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jazzsax 2014-9-10 03:26: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1 109110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3 07:32
第九十回、孤軍無援,再遇清塵

    西北十三障中,滿天云霞燦爛,無數光華閃爍的飛劍在天空之中穿行著。

    穿過蒼翠的枝葉抬頭看去,天空中的霞光投映在雙目中顯得微微扭曲,像是有什麼東西將外面的世界與十三障隔絕開來。天空中御劍飛行的光芒時不時交錯,雖然數量龐大但仍顯得有條不紊,他們安靜而有序地散佈在天空中的每一個地方,在他們的俯視之下,整個十三障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這些御劍飛行之人不論男女老少,盡皆白髮,神情冷淡肅穆,不帶一絲人情味。

    每當天空中掠過劍芒,浴月握劍的手就緊上一分。

    云青倚坐在樹下,看上去有些虛弱,她用黑色長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袍角的紅蓮栩栩如生。她看著身邊侍奉的少女道:「別緊張了,他們不會下來的。」

    「……是。」浴月握劍的手還是沒有一絲放鬆。

    云青搖頭,浴月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剛剛入道不久,此番被派來南風大陸還是她第一次出宗門。

    「你怕麼?」云青見她實在放鬆不下來,於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話。

    浴月眸光一凝,毅然道:「回稟魔尊,浴月不怕。」

    云青接著問道:「就算是此時身陷神隱門埋伏也不怕?」

    浴月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神隱門修士,沒有半分遲疑:「不怕。」

    云青笑起來,破滅天魔宗就是這幅樣子,無所畏懼,肆無忌憚。眼下情況不容樂觀,之前他們被仙道陰了一把,現在幾乎是毫無保留地將整個前鋒部隊暴露在了仙道眼中。可是現在,浴月也好,其他破滅天魔宗弟子也好,都近乎狂妄地覺得沒什麼好怕。

    這感覺也不錯。

    「黃泉魔尊,已經聯繫上其他人了。」

    清亮的男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云青不遠處的空氣一陣扭曲,一個穿著輕鎧的青年從虛空中走出來。他笑容十分燦爛,黑色的鎧甲反射出耀眼的光。

    云青朝他點點頭,輕柔地笑道:「辛苦了,笙盡。他們那邊情況如何?」

    笙盡抱著重劍站到她身邊:「我宗其他弟子順利抵達了鏡都內的大挪移陣,現在已經在往慈安城趕了。還要多謝黃泉魔尊出手相助,若不是魔尊反應快,只怕我們現在都凶多吉少了。」

    云青搖了搖頭:「不必謝了,這次在無妄魔境內被偷襲本來就是我的失誤。還好現在大部隊並無損傷,不然我就真的只能提頭去向聖者大人和你們宗主謝罪了。」

    浴月連忙道:「連極獄罪魔宗宗主自己也沒看出來那大挪移陣上有神隱嫡傳埋伏,這事兒說什麼也怪不到您的頭上。要不是您在最後關頭把那人擊退,我們現在肯定不止是被分散開……」

    云青揉著眉心,看上去還是有些憂慮。

    笙盡也勸道:「沒能保護好您是我們的無能,黃泉魔尊還請不必自責。」

    「我傷得不重。」云青示意他們不用再多說,「這些事兒暫且不去提它,我們眼下要想想如何離開十三障。」

    云青指了指天上:「在這兒坐鎮的是神隱門江狂子,我在穿越罡風之時受了點傷,直接對上他勝率不大。」

    浴月掰著手指算了一會兒,問道:「這裡是江狂子,西南海域是洞玄子……那個潛入無妄魔境的是誰?」

    云青神魂之中的天書慢慢運轉:「能隻身潛入無妄魔境,還瞞過了準備大挪移陣的極獄罪魔宗宗主,對方不是神霄子就是清虛子吧。」

    「應該就是清虛子了,雖然沒有人見過神霄子,不過大家都一致認為神霄子應該早已介入九鳴之亂,只是我們未能找出他真身而已。」笙盡猜測道。

    「好了,不管他是誰,我們現在得立刻與其餘人會和,在這裡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云青起身,原本折起來的黑袍下襬處浸透了血,「況且既然清虛子能摸到我們的大挪移陣,想必前鋒部隊也暴露得差不多了,如果我不能及時與他們會和,只怕神隱門還有機會下手。」

    就在此時,天空中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

    「所有散修從南北兩個關口出去,不願離開者也可自行留下。三日內本座將移平十三障,是走是留,還請細細斟酌。」

    如果沒猜錯,這人就是江狂子了。神隱門要將十三障移平,一來是為了徹底剷除這片區域裡的零散力量,減少戰時變數,二來,云青覺得也與眠鳳廊、歸靈寺兩宗的戰事有關。若是隔絕南北的天塹消失,那麼南方的人道與妖道之爭,北方的仙道與佛道之爭將出現在一個平面之上,二者被完全貫通,整個九鳴之亂會升級為南風之亂。

    一邊在西南海封鎖魔道戰線,一邊在無妄魔境內部設伏,一邊還不遺餘力地攪和南風大6的爛攤子,神隱門在九鳴之亂中可謂是多線並行,條理分明。至今為止,仙道在幕後推波助瀾不知多少次,可是從未見其有什麼損失,想必幾千年前墨陵劍閣慘敗於神隱門之手也情有可原的。

    如今神隱門比之千年前還要興盛,神隱十子都可獨當一面,修為深不可測,智謀亦不輸於人,魔道面臨這樣的對手,不可謂不艱難。

    云青將沾了血跡的黑袍下襬撕下來,用黑焰燒乾淨,這下她整件袍子都是黑色,連紅蓮也看不見了。

    「機會來了,你們把衣服上的魔道標誌都去了,兵刃收好,我們去找個人,然後從南邊關口出去。」

    云青將天書的波動擴散出去,覆蓋到三人身上,小心地將因果遮掩了一遍。浴月與笙盡將云青護在中間,三人神色自若地混在其他散修間,也不顯突兀。

    十三障上的散修門派已經被履天壇清理過一次了,剩下的不是有點背景的就是不足為慮的,地火門在這之中屬於前者。清塵是地火門的宗主,如今的地火真人。

    他是上一代地火真人從山裡撿來的孩子,無父無母,地火真人一手把他拉扯大,然後在兩年前撒手歸西了。清塵心裡是十分悲傷的,但他很快振作起來,接替了師尊的位置,將這個收不到什麼新弟子的地火門漸漸打理得像個修道者的宗門。

    雖然門內還是大貓小貓兩三隻,可是為之付出了畢生心血與精力的清塵依舊不願捨棄它。他是靠著地火門活下來的,如今為它死了,也算償清一段因果。

    清塵走出山門,眺望著天空上那些御劍而行的神隱門仙尊。他感覺眼前模模糊糊的,各色光芒交替閃爍,真是宛如幻夢一場。

    年幼時他也做過這樣的夢吧,騰云駕霧,揮劍斬魔。但是後來他漸漸明白了,自己所遇非良師,所托非正統,再好的資質也只能耽擱在這個偏僻的山門。等他長大便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他必須開始背負起一脈傳承之重,即便是地火宗這樣的旁門左道,他也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天地浩大,他卻已經沒了當初的熱血與野心,他只想守著這個無人知曉的宗門,直到老去,直到坐化。

    但是現在,連這點最小的希望也被肆意蔓延的戰火燒盡了。

    天道怎麼會看得見眾生間微小的堅持?

    清塵眼中忍不住泛起一絲自嘲。

    「師、師尊,我……」小弟子在他身後猶豫著想要說什麼。

    清塵背著手,放聲笑道:「趕緊逃命去吧!」

    小弟子早就整理好了行囊,一聽清塵的話立刻就拎起包跑下來山,向著關口走去。

    清塵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淒涼之意。他突然記起很多年前偷偷逃出地火宗的清遠,那時候他還追著清遠,一聲聲地挽留。

    現在他知道了,真正想走的人怎麼留也留不住,因為他們心不在這兒。真正想留的人卻是怎麼趕都趕不走,就算下一刻所處之地就會化作人間煉獄,他們也不肯挪動半分腳步。清塵覺得那種人一定是心中有根須扎進了這片土地裡,走也走不動,真挪了位置,只怕離死期也不遠了。

    他摸著心口,那兒一定是長著一株茂盛而繁榮的植物,紮在地火門這片貧瘠的土地裡,死也不願意離開。

    「罷了罷了,我實在是看不動這世間的萬千大道了……」

    清塵回頭看了一眼地火門,他分明只有三十歲不到,但眼中儘是滄桑悲愴。

    就這麼看很久很久,他才意猶未盡地回首。他撩起道袍,一屁股坐在了門前的台階上,笑呵呵地望向萬里長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多年不見了……」

    一個黑漆漆的身影遮住了他的晴空,清遠定睛一看,眼前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她穿了身黑色長袍,袍子只到膝蓋的位置,下襬好像有些破損。

    這人眉眼中都透著一股子柔和沉靜,說不上多好看,但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這女孩兒笑著向他問好,可是清塵壓根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她。其實這也不是清塵的問題,雖然修士記性比凡人好很多,但是云青那時候正試圖從履天壇手下逃脫,她是用天書嚴密地遮掩過自己命數的,清塵見過卻沒留下印象也正常。

    「你是……?」清塵連忙從地上起身,他瞥見自己髒兮兮的袍角,不由尷尬地拍了拍灰。這時候台階上又走來一男一女,這兩人都是氣息凶悍,修為高深,清塵一眼就看出兩人都是入道修為。他們跟著那女孩兒身後,目光警覺,看上去像是隨時準備動手的樣子。

    云青笑起來也是極靜的,她對清塵道:「十二年前有過一面之緣。」

    清塵依舊有些迷惑。

    云青抬起手,輕輕撩開他的額發,然後冰涼的指尖點在他額頭之上,那兒緩緩浮現出一個漆黑的火焰烙痕。

    「記起來了麼?」

    清塵感覺腦海中彷彿有一道閃電劃過,他隱約抓到一點模糊的印象。

    ——「若是我將來得道,想必這道印記對小道長大有益處。」

    「是你!?」清塵高聲道,目光萬分驚訝,「為何你十多年來一點也沒有變?」

    云青笑了笑:「記得便好,當初還要多謝小道長相助了。」

    清塵此時已有二十多歲,云青一叫他「小道長」頓時勾起了他幼時的回憶,那時候他和師兄弟們一起嬉笑打鬧、打坐修行,從來沒考慮過十幾年後大家都是怎樣一番模樣。

    十二年後,他已經滿鬢風霜,孤身一人,可眼前這個女孩兒卻絲毫沒有變化。

    「十幾年了,你還記著它作甚……」清塵有些消沉地道。

    云青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天上穿行的神隱門修者,向浴月、笙盡二人使了個眼色,兩人慢慢隱去身形,只留下云青和清塵兩人。

    「十年前的恩德一直記著,自然是為了今日來報。」云青這才言真意切地對清塵解釋。

    清塵起先被她身後兩人突然消失嚇了一跳,然後聽了云青的話連忙道:「不必不必,我這地火門都快沒有了,你還報什麼……」

    云青打斷道:「哦,小道長想要保下地火傳承?」

    清塵愣了,這女孩兒不管是來歷還是言辭都萬分古怪,聽這意思,難道是要替他保護地火門嗎?

    「我能帶小道長離開這裡。」云青道。

    清塵勉強笑了一下:「離開做什麼……反正地火門到我這一代就沒了。」

    云青搖頭:「若是小道長執意留在此處送死,那地火門才是真的沒了。」

    「出了十三障又怎麼樣?今日神隱門來趕,明日便有別的聖地來趕,他們都打起來了,外面何處沒有烽煙戰火?我家這小宗小派的,又有誰會在乎?」

    云青嘆道:「聖地傾碾乃是大勢所趨,群雄林立亦是大勢所趨。小道長,既然是你自己的門派,還管別人在不在乎幹什麼?只消自己苦修,從這場滄桑巨變中掙脫出來,為自己的傳承辟一塊清靜之地就好。」

    清塵怔住了:「掙脫出來……自辟一塊清靜之地……」

    這是他想也沒有想過的事情,這個女孩兒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

    「說吧,小道長,你所求所願,我定竭盡全力來報。」云青未曾睜眼,但清塵感覺到一種沉重而壓抑氣勢逼迫著他。

    「我……想離開這裡,想振興地火門!」他嘴唇顫抖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把這番話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兒說了。

    云青抬頭,再次將指尖點在他額頭上,那點黑焰烙印越發深沉。

    「明白了。」

    清塵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女孩兒:「你要做什麼?」

    云青神色輕鬆:「帶你離開這兒。」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3:20
第九十一回、趕赴前線,一統之勢

    「師兄,你還好吧?」

    謝遙見飛在他前面的清虛子身形有點不穩,於是連忙問道。

    兩人正在廣袤的北川大陸御風而行,一路向著神隱門的方向飛去。

    「叫我清虛子便是。」他眼中宛如深潭,看不見一絲情緒。

    謝遙想扶他一下,但是被他躲開了。

    「師……清虛子,你身上傷勢如何?」

    「我傷得不比那位黃泉魔尊嚴重。」清虛子冷淡地道。

    謝遙知道云青便是黃泉魔尊,於是問道:「這次魔道竟然不是無暇魔尊領軍麼?」

    清虛子瞥了他一眼:「魔道對她另有安排,原本我這次是去截殺她的,沒想到你這裡出了漏子。」

    謝遙頓感羞愧:「我錯了,若不是我在青龍王這兒耽擱許久也不會被魔道搶先。若不是西南海域未能封鎖,你也不至於以身犯險,拖慢魔軍……」

    「這些話就免了,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向師尊謝罪吧。」清虛子打斷他。

    謝遙一想到仙道聖者頭都大了,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麼,只管悶聲趕路。

    不久前,云青率領破滅天魔宗內門弟子百餘人前往南風大陸,他們使用的是近些年來極獄罪魔宗秘密修建的大挪移陣,原本可以直接從無妄魔境傳至鏡都郊外,但是沒想到當日卻突生變故。

