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5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14
第六十回、覺鸞傳召,舍利之塔

    從屍骨窟出來,云青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阿芒滿身雪站在原地等她。

    「來。」云青將阿芒招到跟前,一手按在他身上一手按著方寸盞,瞬間將他收入盞中。

    屍骨窟的事情她已經猜得差不多了,跟她目前關係不大。接下來她只需要回寺裡伺機取走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然後逃離南風大陸就好了。

    之所以要離開這方大陸也是有原因的。現在南方三大正統、兩個聖地陷入僵持,如果沒有發生什麼決定性的變故,估計會一直持續下去。而北方,就云青目前瞭解到的消息來看,歸靈寺可能要有大動作,所以也不會一直安定下去。對於云青而言獲取了蓮心虛空藏觀想法之後最重要的是找個清淨之地閉關,無論南北都不合適。

    她一邊御風向北邊的自在崖行去,一邊構思如何利用從這屍骨窟獲取的微小線索。這跟她關係也許不大,但總歸可以加以利用,把握得好說不定能絆住眠鳳廊和歸靈寺,讓他們無暇追捕自己。

    這麼細細思索著,云青很快就到了自在崖山腳下。

    她正要借禪杖直接攀援而上,心目就看見兩個年輕僧人從上面下來。那兩個年輕僧人看起來只是外門弟子,攀崖之時頗為吃力,其中一人不時低頭往山下看,一眼就發現了云青。

    「云青前輩!」那人激動地喊道,另外一名年輕僧人也看了下來。

    云青平時露面不多,大部分時間不是在閉門修煉就是上自在崖向覺鸞請教,所以這兩名弟子一口叫出她的名字讓她心裡感覺有些怪異。

    「阿彌陀佛,兩位可有什麼事兒?」云青停下腳步,溫和地說道。

    這兩人飛快地從頂上下來了,跑到云青跟前恭聲道:「云青前輩,師祖派我們傳召您回去。」

    云青有些驚訝地問道:「師祖?」

    「覺鸞師祖近日將主持大典,選出一位嫡傳,事關重大,所以傳召了一批內門弟子回去。」一名弟子解釋道,他看云青的眼神裡都含著景仰之意。

    云青覺得這番話不管怎麼聽都透著不對勁。

    首先,選拔嫡傳這種事情哪一個門派不是精心準備百年,怎麼她才離開一個月就突然冒出這種事?再者,內門弟子中佛法高深的不少,這些人都是經過了漫長考核,足以獨當一面的,何必把她這種連戒都未曾受過的半吊子弄回去?最重要的是,雖然覺鸞是嫡傳弟子不錯,但選拔嫡傳一事不是應該由主持、長老等一同進行嗎?為什麼他可以越過所有人直接操辦這種事?

    云青在短短一瞬間想了很多,她迅速掐了一道海市蜃樓矇混過兩位外門弟子,然後將阿芒放了出來。

    「站著別動。」

    云青抬起手擱在阿芒心口處,黑色的火焰一點點蔓延上去,扭曲成讓人看不懂的花紋。她一邊用大日黑天輪真氣在阿芒身上烙字兒一邊用天書為他掩蓋因果。

    「往那頭走,去那座雪山腳下。」

    云青指著遠處歸靈寺與眠鳳廊兩年前設下的界山,對阿芒說道。

    阿芒沒什麼神智,跨過界山的風險很大,但是她自己一時半會兒可能脫不開身,所以如今這件事也只能拜託他了。她曾參加過歸靈寺的皈依儀式,甚至還修習了洗髓經,一旦跨過界山就會被察覺。而阿芒身上沒有任何一方的印記,來往兩邊還算方便,唯一的缺陷就是他是男子之身,進不了眠鳳廊裡面。

    現在歸靈寺似乎有些變故,讓阿芒遠離這裡既能保命也方便接應鄭真真。

    待阿芒消失在茫茫大雪中之後,云青便撤去了幻術。

    「阿彌陀佛,還是先回寺裡再說吧。」云青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

    兩人連連點頭,休息一會兒之後和云青一同上了山頂。他們兩人一人法號圓正,一人法號圓深,都是自小在寺中長大的。似乎被派出來傳召內門弟子的也就他們兩人,其他內門弟子大都受過戒,另有方法通知。

    「師祖在自在崖上,大典之前不見任何人,還請前輩先去精舍休息吧。」圓正方頭大臉,看上去是個憨直性子。

    云青一邊往寺裡走一邊問道:「這次選拔嫡傳弟子的緣由,可有人知道?」

    兩人都跟在她身後,圓正不明所以地搖搖頭,而圓深臉上卻有些遲疑之色。

    「圓深,你可知道什麼內情?」心目的好處就在於完全不受肉體本身的限制,云青不用回頭也能知道兩人的表情。

    圓深臉色一白,他入門已久,也知道選拔嫡傳這種事情不是他能妄論的。

    云青溫和地說道:「你只管說便好,我總得知道自己此番回來該做些什麼罷?」

    圓深心道:「您回來還不是為了參加嫡傳選拔?」

    他一想到眼前這人可能是未來的嫡傳弟子就心中一熱,立刻對云青說道:「了緣前輩前些日子進了舍利塔,想必覺鸞師祖是為了防止……」

    「圓深!」圓正一臉怒容地斥道,轉而又向云青道歉,「阿彌陀佛,我師弟妄言了,他沒有對了緣前輩不敬的意思。」

    舍利塔?

    云青怔了怔,高僧坐化之後會留下舍利子,而歸靈寺歷代高僧的舍利子都存放在舍利塔中,這和十萬大山的夭闕塔倒有點像。不過夭闕塔只能進不能出,而舍利塔卻有不同。每當門人感覺大限將至、瓶頸難破便可以去塔內閉死關,若是證得佛陀便從塔內出來,若是不行,那便在塔中直接坐化。

    這麼一來覺鸞在這個關頭選拔嫡傳還是有必要的。

    因為眠鳳廊和歸靈寺之間之所以能保持一個比較脆弱的平衡還是因為兩宗實力差距不大。這兩宗的實力,以及將來的前途基本上都由這群嫡傳弟子決定,而嫡傳弟子都是有數的,每宗都是剛好十人。眼下了緣進了舍利塔,歸靈寺這邊籌碼十去其一,所以必須盡快填補這個空缺。

    圓深的意思是進了這舍利塔多半是出不來了,這才被圓正給斥責。

    云青安撫道:「無妨,修行一事本就諸多波折。」

    圓深、圓正見云青是個好說話的也放下心來。圓深道:「多謝前輩。」

    云青一邊運轉天書探查寺內護法大陣的漏洞,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近來覺鸞師兄辛苦得很吧?又是大典又是雪災,還有眠鳳廊那邊的事也壓在他頭上。」

    「師祖一直在自在崖頂上鎮守,他只說要主持這次大典,其他事情都是主持在忙著。」圓深委婉地說道。

    這代主持與覺鸞同輩,但是修為方面孰高孰低云青卻是不知。她放緩真氣運轉,將天書的波動一直擴散出去,試圖覆蓋整個歸靈寺。

    「對了,鎮守自在崖的一直是覺鸞師兄嗎?」云青突然問道。

    圓正想了想,搖頭說:「之前是子鴻前輩,後來子鴻前輩坐化,便由他的弟子覺鸞前輩暫司其職。」

    云青突然記起覺鸞和她講過的關於他師父曬書的那個典故,心中對這個「子」字輩的前輩大能有些好奇。

    「這麼說來覺鸞師兄也是他精心培養起來的罷,難怪如今能堪此重任。」

    圓正又搖了搖頭:「覺鸞師祖乃是子鴻前輩坐化之後入門的。」

    這下云青是真有些吃驚了。佛門中這種坐化之後收徒的例子不是沒有,前輩大能對有佛性的繼承人往往會心有所感,臨死前指了個方向便叫人去找,門人便將前輩大能坐化時出生的嬰兒帶回寺內精心培養,以為後繼。

    可是這種略帶傳奇色彩的例子大多十分久遠,她沒想到覺鸞也是這麼選出來的。

    「當年子鴻前輩坐化,滿室異香,天樂鳴空。他一手指著東方日出之處,寺中前輩立刻前往探查,金瓶掣簽之後就將覺鸞師祖引入門內了,據說覺鸞師祖還在襁褓中便能通佛理,資質悟性無一不是上佳,與子鴻前輩像得很。」

    云青將覺鸞與故事裡的子鴻對比了一下,子鴻在覺鸞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分極佳,但有些輕狂,可是覺鸞與他資質相近,卻少了那份浮躁之氣,比之子鴻還要更勝一籌。

    她又問了幾件比較關鍵的事情,可是這兩個小和尚雖然入寺多年,但也只是外門弟子,知道的東西並不多。說了幾句時候她就客客氣氣地將圓正、圓深兩人送走了。

    「子鴻、舍利塔……」云青手裡沾著方寸盞中的水,在空中勾畫出歸靈寺的大體樣子。

    護法大陣已經被她摸出一個大概了,這陣法以覺鸞坐鎮的自在崖為中心,向著周邊連綿的寺廟群延伸。陣法的強度幾乎沒有差別,漏洞也少得可憐,唯一的幾個小錯處還不是她能撼動的。既然地利方面沒有什麼好的突破口那就只能看天時還有人和了。以云青如今的修為,借助天書向歸靈寺這麼多佛法高深的僧人遮掩天機幾乎不太可能。

    這與遮掩她自身的命數不同,她剛從夭闕塔出來不久,因果牽涉都不多,所以藏起來也容易。但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傳承不知多少年,牽涉因果極大,所以很難瞞得住。

    藏經閣在寺中靠南的地方,而云青要離開這方大陸一定是往北走。既然真本失竊這種事根本瞞不住,而護法大陣的存在又讓她無法從任何一個角度突破陣法逃跑,那麼她只能想辦法製造機會。

    「這麼說……」云青的手指滑向歸靈寺北邊。

    舍利塔滄桑而沉寂地立在那個角落裡。 本帖最後由 jazzsax 於 2014-9-12 23:18 編輯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17
第六十一回、合縱連橫,威脅迫近

    大典的籌備細緻而且漫長,這段時間寺內一直籠罩在嚴肅莊重的氛圍中,連低輩弟子間的嬉鬧都見得少了。

    云青本來打算安靜閉關一段時間,養精蓄銳,然後等選拔嫡傳一事奪去所有人注意力時帶走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可是就在今日清晨,一件大事直接打斷了她的計劃,也讓整個大典的籌備工作飛速運轉了起來。

    履天壇使者傳來了拜山的帖子,而十萬大山的使者已經在十三障邊緣了。

    南方戰事久滯不決,因為履天壇和十萬大山都不敢在南方大6還存在著另外兩大聖地的情況下拼老命。眼下十萬大山兵力雄厚但後力不濟,履天壇實力稍遜但根基穩固,他們一方需要壓倒性的兵力將履天壇的有生力量扼殺在成長中,一方則需要時間讓新興的人道修者成長為真正的戰鬥力,所以這個關頭尋求另外兩大聖地的支持也是十分合理的。

    云青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履天壇的使者已經抵達自在崖下面了。

    「不知履天壇來的是哪幾位?」云青在精舍青燈下讀著佛經,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另一邊則完全籠罩在陰影中。

    圓深慇勤地道:「十幾名內門弟子,為首之人名叫于瓊,看來履天壇那邊還是很有誠意的。」

    履天壇戰事吃緊,內門弟子基本上都投身最前線,能擠出這點人手來這兒已經不錯了。

    「那麼十萬大山呢?」云青回想了一下「於瓊」這個名字,也是認識的人啊。她剛剛混進履天壇就是和那個於瓊於師姐住在一個園子裡的,當時於師姐還對她頗為照顧。

    「這……」圓深頓了一會兒,「他們拜山帖子到了,可是人還在十三障呢,估計也是不想和履天壇碰上。」

    云青點點頭,神色柔和。

    圓深見她沒有責怪,心裡也鬆了口氣。

    這幾日他對這個云青前輩頗為上心,畢竟從覺鸞師祖特地叫弟子把這人召回這點就能看出,這個云青前輩還是很有希望躋身嫡傳的。要是能抱上這根粗壯的大腿,那他後半輩子也不用愁了。圓深打小在寺裡修行,可是資質平凡得很,與他一同來的人大多已經進了內門,只有他一直沒什麼長進。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錯過一個與未來的嫡傳弟子交好的機會。

    「接待使者一事可有什麼安排?」云青抬頭轉向他,接著問道。

    圓深雖然知道這云青前輩眼盲,但還是不敢和她對視,他覺得云青前輩常常讀經,想必是有辦法看見的。

    「還、還不知道……」圓深頭越低越下,有種無形的壓力施加在他身上,這讓他感覺自己正被一道深沉的目光注視著。

    云青見他被嚇著了也不再看他,心目又回到了書上。

    「好了,你下去吧。」云青也不用他知道什麼,這點事情她自己就能用天書查到。

    她現在還不能和履天壇的人碰面,尤其是在於瓊還認識她的情況下。和十萬大山碰面那就更加不行了,若是碰上那估計是要當場血濺三尺的。

    圓深出了身冷汗,急急忙忙地跑出云青的精舍,結果迎面撞上了一人。

    「阿彌陀佛,何事匆匆忙忙?」那弟子看來是羅漢堂的,手持金剛杵,高高壯壯的,皮膚黑裡泛金。

    圓深還沒開口,云青就接過了話:「方才我訓斥了他幾句,被嚇著了,還請勿怪。」

    羅漢堂的弟子一見云青開口也不再管圓深了,圓深繞過他衝出門去,還沒忘了向云青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阿彌陀佛,履天壇使者已前往自在崖頂拜見覺鸞師祖,覺鸞師祖剛剛傳下話來,履天壇眾人要在此觀禮,待到大典結束雙方再論南方戰事。」那名羅漢堂弟子甕聲甕氣地說道。

