下,等戾氣之事告一段落再來細細謀劃比較好。

    她也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佈局了,一路向著大挪移陣下面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突然就斷了,一塊巨大的石碑斜插在地上。

    這石碑看上去是從上面砸進地城中的,將這條寬闊的道路生生給堵上了。碑上有字,但因為石碑只露出來一部分,所以也看不出這複雜的古字到底寫了些什麼。這古字筆鋒細膩,宛如落墨於紙上,根本看不出石刻的生硬。石碑通體鯊灰色,隱隱有柔和的光華閃動,在這個燈火通明的地道里,既不打眼也不會讓人忽略它。

    云青怔了怔,這築碑的石料與大挪移陣邊上的石柱相似,此地又接近大挪移陣遺址了,說不準就是當年仙道與人道激鬥中砸下了一塊。

    她上前細細觀察,用天書探查這石碑全貌,發現果真是大挪移陣上的碑。當年大挪移陣人人都能使用,來往散修如雲,這麼一塊石碑就矗立在陣前,正面寫著「移星換月」,背面則寫著「乾坤歸一」。云青此時看見的應該是碑的正面。

    可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云青皺起眉頭,輕叩方寸盞,繞到了石碑背面。仔細看來一條完整而寬闊的道路被這從天而降的巨碑攔腰砸斷,除了靠近石碑的地方,他處都顯得十分整潔有序。

    而這就是她感覺不對勁的地方了,剛剛她還在猜測這個地下城是在傾天之戰後建造的,可是從眼前之景看來,分明是在石碑砸下來之前就有了地下城池啊。

    神隱門破壞所有大挪移陣是在傾天之戰初期,看這地下城池中無數陣法,萬種浮繪,這麼龐大的工程量顯然是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在建造了,難不成墨陵劍閣還沒開始打就想著要建地下城來避難了?

    云青覺得這地方真是疑雲重重,撲朔迷離,就在她試圖用天書來探查一番時,背後突然升起一道陰冷的劍意。

    一路上都沒見著人,但這地下城池中的有人活動的跡象卻十分明顯,所以云青也沒有大意,劍意一起她便瞬間以大日黑天真焰覆蓋全身,整個人熊熊燃燒著轉過身去。

    劍意被她的大日黑天真氣擋下,她也在僵持著的一瞬間看清楚了對手的模樣。

    那是一名消瘦的黑衣女子,眉眼狹長,神情凜然,她腰間繫著一條豔麗的紅綢,將整個人都點綴得生機蓬勃。這女子手中執著重劍,劍身平直厚重,劍背之上有根根尖刺倒豎。若不是云青看了一路的浮繪,也認不出這是墨陵的劍,多半隻以為這是根狼牙棒了。

    那名女子不說話,提劍挽花,這般重劍舞起來竟然也有幾分輕巧靈動之感。只見她步伐微動,橫劍一掃,劍上生風,殺機凜凜,一股厚重堅實,不可阻擋的劍氣朝著云青撲面而來。

    云青自然不懼她,單手前伸迎上劍身,另一隻手飛快地結印,只見她手上火焰纏繞,黑蛇翻滾。

    云青一把握住劍尖,這劍乃是重劍,鋒芒並不明顯,所以只要上手得當便不會被傷著,關鍵還在劍氣之上。云青手裡的黑蛇順著劍身就盤旋而上,直撲那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神色不變,她手上用力,劍尖一轉,雄渾劍氣瞬間震開云青的手。然後抬起劍身往下一劈,這一劈真有開山裂石之勢,讓人不敢相信是女子所放出來的。

    云青見她劍勢已成,於是只得稍作退避,結果後背一下就頂到了那塊石碑。原來這黑衣女子是想借這石碑將她卡在死角中解決。

    云青只得以碎光濺玉格擋,可是劍勢來得又急又凶,玉盾瞬間化作碎片,她無法只得伸手硬抗。

    黑衣女子本以為這一下可以將她解決,沒想到對方手中竟泛起金色,身化精鋼,一下抗住了這招。云青被震得眼前發黑,心想決不能再被這巨劍擊中,於是一抬手掀開巨劍,作勢前撲,看上去是要取那女子咽喉。

    黑衣女子神情一肅,收劍自守,云青卻是一矮身直接撞上她肚子。那黑衣女子退開好幾步,重新提劍向云青掃來,隨著這劍勢成形,有萬重山嶽的虛影向云青壓來,這劍意中含著鎮壓之意。

    云青現在不怎麼敢用大日黑天真氣,因為萬一要是在這種極為接近戾氣根源的地方失控,那基本上走火入魔是跑不了了。所以她只能顯化出真剛,刀鋒一轉朝著重劍截去。

    重劍看上去材質一般,遠不及昆吾刀以五色石為軀來得珍貴,但是黑衣女子劍意極強,一劍之下竟然將一柄普普通通的重劍化作山川萬重,昆吾所化的真剛勝在鋒利,但這種鋪天蓋地的劍勢卻是難以抵擋。

    云青無奈只得一擊即退,黑衣女子步步緊逼,又是橫劍一掃。云青腳下黑焰升騰,她借此機會一下躍於劍上,那黑衣女子一怔,先要揮劍將她甩開。可是云青怎麼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她踩著重劍就撲向那名黑衣女子,以洗髓經護住身體,在劍氣之中一下就到了黑衣女子面前。

    她一貼近那黑衣女子便將手扣於她腕上,黑焰一起就將她的手燒成焦炭,巨劍應聲落地。

    黑衣女子看上去極為痛苦,眼中怒火翻騰,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云青結印,黑蛇攀上來縛住她,然後才問道:「墨陵弟子?」

    黑衣女子閉上眼睛,一副要殺要刮隨你的架勢,一個字也不說。

    「哼。」那女子冷笑。

    云青神色放柔道:「墨陵劍冢在前方麼?」

    「就憑你也想進劍冢?笑話!」黑衣女子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云青笑了笑,道:「怎麼?我有哪處不妥麼?」

    黑衣女子聲音有些沙啞,看上去是不常講話的:「你用的是刀,且心中無劍,如何進得劍冢?」

    「需心中有劍才能進去啊……那我確實是沒有的。」云青承認了,她連兵戈都很少用,基本都是以神通對敵。現在有了把昆吾刀,可是她對刀招、刀意、刀芒都知之甚少,基本上還是以昆吾神通為戰。

    「不知姑娘知不知道什麼其他方法?」云青想了想又問道。

    黑衣女子眼中怒火燃燒:「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麼?」

    云青點頭,那就是有了。

    「你現在受制於我,還是莫要掙扎比較好。」云青溫聲勸道。

    黑衣女子傲然道:「某一身劍骨,怎會屈於你這魔道之手!」

    云青笑了,神情溫和,看上去頗為讚賞,她點點頭道:「我喜歡你這種有骨氣的。」

    然後她鬆開那名黑衣女子,頭也不回地沿著道路往地下城池深處走去。

    在她身後,黑衣女子正想鬆一口氣,黑色魔焰便從她身上驟然升起,瞬息間就將她化作一抔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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