    就在大挪移陣啟動的過程中,有人突然闖入陣中,起手便是一連串仙道破魔之法。

    云青迅速點燃業火,九首蟠虺象顯化成形,與那人對了一招。這麼一招之下生生將其逼出大挪移陣的範圍內。那人被陣外的罡風所傷,而云青卻是被他的仙道真氣所傷。不久之後,幾位在附近照應著的魔道巨擘也感應到了陣內出現的問題,在他們趕來前,那名仙道闖入者不得不頂著罡風迅速撤離了。

    他撤退時用的是移轉乾坤之術,施術時離大挪移陣太近,破空之力對雙方都影響頗大。

    總之,一連串複雜的變化之後,云青還有離她比較近的浴月、笙盡都落到了離鏡都有段距離的西北十三障內,他們與大部隊失散了。

    更為不妙的是,西北十三障的上空已經被神隱門封鎖,看情況神隱門是打算派江狂子平掉這十三個天塹,使南北之間再無屏障可言。

    此時云青負傷,他們要想混過南邊的關口與魔道大部隊會和並不容易。神隱門既然連封鎖這事兒都幹出來了,那他們對整個十三障內的散修門派肯定是有記錄在案的,不是說隨便編一個地方就能輕易混出去。云青雖然能借助天書稍作掩飾,但不可能騙得過直接而正面的探查之法。

    所以她找上了清塵。

    「地火門,宗主地火真人,座下弟子,三人……」

    一名青衣女子托著一面鏡子,翻來覆去地對著云青一行人照了半天。這鏡子上的影像和普通鏡子照出來的沒什麼區別,青衣女子觀察了一會兒便讓他們過去了。

    一行人沉默著走出了神隱門設置的關隘,清塵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你們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云青將自己那身黑袍披在地火門道袍的外面,對清塵道:「九鳴城。」

    清塵臉色大變:「那不是戰場麼?」

    云青輕描淡寫道:「嗯,反正現在地火門只有你一人,你還不如去投奔人道或者妖道,當個客卿什麼的。」

    「可是你不是說……」

    「我會幫你,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若是雛鷹,我可教它飛行,但若是只癩蛤蟆,我就真是愛莫能助了。」云青這話說得直白。要是清塵自己有鴻鵠之志,那麼云青便可以助他光大地火門,但若是清塵證明不了他的決心與實力,那麼云青也幫不上什麼忙。

    清塵想通了這點,他點頭道:「那依你之見,我該去哪一宗?」

    在清塵心中,云青一直都是神秘而強大的,眼下他孑然一身,除了云青這根稻草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他還是願意向云青請求指點的。

    「九鳴城情況十分複雜,我就算跟你解釋三天三夜也講不全。這麼說吧,去了妖道便要殺人,去了人道便要屠妖,你在哪邊能下得去手便去哪邊吧。」云青講得簡單,但也確實是這麼個理。

    「那……還是人道好些。」清塵聽了「殺人」頓時臉色一白。

    云青見他做出選擇,這才細細說來與他聽:「不錯,履天聖壇如今所有法術都對人族開放,不管之前有沒有學過其他傳承,不管是不是資質優秀,悟性絕佳,只要是人道中的一員,都會毫無保留地授予人道功法。你所修的地火傳承只是旁門左道,想要發揚光大光憑藉祖上留下的老本是不可能的,作為聖地正統的履天聖壇有很多東西可以給你提供借鑑,助你完善傳承,開一脈之先河。」

    清塵聽了這番話不由陷入深思之中,若是放在幾天前,他定然是想不到「開一脈之先河」這種事的。然而這話被云青說出來之後,似乎不再是某種臆想,也不是某種計劃,這儼然是已經注定的未來。

    清塵覺得這女孩兒真是不可思議,短短半天不到就讓自己走上了一條與想像中完全不同的道路。

    「你是人道弟子嗎?」

    清塵突然問道,他覺得云青似乎在幫人道拉攏他。可是這話一出口他就想起來十二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云青似乎是被履天壇追捕著的,這麼說雙方也不是很友好?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云青,卻被云青身邊侍奉著的兩人用眼神逼退了。

    「不是人道弟子。」云青答道。

    「那是……散修?」

    「不是。」云青笑著搖頭,「別猜了,你還是想想怎麼提升修為吧。」

    清塵一聽她提起修為就有些沮喪:「也不知你是怎麼修煉的,居然不足二十年便能入道。」

    云青道:「我見過十二歲便入道的。」

    清塵驚呆了:「!!!」

    「你去了履天壇自然能見著那人。」云青說的就是樂舒,這麼多年不見,但一直能聽得她在戰場上的各種消息,這些年來的赫赫戰功也讓樂舒揚名四海了。

    「真是不讓我們散修活了……」清塵愈發沮喪了。

    云青閉目淺笑:「散修……呵,不知這場大亂後世間散修還能剩下多少。世事變遷本就如大浪淘沙,聖地傳承無一不是淘出來的真金,跟不上他們腳步的傳承自然會被拋棄。」

    清塵聽了這話,想要改善地火傳承的心思又迫切了幾分。

    「上古之時能夠得道的傳承遍地都是,可如今卻愈發少而精了。原本那些真意相似的傳承都被合併,由最頂尖的宗門掌控。若是從那時候就算起,世間萬種傳承都在走向成熟,其中原始的東西早已消散在歷史中了。說起來……所謂的大一統也未必不是勢之所趨。」

    云青這番話像是解釋給清塵聽的,又想是說給自己聽的。

    「大一統」是人道大能提出來的。因為上古以來,正統傳承越發稀少精煉,所以很多年前就有大神通者進行調查探究,當初有人曾斷言,世間所有道統最終會歸於一種,所有傳承也會歸於一個近乎萬能的體系中,從此以後世上再無道統之爭。

    不過從古至今,這方面稀奇古怪的研究從來沒有少過,大部分人對此還是保持「看看就是,當不得真」的態度。清塵也不明白雲青為何會突然提起這種說法。

    「真換成大一統也挺無趣的吧?」清塵想了想,對云青道,「要是所有人悟的都是一個道,參的都是一個法,那還有什麼意思?而且……如果把傳承都歸於一體,那到時候修行者的境界要怎麼算?一階二階三階這麼數過去麼?」

    浴月、笙盡都被他「一階二階三階」的說法逗樂了,笙盡更是直接就笑出聲來:「那倒是方便,最好還把每階都分出個上中下品。」

    「真是的,這是個什麼算法啊……真氣多少還要論斤兩稱麼?」浴月掩嘴輕笑。

    云青見他們談得開心,也不再摻和,現在他們已經到了鏡都郊外,從留下的氣息來看魔道前鋒隊伍離開還不久。因為他們的行動已經暴露,所以一刻都不能耽擱,云青在十三障時已經嘗試聯繫上其他人,下令讓大部隊先往九鳴城走了。

    現在云青必須想辦法趕上他們,要是沒有嫡傳坐鎮的前鋒遇上了神隱十子或者其他聖地嫡傳,那還真是後果慘重。

    「清塵。」云青突然叫了他一聲。

    清塵看向她:「何事?」

    「能飛麼?」云青問道。

    「……不能。」清塵的答案完全不出意料,入道之前能飛的很少,連云青在那時候也只能取巧滯空,談不上飛行。

    云青只好看向她身邊兩人:「笙盡……?」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云青的意思。他們這麼走著實在是太慢,怕是趕不上前面的大部隊,所以云青想要繞過城池的障礙,直接從空中飛過去。

    笙盡看了看清塵,為難地說道:「我不擅長這個,帶上他就飛不動了。」

    云青表示理解,笙盡修行的應該是某種以武技為基礎的傳承,對於御空之術不一定很熟悉。

    「我來吧。」浴月笑道,「我從忘川一口氣飛到記川都不帶喘氣的。」

    清塵沒聽明白忘川和記川是什麼,不過隱隱有種不好的猜想。

    「來來來,我背你。」果然,浴月爽快地向清塵伸出手。

    清塵看著清秀小巧的浴月:「……」

    就這樣,四人追趕在大部隊的後面,一路向九鳴城趕去。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3:25
第九十二回、氣息相剋,兜率天火

    慈安城上空,一條黑色洪流朝著南方九鳴城方向湧去。所有破滅天魔宗弟子都身著漆黑戰甲,所有殺氣匯成一道所向披靡的利刃直指九鳴城方向。他們約莫百人,各個神情肅殺,周身繚繞著不可阻擋的破壞與混亂之氣。

    但凡他們經過的地方,靈氣都開始躁動不安,周圍的一切都不自覺地被帶入這種殺機之中。

    但是這道氣勢洶洶的黑色洪流在慈安城上空停滯住了,攔截者僅有一人。

    那人鬚髮皆白,面容雖然滄桑,但眼神卻有種說不出來的靈動,宛如新生嬰兒般純淨。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道袍,道袍背後印著八卦圖,手裡提了盞燈,他微微佝僂著腰,溫和地看著破滅天魔宗的百餘名弟子。

    他靜靜地站在眾人面前,也沒有出手的意思,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身上強橫而雄渾的氣息。

    整個慈安城上空都被這種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彷彿無窮無盡的雄渾氣勢所佔領,可是立於這滔天氣勢最前方的破滅天魔宗弟子卻是一步不退。那只是個普通的入道弟子,也沒修行什麼特殊的傳承,他在這種氣勢之下口鼻流血,樣子頗為悽慘,但是他的腳步牢牢紮在原地,他握劍的手依舊沉穩。

    他身後的所有人都默默承受著這種壓制,對方應該是神隱嫡傳,這種實力上的傾碾讓他們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但是他們不能往後挪動哪怕一步,他們是魔道的最前鋒,只能死,卻不能退。

    那人看了他們一會兒,目露讚賞之意,他啞著嗓子道:「不錯,你們是破滅天魔宗弟子?」

    沒有一人回答他的問題,老者將氣勢微微收斂,給了他們一個喘氣的機會,然後接著問道:「你們都做得不錯了,還是退回去罷,我不喜殺生。」

    依舊沒有人開口,百餘名魔道弟子凝成一桿長槍,要麼折斷,要麼正中敵人。

    「你們這又是何必?」老者搖搖頭,手中燈盞閃過一道紫光。這紫光朦朦朧朧,從老者身邊蔓延開去,有飛鳥不慎觸之,一瞬間就融化成血水灑落在慈安城中。這老者說是不喜殺生,但實際上一出手卻是比誰都要狠。

    「殺!」立於最前方的一名魔道弟子高舉手中長劍,神色狂熱,毫無畏懼。

    百聲怒喝一瞬間響徹慈安城:「殺!」

    魔氣從這百餘人身上驟然升起,匯聚成一根龐大的黑色擎天之柱,就像一條黑龍般沖上雲霄。正上方的晴空盡染墨色,烏云濃淡不一,就像沒塗抹勻稱的墨跡般在天空中散開。這魔柱一成,頓時天地間殺機洶湧,靈氣躁動,帶著破壞性的魔道氣息在慈安城上空肆意蔓延。

    云青隔得很遠就看見這麼一大片黑色,她皺了皺眉,對浴月、笙盡道:「快點。」

    說著她腳下黑焰狂舞,眨眼間就消失在原地。浴月、笙盡連忙跟上她的步伐,不敢有半點耽擱。看樣子他們的大部隊已經在慈安城和攔截之人遇上了,對手也許是神隱門嫡傳,也可能是慈安城中巡查的人道修士。

    清塵擔心地道:「我們還是走下面吧,那邊一大團黑氣,想必是有什麼人在鬥法。連天象都變了,恐怕鬥法之人來歷甚大啊!」

    「這次可沒法走下面。」云青越走越快,清塵聽著她的聲音都感覺離得遠了。

    幾乎是在那片紫光與魔氣交接的前一秒,云青趕到了慈安城上空,笙盡緊隨其後,最後抵達的是背著清塵的浴月。

    清塵看見云青直接往那道滔天黑氣前面飛差點嚇得魂飛魄散,緊接著他就看見云青落在了百餘名穿著鎧甲,氣息肅殺的神秘人面前,替他們擋下了那道紫色光芒。

    云青長袖一揮,滔天業火佈滿四周,碧空之上竟開出了一個紅蓮火海,那燈盞散發出的紫色光芒被一絲不拉地抵擋在業火之外。

    浴月開始查看魔道弟子的傷勢,發現都是氣息壓制而造成的內傷,她不由對那老者怒目而視:「欺負他們算什麼,靈飛子,你有種便衝著我來!」

    清塵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個靈飛子不會是他聽說過的那個神隱十子之一靈飛子吧。

    老者看也不看浴月一眼,只是笑呵呵地對云青道:「貧道神隱門靈飛子,不知閣下是破滅天魔宗哪位嫡傳?」

    清塵難以置信地看向云青,然後又疑惑地看了一眼浴月、笙盡,心想,莫非這些人全是魔道?