    云青將手裡的書翻了一頁,閉著眼睛卻看得認真,這讓那羅漢堂弟子感覺有些怪異。

    「可是覺鸞師兄讓你來找我的?」云青道。

    羅漢堂弟子點點頭,一本正經地答道:「覺鸞師祖說大典提前到後天舉行,望您好好準備。」

    云青點點頭,溫和地道:「多謝轉達,我定不負他所托。」

    羅漢堂弟子躬身告退,留下云青一人獨照孤燈。

    她合上書嘆了口氣:「罷了,提前就提前吧,也沒什麼好怕的。」

    云青站起身來,手輕輕覆蓋在眼睛上,然後一點點放下來,露出漆黑的雙眼。

    她眸色極深,沒有瞳孔,黑得詭異而深沉。凡是她視線所及之處都發生強烈的扭曲,事物不斷在生滅之間輪迴變幻,從有到無,從誕生到消亡,每一點細微的變化的投射到天書之中,但凡是在這世上存在過的,存在著的,將要存在的,萬事萬物都在天書的記載之中,沒有什麼能夠逃脫。

    云青竭力運轉天書朝著藏經閣看過去,大概幾息功夫就感覺支撐不住了。

    這樣全力運轉天書時它所傳遞的信息細如鴻毛,數目猶如天河之星,沒有足夠強大的神魂根本沒法承受。

    云青嘆了口氣,幾樣秘藏的搨本都已經不見了。看來覺鸞還是分得清輕重的,不管是心境點撥還是千字洗髓經,這些都只是小事兒,一旦涉及蓮心虛空藏觀想法這種傳承之重,他卻不會輕易交給云青。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在藏經閣已經跟蓮心虛空藏觀想法打過一個照面卻與之擦肩而過了。

    沒了搨本,云青只剩下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盜走真本。

    懸置在藏經閣頂層結界中的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真本承載了千萬年的佛門香火和無數佛門大能的氣息,還攜帶著歸靈寺無數年來的龐大因果。它本身脆弱得很,但要帶走它卻又千難萬難。要是一個失手,沒弄走東西倒是小事,把這秘典弄壞了她可沒命再問覺鸞要搨本了。

    云青想想就覺得艱險,因為一碰這秘藏真本她和歸靈寺也算結下死仇了。

    不過只要阿芒那邊計劃順利,那麼逃脫歸靈寺也僅僅是艱險而已,並非不可能。

    她吹熄了燈火,靜謐的夜色遮掩不住琉璃小盞上的點點寒光。

    第二日,大典的籌備工作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被打理好了,因為十幾位履天壇的內門弟子根本等不及,他們恨不得下一秒就立刻與歸靈寺達成同盟,然後返回前線支援人道軍隊。

    云青整日在精舍中閉門不出,不過這也是她的常態,倒沒引起什麼懷疑。

    是夜,覺鸞從自在崖頂下來,與於瓊論道談法直至第二天清晨,他的神識牢牢覆蓋著整個歸靈寺,云青找不到一絲漏洞。

    她安安靜靜地呆在房內打坐修行,一心不動。

    次日清晨,一個小沙彌輕叩她的房門,朗聲道:「云青前輩,大典開始了,覺鸞師祖傳召您過去。」

    云青拉開門,赤紅僧袍換成了一身素色祭祀服,手裡捧著一個琉璃小盞,她輕笑著道:「多謝告知。」

    小沙彌有些侷促,正想答話,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云青將這小和尚放倒,然後弄進屋子裡,自己卻從從容容地向著藏經閣走了過去。

    馬上要開始了。

    ——————————————

    眠鳳廊,鄭真真在寒潭裡面一邊泡著一邊啃果子。

    桃花樹下沒了酒罈子,也沒了九歡的身影。自從那個清虛子來了之後,驚花前輩和九歡前輩都顯得有些戒備。這些事兒她幫不上忙,只能儘量不給兩人製造麻煩。

    突然,她胸口冒出一個斑斕的信鳥虛影。

    「來界山。」

    鄭真真看見信鳥吐出這幾個字直接從寒潭裡蹦了起來,還順手打翻了果盤。

    云青身上一直帶著履天壇的信鳥,這東西人舌能言,學起人說話來惟妙惟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所以云青也沒給扔了。兩年前重定界山之時她就給鄭真真打下了這道虛影,只等著今日一用。

    這鳥兒將云青不冷不熱的語氣也學了個七分像,聽得鄭真真差點哭出來。她迅速穿上衣服奔下山,也沒和驚花她們說,她有預感,分別的時候已經到了。

    鄭真真洗髓伐骨已成,兩年來別的不說,輕身功夫學得倒是紮實,就算在這茫茫雪地裡也跑得飛快。

    她一邊跑一邊瞪大眼睛往北邊看,滿心以為下一秒就能見著云青,結果走了界山腳下卻只看見一個身上積著厚厚白雪的大漢。

    「阿芒?!」

    他身材高大,看樣子站在那兒好久了,滿身都是雪,就像一棵筆挺的松樹。

    阿芒傻乎乎地衝她笑,一下子扒拉開自己的獸皮衣。

    鄭真真嚇了一跳,阿芒胸口緊實的肌肉上烙著漆黑的魔紋,她看了半天才道:「這是什麼?」

    阿芒還是傻乎乎地笑。

    鄭真真琢磨了半天,正想著是不是要輸點真氣進去,那道信鳥虛影就飛到了阿芒身上。

    這漆黑魔紋開始瘋狂地扭曲變幻,在阿芒的皮膚上掙紮著,最後竟然像活著的蛇一樣爬了下來。魔紋落在地上,凝聚成一頁薄薄的紙,上面用看不懂的古體字寫了兩段話。

    「交給眠鳳廊,然後回來這裡,跟阿芒走。」

    這是那信鳥虛影說的最後一句話,它將兩年來積攢的力量消耗乾淨了,然後化作一片青色羽毛消失不見。

    鄭真真捏著這張薄薄的紙,心裡緊張得不得了。她一輩子也沒幹過什麼壞事,這會兒心裡惴惴不安,總感覺這張紙可能會帶來什麼不好的後果。

    可是這張紙上的內容也許與云青逃脫幾大聖地的追捕有關,她就算不安也不可能放著不管。

    她沒有注意到,身邊傻笑著的阿芒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這眼神與阿芒平日裡的懵懂不同,顯得深沉而陰暗。

    鄭真真一咬牙,道:「你等著,我馬上回來!」

    她飛快地朝著解憂崖跑回去,單薄的身影沒入漫天風雪中。

    此時,遠在歸靈寺的云青輕輕觸碰著藏經閣的禁制,嘴角帶出柔和而寧靜的弧度,她剛剛借阿芒的眼睛看見了鄭真真踟躕而不安的樣子,只要鄭真真露出一點點不願意,只要她再多猶豫一小會兒……

    那麼阿芒的手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22
第六十二回、無量化身,最後一搏

    云青伸手試探著藏經閣的禁制,只見那上面金光熠熠,佛力磅礴而雄渾,一切諸法外道不得沾染。

    對於身具天書的云青而言,瞞住禁制偷偷進去倒是不難,難的是怎麼把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帶出來。她以天書催動方寸盞,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步,經過禁制之時佛光侵透她的全身,被萬千細絲切割分裂的痛感從頭傳到腳。

    佛道與魔道不相容,一直以來以大日黑天輪真氣為基礎的云青被這佛光一照差點沒痛昏過去,偏偏她還只能竭力壓制自己的氣息,無法運功抵擋。

    好在禁制不厚,她一步跨出,下一刻就進入到裡面了。

    這藏經閣禁制之內竟然另成一方小世界。

    這裡面的佈局與不遠處的大雄寶殿有些相像,云青一進來就看見一個巨大的匾額,上書「歸靈」二字。她回想了一下,似乎沒在寺門口看見過匾額,原以為是歸靈寺從不出世,所以沒有將其懸掛起來,沒想到這東西被掛在了藏經閣裡。這兩個字由純粹的佛力凝聚而成,金光耀人,讓人不敢久視。

    殿堂周邊有佛像近八百尊,走近了就能看見諸佛、菩薩、天王、韋馱、諸天的無量化身一一閃現,這些化身或是莊嚴肅穆,或是慈和可親,每一尊都栩栩如生。如此之多的佛像排布極為精妙,在這大殿之上也不顯沉悶,反而應和著佛光,有種說不出來的靈動與生趣。

    云青從離她最近的一尊佛像看起,用天書一點點滲透。這些佛經真本估計就藏在一尊尊的佛像之中,每一個佛像都是精心打造的法寶,內部構建起無數複雜的法陣,從而保證經書不受破壞。云青懷疑兩年前她在毋宣山看見的那個老和尚原本也是一尊佛像,只是因為長久以來內部的法陣被破壞才脫離控制,成了那副樣子。

    佛像有八百多尊,排布之上盡皆平等,看不出裡面傳承的珍貴程度。云青用天書這麼一點點看下來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運氣好的話第一下就摸到了,運氣差點那不是要仔仔細細看上八百來回?

    云青根本沒有時間可以耽誤,她必須在履天壇向歸靈寺告知自己身份之前拿到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必須在覺鸞派人將她召回大典之前離開藏經閣。

    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迅速找到那幾門秘典?

    歸靈寺能成佛的秘典僅有易筋經與洗髓經,但是另有兩門同等珍貴的觀想之法,一個是大日如來本尊觀,另一個則是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其中大日如來本尊觀與她的大日黑天輪相斥得厲害,所以云青只能退而求次取這蓮心虛空藏觀想法。

    云青默念了幾遍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名字,又用天書查看了七八尊佛像,最後她索性放棄了天書,開始用心目細細觀察。

    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其中含著兩個特徵,一個是蓮,另一個則是虛空藏菩薩。蓮太過寬泛,幾乎每尊佛像都帶著蓮花,而虛空藏菩薩的塑像也是不少。云青嘆了口氣,好歹縮小了範圍,還是照著這些虛空藏菩薩的塑像找過去吧。

    云青氣運加身還真是不假,她才看到第四尊虛空藏菩薩像就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波動。這佛像僅有一尺來高,坐在寶蓮花上,手裡持著一枝蓮花,雖然看著不怎麼起眼,但天冠頂上的紫金如意珠卻是光華燦爛。云青查看這佛像的時候順手往如意珠上一碰就被柔和的光華彈開了。

    她當下也不遲疑,飛快地將天書的力量往如意珠裡滲透過去。

    此時大雄寶殿之上,覺鸞穿著大紅袈裟端坐正中,他神光內斂,寶相莊嚴,一個同樣穿著紅袈裟的乾瘦僧人在他身後靜立護法。那個乾瘦僧人曾為云青他們主持過皈依儀式,想來地位也是尊崇。

    晨鐘一響,所有接到通知的內門弟子都來到了寶殿之上,只待大典舉行,選出替代了緣的嫡傳弟子。

    覺鸞睜開眼,淡淡地道:「云青師弟呢?」

    底下無一人答話,倒是覺鸞下手不遠處前來觀禮的履天壇弟子中有人微微皺眉。

    「不知於施主有何見教?」覺鸞溫聲道。

    於瓊遲疑了一下,云青這個名字平常得很,而且身份又是覺鸞的師弟,想來是入寺頗久的成年男子,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前輩多慮了,我只是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想必是在燕天宮的舊薄上看見過。」於瓊起身恭敬地答道。

    如今整個歸靈寺幾乎是覺鸞一手掌控,得罪他並不是個好主意,因此以她心高氣傲的性子也不得不放低姿態來談。她這話說得不怎麼委婉,雖未點明她對云青有些懷疑,但燕天宮執掌刑罰,一旦沾上就不會是什麼好事。

    覺鸞也不在意,他只是點了點頭,神情看上去依舊平靜而慈和,他淡淡地道:「遲了也無妨,覺銘師弟,大典還是按計劃開始罷。」

    這話是對他身後的那人說的,於瓊也沒想到覺鸞地位能高到這個地步,連德高望重的歸靈寺主持覺銘都只能在他身後站著侍奉。

    那乾瘦僧人依言開始了大典,大殿偏僻的角落裡,幾個羅漢堂弟子飛快地前去云青所在的精舍尋她。

    此時云青正與那尊虛空藏菩薩像僵持不下,她已經感覺到有人前去尋她了,可是這佛像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完全滲透的。她本來的想法是利用天書直接建立因果,將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從佛像中完好無損地取出,可是眼下時間緊迫,根本不允許她進行這種大工程。

    她想到了破壞佛像。

    傳承本身是十分脆弱的,雖然是從真正的長生者手中傳下,又有無數大神通者為其加護,但再強大也不代表永恆,再久遠也不代表長存。這麼漫長的年歲,讓秘法真本經不得一點折騰,如果破壞佛像,裡面的東西也不一定會完整。

    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云青只能冒險了。

    她手中黑焰升騰,順著天書的波動擴散到佛像身上,覆蓋著佛像的每一寸地方。笑容祥和慈善的虛空藏菩薩在扭曲的黑焰中看上去有些詭異。火焰與天書的力量集中到那顆紫金如意珠上,試圖將其剝離下來。

    在黑色火焰中扭曲不定的佛像似乎發出一聲輕嘆,一道約有二十由旬的虛影從佛像身上顯化而出,這是虛空藏菩薩的無量化身。這化身從寶蓮花上走下來,右手持著一把光焰長劍,左手握著一枝蓮花,蓮心處有一顆和它頂上一樣的如意珠。

    這化身動作極慢卻帶著無上威壓,讓人不可閃避,它緩緩抬高了手,就要揮劍斬下!