    魔道好幾萬年沒有出過世,在很多人看來畢生見過一個魔道嫡傳都是能用來炫耀的資本,清塵沒想到自己眼前就有個活生生的嫡傳。

    云青語調平緩地答道,神情不卑不亢:「六道閻魔宗,黃泉。」

    靈飛子剛聽見六道閻魔宗就是一愣,因為百餘名魔道前鋒都是破滅天魔宗弟子,原以為帶隊之人定是破滅天魔宗嫡傳,沒想到一開口就錯了。

    待他聽見「黃泉」二字時更是瞪大了眼睛,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麻煩道友讓一下。」云青沒有跟他客氣,直接要求道,「還請識相點。」

    這話把清塵都聽得不舒服了,靈飛子卻依舊笑得和藹可親:「小友戾氣太深,這樣下去怕是會心魔深種啊。」

    「你我同輩,況且無妄魔境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說教。」云青冷笑。清塵覺得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一下由之前的極靜變得極為凶戾,還帶著與那些黑甲人相似的狂氣。

    靈飛子搖頭:「我本好心相勸……」

    云青可沒空跟他在這裡兜圈子,立刻打斷道:「你若是好心便趕緊讓開,別再磨蹭了。」

    靈飛子還是搖頭:「那可不行……」

    他的話再一次被云青給打斷了,只見云青單手虛握,唇角綻開一個殺機畢露的笑容,她揚聲道:「那便以我手中利刃,試爾項上人頭罷!」

    靈飛子這下才微微訝然,同輩之間,他還從未見過面對一名嫡傳弟子也能這般強勢的人。

    魔道這麼久沒出過無妄魔境,想來誰都以為能踩上一腳了。這靈飛子不曾有過與魔道尊者相鬥的經歷,但云青卻一連同謝遙、清虛子兩人交過手,多少比他瞭解一些。在知己知彼這點上,靈飛子就先輸一籌。

    況且云青之所以膽壯也不是因為她真的就比靈飛子厲害個好幾倍,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背後站的那一大票魔道弟子不是吃素的。單挑不行到時候一起上,總之先把擋道的清理乾淨,以後也省得他在魔道行事之時溜出來礙眼。

    云青雙手一合,大日黑天虛影顯化出來,然後她手勢變幻,最後以托日之勢將這輪虛影送上天空。

    眨眼間這片晴朗的碧空就被黑色太陽所佔據,光芒皆被黑色太陽吞噬乾淨,以這輪黑日為中心,整個天幕都變得漆黑一片,看不見一點光芒。

    大日淨土一出,靈飛子就對云青的實力有了直觀的評判,只可惜還沒等他想好如何應對這個完全昏暗的領域,云青就已經在嘗試接近他身邊了。

    云青周身燃燒著熊熊黑煙,與大日淨土的黑暗融合為一,身處黑日覆蓋範圍內根本分辨不出她的位置。云青輕叩方寸盞,眨眼間就出現在了靈飛子背後。

    靈飛子入道多年,感知極為靈敏,心中對禍福之事也早有感應。所以即便在完全昏暗的環境中,他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身後傳來的殺機。他頭也沒回,當機立斷召下九九八十一道紫色電光,密集的紫色光芒將他身後照得通明,這紫色光芒溫度比大日黑天真焰還高,應該來自他那盞燈中。

    云青一心二用,雙手分別劃出完全不同的法訣。

    她一隻手上白玉覆蓋蔓延,一個堅實而龐大的玉盾貼著手臂形成了,而她的另一隻手中卻有一條黑色小蛇在遊走。

    九九八十一道電光朝著她落下,電光中毀滅性的氣息讓云青不敢輕易略其鋒芒。只見她以極快地速度將纏著蛇的手迅速向前一甩,那條黑色小蛇化作九首蟠虺對著靈飛子當頭咬下。同時,云青借助九首蟠虺騰空而出的強大力道直接向身後飛出去,她抬起另一隻手,白玉盾硬抗下幾道沒來得及躲避的電光。

    這電光實在強得離譜,云青手中玉盾瞬間被鑿穿幾個洞,其中一道電光擦著她的小臂過去了,云青感覺被接觸到的皮膚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皮膚下脆弱的血肉還有骨骼都暴露在了外面。

    這個傷口邊緣還泛起一點點紫色火花,傷勢隨著時間的拖長只會越發嚴重。

    云青忍著傷口上傳來的鑽心之痛,又是一大片黑色火焰撒了出去,將靈飛子圍了個密不透風。

    只可惜火焰只困住他一小會兒,靈飛子催動手中燈盞,朦朧的紫色光暈將他包裹在裡面,黑色魔焰漸漸被侵蝕乾淨。在云青的感知中,她的大日黑天真焰分明是被這燈中火燒乾淨的。云青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種情況,心下也愈發警惕起來。

    靈飛子周身的紫光在滅去黑色魔焰後更加明亮,他提著燈盞笑呵呵地看著云青。

    云青盯著他手裡那盞燈,突然問道:「兜率天的東西?」

    能同時對破滅天魔宗的天魔氣息和六道閻魔宗的閻魔氣息產生剋制,那麼這東西多半與佛門有點關係,云青藉著天書就大膽地猜了一個地方,欲界的第四層天,兜率天。

    「黃泉魔尊好見識,此乃妙足燈,燈中常燃喜足火。」

    云青心下微沉,還真是專克魔道的東西。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3:28
第九十三回、同根同源,何來相剋

    靈飛子笑呵呵的,神情中卻沒有多少歡欣之意,仔細看去眼神與其他太上道修者無異,都是一片冰冷。

    「黃泉魔尊,還請束手就擒,戰場之上不殺嫡傳,你自然不會有生命之危……」

    云青手中虛握,一點冰冷的月白色在她手中閃過,彎刀凶險而美麗的弧度顯化成形。她自然是沒有生命之危,畢竟開戰以來「不殺嫡傳」這點所有聖地正統都不敢不遵從,若是今日你殺一個,明日我殺一個,總共那麼點嫡傳早就殺乾淨了,嫡傳都沒有了,那聖地們開戰又是為了什麼?是以九鳴城被攻破時只有樂舒一人逃得性命,並非胡寒眉殺不了她,而是不敢動這個手。

    可是云青沒有生命之危並不代表她身後這百餘名破滅天魔宗弟子就能倖免,所以云青不能退,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能退。

    「有沒有人說過你廢話太多?」

    云青腳下黑焰狂湧,一步踏出,手中彎刀如月鉤,天地間恍如出現了一輪倒掛著的玉蟾,月光煌煌,千古長明。這點白月光下卻是藏著無數凶險,每一點光芒都從云青的大日淨土中汲取力量,四周越是黑暗,它就越是明亮。

    云青刀刃直逼靈飛子,被他以紫色火焰格擋開,但是靈飛子驚奇地發現這次他的喜足火竟然沒能融金為水。

    「這是何法寶?」

    云青手裡的彎刀與喜足火僵持,但是她刀鋒一轉,月光頓時如鏡面破碎般化作無數道錯亂的光芒,這些刀芒四下飛舞,暗藏殺機。靈飛子是何等人物,他不閃不避,幾道火焰劃出就將白月之刃悉數擋下。他搖搖頭,正想要抬起燈盞,來個反擊,卻聽見云青淡淡地道出刀名。

    「轉魄。」

    無數道白月光似乎在空中有一瞬間的遲滯,但下一刻就全部撲向了靈飛子所在之處。

    這次光刃來得又密又急,逼得靈飛子不得不轉攻勢為守勢,將手中妙足燈提起,淡淡的紫輝籠罩在他周身,把他守了個密不透風。他看起來遊刃有餘,一邊支撐紫輝,一邊不停地勸誘云青。

    「既然知道這兜率天火與你魔道相剋,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為好。」

    「哦。」

    云青手中刀芒也是不停,每一道白月光照到紫色輝光之上就會被格擋開,但光芒反射出去,接觸到大日淨土所製造的漆黑天幕又變得更加明亮地反彈回去。就這麼過了不知多久,天空中亂舞的白月光已經翻了一倍不止。

    靈飛子終於察覺出不對,云青除了最開始揮刀的那一下,幾乎就再也沒有過消耗。白月光接觸紫火,汲取了光中的力量,返回大日淨土,再次攻入他的防禦,一次比一次要強,而且變強的來源還是他的紫火本身。

    「轉魄指月!」

    就在靈飛子反應過來應該先將大日淨土破壞掉的時候,云青也感覺到月光中蘊含的力量差不多足夠了,她手中彎刀倒轉,白月光停在空中,彷彿流淌著的白色河流。

    大日淨土中,一半被黑色太陽籠罩,日火熊熊,狂暴凶戾,另一半卻被白色彎月籠罩,月雨綿綿,殺機森冷。

    這輪彎月驟然調轉過來,萬千道柔和的白月光如暴雨般灑落下來。這些白月光細若毫針,纖長鋒銳,密集地連接成白色雨幕,遠遠看去一片朦朧,恰如煙雨覆蓋的初春一般。只可惜這雨並不如春雨滋潤萬物,反倒每一滴都帶著森森殺機。

    靈飛子周身紫芒一下就被密集的月光雨壓制下去,他手中掐訣,清輝閃爍,背後出現了一個龐大陰陽太極陣。

    太極八卦陣下,萬物負陰抱陽,充氣以和,原本云青利用日月激撞而產生龐大力量的途徑悄然被破去。白月光也好,黑日火也好,一瞬間就溫順下來,開始繞著陰陽太極魚旋轉。

    可以一次性影響轉魄和大日淨土,這陣法絕對不可能是臨時以器物佈置的那種。靈飛子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其佈置完成,明顯是鐫刻神魂之上,然後一念而出,隨時使用的。一般來說,為了不給神魂留下太多其他痕跡,這種陣法都只能使用一次。這次阻截她,靈飛子所做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誰會想得到在身上帶個兜率天火抵禦幾萬年沒有現世過的魔道?或者誰會沒事幹在自己神魂上刻好這種大型陣法?

    「陰陽爭,死生分。」

    太極陣上的陰陽魚開始緩緩旋轉,每移動一寸云青都覺得像是在心上放了個大磨盤,陰陽之氣一點點碾軋過來,一點點將她的心神絞碎。

    大日黑天輪屬陽,而月光轉魄是屬陰,原本云青以兜率天火為媒,利用陰陽相生來讓大日淨土和月光雨發揮到極致,沒想到在這個地方被靈飛子反將一軍。他提前佈置好的陰陽太極陣顯然比云青臨時操縱的陰陽二氣要來得強效許多,一下就將大日黑天輪與白月光同時鎮下。

    眼下云青身處劣勢,但不能消極防守,她是撐得住,但身後的破滅天魔宗弟子就不一定有多好受了。

    「真剛。」

    云青手中劍芒由銀白化為暗金,薄薄的刀刃帶著透骨殺機。既然陰陽太極陣下轉魄已經被廢,那就以削金斷玉的真剛刀近身為戰。

    靈飛子見了她手中刀刃變化不由臉色一變:「既然刀魄為一,為何還能變化出不同的形態?」

    她手中彎刀有靈,這點在云青第一下進攻的時候靈飛子就能感覺到。問題是,既然已經生出刀魄,那為什麼這把刀會變換不同形態?就像人有靈,如果他心中這點靈不變,那麼他從生到死都是一個人,不會變成另一個。而奪舍這一類手法,都是將靈智消抹,然後以自己的靈寄居進去,這樣就是換了一個人。

    靈飛子感覺得到這把刀不是簡單的顏色變了,而是直接化作了一個與剛剛完全不同的東西,可是刀中之靈明明還是那個。

    「本來就不是一把刀。」云青淡淡地解釋道,下一刻就消失在原地。

    靈飛子還在回味這句話,見她消失立刻以紫輝護體,警覺地看向四周。

    一線金光在他視線中放大。

    這刀光說慢不慢,說快不快,明晃晃的,沉重而凝練。明明只要一個閃身就能躲開,但靈飛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竟然無法生出反抗之意。

    云青抽刀一送,不像是她將真剛揮舞出去,更像是真剛引著她向靈飛子要害攻去。

    「真剛定神!」

    靈飛子畢竟是神隱門嫡傳,心智何等堅定,真剛以其氣勢攝住他的心魄僅有一瞬間,所以云青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一瞬間的破綻,將其擊傷。

    云青扛著如此近距離下陰陽太極陣的陰陽二氣碾軋,咬牙將真剛向前一送,紫色輝光被擊破,燈中的喜樂火就像聞著腥味的鯊魚般朝她湧來。幾乎是一瞬間云青周身黑焰騰起,勉強抵抗這充斥著喜樂安足氣息的火焰。

    黑焰在消失,陰陽太極氣勢越來越盛,云青神情一片寧靜,不見半分痛苦,她將刀尖一下送進靈飛子心口。

    「轟!」

    萬千紫色雷霆朝著云青當頭劈下!

    也就在這一瞬間,靈飛子掙脫了真剛的定神之力,他臉上浮出淡淡的清氣,背後陰陽太極陣中陰陽二氣磅礴而沉凝。

    「萬物之生,陰陽之化。」

    靈飛子急退出去,望著那一片雷霆籠罩的地方,神情凝重。他伸手按在胸口的刀傷之上,那地方沒有血湧出來,他背後太極陣幾乎是在云青真剛刀撤走的一瞬間就以陰陽二氣填上了這個傷口。

    天地之生都為陰陽所化,這點傷勢自然也不在話下。

    但是剛剛借真剛刃湧入他經脈內的大日黑天輪真氣卻讓他無比痛苦,說實話,靈飛子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凶戾暴躁的真氣。畢竟仙家一貫講究中正平和,這麼一道真氣湧進來,連他都不由同情起云青,每天放這麼道東西遊走經脈,那不是時時刻刻猶如刀割嗎?

    靈飛子一邊試著用自身元氣化解云青的大日黑天輪真氣,一面操縱燈盞向云青所在的地方不斷砸下雷霆。

    百餘名魔道弟子看得血氣沸騰,真恨不得上前與之一戰,但他們只能呆在原地。靈飛子手中的兜率天火對魔道太過克制,要是他們上前只怕討不得好去,黃泉魔尊抽出手來護著他們說不定還更難應對。

    清塵從開始到現在就沒眨過眼睛,這種層次的鬥法他從未見過,從云青一抬手就天地無光,黑日高懸,再到靈飛子一念起便雷霆萬千,陰陽逆轉,這種爭鬥已經不再是單純地以法術對轟,更重要的雙方是對天道,對大局的掌控。

    云青剛把他從十三障帶出來就讓他見了這麼一場驚心動魄的激鬥,這讓他心中頓時湧起一種豪情。他想要去見證這個亂世裡的萬千大道相爭,去見證戰火中無數驚才絕豔之輩的誕生與隕落。

    此時云青的處境並不妙。

    她起手是大日淨土,表面上看是她佔得先機,但實際上也是她先露出破綻。陰陽太極陣一出,不管是大日淨土還是轉魄指月都平白做了無用功,先機被逆轉為消耗。這個時候的靈飛子除了使用兜率天火和早已刻好的陰陽太極陣,幾乎是沒有損耗的。

    就在剛剛,她雖以真剛傷之,但如果不能將連擊跟上,靈飛子很快就能利用陰陽太極陣恢復完全。最為重要的是,之前清虛子給她帶來的傷勢並不輕,對方在大挪移陣上只是輕描淡寫地一擊就讓她受了內傷,眼下運轉真氣都疼痛無比。她損耗不少,傷情未復,而靈飛子真元充足,傷勢很輕,不管怎麼看眼下戰局都是對她不利。

    更不用說這會兒她已經被靈飛子拉開距離,深陷雷霆之中了。

    靈飛子神色也不太好看,因為這紫色雷霆乃是兜率火所化,云青一身魔道真氣理應被其轟成重傷,但是無數電光交錯之間,他還是能清楚地辨認出那道挺立的瘦小身影。比起云青,他對這次截殺是準備十分充分的,由師尊親自鐫刻的陰陽太極陣不說,連清虛子也算是參與到其中,而且這個妙足燈的祭練著實花了不少心血,畢竟是佛道的東西,他用起來也不是特別順手。

    可是為何那魔道嫡傳還能頑抗?

    「你當真以為那兜率火與我相剋麼?」

    一道模糊的身影從萬千雷霆中走出來,云青此時衣衫破碎,傷痕纍纍,但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靜中帶點溫和。

    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微微帶著金色,金光溫潤平和,帶著一種大慈悲的氣息,雷霆觸之便消散與無形之中,不能傷之分毫。

    靈飛子差點跳腳了,他終於露出訝異的神情,道:「洗髓經!?」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3:34
第九十四回、洗髓還原,同聖歸一

    云青搖了搖頭,靈飛子正要鬆口氣,卻聽見她淡淡地道:「自然不止洗髓經。」

    她似笑非笑,手中一枝白蓮綻開,赤足閉目,這麼一步步走出來真是像極了佛道嫡傳。

    靈飛子卻明白此人是假佛真魔,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從何處習來了這門佛道秘典,而且看起來還用得十分得心應手,不像是強取豪奪所得的傳承,更像是高人所授。云青當然是名師指點,傳她此法的人比教她魔道修行的人靠譜得多,對方可是萬年難遇的佛道聖者。

    不待靈飛子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云青便向他緩緩走來。

    她步步生蓮,足下已經踏出一片蓮海,淺淡的蓮香讓人心馳神往,生不起一點殺戮之心。她作拈花狀,朝靈飛子宛然一笑。

    「咄!」

    金色梵文應聲而出,「轟」地一下就撞在那盞兜率火上。這麼一下下來靈飛子只覺得燈盞搖晃不止,似有掙脫他手的跡象,他心下一沉,這畢竟是臨時祭練的法寶,不比那些祭練數百載的來得順手,云青再以佛道氣息激之,更是難以操縱了。先前他用陰陽太極陣來破云青大日淨土與轉魄刀,沒想到這因果報應這麼快就回到自己身上。

    靈飛子此時被兜率火掣肘,云青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她單手結佛印,背後顯化出一道金光燦爛的無量化身,這化身足足有二十幾丈高,右手執著光焰長劍,左手則握著一枝蓮花,佛像面龐清晰可見,栩栩如生,它笑容慈和地俯視著靈飛子,一腳踏著蓮台上,似要向下走出來。

    「虛空藏菩薩!?」

    靈飛子先前見她使用洗髓經護體都沒有這麼驚訝。畢竟洗髓經可以被拆分,部分歸靈寺的內門弟子也曾學過,然而眼下這道無量化身還真是非嫡傳辦不到了。

    莫非這位黃泉魔尊還曾在歸靈寺當過臥底?

    他這個想法剛生出來就見著云青手裡顯化出真剛刀,她一手執著金色彎刀,一手拈著白蓮,動作竟然與虛空藏菩薩的無量化身來得一模一樣!

    只見云青一步踏出,那無量化身也走下蓮台,她揚起手中真剛,無量化身也揚起了手中長劍。

    靈飛子緊盯著云青的動作,只等她手一揮,就用陰陽太極陣攔下那無量化身。可是他遲遲沒能等來云青揮刀的動作,只見她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下一刻虛空藏菩薩就揮劍斬下,光焰長劍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靈飛子來不及調動陰陽太極陣,只得倉促地抬起燈盞抵禦,這脆弱的燈盞與無量化身手中長劍一接觸,瞬間就碎作粉末,風一吹就散盡了。

    無量化身手中長劍去勢不止,直接朝著靈飛子砸下來,這長劍寬有兩米,被碰到肯定不是扎死,多半是被砸成肉泥。靈飛子雖然入道多年,但並不擅長近身肉搏,眼見著長劍砸下來唯有倉皇逃竄。好在他輕身之術不錯,加上無量化身行動遲緩,雖然看起來狼狽,但致命攻擊還是都給躲過了。

    可是眼下場上又不止無量化身一個,云青還在邊上虎視眈眈呢。

    她一邊飛快地朝著靈飛子衝過來,一邊笑道:「你莫不是以為我做什麼動作,這化身才學著做什麼?」

    此時靈飛子忙著逃離那無量化身腳邊呢,哪裡有空和她說話。

    「不過……也不是不可以。」云青低笑了一聲,口誦佛號,騰身而起,一下站到了無量化身肩上。

    只見那無量化身動作一滯,靈飛子剛好趁此機會竄出去百米遠,一回頭就看見云青在化身肩上舉刀下劈,這次化身的動作還真是與她一模一樣。

    只見虛空藏菩薩高舉長劍,迅速揮下,一道百米長的光焰從那柄長劍上飛出,直接向靈飛子襲來。靈飛子想要抽身離開這光焰的攻擊範圍,可是云青另一隻手迅速揚了揚手裡的白蓮,無量化身手中白蓮也是一顫,瞬間化作萬千虛影,遠遠看去竟成蓮海一片。

    靈飛子動彈不得,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腳下已經開遍蓮花,這光焰直接砸在他身上,爆出大片血花。靈飛子被這麼一砸直接跌落到地上,從高空墜落下來傷情更是加重。

    靈飛子倒在地上顯得頗為艱難,他背後陰陽太極陣狂轉,陰陽二氣源源不斷地向他傷處湧去,他傷口處的血一下就被止住。可是云青不打算就這麼讓他恢復完全,她身下的無量化身也跟著落到地面,疾步向前,長劍一橫,竟是要用這巨劍生生把靈飛子砸死。

    靈飛子疼痛無比,拚命運起真氣,陰陽太極陣分散出一道黑白色氣流,想要止住無量化身的動作。

    云青見此情況立刻縱身躍起,從無量化身之上飛向那個散發出磅礴氣息的陰陽太極陣,她身上金光閃爍,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般刺向陰陽魚的陣眼。

    「洗髓還原,同聖歸一!」

    天地與我本是一體,陰陽二氣亦與我同一!她整個人撞上陰陽太極陣,金光與陰陽二氣瞬間交匯,竟然毫髮無傷。

    靈飛子感覺自己突然失去了對陰陽太極陣的掌控,就在這一瞬間,無量化身的長劍也已經攻至他眼前了。他噴出一口精血,燃燒自身元氣凝成一道青色結界,勉強架住了光焰長劍。

    他大聲對云青喊道:「好了好了,我退走便是!」

    云青撐著陰陽太極陣,只感覺氣血翻湧,真氣躁動,她強壓下一口血,儘可能平和地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置我魔道於何地?」

    靈飛子在生死關頭顯得異常平靜,因為他知道云青不可能殺了他:「那魔尊還想怎樣?」

    「留下命來。」云青淺笑,催動那無量化身舉劍下壓。

    靈飛子覺得她話中不帶殺意,顯得漫不經心,但心裡卻無法控制地生出寒意。

    他大聲道:「聖地之爭不殺嫡傳,你是瘋了吧?」

    「呵……」

    無量化身手中長劍應聲揮下,一下突破了那道青色結界,「嘭」地壓在了靈飛子身上。

    眾人只看見那光焰一盛,然後劍下發出了一點細微的,果實爆裂般的聲音,這應該就是肉身被擠壓破碎的聲音了。在場的人裡雖然大都是魔道修者,但眼睜睜看著活人被壓扁、擠碎還是很少有過的。

    云青收了真剛,緩緩向破滅天魔宗弟子走來,她手裡還握著白蓮,雖然衣衫破碎,滿身是傷,但神情依舊溫和慈悲。

    她身後,光焰長劍下緩緩滲出鮮血,然後整個無量化身漸漸變得透明,消散在了空氣中。原地留下一大灘看不出人形的東西,云青手裡燃起一絲黑色火苗,靈飛子的遺骸幾下就被燒乾淨了。

    「黃泉……魔尊。」浴月有些膽顫心驚地上前迎她。

    云青一手按在她肩上,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清虛子留下的內傷和靈飛子造成的新傷一起發作,她整個人都委頓下來。

    浴月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黃泉魔尊,你還好吧?」

    清塵也連忙圍上來,想要看看她到底傷得怎麼樣。

    「小傷,不礙事。」云青平緩了一下呼吸,按下真氣的躁動。眼下她應該找個地方養傷,可是魔軍行蹤暴露又不能多留。她到底是應該先恢復傷情,然後一舉拿下胡寒眉,還是應該直接前往九鳴城見機行事?

    選擇前者她就要面臨仙道援軍的風險,選擇後者她估計不太可能拿下胡寒眉,到時候被拖在九鳴城裡還是會遭遇仙道援軍。想通這一關節,云青便決定先駐軍養傷了,況且再想想,要養傷的又不止她一人,先前靈飛子以氣息壓制下有不少破滅天魔宗弟子也受了內傷。

    「整軍,在鏡都郊外駐紮。」云青對笙盡下令道。

    「慢著。」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云青腦海之中,這聲音空淨幽眇,不染半分情緒。

    虛空之上,白衣白髮的大鏡國師安然靜坐。

    云青心下一跳,慈安城是這傢伙的地盤,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她撐起身子,施禮道:「六道閻魔宗黃泉,見過聖者大人。」

    說起來,國師似乎也派人捕殺過她,但是眼下她是魔道嫡傳,按照「不殺嫡傳」這麼個傳統,對方應該不會動她。云青好像轉眼就忘了自己剛剛殺掉一個靈飛子。

    「若是只有百餘人,可在我府上駐軍。」

    「啊?」

    云青愣了一下,對方說出來的話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先不說她先前擊殺神隱門嫡傳的事情,光是十二年前破壞人家履天聖壇就夠她在人道聖者手上喝一壺了,原以為對方至少會略施懲戒,或者直接破壞他們這次的任務,但是沒想到國師竟然完全沒有提這些,直接就讓他們在國師府駐軍!