    云青全部心神都在天書之上,也抽不開手抵擋這道化身,只能做好硬抗的準備。她手裡的黑焰愈發暴.烈凶戾,佛像的天冠似有鬆動之處。

    還不夠!

    無量化身手裡的光焰長劍已經落下,金色的佛光帶著威嚴之氣向云青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有這麼一瞬間云青覺得心目中除了光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云青手上黑焰猝然消失,化作一條黑蛇纏住了無量化身手中的光焰長劍。但是這道化身只是微微一滯,沒費什麼力氣就突破了黑蛇的束縛,再次向著云青斬過來。

    九首蟠虺象被破,與之心意相連的云青腦海中一陣劇痛,幾乎要跪倒在地了,但是此時她的神智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在無量化身這短短一瞬間的遲滯中她竟然直接空手伸向了佛像頂上的紫金如意珠,用力一拽!

    這一下居然把紫金如意珠連帶那天冠一同拽了下來。紫金如意珠一失,虛空藏菩薩的無量化身也消隱不見了。

    云青手裡血肉模糊的,正是剛剛被佛像上的力量所傷。她也沒空再仔細確認傷勢,換了另一隻手拿天冠,飛快地衝出了藏經閣。

    她單手顫抖著掐訣,一路上用海市蜃樓瞞過歸靈寺修為較低的弟子,然後筆直地朝著北邊舍利塔的方向奔去。

    就在她摘下傳承真本的那一瞬間,鐘聲與鼓聲同時響徹整個歸靈寺。

    歸靈寺早晨敲鐘,以鼓相伴,暮時擊鼓,以鐘相伴。此時鐘鼓齊鳴,定是有關係佛道存亡的大事發生了。

    大雄寶殿上,所有人都愣了愣,輩分低些的弟子臉上均有惶恐之意。

    覺鸞抬手,略微嘈雜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

    他神情自若,對幾個觀禮的履天壇弟子道:「見笑了。」

    於瓊自然不會說什麼:「覺鸞前輩不必在意我們,還請以寺中的事情為先。」

    覺鸞淡笑著點點頭,正要說什麼,門外就有幾個羅漢堂的弟子走進來。

    「覺鸞師祖,他不在精舍之中。」其中一個黑臉的僧人沉聲道。

    覺鸞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誰,不過也只是很平和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於瓊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衝動,她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口確認一些事情,不然會錯過很多。

    「覺鸞前輩要找的云青可是一個大概十歲出頭的孩子,眼盲卻可視物無礙?」

    覺鸞將視線轉向她,雙目中有種洞悉一切的瞭然:「不錯。」

    於瓊有些激動,她拿出一枚玉簡,掐訣顯化出一道虛影。

    那虛影穿著履天壇的祭祀服安靜地坐在雪地之中,渾身黑焰繚繞,面容稚嫩而沉靜。可不就是云青嗎?

    「此人乃是魔道傳人,曾潛入履天聖壇,若不是國師親自出手制止,只怕聖壇就要受其所害了!」

    覺鸞在光芒籠罩下看上去像是諸天神佛般慈悲而淡漠,他笑道:「正是剛剛在我寺作亂之人。」

    云青一拿走蓮心虛空藏觀想法,護法大陣就自動開啟了,這些覺鸞都是知道的。但他也不提傳承被盜一事。

    「寺中的事情還是由貧僧來了結吧,大典之事改日再說。」

    他身後的那名乾瘦僧人迅速將僧人們安排好,調動羅漢堂的弟子開始搜查寺內。覺鸞也不去管這些事,徑直走出大殿,向北邊舍利塔而去。

    在那裡,云青正準備著最後一搏。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33
第六十三回、十世佛陀,往生心經

    覺鸞趕到舍利塔時,云青正坐在諸多高僧的舍利子前慢條斯理地處理手上的傷口。她用乾淨的布條將血肉模糊的左手裹上,雖然稍稍止住了血,但臉色還是十分蒼白。

    舍利塔向來冷清,除了守在門外的弟子,就只剩下遍地的禁制與陣法了。也不知云青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越過諸多禁制直接上到了頂層。

    覺鸞站到她面前時,她甚至連頭都沒抬。

    他們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四壁之上都藏著一格格的舍利子,靜穆中帶著深深的寂寥。這裡埋葬的不僅是一代代高僧的屍骨,更是無數佛修的長生之途,真正得長生者自將永垂不朽,而非在這個偏僻的高塔中黯然離世。

    兩人在奇異的氣氛中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覺鸞輕嘆著打破這片平靜。

    「我本以為你能成為歸靈寺的未來。」他的話中帶了遺憾的意思,但神色卻一點也看不出。

    云青簡單直接地答道:「我不是男子。」

    覺鸞搖了搖頭:「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云青平靜地答道:「《易筋經》也好,《洗髓經》也罷,都不是我所求的道。」

    「你對佛道的領悟極佳,若是你需要蓮心虛空藏觀想法,只要入門,我自可傳與你。」

    云青抬頭,眼睛閉著,但看得出一點笑意:「我已經拿到了,不必你操心。」

    「可是你帶不走它。」覺鸞轉著手裡的念珠,神色慈和安寧。

    「哦……」云青拖長了尾音,頗有點意味深長,她繞開話題道,「《易筋經》與《洗髓經》我不感興趣,但是你所修行的傳承我卻感興趣得很,不知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云青和覺鸞算是徹底決裂了,連表面上那點平靜也不再費力去維持,她直接改口不稱「師兄」了。

    覺鸞手裡的念珠停了,他深深地看了云青一眼,這女孩兒穿了身寬大的白色祭服,左手血跡斑斑,臉色蒼白卻沉穩。她在覺鸞面前處於絕對的劣勢,但她身上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從容自如,她篤定自己能夠活著逃離這裡。

    「我修行的是往生心經。」覺鸞溫和道,這神情與那日自在崖佛法論辯時頗為相像,有種引路人特有的容忍與寬厚。

    云青似乎早有瞭解,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可證長生否?」

    修道界的諸多記載中從未提到過這麼一道佛門傳承,可是既然《易筋經》與《洗髓經》均是能證大道的上乘絕學,那麼沒理由覺鸞所修行的傳承會比這兩門差。

    「不知。」覺鸞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云青不解地問道:「不知?」

    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師兄弟模式,一問一答,尤為和諧。

    覺鸞耐心解釋道:「我是修行這門傳承的第一人。」

    自創長生之法,開一脈之先河!

    云青腦海中閃過這句話,心裡對眼前這位前輩升起一股敬意。修道界可證長生的絕學不知幾千幾萬年未曾發生過變化,而今居然有人在默默開闢出一條自己路!

    「不止我一人在做這些事。」覺鸞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云青覺得自己似乎觸到了這群最高境界者的隱秘,她適時地提出自己的問題:「很多人在自創長生之法?為何要這麼做?」

    「也不是說很多人……我所確認的僅有人道聖者鏡離,鬼道聖者邙繹,當然,還有我自己。不過想來其他道統也一定有過嘗試。」

    人道聖者自然就是大鏡國師,云青回想起那人與君子乾元道完全搭不上邊的超然氣息,心裡對他的話信了七八分。

    「為什麼要這麼做?現有的長生之法中可有什麼破綻?」云青覺得對方似乎迴避了她的後半個問題。

    覺鸞不答:「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云青很少見他用這種不留情面的語氣說話,心下有些計較,這大概涉及到那些畫外之人的諸多秘聞。

    「問得差不多了便將我寺聖典交出來吧,好歹有一場緣法,我也不願動粗。」覺鸞淡淡地道。

    「還沒問好呢。」云青笑起來,歪著頭似乎在打量覺鸞。

    云青一直偽裝得謙恭溫順,覺鸞也不知道她有這種賴皮的時候。

    他又嘆了口氣,道:「還有什麼,一併問了吧。」

    云青挑眉,神情中帶了點惡意:「就一個問題。」

    「我該叫你覺鸞前輩呢,還是子鴻前輩?」

    兩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云青甚至連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用心目死死盯著眼前那人,試圖從他表情裡窺見哪怕一點點異常,可惜完全沒有。

    但是覺鸞接下來的話又讓她提到嗓子眼裡的心給落了回去。

    「福慧智子覺,了本圓可悟。 從我歸靈寺第一代先輩開始到現在最末的一代結束,我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

    沒猜錯!

    云青心裡飛快地閃過這句話,她神色不動:「那麼就應該是子鴻前輩了。」

    覺鸞似乎皺了下眉,還想說什麼,但是云青一確定自己想法便毫不退讓了。

    她飛快地道:「我在舍利塔中未曾見到傳言說是閉關的了緣,倒是見著他的舍利子了,想必你接下來就要融合它了?子鴻前輩果真是一代高僧大能,敢為天下佛修所不為之事。我原以為只有那些旁門左道容易走火入魔,沒想到佛道正統,哦,往生心經未證長生,還算不得正統……沒想到這種佛門嫡傳也能走火入魔。」

    覺鸞沉默下去,既不打斷也不反駁,有點鼓勵她接著說的意思。

    云青本來就在拖時間,見他配合自然樂得解說。

    「最開始疑上你只是覺得你作為嫡傳弟子權力未免也太大了,了緣對你言聽計從也罷,連同為覺字輩的主持都如此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後來我離開自在崖前去救渡飽受雪災之害的牧民,在那兒遇上了一個淪入邪道的老婦人。那老婦人兩年前曾來過歸靈寺一趟,此外再也沒有與外人接觸過。我那時沒有多想,只以為她在返程途中遇上了什麼,所以順著她所走的路線順藤摸瓜找到了行尸宗。」

    「可是當我化作行尸宗弟子試探宗內長老時卻發現行尸宗從不收老人家當徒弟,這樣一來她拜入行尸宗的猜想就不攻自破了。那麼她淪入邪道的時機就只剩下一個,也就是歸靈寺。我也確實在行尸宗找到了歸靈寺的痕跡,比如他們換身之時寫在身上的梵文,又比如他們屍骨窟裡那具屍王。」

    「也正是因為看見了那具屍體,我才肯定你根本不是覺鸞。」

    覺鸞,或者說子鴻,默默轉著念珠,神色平和地說道:「那是覺鸞的屍身。」

    「沒錯。」云青笑了笑,她開始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回寺裡之後便聽說了一些事情,比如覺鸞生於子鴻坐化那一日,比如覺鸞是子鴻以金瓶掣簽之法選j□j的嫡傳,比如覺鸞天賦驚人,佛法精深。你與我講過子鴻生前曬書的事情,那時候我就覺得你語氣有些不對,因為那根本不像是在談論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沒想到你這麼早就已經察覺。」子鴻不以為忤,神色中甚至帶著點讚揚之意。

    「比這更早。」云青一邊用天書查看界山那邊的情況,一邊竭盡全力延長兩人的對話。

    「哦?」

    「你說過一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云青說一半留一半,能拖就儘量拖。

    「什麼話?」子鴻倒也配合。

    「我從不離自在崖。」云青模仿著他的語氣道。

    這是兩年前云青向「覺鸞」申請參加界山選址之時,他不經意間對云青說的話。

    「以前只是存疑,現在倒也解釋得清楚了。子鴻前輩年輕有為,志向根本不在易筋洗髓兩門傳承之上,你潛心鑽研,開始另闢一門長生之法,也就是往生心經。我猜這法門與仙家的屍解有些像,但往生心經顯然更為高深,這傳承能讓人換上新的身體,帶著前世一切記憶與修為,卻又不染前生的因果。它甚至完全沒有屍解的弊端,可以不受次數限制地無限輪迴下去。」

    「你一創出往生心經雛形,心思便越發難以收斂,光是你自己的記憶與修為也許還不夠抵達長生之途,那麼再加上歸靈寺前輩們的記憶與修為呢?」

    云青越講越起勁,根本停不下來:「你想到這一點,然後就決定為這門曠古絕今的傳承犯險了,你做了一件所有佛門弟子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融合前輩們的舍利子。」子鴻接著她的話說下去,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被他一臉莊重地說出口有種奇異的違和感。