    國師沒有開口,這話音自然而然地就出現在云青腦海中:「城外還有妖物流竄。」

    這麼一說云青心裡就更古怪了,國師怎麼看都不是那種會為自己行為做出解釋的人。他居然還告訴云青城外不安全,所以最好在裡面駐紮……這怎麼想都不對勁。

    「……多謝聖者大人。」

    雖然奇怪,但云青還是接受了這一邀請。首先當然是因為在人道聖者庇護下更為安全,其次雙方實力懸殊,人道聖者要害他們連手都不用抬,一個眼神下去就死乾淨了,沒必要繞那麼大個彎子設計什麼陰謀詭計。所以說國師的收留基本上還是可靠的,只是不知道他這麼做的意義究竟何在。

    不過既然危險不大,那這些細枝末節云青就不去多想了,她還要全心投入擊殺胡寒眉的謀劃之中。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3:40
第九十五回、孕育道果,入道合道

    正值盛夏,通天神脈卻與外域完全隔絕,感受不到半分天象變化。

    神隱門山門位於北川大陸,但其最核心的部分通天神脈卻是與魔道無妄魔境一般,自成一界。這裡比無妄魔境小些,由一座看不見首尾的通天神山構成,就連門內弟子也不知道這通天山上通何處,下抵何方,興許是真通到了天上也說不定。

    通天神脈至今有人抵達的最高處便是影壁,影壁之中有仙道聖者坐鎮。

    清虛子與謝遙一路從北川趕往通天神脈,光是上山的時間就費了半天。待兩人到達影壁處,只聽見裡面坐著的仙道聖者悠悠長嘆:「哎,還真是沒一個有用的。」

    謝遙以為說的是他呢,頓時臉就白了,清虛子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仙道聖者接著道:「靈飛子死了,枉我替他準備了一個陰陽太極陣。」

    他話裡有些遺憾,謝遙也分不清聖者是在遺憾他的親傳徒弟死了還是在遺憾浪費了一個陰陽太極陣。在謝遙看來,仙道聖者幾乎是神隱門所有人中最健談的一個,在謝遙與他相處時他的喜怒哀樂甚至與凡人無異,可是看似有情之人往往最是無情。

    謝遙入門十年,在與親傳師尊的相處之中也多少有點畏懼。這位仙道聖者並不在乎門下弟子死了多少,只在乎他們死前有沒有把事情辦妥。他更不會在乎這場亂世中有多少人含恨而亡,因為他眼裡只有整個道統。

    「你們也是些蠢物。」仙道聖者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調罵道,「洞玄子……」

    謝遙一下就精神起來,連忙道:「在!」

    「西南海域的事情本座就不提了,你給我去東海,將旁門左道拉入麾下。遇上魔道的人不許留手。」

    謝遙聽見仙道聖者說不追究西南海域的事情頓時鬆了口氣,一聽見東海這口氣又給提了起來。原本去東海的是清虛子,那邊的散修不同陸上,實力頗為強勁,有些人甚至不遜聖地嫡傳,如果能將這批人拖到神隱門陣營中,也算是一大戰力。

    可是後面那個「遇上魔道的人不許留手」就分明是有所指代了,清虛子也說過他是去東海截殺朱無瑕的,現在想來是換他去做這事兒了。

    謝遙硬著頭皮點頭:「遵命。」

    仙道聖者道:「還愣著作甚?速速出發。」

    謝遙連忙飛下山去,剩下清虛子一人神情冷淡地站在原地。

    影壁裡傳來沉靜的聲音:「為何沒能殺了黃泉?」

    清虛子面對問責也顯得理直氣壯,根本不像謝遙一般,一問就慌了神,他淡淡地道:「魔道聖者看著呢。」

    影壁裡靜了一會兒,仙道聖者好像在沉思什麼,半響他才道:「聖天香也在麼,那邊怪不得你了,是我算錯了……」

    顯然派遣清虛子出去的時候仙道聖者測算過天機,只是不知道為何沒能算到魔道聖者行蹤。

    「黃泉事關這次天地浩劫,那位自然有所防備。」清虛子道,「她出了無妄魔境就好辦些吧?」

    仙道聖者搖頭:「好辦什麼,靈飛子死在她手裡了,如今這位黃泉還真是個不守規矩的。」

    清虛子不知為何想起十二年前仙道聖者曾說的話,那時候他說神隱十子會在這場戰亂中全部隕落,眼下靈飛子已經身死神滅,想必很快就要輪到他了。

    「師尊可曾算過我幾時會死?」清虛子突然道。

    仙道聖者笑了聲,反問道:「你在乎麼?在乎我便告訴你。」

    清虛子搖頭:「不必說了。」

    「不問生死,」仙道聖者語氣沉凝,帶著千萬載的滄桑,「這句話你入道之時想必就曾悟到過,如今怎麼問起我這事兒?」

    清虛子搖頭不答:「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師尊。」

    「說。」仙道聖者簡短地答道。

    「十二年前我曾問道於神霄子……」

    「要叫聖者大人。」影壁裡的仙道聖者打斷道。

    清虛子重新說了一遍:「十年前我曾問道於人道聖者,他說太素之前,不可為象,待到龐鴻成道干,天地就孕育出道果,這話裡說的是是開天闢地。修行一事與開天闢地也頗為相似,不過是向內尋求境界的突破。若是將入道比作種下道種,將小圓滿比作生成道干,那麼接下來呢?如何育成道果?」

    仙道聖者語氣微微肅然:「哦,他與你談了這些?等結成道果便是我和他這個層次了,你暫時還沒必要知道,先突破了小圓滿再說吧。」

    「弟子已證小圓滿多年,只想求問一句這之後的境界是什麼。」

    「你下去吧。」仙道聖者揮了揮袖子,身影消失在影壁之上。

    白髮青年站在原地良久,山上凌厲的風撩亂他的衣角,他看著那面空無一物的影壁,最後還是轉身離去了。

    風中似有人悵然而嘆。

    ——

    此時南風大陸慈安城,國師府中,浴月正握著長劍緊張地守在云青房前。

    國師府原本就大得離譜,後來履天聖壇遷至此地,華表建起,這個即是人道軍事重鎮又是國師私人宅邸的地方更是被不斷擴建,現在幾乎佔了慈安城半邊。

    昨日百餘名破滅天魔宗弟子就搬進了國師府角落處的園子裡,除了云青基本上都是擠在一起住的。這幾日人道也有供應傷藥之類的東西,但是看得出態度不是特別友善。破滅天魔宗宗主出發前就囑託過浴月與笙盡兩人,他們是以黃泉魔尊的安全為先,基本寸步不離。

    「你別老是轉悠啊。」笙盡無奈地看著浴月。

    浴月停下腳步,過了沒多久又走起來:「我緊張。」

    笙盡表示理解:「我也是,尤其在得知黃泉尊者和人道有過節之後就更緊張了。」

    昨天他們還以為人道聖者願意施以援手是因為黃泉魔尊之前和人道有什麼好交情,沒想到晚上一問才知道這「好交情」居然是破壞人家履天聖壇。這下他們倆就坐不住了,整晚都守著房前,緊張兮兮的。

    清塵從隔壁走出來,他換了一件乾乾淨淨的履天壇祭祀服,在浴月面前一晃:「履天壇已經願意收我當客卿了,你看!」

    浴月瞥了他一眼:「這話從昨天開始你至少說過兩百遍了,一開始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話嘮?」

    清塵訕訕地笑了一下,昨天浴月口氣可沒那麼沖,他問笙盡:「你們在幹嘛?」

    笙盡一邊擦著劍一邊道:「看門。」

    清塵正想說什麼,突然看見笙盡手中一緊,長劍出鞘。

    「等等!」清塵嚇了一跳,可是仔細一看才發現笙盡針對的並不是他。

    一個穿著純白色祭祀服的年輕女子從天而降,她身上有種純粹到可怕願力,目光炯炯有神,神情中含著深切的悲憫與仁德。她腰間繫著一柄長劍,雙手攏在袖子裡,只是往原地一站就給幾人帶來一種壓迫感。

    光憑威壓浴月和笙盡就能判斷出這是位嫡傳。

    那人雙眼明亮而透徹:「莫慌,我是來傳話的。我師尊請你們黃泉魔尊到祭壇一敘。」

    浴月與笙盡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擔憂。

    「多謝樂舒道友相告。」

    云青推門出來,給了他們一個安撫的笑容,她轉向樂舒,笑道:「多年不見了。」

    十多年前的樂舒執拗地想要親手抓住這個人,她請求過國師很多次,但國師從未應允。可是現在,樂舒看見云青站在自己眼前,心中有的只是一片平靜,她有些明白國師的意思了。不問生死,不問私情,只求天地大道,修行之人本該如此。

    樂舒也笑了,笑得自然而然:「是啊,多年不見了。」

    兩人視線從未相對,但心中卻是同樣的安寧空淨,她們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此堅定的道心下除了天地至理,再無他物能激起漣漪。

    十幾年前云青就覺得樂舒與自己頗為相像,十幾年後再見,正是如同照鏡子一般。

    她隨樂舒走向國師府正中央的祭壇,兩人都沉默著,可是氣氛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融洽。

    「到了。」樂舒在祭台下止步,看向云青。

    云青朝她點點頭,然後步伐沉穩地向著祭台走去,然後在頂上看見了正在烹茶的大鏡國師。

    他身前擺著個小案,茶水剛剛煮沸,青瓷杯上的色澤如同雨後晴空一般,茶香若有若無地散開,蓋住了這個戰亂中心地帶的硝煙味與血腥味。

    云青上前施禮,恭聲道:「不知聖者大人找我有何事指教?」

    國師斟好茶,示意她道:「坐。」

    云青上前與他對坐,也不去看他,只是凝視著那隻青花瓷杯子。

    「不殺嫡傳的規矩你知道?」

    云青點頭,心裡知道國師是要和她談之前靈飛子的事情了。哪家的聖者都不希望戰場上出現一個濫殺的瘋子,昨天云青能對靈飛子下殺手,那明天自然也可能對人道的嫡傳弟子下殺手。云青覺得國師可能是要防微杜漸了。

    「那便要做好通天神脈問責的準備。」沒想到國師居然不是教訓她,而是提醒她這個。

    云青愣了一下:「什麼問責?」

    國師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聲音卻直接出現在云青腦海中:「以命償命。」

    云青一挑眉,國師接著道:「不過我想聖天香不會殺你,到時候他多半會耍賴,你看情況行事就好。」

    聖天香是魔道聖者的名字。云青聽了國師的意見,點點頭,不說話。

    「還有一事……」國師頓了一下。

    云青很配合地問道:「哦,不知又有何事相告,還請聖者大人指點。」

    「胡寒眉……」國師這次說話停頓特別多,「你們這次的任務,可是殺了她?」

    聖者們演算天機的本事都很了得,云青一點也不奇怪他能算到魔軍的任務,所以也不遮掩什麼,直接道:「不錯,這次我們的任務正是前往九鳴城擊殺胡寒眉。」

    「可否將她的……心臟,交給我?」國師問道,云青沒能從這句話裡聽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云青奇怪地皺了皺眉:「我家聖者已經把心臟定下了,要不然您要點別的?」

    國師沉默了半天,品著茶一言不發。

    云青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於是連忙道:「多謝聖者大人收留,若是有什麼別的事情,還請儘管吩咐。」

    「你有什麼要問的嗎?」國師倒也沒有提要求,反倒是耐心地問云青心中可有疑惑。

    云青心說要問的也太多了,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怎麼突然這麼和藹可親。這話只能心裡想想,云青口頭上還是隨口問道:「胡寒眉實力如何?」

    沒想到國師認真地回答了:「比你強太多了。」

    云青:「……」

    「你們殺不了她。」

    云青覺得國師這話也太自相矛盾了,之前他還問云青要了胡寒眉的心臟,看起來似乎篤定他們能殺掉胡寒眉,可是怎麼轉眼就說「你們殺不了她」?

    等等……「你們」,殺不了她。

    云青心裡閃過一點明光,突然懂了國師是在跟她說些什麼。她神色一肅:「多謝聖者大人指點。」

    「不必。」國師神色平淡,「還有什麼要問麼?」

    云青這下也知道了國師並未敷衍,於是想了想,決定抓住這個向聖者請教的機會:「入道之後的境界是什麼?」

    國師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但還是答了:「入道之前是看不清道的,你現在入道想必也明白了這點。」

    云青點頭。

    「入道,就好比在心中種下了種子,你可以利用這道種來參透萬事萬物,明白的道理和規則越多,這顆種子成長得就越多。等到了某個臨界點,你就不能再稱它為種子了,這時候種子已經發芽,生長,軀幹已經形成。形成道干的那一刻,我們叫它小圓滿。待到道幹成熟,就能孕育新的道,結成道果。」

    「而孕育道果的階段,也就是合道。」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11
第九十六回、卿本佳人,真心錯付

    鏡國,九鳴城,妖物遍野,屍橫萬里。

    一名落單的人道弟子在斷井頹垣間倉皇奔逃,他的身後有藍幽幽的鬼火若隱若現,緊追不捨。他急促地喘息著,只覺得在這鬼火逼迫下手腳冰涼,根本反抗不得。

    他跑過半壁城牆,看見破碎的青石塊上站著個紅衣女子。那女子背對著他,望向北方天空中純白聖潔的履天聖壇,背影蕭條而寂寥。

    「姑娘快逃!有鬼道的人在此!」

    這名人道弟子第一個反應也不是向人求助,反而提醒這女子趕緊逃離此處。

    那紅衣女子驀然回首,人道弟子頓時愣在原地。

    世間沒有辭藻能配得上她的容顏。她一回首便是豔奪明霞,動心蕩魄,看得人連自己身處硝煙戰火間都忘得一乾二淨。她穿著身單薄的赤紅舞裙,體格柔弱輕盈,不勝衣冠,玉骨冰肌,意態風流。