    云青點了點頭,沒想到他能坦白到這地步,大概在子鴻心裡自己已經無法逃離歸靈寺了吧。

    她接著道:「只可惜這次融合似乎出了點偏差,按照曬書這個典故里子鴻輕狂的性子出了這點偏差確實不出奇。這裡坐化的前輩大能哪一個都不遜色與你,所以融合舍利子後你身上出了點問題,你離不開舍利塔了。」

    「長生的目的在於不受萬事萬物所拘,要是被困於這小小舍利塔中,那還叫什麼長生?子鴻前輩也是個有大毅力大覺悟的人,你當即在舍利塔坐化,以往生心經轉生到覺鸞身上,令人接引覺鸞入門。可是你一開始以覺鸞之身修行便發現不對了,因為覺鸞也離不開舍利塔的束縛。」

    子鴻聽到這裡不由嘆了口氣,他終於道:「沒錯,我也不知道往生心經到底哪個地方出了差錯,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嘗試完善它。一開始是離不開舍利塔,現在好些了,我能從舍利塔走出來,但不能離開太遠,對我來說這遠遠不夠。我試圖以佛陀降臨的方法將自己真身召喚到其他地方去,從而破開這種束縛,所以將往生心經的一部分內容傳給大雪山的散修。」

    「這傳承幾經周折跑到了行尸宗手裡的,他們的道法以換身、操縱屍骨為主,百年前出了一個有慧根的人,將往生心經與他們自家傳承融合,居然陰差陽錯地喚出了覺鸞。可是我很快發現不對,身體雖然被喚到別處,可是我的神魂依舊沒法離開,出於無奈我只能再次往生,這次是到了一個悟字輩弟子的身上。我以易筋經改容換貌,寺中沒人察覺這具身子不是覺鸞的,也沒人知道那個失蹤的悟字輩弟子去了哪兒。」

    「你身上想必有測算天機的至寶吧?不然不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子鴻被道破這麼多秘辛神色也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他看上去依舊寬厚溫和。

    「不過你之前有一個地方說得不對。」

    云青皺眉,界山之處還是沒有動靜,可是她與子鴻的對話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

    「哪裡不對?」云青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緩緩問道。

    「往生之法並非不受次數限制。」子鴻耐心地解釋道,「九乃數之極,轉世至多九次。」

    云青怔了一下:「九次之後呢?」

    「融合九世,再加上我本來這一世,一共十世,由此可破天道,證圓滿。」子鴻淡淡地道。

    云青心下一跳,她想起子鴻之前說過的話,佛門字輩排序是「福慧智子覺,了本圓可悟」,也就是說他離大圓滿只有一步之差了!?

    「所以……還請將我寺秘典與了緣師侄的舍利子交出來吧。」

    子鴻凝視著她手裡用來包紮的白色布條。

    云青攥緊了手,了緣的舍利子被她藏在布條下面,貼著傷口塞了進去,這是她現在最大的依仗。了緣身上的天機不是她一時半會兒可以處理乾淨的,她只能想辦法將其置入血肉,以自身命數為其遮掩。

    可是即便這樣也瞞不住眼前的子鴻,真正的畫外之人。

    正當云青在他目光所迫下開始緩緩拆解布條時,界山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2 23:53
第六十四回、仙佛之爭,逃之夭夭

    鄭真真踏著皚皚白雪往界山跑去,阿芒應該還在原地等著她。

    也許云青也在?

    不久前,她將云青交給她的一頁紙張帶回了眠鳳廊,卻沒能遇上驚花與九歡。這幾日神隱門清虛子在眠鳳廊靜養,她們兩人事情多了,壓力也很大,所以不常現身於她面前。

    鄭真真將那張紙放在了驚花案上,叮囑小道童若是遇上驚花一定要同她說。

    她走前最後看了一眼那口寒潭,還有寒潭邊上枝繁葉茂的桃花樹。桃樹的枝葉在風中簌簌作響,落葉蜷縮著掉進寒潭之中,凝成一片靜默地翻著漣漪的初春。在這裡她與九歡、驚花這等入道前輩也曾歡聲笑語,悟道論法。可是現在她必須離開了。

    鄭真真心下還是有些不捨的,眠鳳廊的前輩對她很好,從未因她領悟能力不佳而責罵過她,比起和云青一起流竄在幾大聖地的追捕之下,也許寧靜平和的眠鳳廊更適合她修行。

    可是鄭真真沒得選了。

    她一開始懷著欺瞞之心進了眠鳳廊就是錯,這會兒叛逃眠鳳廊更是錯上加錯。這會兒鄭真真有點明白了,最開始她在云青的半脅迫半引誘下離開慈安城時,也許就注定了要犯一些錯。

    但是也不是沒有彌補的機會吧,正如雲青告訴過她的,欠下的一切因果到頭來都是要償還的。天道之下,無人能夠逃脫。

    鄭真真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沒有了迷茫與畏懼。

    她飛快地奔行在風雪飄搖之中,既然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那麼就沒道理半途而廢。

    就在她與阿芒匯合,兩人開始向著極北之地走去時,驚花也終於回到自己房裡了。

    「驚花前輩,鄭真真師姐留了東西給你。」小道童一見她回來,立馬迎上來說道。

    驚花皺了皺眉,她覺得「留」這個字兒有些不大對勁。

    「她人呢?」

    小道童愣了一下,低著頭忙道:「不知。」

    驚花眉頭皺得更緊了,她走到案前,那裡放了一張薄薄的黑色紙頁。驚花在上面打了一連串的探測之術,可是紙張沒什麼反應,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案上。

    她上前捻起這紙,黑色紙頁上流轉著細微的真氣,而且看上去還是十分純粹的魔道真氣。驚花從未在鄭真真身上察覺到魔道氣息,這張紙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這魔道真氣似乎在按照某個特定的軌跡不斷流轉,波動十分細微,但是瞞不過驚花這種修為高深的入道之人。她細細感知著那張紙上的真氣,最後驚訝地發現這東西居然流轉成兩段文字殘篇。

    上半段殺生噬人,下半段往生成佛。

    驚花手中一緊,眼睛眯了起來。

    「機會來了。」

    「什麼機會?」九歡懶懶地靠在門口,朝裡面望了一眼,「喲,魔道的東西?」

    驚花飛快地說道:「師姐,現在有三件事情,我依其重要性從頭到尾給你說一遍。」

    「嗯?」九歡還沒搞清楚狀況,慢悠悠地喝了口酒道。

    驚花沖上去一把搶了她的酒罈子,嚴肅而興奮地道:「第一,我們可以出兵界山了,理由在我手裡。」

    九歡喝進去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哈?」

    「第二,魔道嫡傳現身南風大陸了,現在仙魔兩道要插手九鳴之亂,我們必須做出選擇。」

    這下九歡的神情也開始嚴肅起來,神隱門在北川大陸,趕來這裡雖頗費功夫但也不是不行,但魔道就不同了。魔道離南方大陸隔了無數島嶼甚至還有一方世界,他們折騰這麼多來南風大陸必然所圖甚巨。

    「第三,鄭真真與魔道有勾結,現已叛逃。她入門也許別有所圖,師姐你可以斟酌著發佈追捕令了。」

    九歡挑眉,眼裡依舊煙波朦朧,看不清所想,她凜然答道:「這是自然,那麼出征之事還請師妹勞心了。」

    「眼下清虛子在我們這裡,時機最好不過,他離開的時日不定,我建議立刻將界山移走。」

    「好。」九歡點頭,轉身走出房門,臨走也不忘了從驚花手裡拿回酒罈子。

    她經過桃花樹時大笑著將酒罈子向上拋去,晶瑩的酒滴倒映出點點桃花紅,漫天都是燦爛的水光與花色。她身上沾了桃花酒,云髻鬆垮垮地垂下來,一身宮裝柔美豔麗,蓮步微移,踏花翩飛。

    美景如畫,美人如花。

    只可惜這等花天酒地往後也只能自醉一場了,那個曾經呆愣愣地陪著她看花飲酒的少女,此時已經走到了一條讓人無法琢磨的道路之上。

    「哎,寒潭美酒千日醉,三月桃花無人憐……」

    「三月桃花無人憐啊!」

    驚花看著九歡漸行漸遠,冷靜地開始將傳詔令下達到各個內門弟子手中。她帶著聞訊趕來的百餘人直上解憂崖,從山崖上登花船,飛向界山邊緣。

    大約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界山之上便有眠鳳廊花船來訪,這花船之上燈火通明,樓閣迴廊,清雅精緻,氣質各異的宮裝女子們手執長劍,仙袂飄飄,風華絕代。

    眠鳳廊素藏人間殊色,果真名不虛傳。

    「歸靈寺包庇妖邪,罔顧天道,置蒼生於無物,我等眠鳳廊弟子聽令!移除界山,斬滅此等穢亂,重定雪山正統!」

    有時候開戰需要的不是確鑿的證據,僅僅是一個時機,一個導火索。只要有著開戰的理由,那麼任何一點縫隙都可以鑽,而眠鳳廊與歸靈寺兩大道統之間,從來不缺這點理由。

    驚花想以這張紙頁上的內容為契機,同時向神隱門借勢,一舉將兩年前輸下的疆土奪還,甚至更進一步,在兩宗間佔據主動權。

    她最近想了很多,在清虛子來到之時她就已經在謀劃與歸靈寺決裂之事了。清虛子一到,那麼時機就成熟了一半,而她手裡這張來自魔道的紙也昭示著時機的另一半成熟了。兩宗間的相處一向如履薄冰,誰也不會輕易犯下錯誤讓對方抓住把柄,這次歸靈寺有這等重要的消息洩露出來,無疑是一次千年難遇的機會。

    清虛子曾言歸靈寺子鴻將證佛陀之位,子鴻這等前輩大能想必已經在舍利塔內謀求著突破了。而眠鳳廊剛剛現世的火凰年紀還小,涉世不深,眼下尚比不過那種老牌的大神通者。驚花自認修為不足,無法替宗門掃清障礙,但若能借此機會將子鴻逼出來,打斷他的晉陞,也算為火凰爭取了一點時間。

    所以驚花願意在只有一點點來歷可疑的線索之時一舉攻向大雪山,她不能,也不敢錯過這種機會。

    平心而論,驚花並非眠鳳廊這代嫡傳中最出色的弟子,但卻是最適合帶領眠鳳廊由閉門自耕走向這場滄桑亂世的人。

    此時此刻,界山之上有兩宗布下的法陣爆發出激烈的光芒,抗拒著眠鳳廊的降臨。但是驚花只是高舉手中長劍,縱身躍下花船。

    她手中長劍化作萬千劍影,每一柄都大若擎天之柱,尖銳而凌厲劍光揮灑在雪山之上,竟將其生生削去半截。

    驚花輕輕地落到被她削平的山頂上,將長劍往地上一插,朗聲道:「向北,出征!」

    她身後的花船之上,百餘道絢爛光芒飛向北邊的雪山。

    驚花是所有光芒的源點,她將身邊的長劍提起,仰天長嘯,劍尖直指歸靈寺自在崖!

    此時此刻,舍利塔內。

    「眠鳳廊來了。」云青原本已經伸向舍利子的手又默默收了回來。

    子鴻嘆息:「奈何啊……地利在我,天時與人和卻都在你身上。」

    「哪裡哪裡,只不過是怕死,所以多埋了一步棋。」云青謙然道,「子鴻前輩慢走,我就不送了。」

    子鴻不能殺生,舍利子那是死者之物,就連了緣那也是在坐化之後他才敢動,所以他不可能殺了云青再取走東西。他甚至不敢強奪云青的東西,畫外之人對天機看得很清,但云青身上卻始終混沌一片,這說明她身上定有至寶,若是強行取物導致這至寶反擊,他估計也討不得好去,而在與眠鳳廊維持的微妙平衡中,他作為佛道之首不能有哪怕一點點的削弱。

    所以他採取的方法十分溫吞,大有「你若是不交出東西我就不讓你走,看誰到時候耗得起」的意思。

    但是眼下界山出事卻讓他不得不暫時讓云青離開自己的視線,正如驚花所料的,就算他此時在閉關晉陞,也不得不停下先解決界山之事。云青有方寸盞和天書,還有個身處護法大陣外的阿芒,如果沒有子鴻這種畫外之人看著,她要逃簡直太容易了。

    子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舍利塔。

    「將來定能再會。」

    他的背影消失在舍利塔門口,只留下這麼一句平平淡淡的話。

    云青笑意微斂,身上黑焰升騰,天書帶動方寸盞運轉到了極致,就在子鴻踏出護法大陣的一剎那,她也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自在崖以北的地方山路越來越崎嶇,鄭真真走得越來越慢,最後甚至有些跟不上阿芒。她底子薄,輕身之術也不怎麼耐用,真氣一耗光就只能拖著兩條腿在雪裡跑了。鄭真真想要追上埋頭往前走的阿芒,可是腳下突然一個踉蹌向前面栽去。

    這一下居然沒有直接臉朝下倒在雪裡,因為她被人穩穩地扶住了。

    鄭真真茫然抬頭,看到閉著眼睛的云青時一下就哭了出來。

    這兩年云青長高了些,看上去有十三、四歲了,但其他變化卻是不大。

    云青抬手,用乾乾淨淨的廣袖替她抹淚:「你怎麼一點也沒變。」

    也不是一點沒變,這兩年在眠鳳廊過得太好,還養出來點嬰兒肥。但她眼裡的眼裡天真純淨一如既往。

    「走吧,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云青鬆開扶著她的手,鄭真真踉蹌了一下又站穩了。

    「嗯!」鄭真真紅著眼睛用力點頭,死死盯著云青,生怕她下一秒又消失了。

    阿芒在云青出現之時就已經停下腳步,傻笑著看著她們兩個人。

    「我們可能要到北川大陸避一避,這次我把歸靈寺得罪狠了……」

    云青兩年再與她相遇幾乎沒有什麼隔閡,她淡淡地向鄭真真解釋接下來要做什麼,然後示意阿芒背上鄭真真趕路。

    兩人就這樣一個慢慢說,一個默默聽,一點點向著遙遠的北方走去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0:21
第六十五回、暗流深湧,狹路相逢

    南有南風,北有北川,東西則分佈著萬座島嶼,千重風浪。南風大6最南邊的十萬大山中,有天下妖修聖地清川山府坐鎮;而中南丘陵地帶則在百餘年前由人道聖地履天壇入主;在西北大雪山上,仙道聖地眠鳳廊與佛道聖地歸靈寺分庭抗禮。

    相比起南風大陸四方兩兩對峙,亂作一團的局勢,北川大陸在近百年來幾乎沒有什麼大動靜。如今的北川大陸,凡人界由伽耶皇朝建立了統一的帝國,整個大陸都處於森嚴的王朝統治之下,也算是國力強盛,百姓富足。至於修真界,除了遍地都是的散修之外,僅仙道聖地神隱門一家獨大。

    原本與神隱門對抗過的人道聖地墨陵劍閣現已退出北川大陸的爭端,自辟小世界託身。

    所以對於云青而言,在安寧平和的北川大陸找個地方隱修還是比較可取的。但是這其中也有不少艱難,首先一點就是要擺脫十萬大山、履天壇、歸靈寺、甚至是眠鳳廊的追捕。云青有天書遮蔽天機,想來只要不是正面遭遇,都能避開這些追捕之人。

    其次,南風大陸邊緣地帶有罡風覆蓋,不可直接通過,一般來說跨越大陸多是使用大挪移陣,修為高深者甚至可以不用陣法,直接施展移轉乾坤之術通過,比如神隱門清虛子。云青在歸靈寺的時候已經找好了大挪移陣的位置和使用方法,眼下她還要為啟動大陣做些準備。

    「這裡還真是一個人也見不到了啊……」鄭真真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疲憊地對云青說道。

    云青步伐沉著地向這座雪山之下走去,準備朝著下一座雪山進發。

    「環境惡劣,靈氣稀薄,既不適宜修行亦不適宜凡人定居,自然沒什麼人煙。」

    「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南風大陸的邊緣?」鄭真真問道。

    云青回頭看了她一眼,雖然被阿芒背著,但鄭真真還是有些扛不住這樣長時間的跋涉。

    「不眠不休,三日。」

    鄭真真哀嚎了一聲,想要振作起來,但馬上又軟趴趴地伏在阿芒背上不做聲了。

    云青耐下心來說道:「我出發前算好了這些雪山間的風雪強弱變化,若是中途休息,雖然時間耽誤不了多少,但遇險的可能性也加大了。」

    這麼走下去,從時機上看遇上暴風雪或者其他災害是不太可能的,但雪山之上的氣象時時在變,若是多停留一陣,云青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鄭真真點點頭:「那我在阿芒背上睡會兒。」

    「不行。」云青聲音加大了點,試圖讓鄭真真清醒些,「阿芒神智低下,你睡著了,他又不懂托護,我怕你掉下來。」

    鄭真真無語了一陣,欲哭無淚地掐自己:「那行,三天,堅持三天就云開見日了!」

    「若是實在撐不下去便同我說。」云青嘴上這麼講了,可是心裡卻知道以鄭真真的性子是絕對不願意拖她後腿的,她寧可自己強撐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鄭真真點點頭,開始和云青聊天來緩解下濃濃的睏倦之意,她問道:「你說我們會被眠鳳廊和歸靈寺追捕嗎?」

    「眠鳳廊追捕令已下,歸靈寺我還不知道,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情了。」云青很快回答。

    鄭真真心想你把人家秘典真本都弄走了,追捕令下來那當然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們真能逃走嗎?」鄭真真雖然對云青很有信心,但兩年來對七大聖地的實力也有了更為深刻的瞭解,那根本就不是個人所能抗衡的。

    「只要不是正面遭遇,那麼就不可能被抓住。」云青對於天書的信心基本上和鄭真真對她的信心差不多。

    鄭真真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問道:「那要是正面遭遇了呢?」

    她這句話剛落音,眼前山腳下就突然冒出一道熾熱的白光,直接衝著當頭的云青襲來。

    云青反應極快,手裡掐訣,碎光濺玉凝鑄成一塊巨大的盾牌,將她自己和她身後的兩人一齊護住。這道白光溫度極高,云青握著盾牌的那隻手上瞬間覆蓋了薄薄的白玉,玉石的涼意使熱度稍稍降了下去。

    云青回頭,無奈地看了一眼鄭真真:「要是正面遭遇就只能應戰了。」

    鄭真真已經完全呆掉了,她反應過來之後罵了自己好幾遍烏鴉嘴,迅速從阿芒身上跳下來,站得遠些,也不影響云青戰鬥。

    看這道白光中所蘊含的浩然正氣,雪山下埋伏著的應該是履天壇的人。

    「澄心滅念,皈奉聖真;願赦罪愆,蠲消魔陣!」

    魏長松以己身為陣眼,將其他九人的願力聚集於劍尖之上,他們兩年前就知道云青乃是魔道中人,所以法術的使用上也多有針對。

    其他九人不斷頌唱這句祈願之詞,願力節節攀升,劍尖上的白光比剛剛那一道不知閃耀多少倍。

    正如雲青所料,他們正是履天壇的執法弟子。兩年前他們受命追捕云青,可是一直追到了西北大草原也一直沒找到云青的蹤跡,於是他們索性在原地駐紮,畢竟對於修道者而言兩年實在算不得很長。

    近日南方戰事吃緊,本來他們都打算撤出這片地區,前往前線增援慈安城了,但是履天壇派去歸靈寺的使者卻傳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云青找到了!

    魏長松聽了於瓊傳來的消息,當機立斷向北攔截,這次他們沒有一點點挖地三尺地找過去,而是直接找了個通往大挪移陣的必經之路埋伏。這次云青將歸靈寺也得罪了,恐怕不會在南風大6再待下去,所以她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大挪移陣。

    云青沉靜地看著他們匯聚願力,這種力量不同於風火雷電等自然之力,不會隨著距離的變大而消減,所以一旦術法成,云青就必須承受其打擊。

    聽這段禱詞的內容,似乎是將人道修者自身力量供奉給聖壇,從而淨化並消除魔道力量。

    人道修者鬥法限制頗大,但一旦施展成功威力也是不容小覷。一般來說他們對器物的要求很高,最典型的人道祭器就是履天聖壇,近來現世的強大祭器還有慈安城國師府裡的華表。

    此處沒有聖壇,所以魏長松用了某種合擊陣法由他手裡那柄劍暫時充當聖壇的角色,也就是說只要擊殺魏長松就能破陣。

    此時此刻的魏長松是整個合擊之陣中最強大也是最脆弱的一點。

    云青做出這些判斷僅僅花了幾息,她迅速翻身躍到阿芒背上:「下去!」

    阿芒仰天怒號,像一輛攻城車似的大步碾了下去。他步子極大,濺出的雪開始滾動,越匯越大,這動靜簡直如同雪崩一般!

    云青在半山腰處就從阿芒背上向下飛躍而出,她藉著向下的巨大慣性像流星般地砸向了結陣聚力的履天壇弟子。

    她周身黑焰湧動,在皚皚白雪間抹上一道濃烈的墨跡。

    玄元化玉術!

    這是最簡單也最為有效的一擊,她手中白玉長劍成形,劍身之上黑蛇盤繞,直攻陣眼魏長松!

    魏長松神情肅然,雙手一合,一道巨大的水幕就出現在幾人面前。

    君子如水,隨方就圓。這門傳承也是樂舒用以入道的傳承,頗為高深。

    云青一頭撞上水幕,卻發現這東西居然順著她的力道向內凹陷,然後在凹陷到了極致之時借她的衝擊力反將她推了出去。

    抽刀斷水水更流,云青明明感覺到劍尖刺破了水幕,但還是無法傷及水幕裡面的人。再加上水火相剋,黑焰的攻勢也沒有對水幕中人造成多大損傷。

    云青向後翻滾了一下,將劍插入雪地裡穩住身體。

    阿芒越過她狂嚎著衝向了魏長松,他只是用手一撕,這水幕就像不存在一樣被破開了! 水幕由真氣聚成,而阿芒天生就與此相剋,凡是被他沾上的,都無法再運轉真氣。

    魏長松朝著劍尖噴出一口精血,劍身驟然放光,願力聚合已然完成了。

    「阿芒,退開!」云青黑焰化繩,將阿芒掃到一邊,她自己則直接正面對上巨大的長劍虛影。這一下絕對不能硬抗,云青咬牙,再次施展碎光濺玉凝盾,試圖像之前那樣擋住這一擊。

    隨著禱詞的反覆唸誦,這白光幾乎是源源不斷地向云青砸過來,遠遠看去她幾乎整個人都被這樣絢爛的光淹沒了。云青雖然吃力但還是穩穩地接下了這招,下面她就只需等這擊結束,待到魏長松等人重新調整陣法之時,迅速衝進陣內,一舉擊破。

    可惜魏長松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不能讓云青完好無損地接下這招。

    「塵劫有盡,我願無窮;兇殘化賢,邪魔皈正!」

    白光瞬間向四面八方散開,幾乎是無窮無盡,云青只來得及防住身前,卻不小心被它擦中腰側。阿芒也被白光擦著,但看上去沒什麼損傷。

    云青一被擊中就感覺到一股浩然正氣侵入經脈之中,大日黑天輪真氣本來就不好掌控,如今被這浩然之氣一激更是瞬間暴走。這下雖然浩然之氣被擊散了,但云青的經脈也不怎麼好受。

    她強壓下翻湧的氣血,感覺口中有血液的腥甜味瀰散開來。

    就在云青受了內傷,魏長鬆開始為下一記大招蓄力之時,南方天空傳來一聲嘹喨的鳥鳴。

    鄭真真向自己背後一看,頓時悚然而驚!

    南邊的半邊天空都像燒著了一般泛起火紅色,一道道熾烈的焰光從山頭灑了下來,雪山被融化,淌成汩汩河流。

    那身負神火,紅紋白喙的壯美存在,正是畢方!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0:47
第六十六回、萬緣寂處,我心如一

    在畢方出現的那一剎那,鄭真真心裡是震撼而驚喜的,畢竟她一直以為云青是十萬大山的人。而像畢方這樣一出現就燒紅了半邊天,將整座雪山都給融化掉的強悍妖物,除了十萬大山,不會再有其他出處了。換言之,他們的幫手到了!

    其實不管從肆無忌憚的行事方法還是從對各大聖地的瞭解程度來看,鄭真真的誤解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不過這次來的還真不是幫手,而是冤家。

    所以相比起她的放鬆,云青這邊簡直是緊張到了極點。她一個人雖然不太可能對付得了十個有著合擊陣法的入道期聖地門人,但是找機會帶著鄭真真逃出去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畢方一來可真沒處逃了。

    作為上古就存在著的大妖,它毫無疑問是穩壓入道修者的存在,云青雖然勉強可以跨過一個境界對抗普通的入道期修者,但那隻限於單打獨鬥還有實力差距不大的情況。

    說實話,云青覺得它在處理掉自己之後順便把履天壇那群人滅乾淨也不過是抬抬爪子的事情。

    原本她已經擺脫掉了十萬大山的追捕,但近年來隨著妖軍入侵,十萬大山對大鏡也越發深入,這麼一來清川山府想從大鏡找出天書的蛛絲馬跡也越來越容易。云青覺得應該是十萬大山查出了她在九鳴城,閒花城,慈安城,甚至鏡都哪個地方暴露過,這才順著蹤跡一路跑來了西北大雪山。

    原本云青往這茫茫雪山一藏倒也容易,但誰想到履天壇用了個蠢法子,直接蹲點,這才把云青逼出來。而她一現身鬥法,氣息和因果就根本藏不住了,想必畢方正是順著鬥法的氣息波動而來的。

    「孽障!交出天書,饒你不死!」

    畢方發出一聲嘹喨的鳥鳴,然後居然口吐人言,它聲音渾厚,震得大地都在轟轟作響。

    云青一聽「天書」就知道這廝是打算清場滅口了。由十萬大山鎮壓無數年的天書失竊之事根本沒有傳出來過,這邊履天壇幾人聽了也是驚訝萬分。

    若是云青有天書這等天地至寶在身,那麼履天壇找不到她的蹤跡也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眼下魏長松在乎的卻不是這些,現在的情況是場上三方兩兩間都有生死仇怨,其中十萬大山佔絕對強勢,他是不是應該先與云青聯合擊殺這只畢方再說呢?