    那紅衣女子聽見那人道弟子的聲音似乎怔了一下,然後從青石板上一步步走下來,向著那人伸出手:「莫怕莫怕,來我身邊就好了。」

    纖音遏云,清泉出澗,這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連聲音都無可挑剔。

    人道弟子恍恍惚惚地朝著那紅衣女子走過去,不由將手搭在她身上,那女子垂眸淺笑,柔情似水,輕輕地投入他懷中。

    然後她的手一下就化作利爪穿透那名人道弟子的心口。

    那名人道弟子的屍身一瞬間腐朽成灰,灑落一地,紅衣女子裙襬飛揚,不染半分污穢。

    「人啊,真是髒死了……」她抬起手,從纖纖素手的間隙中看向遙遠的履天聖壇,那上面的聖潔光輝也遮掩不住人道征伐時帶來的血腥。

    「都覺得髒了,還碰他作甚?」

    一個風雅中帶點邪氣的聲音從轉角處傳出來,書生模樣的鬼修緩緩踱步而出,他穿著鶴羽大氅,手裡拿著摺扇,目光深沉地看向這名紅衣女子。來者正是宋離憂。

    紅衣女子看著自己的手,神色有點迷離:「是啊,這麼髒,為何就是忍不住觸碰……」

    「你不在閒花城前線坐鎮,跑來這裡做什麼?」

    胡寒眉,也就是十萬大山的天妖,整個妖軍中的巔峰強者,此時正迷茫地看著宋離憂:「我去那兒又有什麼用?」

    宋離憂挑眉,邪笑道:「怎麼沒用,穩定軍心,順便膈應一下那位聖者大人。」

    「呵……」胡寒眉笑了笑,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道,「那便請離憂與我同去吧。」

    宋離憂軟玉在懷,但心裡立刻就是一冷,他掙了一下,卻沒能把她甩開,只得好聲好氣地哄道:「我師尊有令,讓我駐守此處不得離開……」

    胡寒眉靠著他,一身玉骨帶了沉水之香,將人誘入慾海,就此沉淪:「我去同邙繹大人說,你陪我去前線如何?」

    宋離憂又掙了一下,但是渾身使不上力,他頓時後悔招惹這個妖女了。

    他心一橫,乾脆利落地拒絕道:「算了,不同你開玩笑了,你去前線只怕會直接被履天聖壇擊落吧?」

    懷裡的胡寒眉半天沒說話,再開口時滿滿都是笑意,也不知她在掩飾些什麼。

    「是啊,會呢。」胡寒眉道。

    她鬆開了宋離憂,背對著他向城牆上走去。她身子單薄而柔弱,與這座古城的雄渾磅礴形成矛盾又融洽的對比。

    宋離憂覺得她這種風流妖嬈的女人本該與寂寞搭不上邊,但看著她的背影,真是有種難以形容的蒼涼之感。

    「你這又是何苦?」

    宋離憂輕嘆,卿本佳人,奈何真心錯付。

    「我們妖道,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最後卻被說成肆意猖狂,為所欲為。你們人道,想要做的事情一直壓在心底,消泯欲望,執掌大道,經天緯地,卻可以自稱大仁聖德,超凡入聖……」

    宋離憂本想強調一下自己並非人道修者,可是很快就理解了她話裡另有所指。

    「好了,別說了。」他輕聲勸道。

    胡寒眉卻沒有停下,她捂著臉,一點點沿著城牆邊緣跪下來,正朝著履天聖壇的方向。

    「夭闕塔裡那位聖者助我脫困之前,我在鏡都紅鸞館裡呆了足足有百餘年。這百餘年間,我一直以為自己大概要像個凡人娼妓一樣賣笑,直至顏老色衰……我跳了無數支舞,唱了無數首曲兒,心裡沒有一刻不是想著覆滅人道的。脫困之時我還想著,便是一頭撞死在他履天聖壇之下,也要讓他染上我的血。」

    「都已經過去了,別提這些了。」

    宋離憂是北川大陸來的,所以對履天壇遷移聖壇、攻破天祝、屠城血祭,還有期間人道與妖道、鬼道發生的糾葛都不太清楚。但是戰亂期間他與胡寒眉並肩作戰多了,多少能從她言行舉止中窺見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胡寒眉有些愉悅地笑了一聲,道:「是啊,都過去了,我征戰十二年,現在覺得真是有些累了。」

    宋離憂嘆了口氣,若是普通人累了自可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但是胡寒眉這種手裡沾滿血的,只怕等不到安息之日。她早年便是鋒芒畢露,後來被人道聖者鎮壓百餘年,重新現世時狠辣歹毒之氣更甚當初。

    在這世上,她仇家太多,覬覦者也太多,唯獨沒有一個安身之所。

    他看著胡寒眉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心想美人和英雄都是命歹的,不如當個真小人算了。

    他正想說點什麼,卻看見天空中一道驚雷閃過,百名神隱門弟子從城牆外飛進來,為首一人身著玄衣,手裡托著個金色小塔。

    那玄衣道人在他們兩人面前降下,他眉清目秀,白髮及腰,神情卻是冷冰冰的,不帶半分人氣。

    「神隱門榮道子,前來取爾性命。」

    胡寒眉聽了這話,緩緩站起身來,她眉間硃砂似血,還真是美得殺氣騰騰。

    可是太上道修者眼中從來都沒有紅顏,只有白骨,他道:「請天狐指教。」

    胡寒眉一雙美眸瞪著他,聲色俱厲:「我還真是見不得你們這群白毛的!」

    宋離憂笑起來,這榮道子來得還真是時候,剛剛九命狐才被戳到那白髮國師的舊傷,這會兒他也算是被遷怒了。不過眼下仙道與妖道之爭與他也沒有多大關係,到底是看個熱鬧呢還是先撤?

    「不知這位是?」沒想到榮道子還注意到他了。

    宋離憂神色一正,拱手道:「酆都城,宋離憂。」

    「原來是鬼王門下,不知你與天狐妖尊是……?」

    宋離憂摺扇一合,淡笑道:「我們可不是一道的,酆都城和十萬大山也不是一道的,宋某在此觀戰罷了,兩位都請隨意。」

    榮道子神色平平:「那還請道友退開些。」

    他手中小塔應聲變大,無數道光芒從塔中向四面八方射出,在空中凝成一個堅固的金色牢籠。宋離憂身化鬼影,一下就退出金光所籠罩的地方,可是胡寒眉卻是站在原地,用手繞著頭髮,動也不動。

    這個金色牢籠將地上的青石板也給裹上了,以中央的金色小塔為中心,把榮道子和胡寒眉圍在其中,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密不透風。此時榮道子已經將塔放下,他身後那百名神隱門弟子誦咒,然後向牢籠之中輸入元氣,將其一遍遍加固。

    胡寒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掃了眼金光閃閃的四壁:「你當是鬥獸麼?」

    榮道子毫不動容,漠然道:「不是麼?」

    胡寒眉突然笑了,九條尾巴從她裙下冒出來,赤色紋路漸漸蔓上她的臉龐,將絕色姿容化作妖異猙獰,隨著她狐尾緩緩擺動,天空中有風雨雷電輪番翻滾,剛剛還萬里無云的晴朗天氣,一下就變得陰沉起來。

    她仰天尖嘯,狂暴的妖氣直衝雲霄。

    榮道子手中清光熠熠,雙手一合,雷霆降下。陰陽相駁是為雷霆,它宛如龜裂般在天空中撕開密集的紫色紋路,然後眨眼間就落到胡寒眉跟前。

    胡寒眉眉眼裡帶著挑逗:「就這樣?」

    刺目的光芒將她包圍,待到雷霆消散,她依舊穩穩地站在原地,赤色長裙分毫不亂。

    榮道子心下喟嘆,第一次試探就無功而返,胡寒眉已經不是他這個層次能夠應付的了。但是既然聖者已經下令,那他就別無選擇,要麼他死在此處,要麼他擊殺胡寒眉全勝而返。

    胡寒眉舔了舔唇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道:「我突然發現……你長得不錯嘛。」

    金色牢籠外宋離憂猛地咳嗽幾聲,天狐采陰補陽之術不遜於魔道花天欲魔宗,只不過他還沒做好看現場的準備,更何況這裡還有百名神隱門弟子呢。

    「來來來,讓姐姐仔細瞧瞧……」胡寒眉眼中泛起點點妖異的赤色,天狐惑神之術發動得自然而然。

    榮道子閉目凝神,神情沉靜而安寧,他淡然道:「太上無心,天狐妖尊還是換點花樣吧。」

    說著就是一道清光似電般飛出,直朝胡寒眉心口襲去!

    胡寒眉皺眉,身法竟比這清光還快,宋離憂分明看見她還站在原地,但下一刻再看卻發現她已經雙手化爪,出現在了榮道子身後。

    她一隻手扣住榮道子的喉嚨,伸出舌頭緩緩沿著他脖頸舔了下去。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13
第九十七回、氣虛生神,化虛生象

    宋離憂看著之前胡寒眉原地消失,突然覺得這招有點熟悉,仔細一想便記起云青也用過這招。說起來云青一直自稱來自十萬大山,但他也不知道這話裡有幾分是真的。現在看來就算不是來自十萬大山,那也肯定關係不小了。

    現在胡寒眉毫無壓力地逗弄著榮道子,想來能迅速解決掉這個傢伙,於是宋離憂打算等結束後便找她來問問云青的事情。

    可是鬥法之中形勢幾乎是瞬息萬變,就在胡寒眉制住榮道子,張口要咬斷他脖子時,榮道子突然反手甩出一條骨鎖,這骨鎖一碰到胡寒眉就迅速往她身上纏去。

    胡寒眉只覺得手裡的榮道子滑溜得像魚一般,清光一閃就掙脫她的控制。

    榮道子退開一步,呵道:「夭闕索命,鎮!」

    鎖鏈緊緊束縛著胡寒眉,尖銳的兩端從她鎖骨下穿過去,白骨染作血紅色,然後又擊穿腹部交叉而上與鎖骨部分融合在一起。這鎖鏈足有胡寒眉手腕那麼粗,穿出一個血洞,大片血肉都向外翻開,地上積了一窪鮮血,裡面混著白森森的骨渣。

    柔弱的狐女被骨索縛住,場面顯得極為殘酷,卻也極為美麗。

    宋離憂沒想到榮道子早有防備,剛剛那一下誘了胡寒眉近身,直接用這個古怪的骨索將她困住,也不知眼下胡寒眉狀況如何。若是外傷還好辦,若是這骨索將她妖力削弱,那勝負就真不好說了。畢竟神隱門嫡傳在對付妖物的仙術上也是頗有造詣,胡寒眉作為妖修卻只能依靠血脈戰鬥。

    胡寒眉抬起手,輕輕碰了碰那骨鏈,神色莫名。

    榮道子一見她被鎖鏈縛住,迅速結印,陰陽二氣凝聚成一道虛影,這虛影與榮道子來得相似,但氣息卻更為浩瀚。這虛影與榮道子手勢一致,隨著手印一步步完全結成,虛影周圍的陰陽二氣越匯越多,幾乎充溢了整個金色牢籠。

    胡寒眉冷笑,也不多說,她尾巴一掃,幽青色火焰從尾梢燃起,然後漸漸向四周蔓延,這火勢並不猛烈,甚至帶著些輕柔之意。如同春雨潤物無聲般,幽青色火焰靜默地散開,靜默地燃燒,然後不動聲色地侵蝕了整個金色牢籠內,與那陰陽二氣分庭抗禮。

    宋離憂發現自從被那個骨索縛住之後胡寒眉就沒有再移動過了,想必那骨索確實對她效果顯著。但是胡寒眉作為天妖自然不可能僅以利爪應敵,她九尾中各藏天象變幻之力,此時用到的狐荒火正是其中之一。

    榮道子被狐荒火撩到,衣角頓時化作灰燼,他停下結印的動作,手指往虛空一劃,滔滔不絕的北海玄冥真水從中湧出,狐火一下就被逼退。

    但榮道子神色愈發沉重,以胡寒眉的修為,這狐荒火差不多能媲美三昧真火,唯有真水或者玄冰能破之,眼下雖然他能以移轉乾坤之術從北海調來玄冥真水,但他晉陞小圓滿也不久,這道法術時間頗為短暫。可是胡寒眉的狐荒火卻是天賦而來,幾乎是無邊無際,要多少有多少。

    時間緊迫啊。

    他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這精血離體便瞬間化作陰陽二氣補充到他身後的虛影之中,只見那虛影突然一定,然後張開雙目,目中瞳子炯炯有神,靈氣十足。

    「身外化身?」

    宋離憂看出一點門道,之前榮道子結印是為了以陰陽二氣聚成這身外化身,可是胡寒眉看破他的想法,想要以狐荒火加以遏制,但沒想到榮道子直接費了點精血,將自身生機化為陰陽二氣,瞬間成術,還抽手從北海調來玄冥真水克制狐火。對於修仙之人而言,以精血成術極耗元氣,而仙道真氣都是以元氣為支撐的,這麼下來榮道子恐怕撐不了多久。

    要麼就是他傻,要麼就是他手裡有什麼殺器,能夠很快置胡寒眉於死地。宋離憂果斷相信後者。

    胡寒眉閉上眼睛,輕輕摸過這條骨鏈,她背後顯化出巨大的天狐虛影,竟然也是以身外化身相戰!