    畢方可謂是目前九命妖狐之下最強的妖族戰力,若是它在此折殞,人道軍隊壓力也會小些。

    「替我殺了那些人再說。」

    云青指著底下正沉思不語的魏長松朝氣勢洶洶的畢方笑了笑,她迅速折身上了山頂。此時因為畢方帶來的高溫,雪山上都是汩汩流水往下淌,云青踏水無痕,幾下就出現在鄭真真面前。

    鄭真真此時也知道云青和十萬大山關係不善了,她緊張地張口,但被云青止住。

    「別說話,一旦有危險你只管自己離開,他們目的在我。」云青傳音道。

    顯然鄭真真不太認同她的做法:「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這麼一群!?」

    「一個人就能。」云青加重了語氣,「帶上你不能。」

    「交出天書,饒你不死!」那隻畢方再次向云青叫道,它身上的火焰愈燃愈烈,鄭真真已經覺得難以承受了。

    云青扭頭對它道:「你只會這一句?」

    「交出天書,饒你不死!」畢方示威般重複了一遍。

    還真只會這一句。

    云青覺得這傢伙的神智不一定比阿芒清醒多少,從它之前沒事跑去履天聖壇放火就能看出來,不過它若是真的神智不清對云青來說簡直再好不過。

    「這裡是大挪移陣的遺址,去那兒等我。」

    云青將一枚玉簡塞給鄭真真,也不多說,突然縱身躍起,直接朝著空中的畢方就衝了出去。

    鄭真真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與無力,不管是兩年前還是現在,她從未有過與云青並肩而戰的實力,相反,每一次都只能眼看著云青陷入苦戰而毫無作為。

    「小心。」鄭真真紅著眼睛,心裡千言萬語,卻只能乾巴巴地說出這麼兩個字。

    她轉身順著水流向山南疾行而去,有雪山阻隔,履天壇攔不下她,而畢方又由云青制約著,一時也沒做出反應。她必須繞過這座雪山,前往云青玉簡上所指的大挪移陣遺址,現在她的輕身之術比起兩年前好太多了,只要不被阻攔,逃離此處還是沒問題的。

    云青身上的黑焰在畢方面前要遜色不少,大日黑天之焰本就屬火,與畢方同宗,而她的修為又與畢方相差太多,所以被死死壓制著。她一面將護身黑焰全部撤去,另一面僅以心唸成術,在空中化出一塊塊白玉,每一步都踏在這些白玉之上,迅速逼近了高居天空的畢方。

    這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不過云青步伐決絕,毫無畏懼之意,看得底下的履天壇眾人都是心中暗嘆。她手中飛快掐訣,細細的黑蛇纏繞在她蒼白的指尖,然後隨著法訣的變化漸漸分裂。

    那黑蛇的蛇頭一陣扭曲,裂為兩半,云青手中動作再次加快,最後竟裂為了三首黑蛇。

    畢方睥睨著下方的少女,翅膀一掃就揮出滾滾火浪,這火竟然如水般肆意流淌,看上去真是要將天空都給燒穿了。妖物所用的法術大都是天生的,不僅不需要複雜的施法步驟還威力極大。

    云青手中黑蛇瞬間暴漲,迎面與火牆相撞,兩隻蛇頭湮滅於畢方火中,另一隻居然突破了這道火牆,直接衝著畢方撲去。

    畢方又是隨意一揮,就在熾烈的火焰即將與這黑蛇相撞時,黑蛇居然一下消失不見了。

    云青剛剛借黑蛇與火牆相撞的巨大反衝力一下砸進地面,被厚厚的白雪掩埋住了。黑蛇消失,畢方火朝著底下筆直地激射而去,正好落在履天壇眾人面前。

    魏長松心中一凜,云青的想法比他要徹底得多。他還想聯合云青先對付畢方,而云青卻是直接一挑二,企圖在混戰中借畢方之手除掉他們,然後再想辦法對付那個腦子不怎麼好用的畢方。

    「撤!!」魏長松嘶吼道,沒有什麼比自己師弟師妹的性命更為重要,凡是履天壇弟子所立之處,都是人道的道統,而他願意為這道統付出一切。

    他整個人被白光點燃了一般,向四面八方放出浩大而威嚴的氣息。履天壇弟子紛紛被他推開,脫離了這火焰的籠罩範圍。

    「光景倏忽,歲月難留;萬緣寂處,我心如一!」

    悲壯而慘然的頌禱之聲從被畢方火籠罩之地的中心傳出來,被他推開的履天壇弟子一面順從他的命令撤離,一面高聲唱禱詞與之相和。

    「日月逝矣,邪魔未滅;星辰隕矣,人道長存!」

    無形的波動從魏長松身上釋放出來,橫掃過雪山萬物,地上的積雪在下方凹陷處融化,匯聚成小湖。這湖水被中央的魏長松照得剔透如水晶,無數道刺目的白光從湖面上摺射出來,向著四面八方掃射出去。

    這些光芒都以魏長松為源頭,就像他的生命一般,越到最後就越是燦爛。

    云青因為處於積雪深處,所以看得不是太清,她只感覺到心目一陣刺痛,等再次恢復視覺時,原本履天壇等人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大坑,地面灼熱得不像話,原本融化的雪水都蒸發成大量白色霧氣。

    那地方已經沒有了魏長松的蹤影,也不知剛剛是他化身為光,形神俱滅了,還是被畢方火正面擊中而屍骨不存。

    云青心中極靜,計劃非常順利,這些人道修士比她所想的還要強,但依然無法對畢方造成什麼損傷。現在履天壇已經出局,她只需要帶著阿芒用方寸盞離開這裡就好了。

    這話說起來容易,但畢方怎麼可能讓她如願!

    尖利的鳥鳴穿過厚厚的積雪傳來,云青一瞬間就感到身邊的積雪加重了,然後化作了雪水,將她澆了了透。

    畢方朝著地面噴出一口吐息,無數小小的火苗憑空燃起,還帶著「嗤嗤」的爆裂之聲。

    云青既然被發現就不再躲躲藏藏,她飛身躍出水,手裡碎光濺玉化盾不斷,一邊依靠身法躲閃攻擊一邊借白玉光盾抵擋四周彷彿無所依託般漂浮在空中的火苗。

    「阿芒!」云青高聲叫了一句。

    剛剛混戰中她和阿芒被分散了,不過以阿芒的能力不可能被畢方傷到。

    「嗷嗚!!」果然,下方凹進去的小湖裡傳出一個雄渾而憤怒的聲音。

    云青向著阿芒的方向奔去,已經來不及看頭頂上畢方的動靜了。

    畢方已經不打算同她繞圈子了,它高聲叫道:「孽障受死!」

    神智不清的人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神獸也一樣。云青覺得畢方不會對她下殺手,畢竟只有云青活著,十萬大山才能完整地取出天書,但是沒想到這只畢方如此莽撞,完全不計後果就開始攻擊了。

    它雙翅一振,無數隻與它長相相同的小火鳥飛了出來。

    這些火鳥一沾上懸浮空中的火苗就進入暴走狀態,實力提升一倍不止。云青一開始還能借助身法躲閃,但眼下周圍根本就是一片火海,完全行動不開。

    「阿芒,來這裡!」云青被困於火海,只得呼喚阿芒來她身邊。方寸盞若是不消耗本源就不能連續使用,所以她必須先與阿芒會合。

    畢方見她還不就範有些不耐煩,底下的火鳥紛紛炸裂開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場煙花盛宴,只有身處其中的云青才知道其中凶險。

    玉石盾被崩碎,云青迅速用大日黑天之焰覆蓋身體,饒是如此背上也被炸傷了大片。

    這傷害極為嚴重,云青幾乎感覺到皮肉被燒穿,脊椎有一段化作炭黑色,若不是這兩年修行了洗髓經,這會兒她應該已經完全失去戰鬥能力了。她劇烈地喘息著,強忍傷痛掐訣,用玄元化玉術補全失去的大塊皮肉,直到整個後背都化作玉石色,才勉強算是止住了血。在身體中嵌入冰涼的異物,這種感覺萬分痛苦,連阿芒那邊都感覺得到。

    「啊啊啊啊啊!!」阿芒與云青一命相系,可是忍耐能力遠不如雲青,他當場就尖叫狂號起來,這聲音痛苦淒厲,幾乎凝成實質。

    天空之上的畢方聽了這嘶吼聲居然有些混亂,待它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落在地上了。它一降下來那火焰的爆裂就緩和了,云青壓力頓減,但仍然身處火海,痛苦得很。

    阿芒仰天長嘯,臉上開始浮出細密的羽毛,指甲越發尖利,眼中泛起冰冷的深碧色。

    「你是……」畢方歪著頭看他,也顧不上火海中苦苦掙扎的云青了。

    「阿芒,停下!」云青感覺到有陌生的力量在身體裡充盈起來,她硬扛著火焰衝了出來,朝著阿芒大聲叫道。

    「哦,是句芒?」畢方聽了云青喊的話,又看了阿芒一會兒,突然道。

    云青的聲音幾乎要扭曲了,她對阿芒從未像這次一樣殺氣畢露:「給我停下!!」

    趁著畢方走神的空當她終於衝到了阿芒面前,緊緊攥著他的小臂。

    「夠了,我們走!」

    阿芒被她一碰,眼中的深碧之色漸漸褪去,他有些茫然地看著云青。

    「你要把句芒和天書帶去哪裡?」畢方兇狠地朝著他們的方向揮出一道火浪。

    「不是句芒!」云青回過頭來,用凶戾不遜於它的口氣吼道。

    下一刻,她和阿芒就消失在了原地。

    畢方愣了一會兒,飛起來徘徊一陣,可是並未在四周發現兩人身影,看來已經走遠了。

    它索然無味地掉頭離開,朝著十三障一帶飛去。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5:42
第六十七回、骨肉生花,極寒之都

    要是再給鄭真真一次機會,她情願和云青死在一起也不要再逃了。

    整整三天三夜,她站在通往大挪移陣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但一直沒看見云青的身影。鄭真真現在是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生怕這麼短短一瞬就會錯過她。

    兩年前的分別是因為郁圖,可是那次在差不多的距離下云青只花了半夜功夫就找到了她,那時候云青身上還沒有方寸盞。現在方寸盞在云青手裡,若不是遇上了什麼凶險,她怎麼可能三天三夜都沒見人影?

    鄭真真忍不住蹲著地上小聲啜泣,心裡陰鬱得就像黑沉沉的天色一般。

    「哭什麼?」溫和卻帶著莫名淡漠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過來。

    被燒掉一截的白色袖子替她擦了眼淚,鄭真真頭也沒抬,壓抑著的哭聲一下就放開了。

    云青總是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她哭了就給她抹眼淚,她摔了就把她扶起來,原本跌跌撞撞的求道之路被這個人不動聲色地鋪平。相比起云青對待宋離憂那種給出選擇,讓對方自己去努力的方式,云青對她的態度更為親切縱容。

    也許在慈安城找到身負黃帝傳承的鄭真真時,云青就想到了將她納入羽翼之下。鄭真真正在接受云青的庇佑,走著她設定好的道路,然後一點點成為一件完全離不開她的珍貴附屬品。

    「怎麼這麼慢……」鄭真真不敢抬頭,怕自己臉花成一片。

    云青嘆道:「抱歉,讓你久等了。」

    她背上的傷勢很重,幾乎整個背部的血肉都被炸開了,連帶脊椎也被灼傷。若是普通的燒傷還不足為慮,但畢方火是神火,她的自癒能力跟不上這種灼熱之氣的破壞速度,所以這幾日她只能一刻不斷地維持著玄元化玉術,將背部失去的血肉以及受傷的脊椎用玉石暫時撐起來,勉強止了血。

    這麼做壞處也很大,雖然一時間傷情不會惡化,但治標不治本,一直積壓著不處理,到時候爆發出來更為可怕。

    云青眼下根本沒有任何能用來療傷的法術,尤其是她的大日黑天輪真氣,完完全全就是破壞性的。她傷勢過重,為了減少消耗只得進入胎息狀態,僅維持玄元化玉術一道法術,然後則由阿芒背著她去找鄭真真。

    顯然云青對阿芒的能力高估太多,他在大雪山徘徊三天愣是沒找到鄭真真,最後還是靠云青強撐著用了方寸盞。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鄭真真慌了,她一聽云青道歉就立刻反省起自己話裡的指責之意。

    「沒關係,讓你擔心了。」云青似乎笑了一下,鄭真真低著頭聽得不是很真切。

    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云青。

    云青身上的白色祭祀服這會兒已經破破爛爛了,她在外面隨便披了件赤紅袈裟,上面有著大片凝固的黑色血塊。她倚在阿芒身上,明明快要站不穩了,卻一點也不露虛弱之相。

    她渾身浴血,還在沉靜而安然地微笑著。

    「受傷了?」鄭真真仔仔細細地觀察云青,但無法從她的神情上判斷出更多東西了。

    「一點點。」云青點頭。

    鄭真真緊張地起身,這麼看過去倒是沒什麼大礙的樣子:「到底哪裡受傷了?」

    云青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將袈裟褪下一半。

    「你居然管這種傷情這叫一點點!?」鄭真真立馬失聲尖叫,離她很近的阿芒似乎被這麼大的聲音嚇了一跳,他退開一步跑去了云青那邊。

    云青整個背部都泛著玉石色,白玉的邊緣全是翻開的焦黑血肉,透過剔透的玉石甚至能看見身體內部的細細血絲。

    「這不是相當於肉身一半被毀嗎!?」鄭真真尖叫聲帶了哭腔。

    「不是。」云青答道,然後迅速拉好了衣服。

    「你是醫者還是我是啊?你說不是就不是了!」鄭真真一邊大哭一邊沖云青喊道。

    「當然,你是醫者。嗯……這個能治吧?」云青被叫得耳朵疼,只能端正態度給她順毛,這邊阿芒又走得遠了些,小心翼翼地站在云青身後。

    鄭真真現在是真想和云青死一起了,因為她覺得看著這種傷情簡直生不如死。

    「你不疼嗎?」鄭真真聲音一下就小了下來,她比云青高些,死死盯著云青頭頂道。

    「還好。」云青安慰道,「不怎麼疼,你直接說要怎麼養傷吧。」

    騙小孩呢!怎麼可能不疼!

    「這邊太貧瘠了,找不到什麼好藥……」鄭真真陷入思考,她回憶著自己看過的藥典傳承,「要是有火山溫泉之類的地方……也許骨肉花行。」

    「直接採下來用?」云青皺眉,一邊開始用天書查附近的溫泉或者火山。

    「當然不是,還要經過炮製。」鄭真真一邊思考怎麼處理這骨肉花,一邊忍不住道,「你這麼用玄元化玉術處理簡直是在挑戰我的極限!玄元化玉術將熾熱之氣堵在裡面無法疏散,到時候法術散了,一下爆發出來真是有得你受的。」

    「當時情況緊急。」云青平平淡淡地說道。

    「我需要配藥的地方,藥鼎,火種,還有最重要的藥材。」鄭真真想了半天,拿出玉簡記下了幾個方子,然後開始在腦海中塗塗改改。

    「嗯,我知道了。」云青緊了緊袈裟,然後以太虛風玉術御風而行,她現在真是受不起顛簸。

    鄭真真一看她突然不見了,於是連忙跟上去:「去哪兒?」

    「附近有座城。」云青簡短地解釋道,「修道者的城。」

    魔道修行對肉身要求很高,所以要想完全恢復戰力,云青必須先養好傷。現在追捕她們的幾大聖地八成已經失去了因果之線,所以云青藏身茫茫散修中也難被發現。她眼下必須養好傷,以最好的狀態面臨一切。

    「修道者的城?」鄭真真好奇又擔憂地問道。若是散修,估計城裡也是烏煙瘴氣,各種殺人奪寶,現在云青身體不便,她幾乎算不上戰鬥力,難道去送肉嗎?

    「嗯。臨海處的寒來之城,據說城主是墨陵劍閣的嫡傳弟子。」云青將自己知道的消息跟鄭真真說了。

    寒來之城,建立在南方大陸邊緣的極寒之地上空。據說很久很久以前,北川大陸與南方大陸間還能依靠大挪移陣相連,那時候作為交通要道的寒來城正處於鼎盛時期,散修也好,聖地門人也好,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兩個大陸甚至是無數海島的特產都能在這個地方找到。功法,珍寶,秘聞,甚至是靈獸妖僕,只要是能說得出名字的,寒來城都拿得出來,它的繁榮可謂是當世少有。

    可是之後的傾天之戰中,神隱門一舉將兩個大陸上所有大挪移陣都破壞掉了。

    自古以來,正統人道修者都是同心同德,所以當年墨陵劍閣一出事,履天壇就不惜成本通過大挪移陣出兵北川大陸。就算是神隱門這等龐然大物也不可能一次挑上兩個聖地,於是它索性將兩個大陸間的聯繫切斷,關起門來直接把墨陵打殘了。當年被困於北川大陸的履天壇弟子如今早已沒了消息,而出使南方大陸的墨陵弟子卻是逃過一劫。

    現在這個寒來城城主的來歷也要追溯到那場不知過了幾千年的傾天之戰,他也許是墨陵如今行走於這方世界的最後一人了。

    「墨陵劍閣?」鄭真真對這個門派知道得很少,好奇心藏也藏不住。

    「嗯,傾天之戰後大挪移陣被破壞,這寒來城失去了依託,一日不如一日,直到這位城主的出現。」云青頓了頓,「當然,誰也不敢保證他就是墨陵傳人,也可能只是為了控制寒來城而扯了聖地大旗。」

    「唔……你能在那兒養傷就夠了。」鄭真真想得沒她那麼多,她認真地說道,「有座城當然是最好,估計能找到配藥的地方。」

    云青卻不像她那般樂觀,只是淡淡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打算在寒來城暫作停留,若是先湊齊養傷用的藥材,那自然是先養傷,但若是先湊齊了修復大挪移陣的材料,那當然是先離開南風大陸。對於云青來說,南風大陸留得越久,被聖地們發現的幾率就越大,她不敢冒這個險。

    「兩位道友,你們可是往寒來城去的?」一個有些粗啞的聲音在云青身後呼喚道。

    云青理也不理,徑直向前。鄭真真卻是很自然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人穿了件厚厚的獸皮衣,雖長得像個普通獵戶,但身上的氣息卻十分強悍。他在幾人身後追趕著,大聲叫喚:「道友留步啊!」

    鄭真真一看云青沒理他,於是想了想也轉身追上了她,不與這大漢多說。

    那大漢看上去有些納悶:「你們怎麼不理貧道呢?」

    「忙。」云青的聲音凝成一線,在烈風中清晰地傳給了這粗莽道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願意在這種生死關頭理會來歷不明之人?

    那大漢一愣:「貧道只是想跟你們問個路罷了,不必如此絕情吧……!」

    「抱歉,我們也不認路!」鄭真真聽不下去,她覺得要是再讓云青回話那人估計得被氣死。

    「那正好啊,我們同行如何?」那大漢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在兩人身後,保持著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

    「不必了!」鄭真真拖長了聲音,大聲道。

    「嘿嘿,小姑娘,你停一下啊,等等我嘛!」大漢跑得飛快,也沒見他用什麼輕身之法就追了上來。

    「何方宵小,竟敢當著我的面欺負手無寸鐵的少女!」突然,一個氣憤的聲音伴著一道清光破空而來。

    一柄飛劍插在了那大漢腳下,他急忙停了腳步,趔趄著後退:「誰欺負手無寸鐵的少女了!?」

    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從寒來城方向衝了過來,他穿著深黃色開襟衣,束著寶藍色腰帶,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起。這人氣息與那大漢不相上下,看來也是青年才俊一個。

    「你!」那黃衣青年將飛劍召回手裡,橫插.進那個大漢與云青一行人中間,他氣勢洶洶地指著那個大漢道,「就是你!」

    鄭真真覺得他可能只將兩方對話聽了個大概就跑出來逞英雄耍威風了,於是打算為那大漢開脫一下。

    「別擋道。」

    還沒等鄭真真開口,云青就冷冷地道。

    那黃衣青年和那個大漢都愣了,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人啊!

    趁著他們愣住的時候,云青已經越過了那黃衣青年,突然凌空躍起,腳下白玉凝成階梯,就這樣一步步向陰沉的天空走去。

    「……啊?在上面?」鄭真真愣了,她可不會飛啊。

    云青將方寸盞從上面拋了下來:「上來。」

    寒來城隱藏在這烏云之後,但是離地不遠,云青雖不能飛,可是借力上去還是做得到的。

    鄭真真手忙腳亂地接住了方寸盞,這時候那個黃衣青年一臉笑容地湊了上來:「這位道友當真美貌如花啊……貧道寒霖霖,剛剛我已經幫你把那賊人趕走了,不如讓我以飛劍送你上去如何?」

    大漢不滿:「你說誰是賊人!?」

    鄭真真聽了他名字差點沒笑出來:「不用了。」

    「我說的就是你,你這惡漢還想進我寒來城?快省省吧!」黃衣男子毫不猶豫地衝那大漢喊道。

    「都說了我沒有欺負她!」大漢百口莫辯。

    就在他們倆糾纏不休的時候,鄭真真和云青、阿芒已經站在了寒來城的城門之前。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5:45
第六十八回、千古戰場,寒來少主

    「走開啦!」

    鄭真真推開門,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立刻又把門給關上了。

    「道友,道友?你開門啊!」寒霖霖鍥而不捨地敲門。

    寒來城有專供修道者療傷的靜室,就建於寒來城正下方的地宮中。修道界能用來當做硬通貨的東西很少,而且修道者往往一個閉關就不知多少年過去了,再出來貨幣變成什麼樣子了也不知道,所以寒來城保持著大部分修道者聚居之處的習慣,以物易物。剛開始的時候鄭真真有些擔心,他們幾個身無分文不會被趕出去吧,沒想到云青轉眼就找了這麼個地方。

    地宮曲折通幽,大得看不到邊,就是把寒來城所有的修者都裝進去也沒問題。這靜室處於地宮比較上層的地方,倒不需要什麼交換之物,散修若是受傷可以自行入住,傷養好了再自己收拾收拾離開。光憑這一點,鄭真真就覺得這個寒來城城主定是樂行善事之人。

    與人世不同,寒來城裡的都是修道之人,所以景觀也頗為神異離奇,若是放在平時,鄭真真一定願意好好玩一玩,但眼下卻沒這個閒工夫。她這幾日都在街面上尋找骨肉花和云青需要的其他材料,回來了則用醫道真氣替云青稍作溫養,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

    鄭真真聽見那傢伙把石門敲得砰砰作響不由心中一緊,憤怒地拉開了門:「我們這兒有人靜養!你敲什麼敲!?」

    寒霖霖一臉正氣:「道友需要什麼幫助只管說!」

    鄭真真心裡不是很樂意與這人沾上關係,但他實在是黏糊得很,每天杵在門口,她就是不想見也得見。

    「我只需要你保持安靜,然後走得遠遠的。」鄭真真無奈道。

    「……」寒霖霖委屈地看了她一會兒,「你們住這兒是在養傷罷?」

    「明知故問。」鄭真真想要把門帶上,結果被這傢伙死死攔住。

    「需要什麼藥材麼?只要你開口,我就給你們送來!」寒霖霖就差在臉上寫「人傻錢多」幾個大字了,他毫不猶豫地對鄭真真說道,「道友千萬不要客氣!」

    「骨肉花。」答話的卻不是鄭真真,而是聽了動靜從靜室裡走出來的云青。

    「沒問題,就包在我身上了……等等,怎麼是你!?」寒霖霖對云青印象一直不好,一看她走出來臉就黑了大半。

    「骨肉花,還有藥鼎,制符用的玉簡以及一些五色石。」云青一口氣把東西都講全了。

    「對,沒錯!就是這些。」鄭真真連忙道,神色緊張地偷看云青,發現她表情平靜之後才松了口氣。

    寒霖霖看了看鄭真真,咬牙道:「其他倒沒什麼……你要五色石做什麼?」

    「補天?」云青講了個冷笑話,其他兩個人都沒法接下去了。

    上古典籍曾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但現在修真界所理解的五色石與神話傳說裡女媧用來補天的五色石相去甚遠。要知道,清者上升為天,濁者下沉為地,天之一物原本就無形無色,如何能用石來補?

    有形之天曰天象,無形之天曰天道。

    神話中提到的最多只能稱得上「天象」,而現在修真界所講的五色石正是用來參天道,證圓滿之物,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你若是急需,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寒霖霖又看了鄭真真好幾眼,為博美人一笑,他還是絞盡腦汁想了個辦法。

    「說說看。」云青道。

    「你都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寒霖霖被她這態度弄得一肚子火。

    「請進。」云青讓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鄭真真連忙衝進去先把自己衣服給收拾乾淨了,這才給寒霖霖倒了茶。

    寒霖霖顯然就是個順風順水慣了的青年才俊,心思倒也不壞,他一看鄭真真給自己倒了茶立馬又喜笑顏開了。

    「這附近有個大挪移陣,基座便是五色石,雖然被毀了但好歹有些殘餘。」寒霖霖喝了一大口茶,這才慢悠悠地把消息說出來。

    云青心想這不是廢話嗎?她就是要找五色石把那大挪移陣給補了,現在難道要拆東牆補西牆?