    天狐足足有百米來高,渾身純白,沒有一絲雜色,一雙靈動的眼睛裡閃著純淨又清亮的光芒,十分嬌憨可愛。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天狐化身與胡寒眉人身相應的地方也被一條堅實的骨鏈穿過,雖沒有血滲出,但還是惹人憐惜。身外化身是從真身中顯化而出的,但其模樣卻是由神魂決定,宋離憂抬頭看著這只頗為純良溫順的大狐狸,突然有些搞不明白胡寒眉了。

    連榮道子也沒想到這骨索居然還能直接束縛神魂,這麼一來胡寒眉不管是真身還是身外化身都被削弱得不輕。

    他手中掐訣,身外化身隨之而動,只見那道虛影從地上拿起金色小塔,徑直朝著胡寒眉砸去。

    這招簡單粗暴,幾乎沒什麼技巧可言,然而胡寒眉也確實奈何不了他。眼下她的人身也好,神魂也好,都受骨索所縛,躲閃不得,只能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擊。

    只見金色小塔一碰到白狐虛影就化作百米高的巨塔,一下砸在脆弱的狐身之上,白狐哀叫一聲,立馬委頓下去。這些都是化身之象,胡寒眉人身仍然神色自若,從容無比,反倒是榮道子頗有幾分吃力。

    他沒道理不吃力,胡寒眉妖氣衝天,媚術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他的神智。他一面要默誦清心訣保持清醒,一面要控制這身外化身,一面還要操縱骨索、金塔等法寶,這麼心分多用再加上之前的元氣損耗,頓感後力不足,難以為繼。

    反觀胡寒眉,雖然行動受限,外傷看著恐怖,但實際上天妖的自癒能力與渾厚妖力是榮道子拍馬也趕不上的。這麼耗下去容道子必輸無疑。

    榮道子沉著而淡漠,在這種緊張而激烈的時候,他居然席地而坐,開始恢復元氣。

    這時邊上的百餘名神隱門弟子一齊結印,將之前榮道子使用的那套手印一一拆分,每人按次序完成一部分,這麼連貫起來竟然毫無滯澀,陰陽二氣分毫不差地填入榮道子的身外化身之中。

    宋離憂驚訝地道:「為何能以異種真氣成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與原身息息相關,是從神魂中倒映出的虛像,然後以真氣凝作實體,既然是以榮道子神魂成的虛影,怎麼可能再以百種不同的真氣作為填充形成身外化身?

    沒有人回答宋離憂的問題。眼下榮道子的身外化身是由百名神隱門弟子支撐著,而他自己卻輕輕鬆鬆地開始恢復損耗了,這讓宋離憂有種不好的預感。仙道行事向來謹慎,那位聖者也是算無遺漏,既然他敢派出榮道子這麼個堪堪小圓滿的來殺胡寒眉,那就一定是有他的後手。

    胡寒眉見了這幕居然也沒露出什麼驚訝之情,只見白狐狐尾一掃,從金塔下奮力掙脫出來,呲牙撲向百名人道弟子。可是在半空中就被一開始那個金色牢籠擋住了。白狐鍥而不捨,狠狠地撞擊著金色牢籠,宋離憂看見那個金塔頂端出現了一點裂痕,塔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胡寒眉原身則是站著不動,以漫天狐火攻向榮道子的身外化身,化身不得已棄了金塔轉身迎擊,但是動作比起之前要遲緩很多。

    百名神隱門弟子手印越來越急,榮道子幻化的虛影也越來越凝實,宋離憂看見那身外化身眸中的神光幾乎要凝成實質。

    胡寒眉冷哼一聲,白狐仰天長嘯,利爪一下撕破了牢籠,巨大金塔的裂紋如同蛛網般散開,眨眼間金塔便轟然倒塌,一件法寶被毀。白狐虛影脫困,徑直衝向了百名神隱門弟子,卻被一道清光擋下。

    此時榮道子起身,真元恢復了七八成,他一邊以清光攔下白狐一邊與神隱門弟子一同結印,十指飛快交錯連宋離憂都看不清到底做了什麼。

    「化虛生象!」

    聽了這話宋離憂才突然明白榮道子為何能以異種真氣成身外化身,因為那東西根本不是身外化身。榮道子先以陰陽二氣凝出虛影,再將第二元神注入其中,這使得虛影靈動無比,看起來便像極了身外化身,但實際上它只是一個披了空殼的第二元神,這是所謂的「氣虛生神,神虛生化」。身外化身與第二元神之間,前者可以算作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後者只是作為元神的附屬產物。

    在這個時候榮道子使用的虛影比起白狐還是遜色不少的,但接下來百名神隱門弟子所做的就是關鍵。「化虛生象」,利用神隱門百人的陰陽真氣直接從虛影中催生出實像,這樣一來第二元神寄居其中已經與身外化身無異。

    「世間萬象,皆出太虛。」

    白狐被化身攔下,榮道子本體朝著胡寒眉走去,手中長劍出鞘,直指她心口。

    胡寒眉神色淒然,閉目淺笑,她似乎也不想再反抗了。宋離憂不由心下暗嘆,胡寒眉之前便說過,這麼久的征戰,早也累了,不知此刻隕落對於她來說是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她摸著穿過鎖骨的鏈條,輕聲道:「骨索是他給你的?」

    這聲音竟然略帶哽咽,有種近乎絕望的懇求之意。

    榮道子一怔,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是。」

    胡寒眉的笑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單薄脆弱,她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離他不足一米遠的榮道子。

    「那麼……悉聽尊便。」

    榮道子走近她,長劍抵在她心口,不知為何突然下不了手,他問道:「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胡寒眉也不答話了,垂著頭低聲地唱起歌來:「一曲清歌繞樑韻,天花亂落舞衣香。 簫管當場猶自羞,暫將仙骨換嬌柔。 一團絳雪隨風散,散作千秋兒女愁。 」

    在這片荒蕪而紛亂的廢墟裡,青石板碎成倉皇的亂世剪影,夕陽描摹著胡寒眉的側臉,那雙眸子如同寒泉浸玉,表面上清透又溫潤,深處卻透著森寒。她身上赤紅的長裙豔過落日餘暉,但光芒卻漸遠漸暗。淚水順著她的面龐滑下來,夕陽折射出最後一點燦爛的光芒,然後於剎那間泯滅。

    榮道子安靜地待胡寒眉唱完,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長劍送進了她的心口,太上道真氣隨之轟然湧入,將其經脈碎盡,神魂湮滅。

    歌聲散盡,美人凋落,宋離憂實在有些不忍看下去。

    胡寒眉神色安詳,向前倒去,榮道子伸手扶住她的屍身。

    他輕嘆一聲道:「他自有苦衷。」

    他說完,正要將胡寒眉放下,神色卻陡然一變。

    榮道子是背對著宋離憂的,他伸手扶住胡寒眉屍身時,宋離憂才轉過頭來,一眼過去正好看見一雙纖纖玉手穿過他的心口,手裡捏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哈……哈哈哈……」

    這低沉而柔媚的笑聲分明就是已經死去的胡寒眉!

    那雙手一用力,心臟瞬間爆作血花。

    胡寒眉推開生機全無的榮道子,舔了舔沾血的指尖,一腳踩在他屍身之上,冷笑道:「你不知我是九命天狐麼?下次記得多捅幾劍,等我死透了再碰我。「

    「那麼接下來……」

    胡寒眉歡快地笑著,向百名神隱門弟子走去。

    形勢驟然逆轉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15
第九十八回、螳螂捕蟬,黃泉在後

    慈安城,履天聖壇。

    云青與國師烹茶論道,樂舒則在階下安靜地打坐修行。

    這幾天魔道弟子的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看樣子今日便要辭行前往九鳴城。

    「樂舒,事情可曾辦妥?」國師問道。

    樂舒睜了眼,也不起身,就在階下道:「今早我把夭闕索與鎮妖塔都交給了榮道子,還順便轉告了他……九命妖狐已被您弒去八命,這次必死無疑。」

    云青聽了搖頭笑道:「沒想到神隱門與我們不過一牆之隔,您先前把我們安置在榮道子邊上就不怕他看出點什麼?。」

    「他不敢存疑。」國師神情淡漠,「我曾與仙道聖者約好要接應他們。」

    所以說若是他心有懷疑那就是一次性得罪了國師和自己師尊這兩位聖者。

    云青也不問那個約定的詳情,她岔開話題:「聖者大人,不知你煉製的夭闕索與十萬大山夭闕塔是什麼關係?」

    「夭闕索與鎮妖塔都是仿了夭闕塔煉製的。」最近兩天這位人道聖者幾乎是無問不答。

    云青似有恍然之意:「哦……那煉製夭闕索白骨是從何處而來?據我所知近千年來並無大妖在十萬大山以外的地方隕落。」

    國師將杯中茶飲盡:「多年前取過九命妖狐的指骨。」

    云青攏袖起身,臨風而立,她大聲笑道:「多謝聖者大人相助,這次我定會記得多補上幾刀,免得那九命妖狐不識相又活了過來。」

    國師沉默地坐在祭壇之上,夕陽給他鍍上一層聖潔而靜謐的光芒。

    樂舒起身,正要迎她,但云青又突然回過頭去:「聖者大人,你真沒什麼要囑託了麼?」

    國師搖頭,這位行走紅塵的聖者清淨得容不下一點紛雜的色彩,如同人道傳承本身一般,純粹而強大。

    云青不再多說,渾身黑焰騰起,向空中發出一道熾烈的大日黑天真焰。

    這道真焰一騰空便化作九首蟠虺,身處其他地方的魔道弟子見了立刻趕來,在空中匯成一道黑色洪流。

    「走吧,這可是我無妄魔境幾萬年來第一戰。」

    云青朝履天壇方向施禮,然後身化黑焰,領著百餘魔軍向九鳴城方向疾飛而去。她循著九命天狐的氣息飛行,接近九鳴城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了衝天妖氣,看來胡寒眉還在清理神隱門剩下的人。

    云青手中真剛顯化,刀刃薄如蟬翼,殺機森然。她比所有魔道弟子都先到一步,直接朝著九鳴城城牆上撞去,只見她周身金光一閃,藉著洗髓經的護持,直接沖垮了整座城牆。緊隨著她的身影,百名魔道弟子也降於九鳴城內。

    宋離憂正好立在牆後,佛道氣息一上來,他身為鬼修感覺尤為明顯,他迅速化實為虛,鬼影一閃就消失了。

    云青沒有在意他,下令讓破滅天魔宗弟子剿滅那些在漫天狐火中掙扎的神隱門弟子,她自己徑直就朝著那道赤紅色的身影撲去。她以身上的黑焰抵擋住狐火,手中刀光一閃,瞬間分化萬千,密不透風地光網斬向了胡寒眉。

    胡寒眉只是抬起一隻手便準確無誤地在無數刀光中點中了真剛的正體,真剛頓時發出一聲輕顫。云青刀勢瞬間受阻,她毫不猶豫地將其往回一收,然後單掌上揮,黑色火焰直接燎上了胡寒眉的長發。

    宋離憂終於看清楚了一沖上來二話不說就動手的人是誰,一時間竟然愣在原地,這可不是個相見的好時機。

    胡寒眉雙手成爪,直取云青下路,卻被真剛一下格開,刀上的鋒銳之氣混合著暴烈的魔道真氣一齊湧入她經脈之中。胡寒眉試探一下就立刻向後急退,白狐虛影從天而降,擋在云青和她之間。

    這麼一招對下來,云青和胡寒眉都對對方實力有了點估計。云青不及榮道子,大概是剛剛入道的程度,比起十二年前從胡寒眉手下狼狽逃跑的樂舒強不了多少。而胡寒眉死而復生之後絕對不可能完好無損,她的反應和力道都比之前差了很多,神魂應該還有不可恢復的傷害。

    兩人究竟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胡寒眉皺眉道:「你……」

    云青根本不跟她說話,胡寒眉媚術了得,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句話的功夫就能把人迷得飄飄欲仙,她可不敢冒這個險。云青抬手便凝出九首蟠虺象,這黑焰巨蛇越長越大,最終竟與胡寒眉的白狐同等大小。

    只見巨蛇作望月之狀,猝然向白狐脖頸處纏繞過去,白狐伸出爪子想要掙脫,但巨蛇已經是一口咬下!

    胡寒眉眯起眼睛,一步踏出,下一刻竟然出現在云青正前方,她反手一擰,沿著真剛刀身就碰到了云青的手腕。她的肩膀被之前那鎖鏈劃破,鮮血淋漓,順著手臂淌到手掌上,云青只覺得被她碰到的地方都有種冰冷濕滑之感。

    云青輕笑一聲,大日黑天輪真氣從兩人接觸的地方狂躁地湧出來。胡寒眉只感覺手上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低頭細看才發現自己扣著的腕上有一道猙獰古樸的大日黑天輪!

    「魔道?」

    云青手上黑色魔焰翻騰,逼得胡寒眉不得不松開她。胡寒眉被逼退,云青便立刻乘勝追擊,她將真剛往前一送,刀下接觸到的彷彿不是血肉之軀,而是鋼筋鐵骨。

    妖獸果真天賦異稟,之前榮道子如果不是用了夭闕索,想必也是沒法給她造成什麼傷害的。

    胡寒眉妖嬈地笑著,空手就接下來真剛,她手一合,死死握住這把刀,云青竟然挪不了半分。這時候巨蛇與白狐的交戰極為激烈,白狐乃是身外化身,胡寒眉自可不必管它,但是九首蟠虺卻是云青以真氣凝聚成的虛像,若是失去她的控制就會暴走。所以云青一邊要應付胡寒眉,一邊還要控制九首蟠虺象與白狐戰鬥,這樣下來可謂是萬分艱難。

    云青此時抽刀不出,只好棄了真剛。只見刀身上金光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清輝,這清輝正氣浩然,邪魔外道不得相近。

    「卻邪。」云青低喝一聲,胡寒眉握刀的地方霎時間變得滾燙,她一時控制不住便放開了。

    胡寒眉退後一步,雙爪交叉,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云青心口抓去,這下要是被擊中肯定是連心帶肺一起給她掏出來了。云青神色沉著,不慌不亂,她單手輕叩方寸盞,下一刻就原地消失。

    這招與不久前胡寒眉用過的一模一樣,宋離憂頓時興奮起來,也就是說,云青與十萬大山關係匪淺,但眼下修的是魔道,看她對付胡寒眉的狠勁,想來她與十萬大山關係不會很好。

    胡寒眉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麼,她一見云青消失也立刻發動了方寸盞。

    云青出現在原本她所站的位置,那裡空無一人。忽然一道勁風從上空掃來,九條尾巴往地上一砸,一個深坑就出現了。她往地上一滾,躲開這九條白色的狐尾,再起身時卻發現胡寒眉坐在了狐首之上,她儼然是整個身外化身的核心。

    黑焰巨蛇盤旋而上,如同吞月一般朝著狐首處的胡寒眉咬去。

    云青卻是趁這個空當雙手上托,一輪黑日漸漸從虛空中顯化而成,黑色日光覆蓋之下再也見不到落日與新月,有的只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黑暗。

    胡寒眉尾巴一掃,白狐也是九尾齊動,一下就纏住九首蟠虺,將其狠狠將撂在了地上。

    此時地面也好,天空也好,都是一片漆黑,大日淨土之下萬物無生,九首蟠虺一落地就融入黑暗中,可以感覺到這個龐然大物在四下遊走,但胡寒眉根本沒法確定它在哪裡。

    云青雙手結印,九首蟠虺象,奪珠!

    九首蟠虺分八頭纏住白狐四肢,剩下一首卻是張開大嘴向著胡寒眉咬去,可是胡寒眉根本不閃不避,只是冷冷地笑了聲:「只是這樣而已?」

    九首蟠虺一碰到她就轟然炸開,魔道的破壞與毀滅之氣充斥了整個大日淨土。

    無數黑色火焰熄滅之後,傷痕纍纍的白狐身上,胡寒眉毫髮無損。

    「這下還行,不過離傷到我還遠。」

    云青不以為意:「色厲內荏。」

    胡寒眉抬手掀起大片狐荒火,幽青色的火焰照亮她和白狐所在的地方。

    「你究竟是誰?」

    云青輕輕掀起袖子,用卻邪沿著大日黑天輪烙印割破手腕,她一邊看著鮮紅的血滴入漆黑的大日淨土,一邊道:「你要找的人。」

    這會兒宋離憂只差豎起耳朵來聽了,他一直對云青的來歷感到好奇,不知她與胡寒眉的談話究竟是何意思。

    胡寒眉看著她以血澆灌魔境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在魔道中需要血祭的多半不是什麼善法。但是她一聽見云青那句「你要找的人」又立刻被吸引住了。

    胡寒眉想了一下,腦海中突然竄出一個人影。

    就是因為這個人,夭闕塔內的聖者醒了,也正是為了找尋這個人,妖道向人道發起了九鳴之戰。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因為這個人,胡寒眉才從百年鎮壓中逃脫,重新成為妖道聖者手下最得力的棋子。

    胡寒眉怫然作色,即便動怒也美得攝人心魄:「孽障,是你!」

    宋離憂一直等著她道出云青身份呢,沒想到胡寒眉就冒出這麼幾個字,能被妖族稱作「孽障」,云青那是去刨過人家祖墳嗎?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離真相已經很接近了。
jazzsax 發表於 2014-9-14 04:17
第九十九回、十年望斷,百歲心寒

    宋離憂覺得這個狀況下的胡寒眉多少有點失控了,十二年來多少聖地嫡傳想要殺她,但是她每次都輕輕放過。可是剛剛榮道子跑過來幾乎是把她痛處戳了個遍,胡寒眉怒不可遏,一擊殺之。此時的胡寒眉多半處於一個「殺一個都殺了,再殺一個也算多拉個墊背」的心態,云青在這個節骨眼還敢刺激她,真是嘴賤不要命。

    胡寒眉罵了聲「孽障」就閃電般向云青衝來,她雙手化爪,鋒銳不遜云青手中彎刀。云青抬起清輝熠熠的卻邪與她對了幾招,洗髓經運轉到極致,對招時的速度與力量竟然能與這等天妖媲美。

    只見云青手中刀光乍隱乍現,清輝昭然,將妖氣侵蝕一下就壓制了下去。她身上泛著金色光芒,佛道氣息十分純正,露在外面的皮膚如同精鋼一般,堅硬而冰冷。

    可是云青手腕上的傷口卻十分詭異地沒有止住血,云青自從把它割開後就一直任它這麼流著,在與胡寒眉過招之際即使沒被胡寒眉所傷也是血淋淋地撒了一地,連胡寒眉身上都被濺了不少。宋離憂沒想到云青還能不以神通對敵,僅憑藉肉身之力與胡寒眉打得不分上下,恐怕胡寒眉重生時殘留的傷害不小。

    云青以卻邪上撩架住胡寒眉雙爪,弓步下錯,手直接朝著胡寒眉心口抓去。胡寒眉尖嘯一聲,迅速撤了雙爪,反身急退,恰恰躲過云青的掏心一擊。

    白狐九尾翻騰,風雨雷電,冰雪狐火,隨著這九尾的動作在天空之中交替。云青剛剛一擊被躲開,心神分散,她控制的九首蟠虺像一下就被狐火侵蝕,大半身子都裹著幽青色的火焰裡。

    九首蟠虺從白狐身上跌落下去,胡寒眉趁這個機會迅速與云青拉開距離,以方寸盞挪到了白狐之首上。

    云青抬手向九首蟠虺一勾,那龐大的蛇軀瞬間化作火海湧入她的身體,遠遠看去云青整個人都被黑色魔焰包裹起來。胡寒眉駕馭白狐朝著她所在的地方一爪子拍下去,黑色魔焰迅速分出一道將它擋下,在白狐純色的皮毛上留下大片焦黑。

    白狐整個兒撲了上去,可是那魔焰驟然升騰,化作火幕屏障將其擋下。

    這火幕承受著白狐的衝撞,漸漸淡下去,然後突然往裡一收,全部被云青收回體內。白狐撲了個空,向前踉蹌了一下,云青抓住這個機會,矮身衝到它腹下,一邊前奔,一邊抬起卻邪插.入白狐身體裡,隨著她橫穿過白狐身下,卻邪也在白狐腹上劃出一個的大口子。

    白狐哀鳴一聲,在原地翻滾起來,胡寒眉不得不從狐首跳下來,一邊以妖力恢復身外化身,一邊飛快地向云青抓去。云青繞著那隻趴在地上翻滾的白狐逃跑,時不時以黑色魔焰燒它一下,胡寒眉又要顧及自己的身外化身又要被云青溜著跑,頓時火冒三丈。

    宋離憂看來在胡寒眉被削弱這麼多以後兩個人的勝率也並非五五分成,胡寒眉的自癒能力很可怕,不管是妖力還是傷勢,幾乎眨眼間就能恢復如初,云青想必也是知道這點,所以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給她和她的身外化身施加傷害,一刻也不曾停過。問題是,胡寒眉妖力幾乎是無窮無盡,云青卻不能肆意揮霍真氣,戰鬥拖長對云青不利,也不知她現在到底為什麼要溜著胡寒眉跑。

    宋離憂盯著云青,突然皺了皺眉,她手腕上那道淌著血的大日黑天輪,隱約是動了一下。

    胡寒眉直接從白狐身上翻過,一下從云青頭頂跳下去,云青舍了白狐,就地一滾,翻身躲過從天而降的胡寒眉。

    她突然後退幾步,看著胡寒眉笑了一下:「你看。」

    她抬起被割開的手腕,五指一握,臥在地上的白狐四周有血色囚籠拔地而起!這囚籠由纖細的血柱構成,血柱中還能隱約看見鮮血在汩汩流淌,這柱子有些微的曲張,看上去跟身體裡的血管一樣。血柱從地下冒出來,相互之間糾纏成一個個血瘤,看上去十分噁心,還有些纖細的血柱直接插.進了白狐身體裡。

    胡寒眉感覺身外化身的力量在急速削減,她怒嘯一聲,先舍了云青,前去解救白狐。宋離憂這才注意到,剛剛云青跑動的過程中將血撒成一個圈,圍住了白狐,看來她一開始就在利用大日黑天輪和血祭施術。

    胡寒眉的無上妖力轟在那血柱之上竟是紋絲不動,她臉色一沉,隱約感覺到這血柱並非孤立一體的,它紮根在大日淨土之中,若是不能將云青構建的整個領域破壞掉,只怕它會一直長在這裡,甚至慢慢吞噬掉白狐。

    云青可不會等她細細思索,她手腕一翻,勢如奔雷般將卻邪往胡寒眉那邊擲出,清輝化作網狀一下籠罩住胡寒眉。

    胡寒眉被制住,卻也沒有反抗,她問道:「你也是他派來的麼?」

    云青抬手,並指在腕上就著原來的傷口一劃,森森的白骨露了出來,她小心地用真氣在皮肉下鐫刻著什麼。宋離憂想這人還真是個對自己下得去手的,活生生往自己骨頭上刻陣這事兒有幾個人幹得出來?

    「你想多了。」云青一邊精雕細琢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眼下白狐被囚,胡寒眉被困,她正好為殺招蓄蓄力。

    「一個榮道子殺不了我,所以還要加上你,他是這個意思吧。」胡寒眉顯得很平靜。

    云青也覺得人道聖者是這個意思,之前他對云青說了「你們」殺不了胡寒眉,「你們」指的就是魔道,魔道一批人不行,那再加上仙道這批人應該就沒問題了。在那不久之後榮道子就按照仙道聖者的指示找上了國師,國師對擊殺胡寒眉之事也頗為上心,不僅將與她相剋的法寶交給了榮道子,還留了云青這麼個後手。

    看來他也是鐵了心要置胡寒眉於死地。

    胡寒眉殺的人族太多,若說是種族之恨,倒也能講得過去。但是看胡寒眉的樣子估計和國師糾葛不淺,也虧得他是人聖才捨得對這麼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下死手。

    「你這是在怨他?」云青問道,她手裡的動作越來越慢,劃痕也越來越細緻。

    胡寒眉搖頭,發出低落的笑聲:「有何好怨,反正這麼多年征伐我也累了,這場死局來得正好,不枉我為他唱了百年的曲兒。」

    云青嘆息,陣法已經快要收尾了。

    人之一道,總是因為純粹而強大的,但是這種純粹卻可以體現為兩種極端,比如鄭真真,比如國師,其實從根本而言,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別。正是因為這種純粹,使得那位聖者背負起了整個人道滄桑,卻背負不起胡寒眉半分傾慕。

    云青結束最後一筆,然後隨手劃出大日黑天真焰將傷口燒了一下,血一下就止住了,宋離憂在邊上看著都疼。

    「大日黑天,輪轉遷延。」

    云青腕上大日黑天輪緩緩旋轉,虛空中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將天幕絞碎,胡寒眉看著這方世界都開始扭曲,周圍的一切都被擠壓破碎,大日淨土被亂流席捲,成為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整個九鳴城,甚至整個南方的萬事萬物都在向著這片漩渦滑落。

    云青腕上那個大日黑天輪烙印與她剛剛刻下的陣法結合,其媒介就是白骨與皮膚間的血肉,云青此時彷彿已經化為吞噬萬物的怪物,沒有半分人氣。

    天空中飛過的鳥群被拉扯下來,攪入漩渦,駐守在九鳴城的妖族也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拖了進去,一下就消失不見。不管是人還是物,盡皆毀滅,盡皆消失。

    宋離憂背後出現陰森森的鬼城虛影,他迅速遠離云青,向著拉扯之力較弱的地方飛去。

    而位於大日黑天輪中心的胡寒眉確是神色冷淡,她的身外化身已經化作碎片了,她的四肢也已經沒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你……」

    她遲疑著開口,似乎感覺不到身體一點點被絞碎的痛苦。

    「若是願意,便替我帶一句話給他吧……」

    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容被黑暗侵蝕,吞沒,消泯無形。

    「望君珍重。」

    她露出最後一個笑容,溫柔又安詳,然後黑暗吞噬了她的頭顱。

    云青看著身體都消失殆盡的胡寒眉,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擋在畢方面前的鄭真真。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大概鄭真真隕落時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吧。

    不悲不喜,無怨無悔。

    只可惜這些離愁別緒,這些低微而沉默的情感,總有人是理解不了的。

    云青收回大日黑天輪,上前將那顆鮮活的心臟放入方寸盞中,她看向四周傷勢不一的魔軍,溫和地對眾人道:「好了,任務結束了。」

    宋離憂看著黑色的天幕漸漸降下,諸天星辰黯淡無光。胡寒眉撐過了榮道子這一擊,卻撐不過第二次同樣的傷害了。她隕落之後戰火依舊蔓延,妖族失去這等天妖坐鎮只怕會很快被人道逆襲,過不了多久就九鳴城大概就要重歸履天聖壇光輝之下。

    他還記得那個囂張狂妄的妖女一遍遍和他強調,這是她的城,這是她的九命城。無數年前,妖道聖者派她庇佑這座天祝古都,她紮根在舊朝之中,從小狐狸一直成長為天妖,漸漸化作妖道聖者最為強力的棋子。直到百餘年前,那位皓月般高高在上的人道聖者領著履天壇勢如破竹地衝過十三障,踏平天祝國,屠了九命城,傾世紅顏轉眼淪為階下囚。

    這就是道統之爭啊,萬種深情皆被兵戈所負。

    他嘆了口氣,悠悠唱道:「美人桃花俱枯骨,誰教真心錯付人?」

    云青隱約聽見歌聲,再回首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唯有皓月一輪高居中天,月色輝煌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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