    「大挪移陣?」云青忍下「送客」兩個字,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嗯,這東西能用來跨過罡風與海浪,前往別的大陸,現在已經被毀了。具體我就不清楚了。」寒霖霖還算實誠,畢竟傾天之戰過去太久,南風大陸現在這一輩年輕人知道的都不多。

    「被毀程度如何?」云青問道,鄭真真看她有長談的架勢,於是立馬動手給寒霖霖續了杯熱茶。

    寒霖霖一邊盯著鄭真真挪不開眼,喝了口茶答道:「沒看過,不過我勸你還是別打那東西的主意。本來是神物,現在被毀了,多少有點不太安全。」

    「哦,那除了大挪移陣,還有哪裡有五色石嗎?」云青問道。

    「呃,大挪移陣那塊地方有個古戰場,應該有遺留吧……」這話寒霖霖說得也不太確定,他皺眉道,「那邊劍氣和戾氣混雜,靈氣幾乎沒有,危險重重,少有人煙,所以大部分時候都由城主府派人封鎖。」

    想來就是傾天之戰的古戰場了,墨陵的劍氣與戰死之人的戾氣混雜在一起,確實不適合修行。但是這種凶煞之地倒是挺適合煉製凶兵,或者凝練煞氣的。只不過云青現在一沒有武器,二沒有需要凝練煞氣的功法,所以那地方對她來說沒太大價值。

    「多謝了。」云青道了謝,可是寒霖霖怎麼聽都聽不出一點謝意。

    「近日若是有古戰場的消息,我定會告訴你們的。藥材我也馬上送來。」寒霖霖一邊起身走出門,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鄭真真。

    鄭真真勉強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啪」地關上了門。

    寒霖霖辦事效率奇高,第二天就帶來一堆藥材、玉符、還有一個大鼎,順便帶來了一個新鮮出爐的大消息。

    「七日後城主要出城應戰!」

    云青點點頭:「然後?」

    「你怎麼就不懂呢!寒來城附近能用作戰場的除了那大挪移陣邊上還有哪兒?」寒霖霖激動地道

    大挪移陣本就是古戰場,幾千年前不知道多少人道和仙道的優秀弟子殞身在那兒,比鬥選在這種地方多少有點特殊意義在裡面。

    「何人與城主邀戰?」云青覺得這消息背後也許有些隱秘。

    「不知。」寒霖霖激動之意不減,「不過我相信城主是不會輸的!」

    鄭真真懷疑道:「你連邀戰之人都不知道是誰,怎麼就斷言他不會輸?」

    「城主一定不會輸的,他可是墨陵嫡傳啊!」寒霖霖堅定地說道。

    這話在散修中還是靠譜的,聖地嫡傳幾乎在平輩間無人能敵。可是這城主到底是不是墨陵弟子還未可知,而且萬一約戰者也是聖地門人呢?

    「可否前往觀禮?」云青問道。

    「這當然,我就是看見城主府開始籌備觀禮台的建造才知道這事兒的!」寒霖霖道,「那時候一向封閉的古戰場區域也會開放一些,以供散修們觀戰悟道。」

    沒什麼悟性的人看修為高深者鬥法也就跟凡人看戲一般,就看個熱鬧,但心境過關的修者卻能觀法悟道,從比鬥兩人的招招式式間摸索出玄妙之處,領悟更為高深的道理。

    「到時候我們可以同去。」寒霖霖見云青似乎有些意動,於是立刻道。他這幾日經常過來騷擾,也知道了鄭真真基本上不離云青半步,只要云青去了,那鄭真真一定是會跟上的。

    云青笑了笑,沒有多說。

    她覺得雖然大挪移陣被毀,但一定五色石卻不可能憑空消失,想必古戰場上還是能找回一些的,這次借觀法之際探探大挪移陣的虛實也好。她在七日內也能將身體恢復得七七八八,到時候觀法悟道、蒐集五色石、探明挪移陣也許可以一口氣做掉,不過這中間還需要更為詳細的謀劃。

    云青想到這裡,突然對寒霖霖說道:「你與城主是什麼關係?」

    「……啊?」寒霖霖愣了,半響才訕訕地道,「那是我爹呢。」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6:03
第六十九回、夜探戰場,邀戰之人

    靜室之內瀰漫著奇異的氣息。

    大量血液在空氣中蒸騰,甜腥味籠罩著整間靜室,空氣裡漂浮著細小的黏稠顆粒,就像血肉被絞碎後的殘留物一般。這濃濃的血氣是從鄭真真的大鼎裡冒出來的,云青緊閉呼吸,暫時沒有吸收。

    這幾日鄭真真連夜把骨肉花給煉化了,再加上一些用來調和陰陽、減輕燒傷的藥物,混在一起弄了這麼一大鍋東西。雖然看著有點噁心,但效果還是不錯的。

    骨肉花生在岩漿附近,火山口和溫泉邊上都有,算不得珍稀。它看起來雖然紮根在地裡,但骨頭和肉一樣不缺,長得和動物十分相似。它們紮根極深,不能連土塊帶起,所以將其剷起之後甚至要為其止血,從而保證藥性不失,也正是因為採摘處理不易,故而很少有人用這個方子入藥。

    寒霖霖找了幾次骨肉花,鄭真真都覺得不合意,後來還是她自己跑去火山口處理的。據寒霖霖回報,她當時看見那骨肉花冒那麼多血出來差點沒暈倒在岩漿裡。

    云青從不用天地靈藥提升修為,因為靈藥中駁雜的靈氣對她自身的真氣淬煉影響不佳,她希望自始至終都保持極致的純粹。但是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畢方火被她封住好幾天了,她自己沒法解決,時間拖得越長危害就越大,與其這樣還不如小心一點地使用骨肉花。

    云青屏息凝神,一點點開始撤去玄元化玉術。後背嵌入血肉的玉石慢慢剝離,與之粘合的凝固血液和焦肉被撕扯下來,連接處泛起粉紅色,有血絲滲出來。云青覺得這時候撤了玄元化玉術不必生生從背後剜下血肉要輕鬆很多。隨著撤去的玉石越來越多,暴露在外面的傷口也越來越大,血開始由一絲絲變成了一股股。

    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那股熾熱之意附著在損壞的皮肉上,阻止了身體本身的自癒能力。

    云青深深呼吸,以洗髓經中的吞氣之法開始吸納蒸騰的骨肉花靈氣。她呼吸綿長有力,骨肉花靈氣直抵氣海深處。她的每一次納入的靈氣都恰到好處地補足玉石消退的部分,不多也不少,每一次吐氣再將雜質呼出,不使其沉入氣海底部,阻塞修行。慢慢地,骨肉花靈氣被她一點點煉化,

    這個過程痛苦而枯燥,云青失明後感知格外靈敏,她能清晰地察覺到傷處邊緣有肉芽在緩緩生長,還有骨頭也在慢慢抽長。痛、癢、麻,無數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鋪天蓋地地潑了過來,全身都彷彿不受自己所控般抽搐著。云青不敢細細品嚐這種感覺,只得不斷加快吸納靈氣的速度。

    整間靜室以云青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靈氣漩渦,她像是無邊無際的虛空一般容納了這些血紅的水汽。

    不知過了多久,濃濃的血霧開始淡了下去,她背後的血肉漸漸被補足,僅留下一道顏色略深的傷疤。

    「我在外面站著也罷,她怎麼把你也趕出來了?」

    此時靜室之外,寒霖霖和鄭真真並排站著。鄭真真不停地踩著小碎步徘徊,寒霖霖看著她走來走去眼睛都要花了,忍不住開口搭話了。

    「我緊張。」鄭真真道。療傷這種事,云青當然不可能留阿芒之外的人在身邊。

    「看出來了。」寒霖霖認真地點頭。

    「你說她不會有事吧?傷得那麼嚴重,還是個不喜歡聽醫囑的主兒……」鄭真真比云青自己還提心吊膽。

    「應該不會。」寒霖霖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心想這時候是不是該主動一點,蹭個軟玉投懷什麼的。

    「為什麼不會?我覺得很有可能!」鄭真真一臉肅容。

    寒霖霖覺得自己答錯了於是立馬改正:「嗯嗯,的確很有可能出事。」

    「呸呸呸,你嘴巴怎麼這麼壞!」鄭真真罵道。

    寒霖霖怎麼說都是錯,終於明白了這種時候自己就應該閉嘴。

    「不行,我得去看看。」鄭真真下定決心,湊到了門縫邊上。

    下一刻石門就緩緩滑開了。

    「你在做什麼?」云青和她面對面,奇怪地問道。

    鄭真真努力笑了一下:「你怎麼樣?」

    「很好。」云青神色平靜,新換上的白衣一塵不染。

    鄭真真鬆了口氣,但馬上又想起來她好幾次受重傷都自稱是「很好」。

    「今日可以去看古戰場了,一起嗎?」被晾在一邊很久的寒霖霖試圖找點存在感。

    云青這才扭頭過來:「你是少城主,想必很忙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身為少城主不去幹正事兒,天天堵在她們幾個門口算什麼?

    「我爹才懶得管我……」寒霖霖有些抑鬱。

    「那就一起吧,有勞道友了。」云青觀察著他的神色,最後點頭同意了,「具體什麼時候決戰?」

    寒霖霖一聽她答應立刻就振奮起來,臉上那點陰鬱消失不見:「明日子夜決戰,不過我們最好清早就去佔個開闊點的地方。」

    「明早見。」云青轉身回了屋裡,鄭真真連忙跟上,還不忘把門給關死了。

    「你為什麼要去看那個?」鄭真真好奇地問道,她覺得云青不像是特別愛湊熱鬧的人。

    云青掐訣將地上的血漬清理乾淨:「悟道。」

    「可是人多眼雜,萬一被抓住怎麼辦?」鄭真真時刻謹記他們的逃犯身份。

    「正是因為人多眼雜所以不容易暴露。」云青輕描淡寫地答道,「總之先準備一下明日的行程吧。」

    「……哦。」鄭真真點點頭。

    ——————————————

    入夜,地宮中有陣法聚月之精華,所以行走其中也不算太艱難。當然,這些對雙目失明的云青來說沒什麼意義,她幾乎永遠行走在這樣晦暗的光芒中。

    鄭真真在她房裡酣睡,云青再給她補了個安眠之術,趁這個機會把睡得流口水的阿芒帶了出來。

    她還是想去古戰場看看。

    整個古戰場地區大致呈彎月形,頂端臨海,貼著罡風帶的地方建有大挪移陣。下端則正對寒來城,這次決戰之地就在最下端。越往大挪移陣的方向,劍氣和煞氣也就越重,不利於眾多散修在旁觀戰,所以這次開放的古戰場地區僅僅是下端,大約佔整個地區十分之一的地方。

    也就是說,云青不一定有機會接近大挪移陣。

    不過云青倒也不著急,只要打起來,那麼變數要多少有多少,到明天臨時謀算也行。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先探一探這個傳說中的傾天之戰古戰場,為明天那些變數做好準備。

    云青收斂氣息,慢慢通過了城主府布下的大型結界。這種結界以防護性為主,是為明天觀禮台準備的,散修們在結界覆蓋內就不會受到城主與邀戰之人的波及,看來這寒來城的城主確實有心。

    云青一進入結界內就感覺到了壓抑而沉重的兵戈之氣。

    歲月悠悠千載,這戰場上的氣息經過如此久遠的時間也未被磨滅。即便再往上埋幾千年的風塵,這裡的每一寸土地裡還是滲著當年仙尊與人聖的血腥味。厚重的歷史感傾碾過來,若是意識稍弱的普通人,恐怕早就受不了這樣的衝擊而瘋了。

    她身上白衣太過扎眼,於是伸手劃出黑焰稍作遮掩。

    北邊的烈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犁過這片空蕩蕩的戰場。地面上佈滿了各種形狀的刻痕,邊角極為鋒銳,經過幾千年也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一往無前之意。這裡有很多形狀奇怪的岩石堆,經過了千年的風化而形成不可思議的奇景。

    黑夜裡突然閃出一點火紅色。

    云青停下了向前的腳步,屏住呼吸,將阿芒拉到一堆高高的石頭後面,借住石堆的小洞往外看。

    那點火紅色越燃越烈,等云青看清這傢伙的形態時,心裡也不由一跳。

    長得有些像鶴的美麗神獸,渾身佈滿熊熊烈火,這不是畢方是什麼?

    它怎麼會在這裡?到底是發現了還是……?

    讓云青鬆口氣的是那傢伙並沒有發現她的行蹤。似乎畢方確實不怎麼認人,最開始在履天壇裡它與云青正面相對也沒能認出她是盜走天書的人,眼下應該也不太可能發現。

    「出來吧。」畢方的聲音渾厚而嘹喨。

    云青把阿芒的腦袋往下按了一點,整個人擠進了岩縫中。

    「原以為是我看花眼了,沒想到還真是十萬大山的人。」一個爽朗而蒼老的聲音響徹天際。

    一道極快的銀色劍光從結界那邊飛來,云青看清楚的時候,那柄通體銀白的長劍已經插在了畢方跟前,

    「多年不見了,寒晟。」畢方看了眼那劍,然後緩緩降了下來。

    一名玄色長袍的長者不知何時立在了劍前,他鬚髮皆白,但看見他的第一眼卻完全不會想到「老」這個字,他身上有種極為旺盛的生機。他筆挺地立在畢方面前,漆黑的雙眸與他的劍交映著,云青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劍。

    「你來這兒的目的我已經知道了。」寒晟笑道,看上去頗為平易近人,也不因畢方是異類而另眼相待。

    「我是來觀戰的。」畢方譏笑了一下,「據說你被一個小輩給邀戰了,這讓我們這些前輩臉往哪兒擱。」

    寒晟不以為意,他只是淡淡地道:「聞道不分先後,況且無暇尊者也算不上小輩了。」

    無暇尊者!?

    云青心裡猛地想起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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